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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揚名須趁早

  陳斯遠反握了一雙柔荑,說道:“瞞得了一時,你還想瞞一輩子不成?”

  那尤三姐氣咻咻道:“瞞一時是一時,反正我這幾日不想見她們。”

  陳斯遠笑著應下,心下卻暗忖,此事只怕早晚要與那尤老娘做過一場。

  當下陳斯遠便要去尋人牙子、采買物什,尤三姐卻道:“你也忙了一早,不若坐下來歇歇。”

  歇歇?那就歇歇。

  自打二人親昵過一回后,彼此都是樂此不疲。那尤三姐生性潑辣,比丫鬟里的苗兒、條兒還大膽一些,這會子又是滿心裝著陳斯遠,只怕陳斯遠略略意動便能要了其身子。

  陳斯遠念及此時尤三姐無依無靠,若此時便要了其,難免有趁人之危之嫌,因是就暫且忍耐下來。

  這日到得晌午,二人膩歪著這才從小院兒出來,往前頭一處鋪子略略吃了些,陳斯遠這才往外城大柵欄尋去。

  先挑著吃穿用度采買了一大車,又定了一車煤球,旋即尋人牙子拋費三十兩買了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鬟,又挑了兩個四十許的婦人雇請了做粗使婆子,忙忙活活大半日,臨近天黑這才回返小花枝巷。

  林林種種兩車物什,那煤球干脆堆在耳房旁,兩個婆子來回忙碌,將被褥、痰盂、馬桶、米面糧油、各色吃食一股腦的安置了,又有小丫鬟勤快四下灑掃。

  尤三姐來回奔走,四下指點,心下自是雀躍不已。尤家寒酸,她與尤二姐共用一個小丫鬟,自小便沒有自個兒的丫鬟。

  因是尋了陳斯遠計較一番,依著那小丫鬟的相貌,自個兒取了個春熙的名兒。

  左鄰右舍有婆子在門前徘徊,試探著與新來的婆子搭話,尤三姐也笑著上前答對。那婆子時不時瞟向陳斯遠,只當面前的姑娘做了人家外室。

  尤三姐卻渾不在意,笑著答對幾句,又喜滋滋湊到陳斯遠身前說道:“遠哥哥,蔣嬸子就住巷口那間,家中有個米鋪。我與她說好了,以后米面就從她家采買。”

  “你自個兒拿主意就好。”陳斯遠扯了尤三姐入得正房里,自袖籠里掏出二百兩銀票來,徑直塞在尤三姐手中:“這銀票妹妹拿著,得空兌了銀子花用。是了,那兩個婆子月例都是兩串,管吃穿與四時衣裳,例賞定了半年之數。

  春熙是買來的,妹妹自個兒瞧著定月例。”

  “嗯。”尤三姐沒推諉,大大方方收下,心下早當自個兒是陳斯遠的女人。

  陳斯遠又思量道:“過幾日我便要去國子監,說不得三五日才能來看妹妹一回。我看街上有書屋,妹妹不妨賃些話本子打發光景。”頓了頓,又道:“待過些時候我尋一樁營生來,說不得就要托付給妹妹打理呢。”

  尤三姐頓時歡喜道:“遠哥哥要入手鋪面?最好是綢緞莊子,那我倒是能幫襯上。”

  陳斯遠將其攬在懷中,低聲道:“暫且還不好說,妹妹多學學如何算賬,說不得來日就能用到。”

  尤三姐立時上了心,想著尤老娘認識個竇寡婦,于直隸各處開了十幾個布莊,打理得井井有條,說不得過后尋上門去學個一兩手,如此也能幫到遠哥哥。

  諸事停當,眼看天色已晚,陳斯遠便要回返榮國府。那尤三姐眼中滿是不舍,貼在其胸口道:“要不今兒個你別走了?”

  陳斯遠揉了揉其臉頰,道:“咱們長長久久的,也不急在這一時……不若等妹妹過了門再說?”

  尤三姐略略失落,過得須臾才道:“那名分我原本還想著爭一爭,可我小門小戶的,哪里能與那位林姑娘比?媽媽與我吵了幾回,我雖嘴硬,心下卻也想的分明。我這般家世,又沒幾個嫁妝,頂多配了那等窮酸秀才。若不認命,只怕就要給人做小。”

  說話間她扭身退后半步,仰頭瞧著陳斯遠道:“既如此,還不如給遠哥哥做小呢。你心里有我,便是不迎我進門,做個外室也罷;你憐惜我,納我進門也好。那勞什子位份我爭不起,也就不想著去爭了。”

  陳斯遠又非草木,心下自是動容。可感動歸感動,他心下卻想得分明。婚嫁講究個門當戶對,陳斯遠自是要尋一門妥帖親事,以求得了妻族幫襯。以此看來,尤三姐自是不合適做正室。

  本想著來日小心透漏,不想尤三姐自個兒先行想通了。陳斯遠不禁生出幾分憐惜來,又與尤三姐纏綿了好半晌,這才戀戀不舍回返榮國府。

  甫一回得自家小院兒,紅玉便道:“大爺往哪兒去了,一天不見人影,前頭大太太打發苗兒來尋了幾回,方才苗兒坐了半晌才走呢。”頓了頓,又道:“王善保家的領著司棋也來了一回,見大爺不在才回去的。”

  陳斯遠點點頭,暗忖王善保家的與司棋自是感謝昨日之事。那邢夫人……哦,是了,定是因著海貿之事。

  邢夫人心下半點城府也無,有點兒什么事兒都急切得不得了,想來是攏了不少銀錢,這才緊忙打發人來尋他計較?

  此時天色已黑,陳斯遠自是不好再去東跨院。因是穩穩當當歇息了一晚,轉天一早才往東跨院尋去。

  甫一過了三層儀門,便有王善保家的候著,見了陳斯遠頓時面上顫動,湊過來低聲道:“前兒個多虧了哥兒,我們一家子感念哥兒恩德。哥兒是有能為的,我們也不知回報……往后哥兒若有差遣,只管吩咐了老身,老身定會辦得妥當。”

  這話聽聽就是了,連邢夫人都防著這婆子,陳斯遠又怎會輕信?當下只道:“嬤嬤這話將我說糊涂了,前兒個何事啊?”

  王善保家的一怔,頓時感念道:“無事無事。大爺快去尋太太吧。”

  陳斯遠邁步前行,進得院兒中,忽覺有人觀量自個兒。扭頭瞧過去,便見西廂窗后立著個高大豐滿的身形——司棋。這姑娘咬著下唇,直勾勾盯著自個兒,陳斯遠隱隱瞥見二姑娘迎春好似行了過來,趕忙收回目光,大步流星往正房而去。

  入得內中,果然便聽得邢夫人雀躍著說起海貿之事。原是錦鄉伯夫人昨兒個巴巴兒尋來,硬塞了三千兩的體己,求著邢夫人看在過往情分上允她插一腳。

  邢夫人故作為難一番,到底應承了下來。她本就是續弦,在東跨院都沒什么臉面,就更別提在外頭了。如今伯夫人蓄意交好,又與其姊妹相稱,邢夫人心下自是志得意滿,巴不得四下展揚呢。

  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邢夫人這才將苗兒、條兒與王善保家的、費婆子打發下去,私底下與陳斯遠道:“算算如今收攏了快兩萬五千兩,咱們過過手就能有兩千五百兩呢。等到八月里,我留下一千兩就是了,你也不易,往后說不得還要多開銷呢。”

  區區一千五百兩銀子,以前陳斯遠招搖撞騙時,冒充一回公子哥兒也能攬收這個數兒。此時烏鴉變鳳凰,以假亂真,背后又有燕平王這等頂級權貴,他又哪里看得起這些許銀錢?

  因是便笑道:“你只管自個兒留著就是了。”

  邢夫人頓時心下動容,面上卻蹙眉道:“該你的就拿著,我雖缺銀錢,卻也不好可勁兒從你這兒拿。”

  眼前邢夫人情真意切,陳斯遠思量一番說道:“那就再說。說不得過幾個月我也張羅一樁營生,你留些銀錢入股,來日單是吃股息就夠你享用的了。”

  邢夫人急忙問是什么營生,陳斯遠卻笑而不語,她便只當陳斯遠又在胡謅。邢夫人暗自磨牙,偏生又氣不起來。思量起來,雖說當日被這小賊哄了去,如今她卻半點怨恨也無,反倒一顆心半數掛著懷中的孩兒,半數放在了面前的小賊身上。

  真真兒是咄咄怪哉!

  邢夫人又見其一副憊懶模樣,便想起了上香回返夜宿南莊的情形,心下忽而癢癢起來。又顧忌懷中的孩兒,這才將陳斯遠打發了出去。

  此時辰時過半,天光正好,陳斯遠再不敢耽擱,徑直往前頭馬廄借了馬,便要往那閑趣書寓而去。

  說來也巧,他才取了馬,正與門子余六閑談,便見賈璉領著兩個小廝往這邊廂尋來。

  見陳斯遠牽了馬匹,賈璉面上一怔,旋即笑著遙遙拱手道:“遠兄弟這是往哪兒去?”

  陳斯遠還禮道:“靜極思動,瞧著今日天光正好,干脆往城外游逛游逛。”

  賈璉到得近前說道:“可惜不能與遠兄弟同去……今兒個得了朋友之請,正要去赴宴。”

  “可惜了,那就改明兒?”

  “好,來日咱們兄弟再聚。”

  二人面上熱絡一番,陳斯遠牽著馬出了角門,翻身上馬催馬前行,徑直往外城尋去。

  那閑趣書寓位于金魚池左近。此時什剎海雖繁茂,金魚池卻也不曾干涸了。

  那金魚池左近廣植綠柳,又有達官顯貴修筑的亭臺樓閣,園內有魚池,其上游船、畫舫齊備,乃是春夏頭一等的好去處。

  陳斯遠因著道路不熟,中途尋人掃聽了幾回,這才在天壇北尋見了金魚池。遙遙觀量,見池水果然有幾十畝之廣,四下綠柳廣布,亭臺樓閣齊聚,又有游船、畫舫停泊。

  那金魚池畔一處廣闊園子,便是此行的目的地——閑趣書院。

  陳斯遠想要揚名,自是仔細掃聽過的。聽聞內中往來的多是達官顯貴,又有知名才子。等閑富戶并不被待見,或是有三名老客引薦,或是填詞一闕,入了女先生的眼,方才會準許入內。

  內中一應開銷分文不取,若果然勾搭了女先生,背后的東主還會陪送一筆不菲嫁妝。因是一年四季,尤其每到科考時,總有自負才情的舉子來此碰機緣。

  陳斯遠暗忖,自個兒此番也是撞機緣啊,就是不知那女先生要自個兒填什么詞了。

  催馬繞金魚池而行,不一刻到得那園子左近,陳斯遠翻身下馬,尋了拴馬樁拴了馬匹,撣落衣衫褶皺,昂首信步而行,須臾便到了園子門前。

  抬頭觀量,那門臉上有額匾,寫著‘閑趣’二字,也不知出自哪位名家手筆,又有內中絲竹悠揚,果然是一等一的好去處。

  陳斯遠上前打門,須臾門扉開了一角,露出個十來歲的小丫鬟來。那小丫鬟掃量一眼,便笑道:“這位公子可是要填詞?”

  “不錯。”

  吱呀一聲,門扉敞開,小丫鬟邀道:“還請公子往廳中稍坐,我這就去請先生出題。”

  陳斯遠應下,隨著那丫鬟進了一旁的倒座廳,落座后自有香茗奉上。

  陳斯遠閑坐半晌,那小丫鬟捧了個紙箋去而復返,笑著交給陳斯遠道:“今兒個是伶韻師傅搶著出了個,公子且思量著,我為公子磨墨。”

  陳斯遠接了紙箋,見其上字跡娟秀,寫著:“故人往遼東任職,心下惆悵。請代寫一闕,詩詞不限,得‘聲’字。”

  留韻押聲字?

  陳斯遠蹙眉思量起來。那丫鬟極為乖巧,只默默研磨,不敢出聲攪擾。過得須臾,墨研好了,筆放置在了筆架上。

  陳斯遠拿定心思,不禁暗自松了口氣,抄起毛筆蘸了濃墨,提筆落墨,須臾間筆走龍蛇、一闕長相思便成了。

  那小丫鬟湊在一旁垂頭觀量,待陳斯遠書就,這才禁不住贊嘆道:“公子好才情!”

  陳斯遠笑道:“偶有所得罷了。”

  小丫鬟笑著沒言語,只俯身仔細將墨跡吹干,這才捧在手中笑道:“莫說是伶韻法師,此詞一出,便是錦云、江月兩位先生只怕也要急著見公子呢。公子稍待,我去去就來!”

  紅蓼齋。

  小丫鬟捧著一闕詞轉過屏風,抬眼掃量一眼,便見高臺上錦云先生撫琴吟唱,左邊廂男客聽得如癡如醉,右邊廂伶韻師傅正與江月先生竊竊私語。

  這紅蓼齋內中復古,地鋪草席,置幾案,眾人須趺坐其后。小丫鬟邁著小碎步到得伶韻身后,低聲道:“伶韻師傅,那位公子作得了一闕詞。”

  那伶韻一身百衲衣道袍,頭戴蓮花冠,身側還放了一柄拂塵。看面相不過雙十年華,淹淹潤潤,不搽脂粉,自然體態妖燒;裊裊娉娉,懶染鉛華,生定精神秀麗。兩彎眉畫遠山,一對眼如秋水。

  真個兒是匯鐘靈毓秀于一身。

  一旁的江月姿容不差,偏生少了那一分神韻。不待伶韻回話,一旁的江月探手將那一闕詞奪了去,笑道:“我先瞧瞧,免得污了師傅的眼。”

  當下笑吟吟垂首觀量,只掃量一眼便驚疑一聲,旋即低聲念將出來:“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

  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

  故園無此聲。

  伶韻本待舉杯澆愁,聽得此詞,手中酒杯為之一頓。恰此時琴聲停下,左側男客紛紛合掌而贊。

  或云‘余音繞梁’,或贊‘人間哪得幾回聞’。那錦云命丫鬟收了瑤琴,起身笑道:“不過隨意唱一曲,哪里就值當這般夸贊了?不信你們瞧,江月妹妹與伶韻師傅可沒出聲呢。”

  說話間錦云娉婷而來,瞥了一眼便道:“又是哪位才子投了詩詞來?”

  江月笑道:“這回怕是真真兒有才情呢,姐姐瞧瞧?”

  錦云笑著接過,掃量幾眼,果然訝然不已。

  此時便見左邊廂桃花眼的公子哥兒笑道:“錦先生這可不好,何不誦讀出來,也讓咱們一同開開眼?”

  “好呀。”錦云應了一聲,便用那脆生生的小嗓誦讀起來。

  才情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偏落在那文字上,好似錐處囊中一般,一眼便能瞧見!

  待誦讀過了,三名男客一時間不知如何評述。錦云將那詞交還伶韻師傅手中,笑著與其道:“如何,璉二爺說說這詞可有才情?”

  賈璉笑著沉吟起來,一旁陳也俊道:“這等才情,我自愧不如。”

  今日請客的乃是錦鄉伯府公子韓奇,他年歲稍長,便笑道:“璉二怕是心下不服啊,不若也做一闕出來讓幾位女先生開開眼?”

  賈璉笑著擺手:“我若有那才情,又何必等到如今才顯露?想來這一闕相思令是入得兩位先生青眼了?”

  那江月就道:“我自是想要見見的,奈何出題的是伶韻師傅,我看須得伶韻師傅拿主意才是。”

  話音落下,眾人齊齊看向女冠伶韻,那伶韻好似還在回味詞中韻味,半晌才道:“不若請了來?”

  錦云落座,與那小丫鬟吩咐道:“伶韻師傅能當書寓半個家,既聽見了還不去請了來?”

  小丫鬟屈身一福應下,緊忙往前頭去請。

  卻說陳斯遠在倒座廳里飲了一盞茶,正是百無聊賴之際,便聽得腳步聲漸近,那小丫鬟果然去而復返。入內一福,笑道:“公子驚才艷艷,錦云、江月二位女先生都盛贊有加,便是伶韻師傅也要見一見公子呢。還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陳斯遠道:“慚愧,姓陳名斯遠,上元后便要往國子監就讀。”

  “原是陳公子。”那小丫鬟又是一福,隨即探手邀道:“公子這邊請。”

  陳斯遠頷首,隨著那小丫鬟往內中行去。此處園子三里方圓,四下亭臺樓閣錯落,又有假山、池塘,此時殘雪消融,盡顯一片枯敗,隱隱有滄桑之感。

  陳斯遠隨著小丫鬟沿曲徑過小橋,兜轉一番繞過假山,便到了一處書齋前。看額匾寫著‘紅蓼齋’,小丫鬟伺候著陳斯遠褪下鞋子,這才引著其入內。

  陳斯遠轉過屏風掃量一眼,頓時將賈璉瞧在眼中。陳斯遠笑著拱手道:“璉二哥也在?”

  “咦?”賈璉驚詫不已,起身拱手道:“我還道是哪位大才,原是遠兄弟!哈哈,早知如此,咱們就該一道兒而來。”

  “也是湊巧了。”

  賈璉起身引薦,與陳也俊、韓奇道:“二位哥哥不知,此為家中大太太外甥,名陳斯遠,頗有才名。”又扭身介紹道:“這位是錦鄉伯府公子韓奇韓大哥,這位是汝南候府三公子陳也俊。”

  陳斯遠笑著上前見過禮,旋即便聽一旁女聲嗔道:“璉二好生不知禮數,哪兒有引薦了客人,卻不知引薦主人的?”

  陳斯遠這才循聲看將過去,便見右側幾案后俏生生立著三個女子。頭一個頭戴蓮花冠,一身錦繡百衲衣,姿容清麗無雙,尤其一雙秋水極為有神,這會子正好奇觀量過來。

  當間是個十六、七的纖細女子,姿容不在那女冠之下,比照起來只少了一絲風韻;下首是個十五、六的姑娘家,面上略略嬰兒肥,天生一副笑面,瞧著便極為喜慶。論及姿容,比前二者稍差,卻越看越耐看。

  賈璉此時熱絡扯了陳斯遠來引薦,嘴上笑道:“見了自家親戚,難免有些忘形,卻是我的罪過。過會子自當罰酒三杯,來來來,遠兄弟,這位是伶韻師傅,這位是江月先生,這位是錦云先生。”

  陳斯遠上前一一與三女見過禮,那錦云、江月都是笑語晏晏,偏伶韻一直繃著臉,只顧著觀量陳斯遠。

  陳斯遠心下納罕,不知這書寓里怎么就混進來個女冠。仔細回想賈璉所為,便知這女冠只怕位份不低,說不得便是此間東主的親戚?

  當下引薦過了,便有丫鬟搬了幾案來,邀陳斯遠落座。陳斯遠大大方方落座,又有侍女奉上茶點。

  此時就聽江月道:“陳先生的文字真真兒是讀之唇齒留香,不知先生可有舊作?”

  錦云也附和道:“正是正是,陳先生不知,我閑時喜唱詞,偏如今都是舊詞,新詞少有出彩者。莫說我唱膩了,便是大家伙聽也聽膩了呢。”

  江月又道:“最好是那等閨怨詞,我等小女子聽不得那征戰沙場、馬革裹尸,倒是那等纏綿悱惻的最是對心思。”

  錦云掩口打趣道:“是了,姐姐眼看雙九,可不就是要尋個如意郎君了?咯咯咯。”

  未料那江月大大方方道:“如意郎君哪個女子不想?我就不信妹妹心下不曾想過。”

  兩女笑罷,又齊齊看向陳斯遠。

  一旁陳也俊起哄道:“遠兄弟既有才情,料想舊作必是佳作。”

  賈璉也道:“定然如此……不過遠兄弟素來豪放,這突然要作婉轉的,只怕就——”

  陳斯遠朝著當面兩女略略頷首,沉吟一番,拱手道:“敢請筆墨。”

  江月忙吩咐道:“快筆墨伺候。”

  自有丫鬟奉上筆墨,誰知錦云竟起身接了去,笑著到得陳斯遠身旁道:“我來侍奉左右,還請先生落筆。”

  陳斯遠瞧了一眼,這托盤里的毛筆樣式古怪,內中好似有個墨囊?試探著寫了兩筆,眼見果然如此,這才提筆落墨。

  他筆法得柳骨幾分神韻,偏與這一闕詞對不上,于是書寫起來便用了草書。當下一蹴而就,便將一闕詞寫了出來。

  那錦云便在一旁觀量著,待半闕一出,頓時面上泛起紅光來,只是欣喜不已。她這般情形落在眾人眼中,自是惹得眾人心下好奇不已。

  江月有心湊過來觀量,卻礙于被錦云搶了先,心下暗自著惱;伶韻瞧著陳斯遠眉頭微蹙,便自顧自又飲了一杯。

  這邊廂賈璉離得最近,只瞧了幾眼便心下大驚!這等才情果然是遠兄弟?是了!若沒才情,大老爺又怎敢讓此人冒婚?壞了壞了,來日這人說不得就能過了鄉試,到時候還不知家里怎么鬧騰呢!

  一旁韓奇、陳也俊卻并不關注,只掃量幾眼便低聲嘀咕起來。二人本就是勛貴之后,這等舞文弄墨的小道只當消遣,又怎會放在眼里?

  須臾,待陳斯遠撂下筆,錦云緊忙捧了紙張吹干墨跡,喜滋滋道:“果然好才情!只怕陳先生來日必將青史留名。”

  話音落下,江月急切道:“好妹妹,快拿來我瞧瞧。”

  錦云笑道:“莫急,我誦來姐姐聽聽就是了。”

  當下清了清嗓子,便用那脆生生的小嗓誦讀起來:“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一闕詞誦罷,錦云兀自意猶未盡,那江月更是失神不已。這一闕納蘭詞本就是擬女子口吻書就,內中哀怨凄婉、屈曲纏綿,又怎是尋常可比?

  莫說是江月,這會子連伶韻都定定看向陳斯遠。過得須臾,忽而起身離席,竟招呼都不打一聲便去了。

  陳斯遠心下納罕,偏一應人等都習以為常,竟只字不提,只是夸贊那一闕木蘭花如何纏綿悱惻。

  過得半晌,忽而有小丫鬟入內,低聲與兩位女先生耳語幾句,那江月略略蹙眉,嘆息一聲起身道:“今兒個怕是不好招待幾位了,小女子這邊廂道惱了。待來日小女子再行彌補。”頓了頓,又看向陳斯遠道:“陳先生,書寓上元時有詩會,若先生得空還望撥冗一會。”

  錦云又親自捧了請柬來,笑道:“陳先生定然要來,不然又如往年一般都是些陳詞濫調,沒了意趣。”

  陳斯遠笑著應下,旋即與賈璉等起身告辭。兩位女先生只送到門前,旋即打發了小丫鬟相送,她們兩個急急往后頭尋去,卻不知出了什么事兒。

  出了園子,外頭停了馬車,韓奇、陳也俊、賈璉三人都是乘車而來,唯獨陳斯遠騎了馬。

  賈璉不好裝瞧不見,便道:“遠兄弟不若與我一道兒乘車回返吧。”

  “好。”

  陳斯遠應下,又與韓奇、陳也俊二人略略寒暄,旋即隨著賈璉上了馬車。他那馬匹自有小廝騎乘回返。

  車行轆轆,陳斯遠按捺不住心下納罕,問道:“璉二哥,那伶韻師傅是何等樣人?”

  “她?”賈璉笑道:“原本只是鄉君,十四歲時因才名動京師。老太妃特意召見過,一高興就封了縣君。”

  原來是宗女啊,這卻不敢招惹了。

  其后就聽賈璉道:“十六歲時偶遇新科進士鄭燮,不知怎么就暗生情愫。那鄭燮當時四十有三,早有家室,其父聽聞自是大怒。恰逢科爾沁王爺請尚宗女,其父干脆上表請將其女遠嫁科爾沁。”

  “啊?”

  賈璉笑道:“還沒完呢,縣君以死明志,引得老太妃動了惻隱之心,其后干脆進了靜安觀為女冠,算算這都四、五年了。哦,那鄭燮年前移遼東為縣令,縣君以為是受了自個兒拖累,這才黯然神傷。”

  說罷肩膀撞了陳斯遠一下,賈璉戲謔道:“說起來不過與那鄭燮一面之緣,既因才生情,說不得來日遠兄弟也能為那入幕之賓呢。”

  陳斯遠打個哈哈遮掩過去,心下卻不以為然。他此行只為揚名,又哪里會去管一個女文青?

  說笑間回返榮國府,二人便在馬廄前分別,陳斯遠進了角門一路回得自家小院兒。入得內中略略思量,提筆便將先前抄來的兩闕詞謄寫了一遍。待晾干墨跡,悄然叫過紅玉吩咐道:“你得空尋了雪雁,將此物送過去給林妹妹。”

  這是要書信傳情?紅玉嘴唇翕動,想著自家大爺從來有數,便不曾勸說。將那信箋揣好,扭身便出了小院兒。

  此時臨近午時,紅玉便在廚房左近徘徊。也是湊近,今兒個來領食盒的正是雪雁。紅玉緊忙湊了過去,將其扯到一旁嘀嘀咕咕,悄然將那信箋送了過去。

  雪雁心下忐忑不已,禁不住說道:“紅玉姐姐……只怕這回遠大爺要適得其反啊。”

  紅玉笑道:“咱們聽吩咐就是了,我家大爺心里有數呢。”

  雪雁便只好應下,待取了食盒回返榮慶堂,伺候著黛玉用了午點。又捱了好半晌,趁著紫鵑出去與琥珀說話兒,這才偷偷摸摸將信箋送與了黛玉。

  “這是什么?”黛玉拿在手中納罕不已。

  雪雁繃著小臉兒道:“遠大爺寫的,我也沒瞧過。”

  黛玉鋪展開觀量起來,便見其上是兩闕詞,默默誦讀罷,果然唇齒留香。心下贊嘆陳斯遠才情之余,不免愈發困惑,不知其到底是何意。待往下觀量,才在最后瞥見一行字跡:揚名須趁早。

  揚名須趁早?黛玉苦惱著蹙起罥煙眉,心下暗忖,莫非要自個兒為其揚名不成?

  回讀者疑問:說尤二姐尤三姐不比秦可卿強多少,嗯,大差不差。那為什么可勁黑秦可卿?

  沒黑吧,我自認這本已經很美化秦可卿了。不收秦可卿理由很充分,秦可卿若是主動,這等浮浪的能收?那不是等著戴帽子?

  尤二姐有錢就心甘情愿,尤三姐戀愛腦,好歹強一些吧?

  秦可卿若是被動,主角要什么運道能一出場就搞死賈珍賈蓉?

  且按我文中邏輯,秦可卿串聯勛貴營生,根本就沾不得,所以主角從頭到尾都沒見過此女。這有啥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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