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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譏諷

  小廝追出去不多時,旋即哭喪著臉兒捂著腮幫子回返,說道:“小的實在攔不住遠大爺,瞧著遠大爺這會子都要到寧國府門前了。”

  賈蓉扶著門扉已然緩過來少許,雙眼一片茫然,只覺了無生趣。早知這姓陳的如此不好招惹,那嫽俏的姑娘家有的是,何至于去撩撥尤二姐?

  賈蓉心下后悔不迭,再沒臉待在小院兒,只得叫了小廝攙扶著急急往寧國府而去。

  待人一走,尤三姐便乜斜一眼尤二姐,輕哼道:“蓉小子肚子里什么牛黃狗寶你又不是不知,非要招惹來,如今倒好,招惹出是非來了吧?”

  尤二姐先是蹙眉惆悵不已,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抿嘴一笑,說道:“妹妹說的是呢。”

  那遠兄弟定然吃醋了吧?錯非如此,又怎會將那蓉小子暴打了一通?想明此節,尤二姐頓時得意不已。心下暗忖,這天下間就沒有不偷腥的貓兒,便是惹了是非又如何?

  回頭小意溫存,定哄得那遠兄弟回心轉意……說不得此番還能壞事變好事兒了呢。

  尤二姐暗自舒了一口氣,想著尤老娘旁的說法都不對,唯獨一條: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那遠兄弟是個出手闊綽的,她也不求旁的,每月有五兩銀子月例,再有丫鬟、婆子伺候著,一應吃穿用度不曾短了,她便能踏踏實實跟著其一輩子。

  若是來日能進門做個良妾,那就更好了。她可是聽聞了,那林姑娘生下來就單弱,不像是個能生養的。如此一來,自個兒不去奢望,自個兒的孩兒說不得來日也能繼承家業呢。

  又想起陳斯遠種種,只覺樣樣可心。

  那金瓶梅詞話里有云,最能打動女子心的,便是那潘驢鄧小閑。

  尤二姐此時回想起來,遠兄弟生得好看,占了個潘字,出手闊綽又極有本事,占了個鄧字,上回留宿,三姐兒吵嚷了半宿,只怕這驢字也占了。唯獨因著三姐兒兒對自個兒不假辭色,又因考取功名而不得空閑。

  尤二姐便暗忖,這世間的好事兒又豈能都占了去?遠兄弟能占了三樣已是難得。

  尤二姐想到此節,不禁翹了嘴角。

  一旁的尤三姐又是另一番心思,心下滿滿都是陳斯遠含怒出手,將蓉小子打得滿地亂滾的情形。尤三姐是個潑辣性情,最喜這等能壓服自個兒的男子氣概。

  因是浮想聯翩之際,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俏臉泛紅,緊緊并攏了雙腿。心下只盼著陳斯遠尋了賈珍說道過后,能回返小院兒,夜里正好效鴛鴦交頸,行那魚水之歡。

  此時尤二姐回過神來,不禁蹙眉道:“遠兄弟此去……不會有事兒吧?”

  尤三姐得意道:“遠哥哥最有本事,哪里會有事兒?此番蓉小子有錯在先,再如何計較,這不是也落不在遠哥哥身上。”

  話是這般說的,可尤三姐想起那便宜姐夫賈珍在寧國府素來說一不二、恣意妄為慣了,心下生怕陳斯遠吃了虧。因是蹙眉略略思量,起身便道:“春熙,為我更衣,我過去瞧一眼。若寧國府敢欺負了遠哥哥,我定跟那姓賈的拼了命去!”

  尤二姐唬了一跳,緊忙起身來攔,說道:“妹妹莫胡鬧,你若去了……回頭兒媽媽那里如何交代?”

  “我用交代?他們父子兩個鮮廉寡恥,存的什么花花腸子當我不知?敢動遠哥哥一根手指頭,我便將秦氏的事兒張揚得滿城皆知去,看到時候他們家還有沒有臉!”

  尤二姐又道:“好歹看在大姐情面上。”

  尤三姐一把推開尤二姐,蹙眉道:“你別提她!她什么心思你不知?大哥別說二哥,咱們沒拿她當親姐姐,她也沒拿咱們當親妹妹。媽媽三天兩頭打秋風,再是當日貼補了嫁妝也早就連本帶利還了。

  既如此,哪里還有什么情面?”

  春熙素知家里做主的是尤三姐,因是緊忙伺候尤三姐披了外衣,又提了燈籠預備著,隨著三姐便往那寧國府尋去。

  卻說陳斯遠一巴掌將賈蓉的小廝打跑,抬腳大步流星繞過橫街,臉上面沉如水,若說氣惱,暴打了賈蓉一通之后便已經氣消了。他心下知曉,自個兒如今什么位份都沒有,所有的依仗都是空的。

  是以對于賈蓉這等試探著伸出爪子的,須得狠辣斬斷,不然往后還指不定有多少麻煩找上門來呢。

  再者說了,因著自個兒之故,寧國府賈珍平白得了一筆財貨,此時上門理論,于情于理賈珍都不會放過賈蓉。

  陳斯遠素來謀定而后動,正是先前思量分明、心下有了成算,這才敢暴打了賈蓉之后,又找上門來。

  轉眼到得寧國府角門前,陳斯遠眉頭深鎖,面上含怒。

  有眼尖的門子緊忙下得臺階來躬身作揖:“遠大爺這是——”

  “通稟一聲兒,就說我有要事來尋珍大哥!”

  門子眼見陳斯遠神色不對,應承一聲扭頭朝著同伴遞了個眼神,后者不迭跑進去通稟,門子又陪笑將陳斯遠引入倒座廳。

  誰不知這位遠大爺才名卓著,又得了貴人賞識?因是門子才不敢上前觸霉頭。

  略略等候,便有總管賴升尋來,意味深長地掃量陳斯遠一眼,旋即客客氣氣將其送進儀門。

  賴家前后在陳斯遠身上吃了幾回虧,單是銀子就賠出去不少,更是鬧得壞了名聲。這會子賴升也陪著小心,生怕招惹了這位遠大爺。

  入得儀門里,又有婆子引路,須臾便到了寧安堂。

  過抱廈進得寧安堂里,抬眼便見賈赦、賈璉正與賈珍吃著酒。

  賈珍笑著招呼道:“遠兄弟可算來了,方才便打發人去邀你,誰知你還不曾從國子監回返。”

  賈赦撫須道:“遠哥兒既來了,那就一道兒入座。”

  陳斯遠沉著臉拱手一一見過禮,見其神色不對,賈珍趕忙扭頭看向賈璉,卻見賈璉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賈珍心下不禁愈發納罕。

  此時就聽陳斯遠開口道:“這酒席就不吃了,我今兒個不請自來,是要問珍大哥討一回公道。”

  賈珍蹙眉道:“遠兄弟有事不妨直說。”

  陳斯遠便道:“姨夫也知我少年心性,有幾分貪慕女色,是以便尋了一門外室,就安置在后街小花枝巷。”

  賈赦與賈璉對視一眼,心下自是門兒清。陳斯遠雖掩去了姓名,可小花枝巷離榮國府極近,誰不知那處住著尤三姐?

  二人一并看向賈珍,就見賈珍板了臉,心下已有了幾分猜測。

  果然就聽陳斯遠怒不可遏道:“誰知今日我散學過去觀量,蓉哥兒竟不請自來,還膽敢輕薄我那外室!我自問沒一處對不起蓉哥兒,更無一處對不住寧國府,還請珍大哥賜教,可是兄弟有哪處做的不對了?”

  陳斯遠此言遮掩了姓名,倒是將賈蓉的另一罪過也一并遮掩了。尤二姐、尤三姐名義上可是尤氏的親姊妹,繼子調戲繼母的親姊妹,這是亂了倫常!若被御史風聞奏事,賈蓉自是得不了好兒,只怕連賈珍也得被降爵!

  賈珍此人在寧國府無人約束,因是橫行無忌,可到得外頭到底還要幾分臉面。因是聞言頓時怒不可遏,一拍桌案惱道:“還有此事?荒唐!遠兄弟放心,今日我定將這個畜生好生教訓一通!”

  頓了頓,朝著門外的婆子吩咐道:“來呀,將那小畜生押過來,再將家法一并拿來!”

  賈璉見此,開口轉圜道:“許是蓉哥兒喝多了酒、亂了性也是有的,珍大哥也不必太過氣惱——”

  不待賈珍開口,陳斯遠便道:“璉二哥這話說的不妥,哪兒有跑到我外室房里撒酒瘋的道理?”

  若換做旁的事兒,說不得賈赦還會勸說幾句。奈何這尤三姐、尤二姐身份不同尋常,賈赦實在不好開口轉圜,因是便呵斥道:“璉兒少渾說。”扭頭又與賈珍道:“蓉哥兒整日飛鷹走馬、倚紅偎翠的,實在不像話,珍哥兒是得管束一二了。”

  賈珍頷首,拱手道:“還請遠兄弟入座,今日定給遠兄弟一個交代。”

  賈珍如此識趣,陳斯遠便拱手應了,行了幾步坐在賈璉下首。那賈璉訕笑一聲,暗忖自個兒就不該胡亂開口,當下緊忙為陳斯遠斟茶。

  少一時,那賈蓉還不曾押來,反倒是得了信兒的尤氏快步尋了過來。

  入得內中,尤氏便慌慌張張與眾人見了禮,這才蹙眉道:“我怎么聽聞老爺尋蓉哥兒要打要殺的?到底是何事?”

  賈珍破口大罵道:“蠢婦!若不是你每日里驕縱著,那畜生豈會犯下今日大錯?”

  尤氏被罵得不敢還口,只悶頭不語。恰此時賴升進來回道:“老爺,蓉哥兒帶到了!”

  說話間便有兩個婆子扶著賈蓉入內。這賈蓉也是詭詐,生怕挨了賈珍暴打,干脆在外頭滾了一身塵土,渾身弄得臟兮兮不說,更是挪著步子好似不良于行。

  賈珍哪里管這個?見其入內,探手抄起酒杯起身就砸了過去。

  那酒杯不曾砸到賈蓉,倒是將一旁的婆子砸了個正著。

  “好畜生,你可算回來了,今兒個定要給你個好兒!”

  那賈蓉嚇得兩股戰戰,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求饒道:“孩兒錯了,多喝了兩碗貓尿,這才失了態。父親寬宥,遠大叔見諒啊!”

  賈珍上前一記窩心腳將賈蓉踹翻,一把奪了后頭小廝手里的棍棒,掄起來兜頭蓋臉就打!

  賈蓉抬手抵擋了一下,頓時慘叫一聲,緊忙抱頭趴在了地上。

  那賈珍發了性子,余下人等只敢遠遠的替賈蓉求饒,卻無人敢上前阻攔。尤氏咬著下唇思量半晌,眼看再打下去就要鬧出人命,趕忙上前拉了賈珍道:“老爺消消氣,再打下去就——”

  “賤婦,滾!”一巴掌將尤氏打翻,賈珍又要掄起棍棒來。

  賈赦實在瞧不下眼,出口道:“差不多了,珍哥兒且住!”

  賈珍身子定了定,到底將棍棒撂下,指著那賈蓉道:“狼心狗肺的下流種子,我怎么生養了你這么個東西!”

  賈赦起身吩咐道:“還不把蓉哥兒抬下去醫治?”

  賴升瞧了賈珍一眼,見其并無異議,這才趕忙擺手,叫了小廝將胡亂哼哼的賈蓉抬了下去。

  賈赦這會子負手踱步道:“養而不教父之過,這教導小輩,可不好只用棍棒說話,總要教清楚內中道理。”

  賈珍連連應是,一旁的賈璉聽得直愣神——不好只用棍棒說話?那前二十幾年他是怎么過來的?但凡忤逆一點兒,大老爺賈赦打起來可不比賈珍輕啊!

  賈珍蹙眉說道:“都怪我庶務繁忙,反倒對蓉哥兒短了管教。”當下又吩咐道:“傳我的話,往后半年不許蓉哥兒踏出寧國府一步。若誰敢私下放走了,我便拿你試問!”

  賴升等紛紛應下,大氣不敢喘一聲兒。

  賈珍這才轉頭拱手道:“遠兄弟,今兒個實在對不住了。”

  陳斯遠面上和緩下來,說道:“珍大哥情高德厚、處事公道,在下敬服。”

  賈珍鐵青著臉說道:“遠兄弟放心,往后若是那畜生再敢胡作非為,我干脆就將其打殺了賬,免得來日為禍一方!”

  陳斯遠贊嘆之語不要錢也似說將出去,好歹暫且將此事揭過,維系了個面上和緩。

  至于賈珍私底下如何想,關陳斯遠何事?寧國府再是大宗,也管不得他這個外姓人頭上。

  事已辦妥,陳斯遠也不多留,客客氣氣與賈珍辭別,這才往外而去。

  因著陳斯遠這一攪擾,余下三人也沒了興致。賈赦、賈璉也要回返榮國府,賈珍便請二人稍待,返身從后頭取了一副前明鴻寶先生的《舞鶴賦卷》贈與賈赦。

  賈赦自是大喜過望,這一副字拿出去起碼值一千五百兩,賈珍果然會做人。當下叔侄二人其樂融融自是不提。

  卻說陳斯遠被賴升禮送出寧國府,方才行了幾步,忽而便從私巷里出來兩人攔住了去路。

  此時天色已黑,借著春熙挑著的燈籠,陳斯遠方才瞧清來者乃是尤三姐。

  “妹妹怎地來了?”

  尤三姐上前扯了陳斯遠的雙手關切道:“遠哥哥可無恙?”

  陳斯遠笑道:“我能有什么?本就是我占著理,珍大哥方才大怒,又將賈蓉好一通打,此一番只怕沒十天半個月的,賈蓉是下不得床了。”

  尤三姐頓時舒了一口氣,笑道:“如此就好,我方才還琢磨呢,若遠哥哥再不出來,我就打進寧國府去!”

  瞧著尤三姐奶兇奶兇的模樣,陳斯遠頓時嗤的一聲兒笑了,探手捏了捏尤三姐的臉頰,說道:“多謝妹妹回護之意,只是往后這等事兒只管交給我就是。男主外、女主內,哪兒有讓三妹妹拋頭露面替我出頭的道理?”

  尤三姐聞言頓時好一陣目眩神迷,禁不住便貼在陳斯遠懷里,吃吃笑道:“嗯,就知道遠哥哥有能為。”頓了頓,又壓低聲音道:“這會子也晚了,不若……不若遠哥哥便去我那兒吧。”

  陳斯遠不禁心下一蕩,禁不住頷首道:“也好,待我交代一聲兒,咱們就一道兒回去。”

  當下二人并肩而行,繞過前頭,陳斯遠自后門尋了婆子傳話,隨即牽了尤三姐進了小花枝巷。

  待進得小院兒里,那尤二姐便迎了上來。

  “遠兄弟——”

  “嗯。”陳斯遠冷著臉應了一聲也不做旁的理會,旋即扯了尤三姐往正房里行去。

  尤二姐晾在遠處蹙眉思量,半晌才嘆息一聲,正要跟進正房里,誰知陳斯遠反手便將門扉合上了。

  尤二姐哭笑不得,卻也知此番犯了陳斯遠忌諱,往后說不得要小意溫存找補回來。

  正房里,尤三姐這會子正是情熾之時,也不管陳斯遠用沒用過飯,扯了其便直奔西梢間。

  陳斯遠哭笑不得道:“誒?我還沒用過飯呢。”

  尤三姐頓了頓,這才招呼春熙過來,讓其吩咐婆子為陳斯遠預備飯菜。

  少一時,春熙端了一碗陽春面來,陳斯遠也不嫌棄,唏哩呼嚕填了肚子,扭頭便見尤三姐坐在炕頭正笑吟吟瞧著自個兒。

  這會子三姐兒松松挽著頭發,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著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并,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卻似打秋千一般,燭火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

  本是一雙秋水眼,這會子愈發情意綿綿。饒是陳斯遠如今不缺女色,這會子也瞧了個眼熱心跳。

  當下哪里還忍得住?上前打橫抱起尤三姐,在其‘咯咯咯’嬌笑聲中便往床榻上而去……

  卻說那尤二姐本待陳斯遠用過晚飯便過來道惱,誰知轉眼正房就關了門扉不說,內中又傳來旖旎之聲,直把尤二姐聽了個心下慌亂,只得耐著性子等下去。誰知這一等就到了亥時,此時夜已深沉,尤二姐哪里還好尋過去?當下只得按捺心思,想著改日再尋機緣。

  待轉過天來,陳斯遠清早匆匆離了小院兒回返榮國府。尤三姐意態慵懶,直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

  姊妹二人在廳堂中相見,尤二姐只覺尤三姐氣色又好了幾分,想著早間瞧著遠兄弟扶腰而出,尤二姐便禁不住說道:“妹妹如今還沒過門兒呢……床笫之事總要節制一些。”

  這會子尤三姐通體舒泰,只覺從腳指甲到頭發絲都通透無比,聞言便掩口笑道:“姐姐這會子說我,待來日嘗過了個中滋味,只怕也舍不得呢。”

  說罷,尤三姐瞇著眼兒不禁又回味起來。

  尤二姐到底沒經過人事兒,霎時間俏臉微紅。又耐不住心下好奇,過得半晌忍不住問道:“果然……舒爽?”

  尤三姐笑而不答,暗忖又豈是舒爽那般簡單?昨兒個夜里折騰了幾回,每一回都如墜云端,飄飄蕩蕩好似神仙般快意,隨即周身百骸無一處不舒爽。錯非氣力不支,尤三姐都想抱著陳斯遠一直不下床呢。

  姊妹二人用過了早飯,尤三姐雖慵懶著,卻還是穿戴齊整往竇寡婦處學盤賬,獨留下尤二姐在家中胡亂思忖。

  那男女之事尤二姐又不是沒聽聞過,尤老娘便私底下說過,雖說有些難忍,可為著銀錢總要忍耐下來,還要扮作舒爽的模樣,如此方才能博了寵溺,往后有的是銀子花用。

  偏尤三姐沉湎其中不能自拔,好似真個兒舒爽了?怪哉,莫非與媽媽先前所說的不大一樣?

  不提尤二姐如何,卻說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

  陳斯遠昨夜暴揍賈蓉,又尋上門來,惹得賈珍大怒之下將賈蓉打得下不得床,此事不到晌午便傳進了榮國府。

  探春、惜春年歲還小,探春隱隱覺得陳斯遠未娶妻就養了外室,好似有些不妥當;惜春卻沒別的念頭,想著那賈蓉從未拿正眼瞧過自個兒,此番挨了一通好打,自是暗自高興不已。

  迎春雖存了一些少女心思,只是她素來是個鋸了嘴的葫蘆,一切都聽賈赦與邢夫人安置。如今婚事尚且不曾敲定,她自是不好表露出來。

  聽聞陳斯遠養了外宅,迎春心下略略不喜,旁的卻什么都沒說。

  寶釵聽鶯兒說了,也不大在意。于寶姐姐而言,漫說如今她與陳斯遠并無可能,便是真個兒有什么,來日她也是要做正室的。那外宅不過是以色娛人的狐媚子,又有幾分能為?

  余下的邢夫人、香菱、紅玉、苗兒、條兒、司棋等各有心思,卻不好一一表述。唯獨榮慶堂里生了是非。

  卻說這日黛玉嫻坐桌前正撥弄著瑤琴,那得了信兒的紫鵑便從外頭提了午點入內。

  將食盒鋪展開,開口道:“姑娘歇歇,該用午點了。”

  黛玉應聲撫平琴弦,起身又落座,瞧著鋪展開的食盒頓時沒了胃口。

  紫鵑將碗碟擺放了,禁不住說道:“方才聽了一耳朵,好似遠大爺與東院兒蓉哥兒起了齟齬。”

  黛玉沒言語,只抬眼觀量紫鵑。

  紫鵑便道:“好似遠大爺在小花枝巷養了個外宅,不知怎地蓉哥兒過去招惹,遠大爺一氣之下打了蓉哥兒,其后又告上門去,惹得珍大爺將蓉哥兒打得下不來床。”

  此時王嬤嬤不在,正收拾瑤琴的雪雁聽聞紫鵑下蛆,頓時忍不住辯駁道:“常言道一家女百家求,這換做男子也是一般。且遠大爺也到了年歲,房里才幾個丫鬟?寶二爺還小幾歲呢,里里外外十幾個丫鬟,那避……湯藥可沒少往綺霰齋送。”

  紫鵑抬眼笑道:“怎么我一說遠大爺如何,妹妹就急了?”

  雪雁嗤笑道:“我不過是說兩句公道話,免得姑娘信了謠言。”

  紫鵑也不理她,只與黛玉道:“若是丫鬟也沒什么,偏偏是外室……聽說那姑娘一不求錢財、二不求位份的,只一門心思跟著遠大爺呢。”

  雪雁頓時氣惱不已,忍不住道:“總好過寶二爺連個身邊兒的丫頭都護不住——”

  啪——

  筷子不輕不重拍在桌案上,黛玉俏臉含霜,呵斥道:“夠了,往后少在我面前說這些有的沒的。遠大哥也好、寶二哥也罷,莫非我就非要選一個不成?”

  雪雁趕忙道:“姑娘,你——”

  黛玉回首瞪了雪雁一眼,雪雁頓時說不下去,只氣惱著剜了紫鵑一眼。

  黛玉氣悶著用了些午點,便干脆歪在床上假寐。

  誰知方才合眼躺了一會子,便有寶玉領了襲人尋來。

  雪雁記得王嬤嬤囑托,攔了片刻,待黛玉起了身方才放寶玉入內。

  那寶玉湊坐床頭,嬉笑道:“妹妹可是蓉哥兒挨打了?”

  黛玉蹙眉道:“倒是聽了一些嚼舌。”

  寶玉便道:“蓉哥兒也是的,招惹誰不好,非要招惹遠大哥的外室……誒?妹妹可知那外室是誰?”

  黛玉氣惱道:“甘愿給人做外室的,都是那起子不要臉的狐媚子,我管她是誰?”

  “原來妹妹也不知,我悄悄說你與知道……那外室原是尤大嫂子的姊妹!”

  “啊?”黛玉訝然不已,暗忖那豈不是賈蓉的姨娘?這人如何想的,怎么敢撩撥自個兒姨娘的?

  就聽寶玉道:“要說這酒可不好飲多了,幾碗黃湯下肚,蓉哥兒這等伶俐的都險些亂了倫常,也無怪珍大哥氣成這樣!”

  說話間寶玉殷切觀量著黛玉神色,就盼著其生了厭嫌之心。誰料黛玉神色如故,不見半點氣惱。

  寶玉便忍不住道:“妹妹聽了……不氣惱?”

  黛玉納罕瞥了他一眼,問道:“我為何要氣惱?”

  “你——”

  還不是因著那婚書?錯非如此,寶二爺何必費盡心思來傳小話?

  他卻不知,黛玉自是氣惱陳斯遠,可寶玉又何曾是個好的?旁的不說,茜雪、碧痕、晴雯,一連三個丫鬟都被攆走,寶玉能護著哪一個了?

  不過是想起來了便哭鬧一場,過后還不知該如何還如何?

  黛玉氣惱起來,漫說是養外室的陳斯遠,便是連眼前的寶玉也惱將起來。只道二人半斤對八兩,烏鴉落在豬身上,大哥別說二哥!

  黛玉抬眼瞥見襲人,忽而起身笑道:“唷,好嫂子也來了,我的錯兒,方才只顧著說話兒,竟沒瞧見。紫鵑,快給搬個椅子來。”

  這話一出,寶玉頓時臊得臉面通紅。便是那襲人也不好過,紅著臉兒緊忙避開,說道:“林姑娘鬧什么?我一個丫頭……林姑娘只會渾說!”

  黛玉咯咯笑道:“是不是渾說,大家伙心里頭清楚著呢。”

  寶玉臊得無地自容,訕笑半晌,干脆尋了個由頭往西梢間去瞧賈母。

  黛玉只道出了口氣,卻不知襲人暗暗拿定心思,不拘如何,這寶二奶奶萬萬不能是林姑娘,不然來日豈會有自個兒的好兒?

  襲人心思多,黛玉稱她‘好嫂子’,若黛玉成了寶二奶奶,那她這個‘好嫂子’要嫁與誰去?總不能還留在寶二爺房里吧?

  卻說黛玉悶坐半晌,心下雖不曾與陳斯遠有什么情意,卻也不愿見其沉湎女色。想起前幾日雪雁催著自個兒給陳斯遠做了個荷包,黛玉便揣了荷包往園中游逛。

  游逛一番,忽而見省親別墅東面柳堤上有柳樹結了柳絮,黛玉心思一動,便命雪雁采了幾朵柳絮來。

  雪雁不明就里,采了柳絮回來,卻見黛玉將柳絮塞進荷包里,隨即遞送過來,吩咐道:“你得空給他送過去。”

  雪雁歡喜著應下,只當自家姑娘到底對那位遠大爺有了幾分情意。

  這日用過晚飯,雪雁掐算著時辰,約莫陳斯遠快要回返了,急忙往后頭小院兒而去。

  到得小院兒里與香菱、紅玉說了一會子話兒,須臾便見陳斯遠回返。

  雪雁笑著上前見禮,便將那荷包送與陳斯遠,笑道:“遠大爺,這是我們姑娘送的,遠大爺須得仔細了。”

  “林妹妹送的?”

  陳斯遠笑著謝過雪雁,將荷包捏在手里,只覺內中鼓鼓囊囊……莫非還藏了信箋不成?

  這等私密物件兒當面不好拆開,待雪雁走了,陳斯遠方才拆開,隨即便見內中滿滿當當的都是柳絮。

  柳絮?

  陳斯遠蹙眉思忖,隨即恍然,黛玉這是譏諷自個兒呢!

  柳絮又名楊花,這榮國府中唯獨挨著河邊的柳堤上生了柳絮,合在一處可不就是譏諷自個兒水性楊花、見異思遷?

  陳斯遠嘖嘖有聲,暗道好個林妹妹,真個兒是牙尖嘴利啊!

  陳斯遠頓覺撓頭,一時間想不出應對法子。思量半晌,干脆拿定心思當一回鴕鳥。暗忖著自個兒渣怎么了?日久見人心,多情而長情,總比寶玉那始亂終棄的貨色強了百倍。

  總而言之,還是讓黛玉適應適應吧,不然來日這日子只怕沒法兒過了。

  方才拿定心思,忽而聽得外間動靜,旋即便有蕓香嚷道:“大爺,四姑娘來了!”

  這一章卡審核,刪改后重新發的。哎……智能審核真是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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