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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往來勾兌

  柳燕兒絕非善男信女,從來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若無企圖,又怎會與賈璉兜搭在一處?

  此番只怕是怕了那夏金桂,又因薛蟠不在京中,這才鋌而走險,兜搭上賈璉套得銀錢,旋即一走了之?

  眼看二人往南而來,陳斯遠緊忙矮身藏在花叢里。依稀瞥見賈璉交代了幾句,將個荷包塞進柳燕兒汗巾子里,隨即快步離去。那柳燕兒拾掇了一番,翻出荷包來略略蹙眉,又四下觀量一番,這才款步往回返。

  待二人離去,陳斯遠心下暗忖,這柳燕兒真個兒是作死啊。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她安安分分也就罷了,偏心思太多!她又不是尋常侍妾,可是正兒八經擺了酒的,若傳揚開來,只怕薛蟠就要與賈璉鬧將起來。薛家、賈家過后如何且不說,柳燕兒一準死定了!

  倘若柳燕兒走得干脆,讓人尋不見也就罷了,若一著不慎被薛家逮了回去……只怕會殃及自個兒啊。

  陳斯遠略略思量,又想著此女既然自個兒作死,為免被其拖累,說不得就要下辣手了。

  當下起身往石洞而去,本待快步穿行而過,誰知余光一瞥,竟在內中瞥見了一物。陳斯遠蹙眉俯身拾起,仔細瞧了一眼才發現原是個香囊。看形制,理應是賈璉腰上掛著的。

  陳斯遠順手收進袖籠里,上了盤山道,須臾從后園門出來進了自家小院兒。

  小喇叭蕓香自是嘰嘰喳喳迎了上來,陳斯遠有心交代一聲兒,讓其留意柳燕兒。轉念一想又覺不妥,此事只怕須得從長計議……說不得要尋三位好哥哥商議一番。

  待隔天,陳斯遠果然往外城走了一遭。三位好哥哥如今都安置在了內府做吏員,小日子過得還不錯,馬攀龍尤其紅光滿面,待陳斯遠問過方才知曉,原是茜雪有了身孕。

  陳斯遠自是好一番道賀,心下卻轉了心思。從前三人是光腳不怕穿鞋的,如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又怎會輕易犯險?便是沖著過往情意,陳斯遠心下也不愿將三人拖下水。

  是以這日只是吃吃喝喝,待酒足飯飽陳斯遠便回了榮國府。

  倏忽幾日,陳斯遠一直苦思不得其法,甚至生出心思來,不如助那柳燕兒遠走高飛算了。只是就算陳斯遠尋上門去賭咒發誓,只怕那柳燕兒也未必會信。

  這二人好有一比:同行遇同行——彼此提防。

  一時想不出法子,陳斯遠干脆將此事暫且撂下。想那賈璉兜里也沒多少銀錢,柳燕兒要想遠走高飛,總要哄來兩三千銀子傍身才好,沒幾個月這事兒成不了。

  卻說這日陳斯遠回返自家小院兒,方才凈過手,便有薛姨媽尋了過來。

  陳斯遠顧不得換衣裳,緊忙迎了出去,抬眼便見薛姨媽愁眉緊蹙,好似心事重重。

  陳斯遠心下納罕,暗忖這薛姨媽真個兒將自己當了智囊不成?

  當下將其請進內中,分賓主落座,又命香菱奉上茶水來。

  薛姨媽強忍著心緒與陳斯遠閑聊了幾句,旋即便道:“遠哥兒,今日我來,是因有一事拿不定主意,這才來尋遠哥兒。只是這事兒不好為外人知道。”

  陳斯遠點頭,沖著香菱使了個眼色,香菱便與紅玉、柳五兒、同貴一道兒去了外間耍頑。

  待內中只余下二人,薛姨媽便憂心忡忡道:“自上回聽了遠哥兒點撥,我便托了人去掃聽曹家姑娘品貌。雖樣貌只是清秀,性子卻是一等一的好,知書達理,擅做女紅,又幫著其母打理家中庶務,上上下下沒有不服的。

  我本待這兩日托了媒妁登門說道,誰知偶然得知,那曹郎中竟犯了官司。”

  “犯了官司?”陳斯遠蹙眉不已。

  “說是曹郎中任上,奉宸院多了不少虧空。前些時日有御史言官奏了曹郎中一本,圣上得聞此事震怒,下旨命內府自查。”

  陳斯遠不禁笑道:“姨太太不曾記錯,的確是自查?”

  薛姨媽道:“我特地尋了邸報來瞧,的的確確是自查。”

  陳斯遠笑道:“那就無妨了……據我所知,曹郎中生性謹慎,斷不會犯下此等大錯。想來是歷年積欠為御史所聞,這才奏了其一本。”

  薛姨媽聽他這般說,兀自不肯相信,猶豫道:“雖是這般說,可總是犯了官司……這,來日曹郎中會不會奪職下獄?”

  陳斯遠思量著一事不煩二主、送佛送到西,又想著好些時日不曾面見燕平王,便道:“姨太太既不放心,那我這幾日往王府走一遭,將此事問明了再與姨太太說道便是。”

  薛姨媽頓時面上緩和下來,微笑道:“勞煩遠哥兒了……實在是事關重大,那曹家女千好萬好,可再好也不能犯了官司啊。”

  陳斯遠擺手道:“姨太太心思我自是知曉,所謂‘可憐天下父母心’,文龍那婚事是該慎重。”

  薛姨媽笑著頷首,又道:“昨兒個蟠兒來了信兒,說是都照著遠哥兒的主意辦著呢,料想不日必有好事兒傳來。”

  陳斯遠笑著頷首,薛姨媽見其氣定神閑,頓覺心下又起波瀾。

  為著薛蟠的婚事,薛姨媽這幾日沒少奔走。她本是內宅婦人,其夫在世時,何曾打理過外間雜亂事?

  待其夫過世,迫不得已這才支撐門戶。也不知有多少回,原本小事一樁,薛姨媽渾不當回事,轉頭卻惹出大禍來——便有如薛蟠的案子;又不知多少回,尋思著驚天的大事落下,薛姨媽惶惶不安,轉頭卻又發覺不過是虛驚一場。

  越是支撐門戶,薛姨媽越覺心累,時而便琢磨著尋個妥帖的幫手為自個兒,為薛家來遮風擋雨。

  眼看陳斯遠這般氣定神閑,不過三兩句便將自個兒的困擾解了,薛姨媽心下不禁愈發異樣。

  她心思雜亂,不免有些欲言又止,說起話來顛三倒四。一時問陳斯遠課業,一時又說起暑氣太濃,須得防著中了暑。

  待胡亂說過幾句,薛姨媽只覺再待下去難免失態,便緊忙起身告辭。

  陳斯遠將其送出院兒外,心下難免古怪。轉念一想,許是事關重大,薛姨媽這才亂了方寸?

  正要回返正房里,便有苗兒尋了過來。

  “大爺,大老爺正尋大爺說話兒呢。”

  兩日不見,苗兒一雙眸子上下掃量著陳斯遠,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了一般。

  陳斯遠到得近前問道:“姐姐可知是什么事兒?”

  “理應是好事兒,我瞧著大老爺正撫須大笑,繞著外書房來回踱步呢。”

  陳斯遠心下納罕,便隨著苗兒往東跨院而去。到得外書房里,果然有如苗兒所言,大老爺賈赦面帶笑意,一手負于身后,一手撫須,踱步之間志得意滿。

  “遠哥兒來了?快坐下說話兒。”

  陳斯遠拱手道謝,旋即撩開衣袍在下首落座。

  賈赦也不兜圈子,徑直說道:“今兒個得了信兒,說是海貿的出息行了飛票寄來京師,內府不日便會連本帶息一并送還。”

  陳斯遠暗自舒了口氣,不禁笑道:“外甥為姨夫賀。”

  賈赦哈哈一笑,擺手道:“說來也是多虧了遠哥兒,不然老夫又哪里賺得到銀子?”頓了頓,又道:“老夫聽聞,那海貿后續還有些首尾,主意還是遠哥兒出的?”

  陳斯遠心下膩歪,賈赦這廝果然貪得無厭。此前內府銀子不多,這才要借雞生蛋。待海貿回了款,內府可就不缺銀子了,又怎能容旁人染指內府營生?

  因是陳斯遠便說道:“姨夫,此事雖是我在一旁出謀劃策,可到底是內府營生,咱們家只怕不好參與。”

  “唔,也是。”賈赦略略蹙眉,便道:“你姨媽這兩日念叨著呢,快去后頭瞧瞧吧。”

  “是。”陳斯遠起身告退,出了外書房便往三層儀門而來。

  待苗兒引著陳斯遠入得正房里,抬眼便見邢夫人仰坐在軟榻上,小腹已然高高隆起。算月份,如今已然八個月了,到得八月里孩兒便要落地,是以邢夫人如今行動十分不便。

  二人閑話幾句,待打發了丫鬟、婆子,陳斯遠便道:“內府派發出息的事兒可聽說了?”

  邢夫人頓時喜形于色,說道:“聽大老爺說了,我私底下算算,此番最少能得四千多兩呢!”

  前番海貿一事份額不過五萬兩,大老爺賈赦、王夫人、鳳姐兒各占去了三千兩,邢夫人掏了一千銀子,薛蟠掏了八千兩銀子,余下三萬出頭的份額都被邢夫人四下勾兌了出去。

  內府開出的出息是四成,邢夫人倒倒手便憑空賺了一成。如此,連本帶利,邢夫人到手合該是四千四百兩有奇。

  頓了頓,邢夫人喜眉笑眼道:“你是不知,這半年來我手頭兒一直緊,連端陽往下派發賞錢都有些不舍。是了,你如今可還缺銀錢?這四千銀子……分你一半?”

  瞧著邢夫人那舍不得的模樣,陳斯遠頓時擺手笑道:“你自個兒留著就好,我如今又不缺銀錢。那藥丸營生方才鋪展,算算這個月好歹能有三千兩銀子。待口碑發酵,莫說是五千,便是八千也是尋常。待到了年前,說不得還能分潤你千八百的銀子呢。”

  邢夫人瞇著眼咯咯咯笑起來沒完。因著腹中孩兒月份大了,邢夫人身量難免有些發福,顯得愈發珠圓玉潤,倒好似壁畫中那寶相莊嚴的女菩薩。

  忽而想起薛家那八千兩來,邢夫人便道:“合該取薛家一成出息,那也是八百兩呢。”

  陳斯遠撇嘴道:“那才幾個錢?”

  如今他不差銀錢,又何必為了些許銀錢引人反感?許是今兒個邢夫人心氣兒順,聞言竟沒說旁的,只道:“左右是你的銀錢,你自個兒拿主意就是。”

  話音落下,邢夫人忽而蹙眉,低頭便見小腹上隆起個包來,也不知是胎兒的手還是腳。

  陳斯遠瞧著驚奇,上前觀量兩眼,探手懟了下,那鼓包便倏然縮了回去。

  邢夫人頓時變了臉兒,戳了陳斯遠額頭一指頭,叱道:“眼看當爹的人了,怎地還這般頑皮?”

  陳斯遠嘿然笑了笑,心下也異樣起來。二世為人,還是頭一回當爹,一時間心緒雜亂,說不出是喜是憂,只怕更多的是茫然吧?

  內府分潤出息之事不用陳斯遠四下告知,邢夫人趾高氣揚地打發了苗兒、條兒四下走動,轉眼便人盡皆知。

  卻說這日鳳姐兒方才答對過了管家廟的賈芹,轉眼便有條兒尋來,喜滋滋將內府分銀子的事兒告與鳳姐兒知曉。

  鳳姐兒頓時心下歡喜,雀躍之下干脆摘了一根金釵賞了報喜的條兒。

  待平兒將條兒送走,主仆兩個私底下計較起來,說道:“遠兄弟果然是信人,說半年回款,算算如今還不足五個月。”

  平兒便道:“遠大爺的本事誰人不知?這一來一回就多了一千二百兩銀子呢。”一千二百兩啊,鳳姐兒放債一年也就這個數。

  鳳姐兒笑著頷首,思量著道:“此番多虧了遠兄弟,改明兒讓你二爺請了遠兄弟來,咱們可不好吃水忘了打井人。”

  平兒笑著應下,旋即便聽外間傳來動靜,卻是賈璉面上訕訕而來。

  主仆二人觀量一眼,平兒便道:“二爺許是曬著了,我去端一盞酸梅湯來。”

  賈璉頷首,湊坐鳳姐兒身邊,打開折扇不住地扇風。

  鳳姐兒蹙眉道:“水撈出來一樣兒,往哪兒野去了?”

  自然是尋柳燕兒顛鸞倒鳳去了,誰知那狐媚子哭哭啼啼,只說對不住薛蟠,要與賈璉斷了往來。賈璉正是食髓知味的時候,哪里肯輕易舍棄?當下好一番哄勸,又將貼身荷包塞了過去。

  誰知柳燕兒掂量了下荷包,當即擲回,只說自個兒不是那等見錢眼開的蕩婦。又說被賈璉哄著失了腳,實在對不住薛家,便要去尋薛姨媽認罪。

  賈璉嚇得亡魂大冒,此事真個兒傳揚出去,他哪里會落得了好兒?當下苦苦哀求,又將南下揚州時得了的玉扳指送與了柳燕兒,這才將其答對過去。

  如今荷包空空,又饒上個玉扳指,賈璉總覺得不大對,卻心下癢癢,實在舍不得柳燕兒那狐媚勁兒。聽聞內府派發出息,賈璉手頭正緊,忙不迭地尋了過來。

  耳聽得鳳姐兒問詢,賈璉打了個哈哈道:“菖哥兒管著十二個小戲子,說是排演了新曲目,尋我討主意。方才生生站在日頭底下曬了大半個時辰,可不就一身汗?”

  生怕鳳姐兒再問,賈璉趕忙道:“是了,方才你與平兒笑什么呢?”

  鳳姐兒白了其一眼道:“不過是女兒家的體己話兒,二爺也要掃聽?”

  賈璉笑著道:“罷了,這事兒我可不好掃聽。倒是有一樁事……說是內府派發出息了?上回遠兄弟來,你投進去多少銀子?”

  鳳姐兒心下警醒,只道:“我有多少體己,你還不知?東拼西湊的,不過湊上了一千兩,遠兄弟也是瞧在往日情面上才讓我插了一腳。”

  “才一千兩?”賈璉頓時蹙眉不語,心下有些失落。

  鳳姐兒見此,哪里還不知賈璉存的什么心思?當下就道:“這一千四百兩回來,我留幾日也要花用出去。哥哥上回來說要在京師置一處宅子,就先從我這兒挪借一些。”

  這話生生將賈璉到嘴邊的話堵了回去。賈璉頓時意興闌珊,本道尋鳳姐兒支個幾百兩銀子,給柳燕兒置辦一些頭面,那小蹄子下回定會盡心盡力。如今沒了指望,賈璉再沒了話頭。

  胡亂答對了鳳姐兒幾句,推說外頭還有庶務,起身便行了出去。

  鳳姐兒心下狐疑不已,奈何一時間拿不住賈璉的馬腳,只得將此事壓在心里。

  另一邊廂,薛姨媽得了陳斯遠點撥,又往王夫人處來說話兒。王夫人連寶釵婚事都不曾上心,又怎會對薛蟠婚事上心?

  正因著不在意,是以王夫人倒是難得有了耐心法,姊妹二人嘀嘀咕咕,說了足足大半個時辰。

  忽而金釧兒入內道:“太太、姨太太,大太太打發身邊兒的苗兒來報喜了。”

  姊妹二人對視一眼,王夫人納罕道:“什么喜事?快叫苗兒進來說話兒。”

  金釧兒笑著應下,轉頭將苗兒引了進來。那苗兒入內便是屈身一福,說道:“給太太、姨太太道喜了,今兒個大老爺掃聽得內府不日便要派發海貿出息。”

  王夫人笑道:“果然是喜事……不是說銀錢半年才回嗎,算算這才五個月。”

  苗兒笑道:“內府的事兒,奴婢卻是不知了。”

  那薛姨媽更是心下歡喜。薛蟠請了一場酒,生生塞過去八千兩銀子,又許了一成好處。便是如此,這回頭錢也足足有一萬零四百兩呢。

  這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老掌柜張德輝曾與薛姨媽說過生意經,這用一千兩銀子賺一千兩銀子容易,待用一萬兩再想賺一萬兩可就難了。銀錢一旦數目大了,這營生就不好調頭,但凡出點差池就會賠個底兒掉。

  不足五個月,足足三成出息,足以讓薛姨媽心下滿意了。美中不足的是,那遠哥兒與她到底是隔著房的,若是她自個兒的外甥,徑直給其五千兩好處,余下五萬兩份額薛家盡數吞下,這一來一回就能賺一萬五千兩銀子呢!

  王夫人不知薛姨媽所想,趕忙吩咐金釧兒賞了苗兒兩枚銀稞子,轉頭笑著與薛姨媽道:“此番占了遠哥兒便宜,可不好裝作不知。年前王家送了些云錦來,過會子我挑兩匹,打發人給遠哥兒送去。”

  薛姨媽心思一動,思量道:“姐姐送了衣裳,我卻不好送一樣兒的。遠哥兒一直借府中車馬,總是這般難免麻煩,回頭兒我尋一匹駿馬來送了去就是了。”

  王夫人笑道:“合該如此,妹妹足足投了八千兩,合該送一匹好馬。”

  這日榮國府上下盡皆歡喜不已,府中滿是稱贊陳斯遠之聲。

  待過得兩日趕上陳斯遠休沐,這日晌午陳斯遠方才掛了一雙黑眼圈自小花枝巷回返。

  這般情形落在眾女眼中,連性子最好的香菱都好一番埋怨,陳斯遠虛心應下,心下苦笑不已。

  尤二姐、尤三姐并蒂蓮也似倒在床榻上,饒是陳斯遠自覺見識廣也受不得這般勾引,是以昨兒個夜里天雷地火足足折騰到了天明時分方才罷休。內中滋味,自是不好與外人言說。

  待柳五兒也來勸說,陳斯遠苦笑道:“罷了,改明兒我去尋了三位好哥哥,總要學一些強身健體的法子。是了,前日我拿回來的黑瓷瓶呢?快取了丹丸來!”

  紅玉癟著嘴取了黑瓷瓶來,又送上溫茶,陳斯遠咕嚕嚕吞服一丸煥春丹。心下仍覺身子空虛得緊,干脆又吞了一枚補天丸。

  心下稍稍安慰,陳斯遠又暗忖,此時自個兒身強力壯,全仗著本錢施為,卻險些連兩個小妖精都降服不住。來日姐姐妹妹都進了門兒,自個兒豈非要落得個入寶山空手而歸?

  不妥不妥,這強身健體刻不容緩,主藥是喜來芝的煥春丹只怕也得時常服用了。

  正思量著,便有小丫鬟蕓香嚷道:“大爺,姨太太來了!”

  薛姨媽又來了?

  陳斯遠撐起身形來迎,那薛姨媽原本面上掛著笑模樣,待瞥見陳斯遠眼窩深陷的模樣,頓時唬得變了臉色。

  “誒唷唷,遠哥兒這是怎么弄的?”

  陳斯遠只道:“額,一時貪夜走了覺,天明時才睡了一會子。”

  薛姨媽不疑有他,蹙眉說道:“那讀書雖緊要,可也不好弄壞了身子骨。”扭頭與同喜吩咐道:“去廚房叫一碗人參茶來。”

  同喜應下,轉身往園中小廚房而去。

  陳斯遠引著薛姨媽入得內中,薛姨媽又關切著絮叨了好一番,直把陳斯遠聽得心下古怪,方才話鋒一轉道:“多虧了遠哥兒,昨兒個內府來了信兒,下晌時我便打發人連本帶利都取了回來。”

  說著,將八百兩銀票放在桌案上,笑道:“這是哥兒與蟠兒約定的數兒,我私底下又給哥兒選了一匹走馬。”

  陳斯遠不禁笑道:“姨太太太過客套,當日我與文龍兄不過是頑笑之語,又哪里會收這銀子?姨太太快收回去。”

  薛姨媽卻道:“人無信不立,我兒既許下了,薛家怎好食言而肥?”

  陳斯遠思量道:“罷了,走馬我收下,銀票姨太太還是拿回去吧。”不容薛姨媽推拒,陳斯遠又道:“說來,我昨日往燕平王府走了一趟。”

  薛姨媽聞言頓時不再提銀票,蹙眉關切道:“王府?那事兒……遠哥兒可是掃聽了?”

  陳斯遠笑著頷首,說道:“那賬目本就是積欠,與曹郎中干系不大。”

  薛姨媽頓時舒了口氣,笑道:“那可是好。”

  薛姨媽自是心下歡喜,想著來日尋了媒妁登門說項,若是能成,來日薛蟠也就無憂了。

  陳斯遠卻面上訕訕。

  他昨日拜訪燕平王,自是被那戲謔王爺好一番奚落。且英吉利使團不日便要到得京師,燕平王正忙著與禮部計較接待事宜,哪里有空答對陳斯遠?當下便將其丟給了兩個郎中,那二人揪著陳斯遠問了好半晌票號事宜,這才將其放出王府。

  薛姨媽想著薛蟠婚事,陳斯遠又想著那英吉利使團。

  這使團合該三月來京,誰知使臣二月里染了疫癥,將養了兩月方才好轉。而今乘了海船往北而來,大抵本月中旬能到津門。

  陳斯遠可是知道英吉利是什么德行,有心下蛆,奈何人微言輕,這等邦交之事實在插不上話。

  待薛姨媽回過神兒來,便見陳斯遠正定定的瞧著自個兒。

  薛姨媽面上一紅,恍惚了一下才覺陳斯遠乃是走了神兒,心下又略略失落。

  她今兒個穿了妃色織金花卉紋樣鑲邊荼白暗花綢面對襟衣裳,內襯白色交領襖子,下著朱砂色繡金花卉紋樣裙門馬面裙。

  薛姨媽不禁暗忖,自個兒今兒個穿的是不是太過老氣了些?

  此時陳斯遠業已回神,見薛姨媽面上泛紅,只當屋中悶熱,便說道:“不過,曹郎中那官司,只怕要補了銀錢才好揭過。”

  “哦。”薛姨媽應了一聲,卻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樣。

  陳斯遠忍不住細說道:“曹郎中家業不多,只怕賠付不起……若姨太太此時雪中送炭,想來這親事也就成了。”

  薛姨媽這才回過神來,感念道:“原來如此,多虧了遠哥兒指點。卻不知要多少銀錢?”

  陳斯遠道:“奉宸院積欠不多,落在曹郎中頭上,有個一二萬也就是了。”

  薛姨媽暗自琢磨,兩萬銀子給兒子尋一門好親事,這事兒倒是值得。當下自是千恩萬謝,眼見陳斯遠果然不收銀錢,便交代了走馬放在了前頭馬廄,自有薛家小廝打理,凡事不用陳斯遠勞心。

  眼看時辰不早,薛姨媽便起身告辭。

  她一路心思雜亂,時而想起陳斯遠,時而又掛念薛蟠的婚事,以至于一直垂著頭,連不遠處的賈璉都不曾瞧見。

  那賈璉遙遙拱手招呼,誰知叫了兩聲薛姨媽卻不答應。

  正心下古怪,隨行的同喜緊忙知會了薛姨媽一聲,薛姨媽方才回過神來。瞥見來人是賈璉,當即笑道:“是璉兒啊,我方才想著事兒,倒是不曾留意。”

  賈璉笑道:“不妨。姨太太,此番我有一樁營生要尋姨太太計較。”

  “營生?”

  “正是……不知姨太太可對補天丸、煥春丹的營生有意?”

  薛姨媽唬得一愣。那營生薛家自是有參與,前兩日還聽陳斯遠說過,本月營收能有四千兩,刨去本錢,尚有兩千多銀子能分潤,那可是頂頂好的營生。怎么聽賈璉的意思,竟要將這營生的股子轉手?

  薛姨媽就道:“璉哥兒是打算轉手股子?”

  賈璉訕笑道:“正是。若姨太太有意,我愿原價轉讓——”

  話沒說完,薛姨媽就搖頭不已。

  “不好不好,這一等一的營生,誰得了股子不攏在手里?哪兒有往外讓渡的?若是讓鳳哥兒知道了,來日定要尋我的不是。我也勸你一句,若真個兒要讓渡出去,不若先與鳳哥兒計較了再說。”

  “這——”賈璉為之一噎,頓時沒了話兒。

  那薛姨媽又道:“哥兒若是銀錢不湊手,只管問我支取就是,待你有了銀錢補上也就是了。”

  “這,多謝姨太太。”賈璉道:“實在是有友人急需銀錢,我一時有些不湊手。姨太太既這般說了,那我先支用一千兩?待回頭兒得了出息,再行還上。”

  薛姨媽道:“好說好說。”當下點了一疊銀票,便將一千兩銀子給了賈璉。

  賈璉千恩萬謝而去。

  薛姨媽領了同喜回了家門。甫一入內,同喜就道:“太太何不應了璉二爺?那股子說不得來日更值錢了呢。”

  薛姨媽道:“你知道什么?鳳丫頭可不是好招惹的,她如今又管著榮國府,若知道這便宜落在咱們薛家,你猜鳳丫頭回頭兒會不會暗地里給咱們穿小鞋?”

  同喜恍然,隨即薛姨媽思量道:“這事兒不好瞞著鳳丫頭,你去與她說一嘴,免得來日怪在薛家頭上。”

  同喜應下,便往鳳姐兒院兒而去。

  此時鳳姐兒勞累一日,方才用過晚點。聽聞來的是同喜,緊忙讓平兒將其帶進內中。

  同喜依著薛姨媽吩咐便將方才之事說道了一回,臨了道:“我們太太思量著,這遠大爺的營生就沒有不賺的道理,璉二爺手中的股子只怕來日幾個兩千兩都能賺了回來,此時讓渡出去豈不是殺雞取卵?

  因是支了璉二爺一千兩,又趕忙打發我來與二奶奶說一聲兒。”

  鳳姐兒聽得眉頭直跳!再是敗家也沒這樣敗家的!

  旁人不知,鳳姐兒可是知道,那營生本月便能分潤兩千多兩,算算賈璉就能分潤二百多兩。這還只是頭一個月,往后只怕越賺越多,一年下來說不得就能賺個三四千銀子呢。

  因著一時手頭緊便將股子讓渡出去?怎么想的?

  鳳姐兒肅容謝過了同喜,緊忙與平兒道:“你去將二爺叫回來,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友人短了銀子!”

  今兒是年三十,祝大家:潛龍騰躍辭舊歲,巳蛇獻禮賀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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