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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亦真亦假

  竊了通靈寶玉?誰?柳燕兒?

  陳斯遠驚愕之余,險些笑出聲來。本道柳燕兒定會卷了財貨,誰知她旁的不卷,單單卷了通靈寶玉去。

  且不說陳斯遠心下本就不待見寶玉為人,單是沖著其幾次三番阻攔自個兒與林妹妹的姻緣,陳斯遠就不可能給他好臉色。

  細細思忖,除去先前自個兒與柳燕兒有過一段主仆之誼,往后柳燕兒可都算作薛家的妾室。再者說了,此番遁走,必定是出自賈璉的手筆,又與他陳斯遠何干?

  依著柳燕兒此女性情,想必賈璉必定早早做了準備,說不定便在周遭賃下了屋舍,想著來個金屋藏嬌。那柳燕兒必定安分一陣,待外頭風聲松了,這才好逃出京師。

  若果然如此,只消循著賈璉蹤跡便能尋到此女。若想根除后患,只待柳燕兒離京后再動手也不遲。

  霎時間拿定心思,陳斯遠翹了翹嘴角,忽而蹙眉肅容道:“薛妹妹可是說笑?柳燕兒不過弱智女流,晴天白日之下,又如何出得去門?”

  那寶釵急切道:“絕非頑笑,的確尋不見柳燕兒蹤跡了!”

  寶釵觀量著陳斯遠,見其雖神色古怪,眸中卻一片坦然,因是心下那一星半點的疑慮頓消。想來也是,遠大哥才情卓著,又連連奪得國子監榜首,來日是要蟾宮折桂、金榜題名的,又怎會為著個自個兒用不著的通靈寶玉甘冒奇險?

  “果然不是頑笑?”陳斯遠蹙眉道:“此事須得與二嫂子說一聲兒……薛妹妹切莫聲張,外松內緊抓緊找尋。那柳燕兒自個兒絕無這等逃出府中的本事,定有得了其好處的暗中接應。且榮府與軍中頗有干系,便是巡城兵馬司處也說得上話。她便是逃出了賈家,一時半刻也逃不出京師。”

  寶釵聽其條理清晰,趕忙應承下來:“遠大哥說的是,那我先不聲張。”

  陳斯遠點點頭,扭身往回走,須臾到得粉油大影壁后,叩門便進了鳳姐兒院兒。

  此時天色已黑,只鳳姐兒、平兒在房中說著話兒。待小丫鬟豐兒稟報說是陳斯遠到訪,二人均是心下納罕,鳳姐兒緊忙披了衣裳命平兒引陳斯遠入內。

  須臾光景,平兒引著陳斯遠進得內中。

  陳斯遠略略拱手,不待鳳姐兒說話便道:“二嫂子禍事了,薛家的妾室燕兒遁走,臨行前怕是還盜走了寶兄弟的通靈寶玉!”

  “啊?”鳳姐兒自然大吃一驚,忙問道:“這話是怎么說起的?遠兄弟別是弄錯了。”

  陳斯遠道:“此事乃薛妹妹親口告知,園中遍尋不見柳燕兒,哪里做得了假?煩請二嫂子趕快關門閉戶,撒出人手細細找尋,遲則……只怕那通靈寶玉就找不回來了。”

  鳳姐兒是個雷厲風行的,當即緊鎖眉頭吩咐道:“平兒,知會各處門房,許進不許出,便是主子帶了人出去,也要細細查探清楚。”

  平兒應了,緊忙出去吩咐。

  鳳姐兒咬了咬下唇思量道:“事關重大,我肩膀窄擔不得,只怕要與太太說一聲兒。”

  陳斯遠道:“二嫂子此言有理,不過……老太太到底上了年歲,此事還是暫且瞞下為妙。”

  賈母可是賈家的定海神針,但是沖著其超品的誥命,皇帝都要給賈家幾分情面。是以哪怕賈赦、王夫人再是與賈母爭權奪利,也從無將其害死之心。

  他們自是心下門兒清,賈母在世,榮國府是一個情形,賈母不在,只怕就是另一個情形了。

  鳳姐兒覺著有理,頷首道:“我也是這般想的。”頓了頓,又道:“遠兄弟若無事,不若陪我走一趟?”

  這是因著陳斯遠明晰內情,鳳姐兒怕到時說不清楚。

  陳斯遠便頷首應下,二人連丫鬟也不領,徑直奔著王夫人院兒而去。

  須臾到得王夫人院兒,此時早已回返,王夫人正枯坐房中默誦經文。聽聞二人相偕而來,頓時心下納罕。

  金釧兒將二人引入內中,王夫人瞥見鳳姐兒面色凝重,頓時心下咯噔一聲,失聲問道:“可是出了何事?”

  鳳姐兒正要開口,陳斯遠趕忙道:“還請太太屏退左右。”

  鳳姐兒方才反應過來,也道:“事關重大,不好讓外人得知。”

  王夫人頷首,便將金釧兒、玉釧兒兩個打發了下去。

  鳳姐兒回頭觀量一眼,確信周遭再無旁人,這才緊忙將通靈寶玉失竊之事與王夫人說了。

  陳斯遠一直留意王夫人神情,便見王夫人身形踉蹌,虧得鳳姐兒眼明手快攙扶了一把,這才不曾自椅子上跌下來。

  他心下暗忖,莫非這通靈寶玉是真的不成?

  待王夫人緩和須臾,回過神來便叫道:“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回來,那可是寶玉的命根子!”

  鳳姐兒趕忙朝陳斯遠遞眼神,陳斯遠上前拱手道:“太太莫急,二嫂子方才已然吩咐了關門閉戶,許進不許出。再者,也要查明門禁,那柳燕兒一介女流,便是再有能為又豈能神不知鬼不覺就走了?我以為必有內奸接應。”

  王夫人恍然,推了鳳姐兒一把道:“快,快去查明,定要將通靈寶玉追回來!”

  眼見王夫人失了方寸,鳳姐兒不敢耽擱,應了兩聲扭身就走。

  內中只余下陳斯遠與王夫人,陳斯遠見王夫人驚慌失措,便踱步上前為其斟了一盞茶,遞送過去道:“太太吃一盞茶壓壓驚。”

  王夫人蹙眉接了過來,欲哭無淚道:“這可如何是好?那物件兒本就是寶玉的命根子,若是老太太得了信兒……還不知鬧成什么樣兒呢。”

  陳斯遠思量著道:“太太,晚輩有些僭越的話……”

  王夫人不待其說完便道:“都這個時候了,遠哥兒若是有什么法子盡管說來。”頓了頓,又道:“是了,遠哥兒最有法子,那柳燕兒先前又是你的丫鬟,你可知她藏身何處?”

  陳斯遠苦笑道:“我連她為何要遁走都不知,又如何得知她藏身之地?”頓了頓,道:“事已至此,總要先行遮掩過去。如今我瞧著寶兄弟并無大礙……敢問太太,那通靈寶玉可有玄異之處?”

  王夫人支支吾吾道:“打娘胎里帶出來的,一直帶在他身上……雖不見什么玄異,可寶玉戴著一直身子康健,也不曾生過大病。”

  陳斯遠哪里肯信?寶玉自小被精心照料,連黛玉染了風寒都要避開,又怎會無緣無故生重病?如此看來,那通靈寶玉真假難料啊。

  因是陳斯遠便道:“為今之計,外松內緊,本就是應當之理。柳燕兒能自府中遁走,料想必有內奸接應。就算不為了通靈寶玉,這內奸也容不得。”

  見王夫人頷首,陳斯遠又道:“至于往后,太太只怕須得作兩手準備了。”

  “哪兩手?”王夫人問道。

  “若是通靈寶玉尋了回來,一切都好說:”陳斯遠瞧著王夫人道:“若是一時半刻找不回來,就算為著哄老太太安心,說不得也要來一出魚目混珠。”

  “魚目混珠?”

  陳斯遠道:“內府造辦處匯集能工巧匠,太太何不尋人仿個一般無二的?來日就算通靈寶玉尋了回來,也不好再讓寶兄弟隨身佩戴,不若戴著個仿的,如此丟了也不用心疼。”

  王夫人猶疑道:“這……可行?”

  陳斯遠低聲道:“假作真時真亦假。”

  王夫人明顯心動,挪動了下身子,又蹙眉道:“只是這物件兒來日又怎么個說法?”

  “此事還不容易?”陳斯遠笑道:“既是通靈寶玉,定有玄奇之處,這神物許是想要體察人間百態,這才飛遁而走;來日回轉,想來是體察過了紅塵俗世,從此安心護佑寶兄弟。”

  王夫人面上數變,也不知心下如何做想。待好一會子,王夫人才嘆息一聲道:“遠哥兒所說的……未嘗不是個法子。只是此事不好讓外人經手,既是遠哥兒提議,我可否將此事托付給遠哥兒?”

  陳斯遠既然要賣好,自然好事做到底,當下拱手應承道:“好,晚輩明日便去造辦處走一趟。”

  王夫人又憂心道:“遠哥兒只怕不知那物件兒的形制。”

  陳斯遠笑道:“太太這兒可有炭筆?”

  王夫人蹙眉思量道:“炭筆沒有,倒是有兩支松煙墨眉筆。”

  當下親自起身將眉筆拿了來,陳斯遠接過來觀量一眼,見其好似鉛筆,只是筆芯質地柔軟,還是三角形的。

  陳斯遠又問王夫人要了紙張,略略試了試,便快速在紙張上勾勒起來。他這一手素描手藝源自前世,記不清是幼時愛好,還是工作時自學成才,總之還是有些功底的。

  少一時,陳斯遠停筆,將紙張朝著王夫人展示:“太太請看,可與通靈寶玉有差別?”

  王夫人掃量一眼頓時大喜:“不想遠哥兒還有這等能為!”當下不迭點頭道:“如此我就放心了。須得拋費多少銀錢,遠哥兒私底下與我說了就是。”

  陳斯遠擺擺手也不在意,道:“那柳燕兒到底曾是我身邊兒的丫鬟,太太提銀錢就太外道了。”

  王夫人蹙眉道:“遠哥兒這是什么話?就算先前是你身邊兒的丫鬟,入府不過半日不就去了薛家?薛家還擺了酒呢!”

  心下擔憂一去,王夫人免不得埋怨起薛家來。自個兒家的妾室都管不住,這等人家又哪里是良配了?

  若通靈寶玉找回來還好,但凡找不回來,這事兒薛家就別想輕易揭過!

  正思量著,忽有金釧兒到得門前稟報道:“太太,姨太太來了。”

  王夫人蹙眉嘆了口氣,看向陳斯遠道:“遠哥兒——”

  陳斯遠極為識趣,拱手道:“如此,晚輩就先回去了。明日一早便會辦理此事,待有了信兒再來回太太話兒。”

  “好,金釧兒,代我送送遠哥兒。”

  金釧兒應下,緊忙提了個燈籠引著陳斯遠往外走。金釧兒又與玉釧兒說了一嘴,玉釧兒便引著薛姨媽往內中行去。

  陳斯遠與薛姨媽正好撞了個對向,薛姨媽這會子心急如焚,當下只與陳斯遠略略頷首便錯身而過。

  那金釧兒引著陳斯遠進了園子,陳斯遠遙遙瞥見四下燈火晃動,便暗忖只怕賈家的丫鬟婆子還在找尋。又回想起王夫人方才種種,他心下隱約覺著,只怕那通靈寶玉……也是假的!

  思來也大抵能知道王夫人的心思。長子賈珠夭亡,王夫人老蚌懷珠,生怕二房沒了嫡子,從而讓賈母倒向大房。因是干脆造了塊通靈寶玉出來。

  也是湊巧,這回生的是個男孩兒,繼而與那通靈寶玉湊在一處,自是惹得老太太疼愛有加。

  誰知此舉分明成了作繭自縛,因著那通靈寶玉,寶玉自小兒便養在老太太處,王夫人這個親娘也管束不得,也因此與賈母漸生怨隙。

  到頭來這假物件兒一丟,王夫人又生恐賈母一時情急再病過去,這才就坡下驢應了自個兒方才之議。

  自然,以上種種全都是陳斯遠忖度,真相如何不得而知。不過他這會子對那通靈寶玉是半點興趣也無。

  轉念一想,此番柳燕兒出逃,定是有賈璉幫襯。就是不知鳳姐兒事后查到此事,這小兩口如何計較了。

  轉眼到得自家小院兒前,陳斯遠辭別來送的金釧兒,施施然進了院兒門,旋即摟了來迎的香菱道:“上回鯨油沒了,可又買了?”

  香菱頓時臉面羞紅道:“大爺前幾日半死不活的,莫非還想作怪?”

  陳斯遠嘿然道:“此一時彼一時。”

  那尤三姐床笫之間尤為癲狂,尤二姐又是個內媚的,他招架不住也是有情可原。可對付不了尤氏姊妹,他還對付不了香菱與紅玉了?

  不提小院兒情形,卻說鳳姐兒發了狠,關門閉戶之余,將下晌時各處的門子盡數叫到自家院兒中,逐個提審。

  儀門、角門處婆子俱都搖頭,只道不曾瞧見柳燕兒。待到得守園子東角門的秦顯家的上前,鳳姐兒依樣問詢,秦顯家的先前也是搖頭不已。

  鳳姐兒蹙眉拍案道:“你也別想著唬弄我,過后我總要尋了灑掃婆子問話,但有對不上的,這事兒就別想揭過!”

  秦顯家的素知鳳姐兒厲害,心下顫顫之余,不免多想了幾分,說道:“是了,那會子璉二爺走的東角門往寧國府去了,隨行的還有個臉生的小廝。”

  鳳姐兒頓時傻眼,趕忙瞧了一眼平兒問詢,平兒便默然搖了搖頭,示意璉二爺一直不見回返。

  鳳姐兒心下咯噔一聲,可該問的話兒還須得問了,當下便道:“你可瞧清楚那小廝臉面了?”

  “這,那小廝垂著頭,又在璉二爺身后,是以不曾瞧見。”

  鳳姐兒銀牙暗咬,心下已然篤定,此事八成就是賈璉做下的!心下立時將賈璉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恨不得立刻尋了其將其人生吞活剝了。

  這等事兒一旦傳揚出去,賈璉得不了好兒也就罷了,只怕鳳姐兒也得受拖累。

  平兒最是貼心,便道:“二爺每日要處置家中庶務,領了小廝隨行也沒什么稀奇的。”

  那秦顯家的趕忙道:“是,是。那除此之外,就沒旁的可說道的了。”

  鳳姐兒又耐著性子逐個問了,唬著臉兒威嚇了一番,這才將一應婆子、門子打發下去。

  待人一走,鳳姐兒頓時紅了眼圈兒,扯著平兒哭道:“我每日家起早貪黑,四下得罪人是為了誰?偏他是個爛泥扶不上墻的!想要女子,盡管問我拿銀子納了就是,何苦去做下這等沒起子的事兒?”

  平兒也惱恨不已,只道:“奶奶又不是不知二爺的性兒,他素喜那等狐媚子!”

  鳳姐兒哭道:“事到如今,你說我該如何是好?若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太太那一關該如何過?太太不滿,只怕就要自個兒去查,到時候哪里還遮掩得住?”

  平兒勸慰道:“奶奶別急,為今之計總要將那通靈寶玉先行追回來……至于二爺與那狐媚子,不若容后再處置。”

  鳳姐兒啜泣著點了點頭。恰此時外間豐兒道:“二爺回了!”

  話音落下,便有賈璉笑嘻嘻挑開簾櫳行了進來,手中還拿了一柄赤金鑲祖母綠翡翠瓔珞。方才盜了柳燕兒出府,賈璉心下自覺有些對不住鳳姐兒,這才舍了銀錢來找補。

  嗯,璉二爺心思與那些出軌的一般無二,大抵都是心下負罪,這才緊忙找補。

  “瞧瞧這是……咦?好端端的誰招惹你了?”

  鳳姐兒橫眉冷對,冷哼一聲站起身,那平兒緊忙將豐兒帶了出去。

  鳳姐兒四下掃視,抬眼瞥見墻上掛著的寶劍,兩步過去探手就摘了下來,隨即蒼啷啷寶劍出鞘。

  賈璉唬得霎時間臉色煞白,道:“你,你這是做什么?”

  “做什么?”鳳姐兒咬牙低聲道:“二爺做下這等沒起子的事兒,只怕沒法兒與姨太太、太太交代,我更沒法兒交代,既如此,不若咱們做一對苦命鴛鴦吧!”

  賈璉嚇得亡魂大冒,哆哆嗦嗦道:“你,你胡吣什么?”

  “我胡吣?”鳳姐兒挺著寶劍一步步靠近,駭得賈璉一步步后退,須臾便靠在了墻壁上。鳳姐兒咬牙道:“二爺莫非以為自個兒做的神不知鬼不覺?那秦顯家的什么都交代了,二爺將人打扮成小廝,又走東角門去了寧國府,你還道自個兒縝密?”

  “啊?”賈璉嚇得一哆嗦,鐺啷啷金釵落地,虧得是下面先著地,那祖母綠的翡翠方才不成摔碎了。當下趕忙作揖求肯道:“我也是一時鬼迷心竅……都是那柳燕兒勾搭的。你,你調養身子也不讓我近身,我一時憋悶不住——”

  鳳姐兒心如刀絞,恨不得將此人千刀萬剮了。說道:“你三五日便尋我討要近前,今兒個三十兩,明兒個一百兩,我也知你南下一遭心思野了。只是你在外頭如何尋花問柳我不管,總不能在府中也這般恣意吧?”

  賈璉作揖連連:“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兒,還請寬宥我這一遭。”

  “寬宥?”鳳姐兒冷笑道:“呵,我可說不著寬宥,二爺還是去求太太吧。”

  “你說給太太知道了?”賈璉尚且蒙在鼓里,道:“此事與太太何干?”

  “啐!”鳳姐兒道:“你怕是還不知道,那柳燕兒臨走前將寶兄弟的通靈寶玉一道兒順走了!”

  “啊?”賈璉大驚失色。

  恰此時平兒回轉,勸慰道:“二爺,此事千真萬確。若果然是二爺將那柳燕兒帶出了府,還請二爺趕快將通靈寶玉尋回來……這事兒若是鬧到老太太跟前,只怕沒法善了!”

  賈璉面色數變,恨恨一跺腳,撩衣袍扭身便走。

  鳳姐兒丟了寶劍,擦拭眼淚與平兒道:“你去,打發旺兒綴上去,看看他將人藏在了何處!”

  平兒素知鳳姐兒性子,知道自家奶奶動了殺心,當下有心勸說道:“奶奶,可——”

  誰知鳳姐兒一瞪眼,平兒便說不下去了,當下嘆息一聲,只得去尋來旺。

  待平兒一走,鳳姐兒杵在原地思量了一會子。心下暗忖,來旺不過能尋了潑皮倪二,若賈璉護著,只怕動不得那狐媚子分毫。總要另尋幫手才好……思量一番,鳳姐兒忽而想起陳斯遠來。

  那柳燕兒本是陳斯遠的丫鬟,此番陳斯遠也受其牽連,說不得心下正急切著呢。若去尋陳斯遠說道一番,此人必不容此事有失!

  拿定心思,鳳姐兒也顧不得重新梳妝,盯著紅腫的眼睛,領了豐兒便往后頭尋去。

  卻說王夫人院兒正房里。

  薛姨媽唉聲嘆氣,賠了好一陣不是,又將那柳燕兒罵了個狗血淋頭。天可憐見,她當初就瞧不上那柳燕兒,錯非寶貝兒子喝多了將此女強拉進了房里,加之此事鬧得人盡皆知,薛姨媽又怎會捏著鼻子認下?

  待其后那柳燕兒扮起了乖順,薛姨媽漸漸放下心防,誰知此事竟出了這檔子事兒?

  她聽聞此事,緊忙來尋王夫人道惱,私底下發了狠,打發寶釵舍了銀錢,總要將此事緣由掃聽出來。

  王夫人因著元春封妃,愈發瞧不上薛家,更是絕口不提昔日贊同的金玉良緣。原本還不知如何將那金玉良緣揭過,可巧這現成的由頭就送上門來了。

  因是王夫人面色鐵青,一直閉目誦經,手中佛珠轉得飛快,偏生一句話也不回薛姨媽。

  眼見王夫人如此,薛姨媽急了,不禁說道:“姐姐好歹給句話,總不能當妹妹的跪下來求姐姐吧?”

  王夫人聞言這才睜開眼,嘆息道:“說不定那通靈寶玉有此一遭是為寶玉擋了劫數,妹妹也不必如此急切。”

  “這——”渡劫的話都說出來了,這要薛姨媽如何接茬?

  恰此時,玉釧兒入內道:“寶姑娘來了。”

  薛姨媽尋思著不拘如何,寶釵總能掃聽得一二,便趕忙吩咐道:“快讓她進來。”

  玉釧兒瞥了眼王夫人,見其并無吩咐,這才返身引了寶釵進來。

  寶釵進得內中,先是與薛姨媽點了點頭,薛姨媽這才釋然舒了口氣。

  寶釵嫻靜著與王夫人見過禮,便道:“我方才使人掃聽了一番,倒是得了個信兒,也不知準不準。”

  王夫人神色一動,忙問道:“什么信兒?”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薛家數百兩銀錢撒下去,又怎會空手而歸?方才便有個灑掃婆子報信,說是黃昏時瞧見璉二爺領了個小廝往東角門去了。那婆子依稀識得,那小廝便是改頭換面的柳燕兒。

  單只是一個婆子說也就罷了,又有玉皇廟的小女冠佐證,這便算是坐實了。如今薛家黃泥爛在褲襠里,正是有苦難言的時候,哪里還管得了那勞什子的賈璉?

  當下寶姐姐便將那二人所說報與了王夫人知曉。

  王夫人聽得瞠目結舌。單只是走了個柳燕兒也就罷了,怎么還跟賈璉扯上干系了?

  此時就見薛姨媽蹙眉說道:“姐姐,莫非此事都是大房指使的?”

  王夫人眨眨眼,趕忙搖頭道:“大房再是犯蠢,也不至于做下這等事兒來。”

  要盜走通靈寶玉,私底下傳出去就是了,何苦還拖著個柳燕兒?王夫人暗忖,此事八成是那賈璉自作主張。賈家的爺們哪兒有不貪花好色的?

  便是自詡正人君子、方正迂腐的賈政,不也被那趙姨娘迷得神魂顛倒?也就是賈政上了年歲,應付一個趙姨娘尚且力有不逮,不然你當賈政不會往家里帶嫽俏女子?

  王夫人細細思量,那賈璉自是貪花好色的,加之近來鳳姐兒又在調理身子骨,不容賈璉近身……這憋悶之下,可不就要干出糊涂事來?

  鳳姐兒雖是王夫人的親侄女,可到底是大房的媳婦,又是向著老太太的,王夫人自是不會錯失良機。可即便要打壓賈璉、鳳姐兒,也須得先行將那通靈寶玉尋回來再說。

  當下王夫人叫了玉釧兒來,吩咐道:“你往后頭走一趟,看看璉兒回來了沒,若是回來了,叫來見我;若還沒回,叫鳳哥兒來見我。”

  玉釧兒應下,轉身往后頭尋去。

  王夫人這才面色緩和了幾分,與薛姨媽道:“不想此事竟牽扯到了璉兒……這話兒怎么說的?”

  薛姨媽也惆悵頷首:“是啊,誰想璉兒竟——”

  那柳燕兒可不是尋常丫鬟,她可是正兒八經擺了酒納進薛家的妾室。賈璉這貨也真真兒是下三濫,府中姿容嫽俏的丫鬟有的是,何苦非得勾搭薛家的妾室?這來日傳揚出去,真真兒是好說不好聽!

  王夫人便道:“罷了,妹妹也掛心了半晌,這會子也夜了,快回去歇著吧。”

  薛姨媽應下,起身領了寶釵去了。

  王夫人將薛家母女送到正房門前,便又回轉重新落座。等了須臾,玉釧兒便快步入內稟報道:“太太,二爺、二奶奶都不在,房里只有平兒姐姐一個。我方才又問儀門處的婆子掃聽了,說是璉二爺回來須臾又走了,只是走得頗為急切,也不知去做什么了。”

  王夫人心中有了譜,暗忖只怕賈璉去尋那通靈寶玉去了。當下略略頷首,手中的佛珠轉動起來愈發緩慢。

  卻說鳳姐兒往后頭來尋陳斯遠,陳斯遠迎其入內,那鳳姐兒也不贅言,徑直便將心下所想說了出來。

  陳斯遠正欲絕后患,自是欣然同意。本道來旺總要夤夜方才來報信兒,誰知鳳姐兒才要起身告辭,便有小丫鬟蕓香引著來旺媳婦進了內中。

  鳳姐兒納罕不已,問道:“你怎么來了?”

  來旺媳婦屈身一福,欲言又止地看向陳斯遠,鳳姐兒便道:“可是來旺來了信兒?但說無妨,此事不用瞞著遠兄弟。”

  “是,”來旺媳婦應下,趕忙說道:“我男人綴在二爺后頭,誰知二爺兜轉過來去了寧榮后街,眼瞅著二爺進了草穗巷第四戶人家,我男人趕忙就近尋到了后門。”

  鳳姐兒頓時冷笑道:“好啊,敢情是燈下黑!”又看向陳斯遠:“遠兄弟?”

  陳斯遠肅容頷首:“好,我與二嫂子走一遭!”

  鳳姐兒又吩咐來旺媳婦道:“你去叫幾個得力的仆役提了棍棒來!”

  來旺媳婦趕忙應下。

  陳斯遠與鳳姐兒出了小院兒,到得后門時便有七、八個提了哨棒的仆役等候。

  鳳姐兒道:“今兒個辦差只一條,聽我吩咐。若辦好了,事后俱有賞!”

  七八人呼喝著應下,旋即浩浩蕩蕩隨著二人往草穗巷而去。

  那草穗巷緊挨著小花枝巷,一行人等行不過一刻便進了巷子里。眼見第四戶人家燈火通明,鳳姐兒便要吩咐上前打門。

  陳斯遠趕忙攔下,低聲道:“二嫂子,璉二哥還在內中,計較起來只怕不妥。咱們不若稍等片刻,等璉二哥走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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