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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險些壞事

  卻說賴大蔫頭耷腦自東跨院出來,心下是又氣又疼。

  氣惱的是,賴家當了幾輩子奴才,好不容易得了恩典養出個讀書種子來,誰知竟是個上不得臺面的。若只是心思壞了也沒什么,那朝堂上的袞袞諸公哪個不是口中仁義道德、私底下滿是齷齪?

  奈何賴尚榮連個眉眼高低都瞧不出來!一回兩回在那姓陳的身上吃了虧也就罷了,換做聰明的自是知道暫且避讓三分,待來日自個兒起了勢再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偏偏賴尚榮又招惹了第三回!

  賴大心下對兒子失望至極,從前還想著即便絕了國子監入仕之途,來日總要捐了官,給兒子謀一番前程。如今哪里還敢?這等貨色來日混跡官場,只怕被人賣了還得給人倒找錢;

  心疼的,自是方才親口允給大老爺的三千兩銀子……三千兩啊,算算這幾回加起來,那起園子貪墨所得就去了一半。如今大老爺嚴苛,不拘是遼東還是京畿,各處莊頭盡數換了去,行那勞什子公分制,賴大往后每年平白少了一二千銀子的孝敬。

  此消彼長,只怕往后日子愈發難捱!

  當下賴大蹙眉運氣進了榮國府,到得儀門吩咐婆子將賴大家的尋來。少一時,賴大家的挪步而來,見賴大如此神色,頓時驚道:“當家的,這是遇了什么事兒了?”

  賴大壓著火氣道:“什么事兒?還不是你那好兒子犯下的好事!”

  “榮哥兒?他又怎地了?”

  賴大冷哼一聲,便將方才大老爺賈赦訓斥的話簡短說了一遍,直把賴大家的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這怎么又招惹了姓陳的?那人先前不過是個監生,咱們就惹不起,這回中了舉,眼瞅著生發在即,咱們家哪里還敢招惹?當家的,大老爺怎么說?”

  “能怎么說?”賴大心灰意懶道:“賠銀子吧,三千兩!”

  賴大家的聞言頓時肉疼得面上抽搐,一時間竟說不出話兒來。

  賴大就道:“左右府中無事,你這就與我歸家。那畜生愈發沒個德行,再不教訓,只怕賴家幾輩子當奴才積攢的家業都要被他敗了去!”

  賴大家的嚅嚅應下,當即隨了賴大回返。

  途中,那賴大家的還道:“婆婆前些時日還念叨著府中園子修得好,還想著咱們家也修個小巧園子……”

  “修修修,如今哪里還有銀錢去修園子?”賴大越想越氣,恨聲道:“那小畜生自小嬌生慣養,只怕早忘了心存敬畏,此番定要給他個好兒!”

  賴尚榮自小被賴嬤嬤養大,賴大家的又要忙榮國府內院庶務,是以極少得空管教。她自是心疼兒子的,又不好推脫到婆婆身上,便蹙眉道:“好好的哥兒,都被那些狐媚子教壞了!”

  當下夫婦兩個回返家中,賴大入內便叫嚷道:“那小畜生呢!”

  兩個婆子見其神色不對,頓時戰戰兢兢道:“哥兒吃了酒,才回房。”

  賴大一言不發,快步便往賴尚榮房尋去。賴大家的見勢不對,趕忙低聲與婆子吩咐道:“快去請老太太來!”

  婆子不迭應承,扭身就往后頭跑去。

  賴嬤嬤上了年歲,伺候了賈家幾輩人,如今只隔三差五往榮慶堂走一遭,余下光景都在家中榮養。

  這日賴嬤嬤正領了丫鬟、婆子往一旁耳房里去瞧方才生產過的朱鹮,那朱鹮見了賴嬤嬤,頓時委屈得直掉眼淚。

  她與晴雯一道兒來了賴家,晴雯命好,被送去了榮國府,自個兒留在賴家幾年,到底被賴尚榮哄了身子去。

  誰知榮哥兒是個喜新厭舊的,得手不過幾月,便將她忘在腦后,轉頭又與房里的狐媚子胡天胡地起來。

  待正月里榮哥兒開罪了榮國府遠親,老爺便拿了她去給那人賠罪。朱鹮有口難言,只得默默承受。誰知轉頭兒便被那人送與了薛家,又被查出有孕在身,鬧騰了好一番,朱鹮方才被賴大家的領回賴家。

  賴大自覺丟了臉面,便要打殺了朱鹮。還是賴嬤嬤看在其腹中揣了賴家骨血,這才將其護下來。

  其后大半年,朱鹮不過見了榮哥兒兩三回,便是見了也滿臉厭嫌,絕口不提當日之約。

  朱鹮生產時,不過偷偷請了穩婆,又有幾個賴家的婆子照應,自老太太到太太再到榮哥兒,竟無一人來關切兩句。

  也是眼見其生了個男孩兒,賴嬤嬤這才復又關切起來。

  賴嬤嬤偏腿落座床頭,扯了朱鹮的手兒嘆息道:“你受委屈了……我也知都是榮哥兒造的孽,怪不得你。你且放心,等來日榮哥兒開了親,再過上二年,我做主一準兒抬了你做姨娘。”

  “老太太……”朱鹮自是泣不成聲。

  賴嬤嬤便笑道:“你還在月子里,可哭不得,免得出了月子再傷了身子骨。”

  正待寬慰幾句,忽而便有婆子尋來:“老太太,不好啦!老爺、太太一道兒回來,老爺這會子提了棍棒去尋榮哥兒啦!”

  “啊?”賴嬤嬤駭得變了顏色,起身一邊廂往外尋去,一邊廂道:“好生生的,他這是發的哪門子羊癲瘋?”

  婆子只搖頭不知,當下便扶了賴嬤嬤緊忙往前頭尋去。

  方才到得前頭,便聽得慘叫聲連連,那賴尚榮哭嚎道:“孩兒錯了,再也……啊!再也不敢了!”

  賴嬤嬤唬得氣血上涌,疾行兩步,虧得丫鬟婆子攙扶著,不然便險些摔了去。

  一徑到得房里,眼見賴尚榮趴在長條凳上被打得皮開肉綻,賴大家的求饒不迭,賴大只一把推開其,高舉了棍棒又要打下!

  賴嬤嬤氣得渾身哆嗦:“住手!你要干什么!”

  賴大這會子已力竭,干脆拄著棍子道:“母親少管,今兒個不給這小畜生一個好兒,只怕來日愈發不知天高地厚!”

  賴嬤嬤上前拽著棍子不撒手,嚷道:“你便是要打,好歹也有個由頭吧?不分青紅皂白就打,這是什么道理?”

  “道理?”賴大慘笑一聲,指著賴尚榮道:“這小畜生險些害得咱們賴家家破人亡,敢問母親這是不是道理?”

  “這,這到底是怎么了?”

  賴大扭了頭去只顧著喘粗氣,賴大家的便蹙眉低聲將事兒說了出來。

  賴嬤嬤聽罷頓覺天旋地轉。心下與賴大所想一般無二,不怕心思壞,就怕心思蠢!早早在姓陳的身上吃過虧了,人家如今又生發在即,此時不懂隱忍,偏要去痛快嘴,還讓人拿了個正著。

  這不是蠢是什么?

  賴尚榮此時回過氣兒來,不禁哀求道:“老祖宗救我,救我啊——”

  賴嬤嬤到底上了年歲,那賴尚榮是他自小兒養大的,情誼比親兒子還要親幾分,到底還是于心不忍。

  便緊忙將賴大推了出去,又吩咐丫鬟、婆子尋了郎中來給賴尚榮上藥。那賴尚榮自是不提,賴家三人到得正房里,賴大如喪考妣說不出話來,賴大家的便將大老爺賈赦勒索之事說了出來。

  臨了才哭道:“這又是三千兩,還單只是大老爺處的,那姓陳的還不知如何道惱呢。”

  賴嬤嬤心下愁苦不已,暗忖那姓陳的此番中了舉,其人不過十五六年歲,說不得來日就能金榜題名呢。賴家若不將此事揭過,來日其人生發起來,只怕都不消自個兒動手,那下頭的官吏為了討好其人,便會上趕著將賴家趕盡殺絕!

  賴嬤嬤一時沒了主意,賴大就道:“縣官不如現管,還是先答對了大老爺再說旁的吧。”

  賴大家的瞥了一眼賴嬤嬤,見其不放聲,這才抹著眼淚去尋了銀票來。待點齊了三千兩銀子,夫婦二人一邊肉疼,一邊往榮國府東跨院奉上孝敬。

  大老爺賈赦得了孝敬,自是心滿意足。臨了還不忘囑咐一句:“遠哥兒是我外甥,我去說一嘴,自不會鬧起來……可你也須得讓遠哥兒消了氣才好。”

  賴大不迭應下,心下苦澀暗忖那姓陳的不缺銀錢,如今又中了舉人,上回送了朱鹮去險些惹了大禍,這可如何讓其消了氣?一時間賴大茫然躑躅,自不多提。

  卻說另一邊廂。

  能仁寺前陳家新宅里,臨開席前,陳斯遠又將紅玉、香菱、柳五兒、蕓香等一并叫來,一時間推杯換盞、吃酒聽戲自是樂呵不已。

  待天色將暮,又與眾人行花令,當下你來我往,興致越來越高。每每有人說出妙句,眾人便齊聲喝彩,若是有人一時語塞,便引得一陣哄笑,被罰酒的人也不惱,笑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一時間酒香、歡笑聲交織在一起。

  待暮色四合,陳斯遠方才熏熏然領了香菱、紅玉等回返。一路上小丫鬟蕓香嘰嘰喳喳、一驚一乍自不多提,待回返榮國府后頭小院兒,便有婆子來道:“大爺,下晌時四姑娘來了一回,見大爺不在便走了。又有大老爺打發了苗兒姑娘來,只說那樁事已然給大爺做主了。”

  意思是大老爺賈赦狠狠訛了賴大一筆?

  陳斯遠瞇眼笑著應下,一時間忽然沒將賴家當回事兒。那賴尚榮接二連三在自個兒這兒吃癟,賴家若還想讓其走仕途,陳斯遠自會如捏死一只螞蟻一般將賴尚榮按死。

  若不走仕途,賴尚榮不過是個混吃等死的米蟲,陳斯遠自是不屑一顧。

  且如今王夫人收攏了遼東莊子、庫房、賬房,賈赦怕是心下早已警醒,再要對付賴家一準兒千難萬難。且若是王夫人大權獨攬,于自個兒而言反倒不是一樁好事。莫不如像如今這般平衡來得好。

  拿定心思,又想著明日須得赴約,陳斯遠便早早洗漱,摟了香菱、紅玉兩個沉沉睡去。

  待翌日清早,陳斯遠用罷了早飯,便往園子里游逛消食。誰知才到凹晶溪館,便有司棋尋了過來。

  “遠哥兒”那司棋款步到得近前,咬著下唇低低喚了一聲,一雙眸子里說不出的哀怨。

  陳斯遠扭頭觀量一眼,心下恍然,是了,近來因著秋闈一事,幾次都與司棋錯過,只怕這姑娘心下早已哀怨不已了。

  四下觀量一眼,眼見四下無人,趕忙扯了扯司棋的手兒,低聲道:“你等著我呢?”

  司棋癟嘴道:“我得空便往園子里來,就盼著撞見哥兒……只怕哥兒早將我忘了個干凈。”

  “哪里的話?”陳斯遠笑著解釋道:“你也知我前些時日不得空,近來又是宴飲不斷。也就是榮國府門第高,不然早有人送了帖子來請了。”頓了頓,又道:“明兒個你可有空?”

  司棋苦惱道:“哥兒不早說,我只今兒個休沐,待再得空,只怕就要下個月了。”

  陳斯遠眨眨眼,暗忖下個月自個兒說不得便領了晴雯、香菱往江南去了,哪里還有空撫慰司棋?

  且司棋性子最是偏頗,這會子滿心滿眼都是自個兒,若心下失落,認定自個兒不要她了,還說不定做出什么過激的事兒來呢。

  陳斯遠略略思量,想著今兒個薛姨媽總要下晌才來,這會子還早……

  他便一抖手,將那大格子巷的鑰匙塞給司棋,低聲道:“大格子巷東數第四家,你快些去,我隨后就到。”

  司棋頓時暗自舒了口氣,正待說什么,忽而聽聞有丫鬟說笑聲漸近,趕忙將鑰匙掖在汗巾子里,低聲道:“那我先去了……哥兒,也快些來。”

  陳斯遠心下暗忖,這偷偷摸摸的就是不便,若是司棋也去了新宅,又哪里有今日苦惱?又想著,司棋不過初經人事兒,想必不堪撻伐,料想一日兩場也沒什么。

  那司棋快步離去,陳斯遠略略盤桓,緊忙回小院兒換了衣裳,又去前頭借了馬匹,一路直奔大格子巷而去。

  誰知事有不諧,方才到得國子監左近,便被同科舉人瞧見,當即拉扯著說了好半晌。一則同科相聚,二則要出個詩集——陳斯遠才名遠播,一應新科舉人就等著沾了光,出了詩詞集也好多得些潤筆呢。

  陳斯遠強忍著不耐一一答對,待好不容易抽身而走,時已近巳時末。

  陳斯遠在巷口尋了腳店寄存馬匹,大步流星進得巷子,須臾便到了門前。抬眼見門鎖早下,便知司棋已至。

  當即推門而入,不待司棋聽了動靜來迎,便闖進了正房里。

  入內便見司棋紅了眼圈兒好似方才哭過,陳斯遠忙道:“怎地哭了?”

  司棋委屈不已,徑直撲在其懷里大哭道:“我,我還當哥兒不來了,嗚嗚嗚——”

  陳斯遠心下急切,哭笑不得道:“快莫提了,半路遇上幾個同科,扯著我說了足足一個時辰,真真兒是沒轍!”

  他愈急切,心下反倒想的越分明,情知此時強按牛頭只怕不美。這可不比前世那勞什子養成游戲,女角色好感度上去了就下不來,司棋可是活生生的人,他若是潦草虛應其事,漫說司棋這會子本就多心,便是平平常常只怕也覺不對。

  因是陳斯遠耐著性子摟著司棋說了好半晌話,待將其安撫下來,這才裝作急色模樣,忍不住上下其手起來。

  司棋心下塊壘去了大半,禁不住也動了情,見其模樣便吃吃笑道:“哥兒這般急切,可是香菱、紅玉兩個沒喂飽?還是說外頭那兩個沒喂飽?”

  陳斯遠便笑道:“她們幾個哪里比得了?你又不是不知我獨稀罕你這身量。”

  司棋心下又熨帖幾分,笑著納罕道:“說來也奇,這府中人等私底下都叫我一丈青,心下厭嫌不已,唯獨哥兒偏喜我這般的。”

  陳斯遠道:“那等蠅營狗茍之輩,自知壓服不得你,自是會敬而遠之。”

  司棋不禁興致勃發,不禁媚眼如絲撩撥道:“那……我倒要瞧瞧哥兒怎么壓服我。”

  待春風幾度,二人相擁說話兒,那司棋方才說起二姑娘情形,想著總要將陳斯遠與迎春撮合了,誰知偏在此時外間傳來動靜。

  司棋駭得緊忙以被裹緊了身子,驚道:“怎會有人?”

  陳斯遠心下懊惱,哪里不知是薛姨媽來了?這若是被其撞見,只怕就要壞了事。

  當下霍然而起,胡亂將衣裳往身上套,口中催促道:“姐姐快穿了衣裳……來不及啦!”

  陳斯遠扯了司棋便下了床榻,四下觀量一眼,正巧房里有個破舊萬歷柜不曾搬去新宅——其原是放在廚房擱置碗筷,因其搬動時壞了隔板,方才暫且挪到了正房里——內中約莫著剛好能藏個人。

  于是陳斯遠開了柜門便將司棋往里頭塞,那司棋慌張道:“哥兒,這,這來的到底是誰?”

  薛姨媽這會子正給院兒門落門栓呢,陳斯遠哪里有空解釋?只求肯道:“姐姐可信我?旁的且待過后再說,姐姐先行藏好了,萬萬不可露出行跡來。”

  司棋被唬得繃著臉兒應下,趕忙抱了衣裳縮身進了柜子。她身量高大,強塞進柜子里,自是動彈不得。又因身形豐壯,那柜門便略略敞開了個縫隙。

  這邊廂陳斯遠三兩下穿戴齊整,又將床榻上被褥胡亂疊放,這才扮做睡眼惺忪往外迎去。

  卻說那薛姨媽落了門栓,返身往正房行來,心下自是期許之余又有些忐忑。與陳斯遠繾綣了兩回,前一回更是被扯著在那園子里來了一遭……事已至此,什么矜持、顧慮都被薛姨媽拋諸腦后,唯一所慮的,不過是怕此事張揚出去,倒是不拘是自個兒還是遠哥兒都沒法兒做人了。

  因是昨兒個下晌薛姨媽便與寶姐姐說了今日獨自往鋪面上盤賬之事,到得鋪子里,盤桓了一早,又借故說是往手帕交家中吃茶,這才趕忙來了大格子巷。

  眼見門扉不曾落鎖,薛姨媽只當陳斯遠先來了一會子,并不曾多想。

  眼看到得正房門前,便有陳斯遠來迎,薛姨媽掃量一眼,面上噙了笑意低聲問:“哥兒多早晚來的?”

  陳斯遠故作嗔道:“巳時便來了,不覺等得困倦,竟睡了一會子。還是聽了開門聲方才醒來。”

  薛姨媽與其一并往內中行去,便道:“無怪發髻散亂、睡眼惺忪……方才盤賬拋費了一些時辰,我合該早來一些時候的。”

  “現在也不遲。”

  說話間二人進得內中。陳斯遠掃量一眼萬歷柜,見并不曾打開,這才暗自舒了口氣。當下引著薛姨媽一并落座,二人湊在一處說起話兒來。

  因著二人貼在一處輕聲細語,是以聲息落在柜中司棋耳中,只聽了個含糊。司棋透過縫隙只隱約瞧見那女子半邊兒身子,又聽著嗓音隱約有些耳熟,偏生一時間想不起是誰人來。

  過得好半晌,外間窸窸窣窣,那縫隙瞧不分明,顯是親熱起來。司棋便咬了下唇,暗生氣惱。卻也生怕壞了陳斯遠好事,這才咬著下唇隱忍不發。只暗暗拿定心思,今兒個定要瞧瞧這女子是誰人!

  俄爾,司棋大著膽子略略推了柜門,偷眼打量,便見一截白玉也似的小腿踢騰出來,足上掛著紅菱也似的平底鞋,時而踢騰開來,時而又撐在床榻邊緣。

  哼唧有聲,顯是唇舌相攪。

  司棋正待看個真切,誰知二人竟滾去了床榻里,因著柜門遮掩,司棋便再也瞧不真切,只隱約見那紗帷內被翻紅浪,聲息不覺,直把司棋聽了個面紅耳赤。

  少一時,二人忽而相擁而坐,恰此時紗帷被風掀開一角,司棋頓時駭得瞪圓了雙目!

  便見兩條白生生臂膀緊緊摟了哥兒,粉頸昂揚,薦芎云股,蹙眉闔目,丹唇微張,一動一靜間說不出的嬌媚、道不盡的可人……不是姨太太還有誰人!

  這……這這這……哥兒怎地與姨太太攪合在了一處?

  申時末,陳斯遠一徑將薛姨媽送走,這才兀自舒了口氣,心下暗忖往后再不可犯險。這自個兒來的遲一些,薛姨媽又早了一些,可不就撞在了一處?虧得那司棋事事依著自個兒,不然此番哪里能輕易揭過?

  嘆息著進得內中,便見衣衫凌亂的司棋偏腿坐在床榻上,正一臉古怪地瞧著自個兒。

  “哥兒,你怎地——”

  司棋欲言又止,內中之意不言自明。陳斯遠方才多大年紀?說難聽的,薛姨媽做他娘都夠了!

  陳斯遠自是不好實話說自個兒貪慕女色,只蹙眉落座,嘆息一聲道:“還能為何?前一回海貿之事被姨太太拿了把柄,此番百草堂營生又問姨太太借了本錢,一時醉酒,誰知竟成了今日模樣。”

  那司棋頓時腦補起來……是了,定是姨太太得了把柄,又趁著哥兒的營生不曾生發之際過來催逼,這才逼著哥兒就范。

  又想著陳斯遠父母早亡,寄居榮國府只得了邢夫人照料,那大老爺素來是個見錢眼開、無利不起早的,哥兒能鋪展成如今情形,這背后可不就要比那些紈绔凄楚幾分?

  腦補過后,司棋不禁扯了陳斯遠的雙手,面上生出憐惜之色,道:“苦了哥兒了,那往后——”

  陳斯遠又是一聲嘆息,沒做聲回應。

  司棋咬著下唇思量起來,俄爾便道:“也不妨事,姨太太多大年紀了?說不得忍上幾年,她自個兒就不來尋哥兒了。”

  這是盼著薛姨媽早早絕了天癸?陳斯遠心下哭笑不得,口中卻道:“本就與其約定了今日,只是我見你心下難安,這才想著錯開時候,誰知到底還是撞在了一處。”

  司棋便將陳斯遠摟在懷里,道:“哥兒快別說了,你心里委屈我自是知曉,只可恨我不過是個丫鬟,實在幫襯不上什么。”

  她身量高大,此時與陳斯遠相差仿佛,陳斯遠貼在其肩頭,因著身形略顯單薄,竟有些小鳥依人。

  陳斯遠心下古怪,趕忙起身坐起,扭頭瞥了一眼,便見司棋兀自蹙眉陳斯遠,也不知琢磨著什么。

  他卻不知,司棋這會子暗暗拿定心思,想著只消促成了二姑娘與陳斯遠的婚事,那姨太太定會知難而退。再者,她雖只是個丫鬟,可往后騎驢看賬本,說不得就能得了機會給薛家下蛆呢!

  二人心思各異,又略略溫存,便分開來各自往榮國府回返。

  不說陳斯遠如何,卻說司棋雇請了驢車,一徑回得榮國府。待進了榮慶堂后樓,趁著那繡橘去取食盒,便蹙眉與迎春道:“姑娘,哥……遠大爺有今日可是不易。”

  迎春正打棋譜,聞言捏了棋子抬眼納罕道:“為何如此說?”

  司棋自是不好明說,只道:“姑娘不妨想想,母親早去,因著繼母惡毒,自小便不得寵愛,又千里迢迢來投親,這一年來幾次險些被人害了去,遠大爺能有今日可是容易的?”

  “遠兄弟自然不容易。”迎春應了一聲,心下嘆息一聲,想著自個兒倒是與陳斯遠相差仿佛,唯獨差了性子。是以她如今尚且謹小慎微,偏那遠兄弟已然掙脫了枷鎖,撲騰出一片新天地來。

  迎春心下極為欣賞陳斯遠,只恨自個兒性子太弱,不然何苦成了如今的二木頭?

  司棋見其沉思,以為迎春動了凡心,便出言誘之:“姑娘,那遠大爺色色不凡、樣樣出彩,這般好的夫君只怕打著燈籠都難尋。姑娘若不動些心思,只怕這等好事兒從此就與姑娘無緣了呢。”

  “又胡吣!”迎春嗔怪了一嘴,卻不免勾動心思。

  待轉過年來,她便十六了。尋常百姓家的女子,這個年紀早已出閣。賈家心疼女兒,也不過多留二年,也是時候張羅婚事了。

  又因司棋時常在耳邊嚼舌,二姑娘心中難免待陳斯遠另眼相看。心下忽而思忖著,若真個兒要嫁人,與其尋那等門當戶對的盲婚啞嫁,莫不如嫁了遠兄弟去。

  這般思量著,迎春便不覺紅了臉兒。

  其臉上顏色落座司棋眼里,司棋便暗自得意不已。心下暗忖,如此兩邊撮合著,就不信自家姑娘不動心。

  待轉過天來,伺候了迎春用過早飯,司棋得空便往東跨院來尋姥姥王善保家的。

  那王善保家的拖累邢夫人、四哥兒染了風寒,自是沒了臉兒。奈何她本就是不要臉面的,待邢夫人與四哥兒風寒好轉,她便又腆著臉湊進房里。

  邢夫人念及其好歹忠心,便也不做責怪。

  司棋一路進得三層儀門里,尋了王善保家的到得墻角,與其說道:“姥姥,我們姑娘與遠大爺的事兒,大太太可有提及?”

  王善保家的道:“太太一直忙著照應哥兒,又因月子里不好沐浴,便時常發脾氣,哪里還管得了旁的?”

  司棋蹙眉道:“姥姥不妨跟太太時常提一提……我們姑娘也到了開親的年紀,若再拖下去,只怕我就要去配了小子啦!”

  王善保家的思量道:“誰知太太存了什么心思?前頭收養了二姑娘,本道是要為其張羅婚事。轉頭得了四哥兒,我看太太這心思倒是盡數都放在四哥兒身上了。罷了,我過會子與太太提一嘴就是了。”

  司棋得了應允,自是心下雀躍,當下好生哄了王善保家的一陣,這才施施然回返榮國府。

  那王善保家的進得正房里,抬眼便見邢夫人正抱了四哥兒逗弄著。王善保家的心下思量了一番,便湊過來夸贊道:“瞧瞧四哥兒這眉眼,跟太太好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等長大了定是個俊俏小郎君。”

  邢夫人這會子心緒極佳,便笑道:“都說兒子隨母,這老話兒果然不假。我如今只盼著哥兒早些長大,好歹有個前程,再尋個妥帖姻緣,我此生也就心滿意足了。”

  王善保家的道:“有太太、老爺護著,哥兒的前程、姻緣哪里差得了?不過,太太,二姑娘轉年也要十六了,是不是也該議親了?前些時日太太不是看好遠哥兒與二姑娘湊成一對兒?”

  “嗯。”邢夫人滿心都是兒子,這會子哪里管得了迎春?因是只含混應了。

  王善保家的心思一動,禁不住下蛆道:“太太須得用些心思了,我依稀聽婆子嚼舌,好似二房太太有意將王家的云屏姑娘說與遠哥兒呢。”

  “嗯?”一招無中生有,頓時將邢夫人驚在當場:“什么時候兒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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