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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分身乏術

  香菱送過賀禮也不久留,當即領了婆子告退而去。

  人才走,得了好物件兒的湘云便道:“愛哥哥好不曉事,人家遠大哥不遠千里帶了賀禮來,偏愛哥哥方才道謝都那般敷衍。”

  寶玉憊懶道:“不過文房四寶這般俗物,可見遠大哥也沒用心。”

  湘云頓時蹙起眉頭來,道:“湖筆、歙硯、徽墨何時成了俗物?愛哥哥若不想要,盡管送了我。”

  寶玉聞言,果然將錦盒一推,道:“云妹妹喜歡,只管拿去就是,我又不缺這些。”

  湘云本是打趣,誰知他竟真個兒推了來。面上略略蹙眉,湘云實在不待見寶玉這般模樣,便規勸道:“愛哥哥如今也大了,卻還是這個情性改不了。你就不愿讀書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日后也有個朋友。沒見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里攪些什么!”

  寶玉聞言騰地起身,拱拱手冷了臉兒道:“姑娘請別的妹妹屋里坐坐,我留著仔細污了你知經濟學問的!”

  說罷邁步就走,連賈母也不搭理,竟快步而去。堂下襲人、麝月緊忙去追,湘云瞪著圓眼氣惱不已,扭頭與賈母告狀:“姑祖母,我方才可說錯了?”

  自打湘云來了,與寶玉好一陣、壞一陣本就是尋常,賈母業已習慣,全然沒當回事兒。于是就笑道:“你二哥哥不用考取功名,只消安心做個富貴閑人就好。”

  史家一門雙候,史湘云的二叔史鼐承襲的本是湘云之父史鼏的爵,如今為保齡侯;三叔史鼎乃今上潛邸舊臣,待今上登基,頓時青云直上,如今為忠靖侯。

  湘云隨著二叔多一些,卻也知二叔、三叔家里都是一股腦的催著家中子弟上進,便是二嬸也每日督促姊妹做女紅,又何曾見過賈家這等于寶玉不管不顧的?

  湘云蹙眉暗自憂心,又見賈母渾不在意,這到嘴邊的話只好咽了回去,當下只懵懂點了點頭,不知賈家為何不用寶玉上進。

  待過得半晌,賈母自去西梢間歇息,湘云便悶頭回了碧紗櫥。她本就是個快人快語的性兒,因是便憋悶不住與丫鬟翠縷道:“你說府中為何不急著愛哥哥上進?遠大哥也不過比愛哥哥大了幾歲,如今都是舉人了呢。”

  翠縷賠笑道:“姑娘怕是問錯了人,我又哪里知府中情形?不過寶二爺說不得來日就是國舅爺呢,賢德妃不日省親,若來日晉了貴妃,寶二爺可不就要做個富貴閑人?”

  眨眨眼,湘云這才恍然:“原來如此。”將頭上海棠花簪子摘下,把玩了須臾,她又蹙眉道:“這可不大好。”

  將一家興衰盡數寄托在一女子身上,又哪里是什么好事兒?

  這些話湘云沒說出口,轉念又想起陳斯遠來,便催著翠縷道:“快去將我先前繡的帕子尋來,明兒個便要回侯府,過會子你就代我給遠大哥送去。”

  翠縷躑躅道:“姑娘就送一方帕子?”

  湘云卻是個灑脫的,笑道:“我如今精窮,送份心意就是了。”

  翠縷便笑著應下。

  卻說陳斯遠回得自家小院兒,眼看時辰還早,便自箱籠里尋了那柳公權的真跡,領了紅玉往李紈房而來。

  李紈房便在輔仁諭德議事廳與鳳姐兒院兒之間,南北毗鄰的兩處三間房,中間只以一條小夾道間隔。屋舍逼仄不說,比照一旁的鳳姐兒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也無怪李家認定賈家苛待李紈。

  陳斯遠領著捧了長條錦盒的紅玉自茶房旁便門出來便到了李紈房后頭。兜轉過來,是一條小夾道,李紈房朝西開了個小門,陳斯遠接了錦盒,紅玉便上前叩門。

  須臾內中有人問道:“誰啊?”

  紅玉便道:“是我,遠大爺身邊兒的紅玉,我們大爺得了李家之托,來給珠大奶奶送物件兒來了。”

  窸窸窣窣,側門打開,內中出來個十七、八的姑娘家,只瞧了二人一眼趕忙屈身一福:“喲,見過遠大爺。大爺稍待,我們奶奶正教導蘭哥兒讀書呢。”

  當下女子朝內叫道:“碧月,與大奶奶說一聲兒,是后院兒的遠大爺來了。”

  內中應了一聲兒,南房出來個同樣十七八的丫鬟,緊忙去了北房。

  陳斯遠暗忖,李紈身邊倆丫鬟,一個素云一個碧月,想來當面兒的便是素云了?

  素云趕忙將二人讓進來,須臾內中傳來李紈的話:“快請遠兄弟進來。”

  素云挑開簾櫳,陳斯遠便與紅玉進了北房。

  轉過屏風,陳斯遠便見李紈已然領了賈蘭迎候而來。當下陳斯遠不敢怠慢,緊忙躬身行禮:“珠大嫂子!”

  “遠兄弟。”李紈屈身一福,又趕忙看向賈蘭:“還不快叫人?”

  那賈蘭便畢恭畢敬一揖到底:“侄兒賈蘭見過表叔!”

  陳斯遠笑著應下,李紈便笑著道:“遠兄弟快坐,素蘭,去沏了香茗來。”

  待二人落座,那賈蘭規規矩矩站在李紈身側,此時陳斯遠方才有機會仔細端詳李紈一眼。

  便見其外罩玄色鑲領蟹殼青底子鵝黃花卉紋樣緞面圓領褙子,內襯白色親領下著玄色鑲邊豆青底子花卉刺繡綢緞馬面裙。面上不施粉黛略顯蒼白,烏髻只插了一支渤海明玉釵,細眉彎彎,本是天生一副桃花眼,偏生刻下目中半點光澤也無,兩頰消瘦,顴骨略凸,整個人瞧著淡雅素凈,又透著一股子沉沉死氣。

  陳斯遠強忍著方才不曾蹙眉,思量著開口道:“大嫂子也知,我此番往江南走了一遭,途徑金陵往李家拜訪了一遭,得李祭酒、夫人囑托,返程時給大嫂子捎帶了一些土儀。這多數物件兒都交給二嫂子處置了,料想不日便能送來。”

  李紈便笑道:“勞煩遠兄弟了,方才平兒來了一回,業已說了此事。”

  陳斯遠頷首,又道:“唯獨有一物格外珍貴,須得我親手交給大嫂子才好。”

  說著,便見手中卷軸奉上。

  李紈口中道謝,起身接了去,卻不急著打開。陳斯遠便道:“大嫂子還是打開瞧瞧吧。”

  “也不急在這一時……”李紈這般說著,眼見陳斯遠目中堅持之意,便應了一聲。解開絳絲,抽出內中卷軸,只鋪展了一角便勃然色變:“這……這這——”

  李紈自是識得柳公權真跡的,此物為李守中摯愛之物!猶記得未出閣前,某日李守中手舞足蹈而歸,隨即自個兒關在書房里一整日都不曾出來。此后更是嚴禁外人靠近書房,得空便尋了此物仔細觀量。

  換在未出閣時,李紈便是想瞧一眼也不得,如今卻不知為何,家中竟將此物送了來!

  她趕忙將真跡仔細卷好塞回卷軸,又納罕著抬頭看向陳斯遠。

  陳斯遠只點了點頭,道:“夫人說此物留與大嫂子,若來日有不諧之事,盡管將此物兌了銀錢花用就是。”

  李紈不禁紅了眼圈兒,這等傳世之寶都送了來,父母拳拳愛護之意,溢于言表。

  按照常理,陳斯遠送過此物就合該告辭而去,只是他心下另有想法,因是呷了口茶卻不急著走。

  “母親。”賈蘭極為乖順,尋了帕子遞給李紈。

  李紈接了帕子略略擦拭,不禁赧然道:“讓遠兄弟瞧笑話了。”

  “本就是人之常情,有何笑話的?”陳斯遠頓了頓,說道:“有些話本不該我說,只是我拿了此物一路提心吊膽,生怕出個閃失……且容我冒昧問一句,大嫂子可知此物價值幾何?”

  李紈思量道:“料想總能值個幾千兩?”

  李紈果然不知道!非但是她,只怕其母親都不知道!

  陳斯遠正色道:“還請大嫂子屏退左右。”

  李紈唬得沉了臉兒,朝左右瞧了瞧,素云機靈,便笑著扯了紅玉往外間而去。內中只余下李紈、賈蘭與陳斯遠。

  陳斯遠便道:“若我不曾記錯,二十年前內府曾以紋銀五千兩收了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的唐代摹本。”頓了頓,又道:“唐韓幹的《照夜白圖》,七年前作價一萬一千八百兩收入大內。”

  李紈咬著下唇已然變了臉色,道:“那此物——”

  陳斯遠沉聲正色道:“此物全文五千余字,又是柳公權真跡……若流傳出去,只怕五萬兩都是少的!好一好,便是十萬兩也值!”

  顏皮柳骨啊,又有亂世黃金、盛世古董之說,這般大篇幅的柳公權真跡一經流傳出去,多少銀子都不多。只是這等物件兒又哪里是尋常富戶敢私藏的?到時引得內府出手,最終能得多少銀錢就不好說了。

  李紈又不是傻的,轉念想到此處,頓時臉色愈發難看,連身子都不禁略略顫抖起來。

  有道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們孤兒寡母得了此物,有如小兒鬧市持金!傳出去且不說外人如何惦記,只怕榮國府眾人就得惦記不已。

  財帛動人心,那可是十萬兩銀子,便是去母留子又如何?(注一)

  因是李紈不禁嘟囔道:“母親糊涂啊!”

  便是再傻,李紈這會子也明白了過來。此物只怕是母親偷拿了來的,換做父親李守中,斷不會將這等招災惹禍之物送來!

  李紈一時間只想將掘了地磚將此物好生藏起來。

  陳斯遠早知李紈所想,轉過年來他便要撬動膠乳營生,先期投入就得十萬銀錢,薛姨媽雖說預備了銀錢,可女人善變,誰知到底預備了多少?就算股子放出去多數,陳斯遠總要留在手兩成才好,否則豈不是白忙活?

  剛巧李家送來此物,既然留在手中是禍非福,何不干脆賣內府個人情?說不得還能多得一些銀錢呢。

  因是陳斯遠便道:“此物須得好生保存,若不得當,只怕就要毀于一旦啊。”

  李紈一聽,頓時沒了主意。一旁賈蘭繃著小臉兒蹙眉不已,見母親面上懼怕不已,便湊過來道:“母親不怕,還有孩兒呢。”

  李紈嘆息一聲,心道就是因著有蘭哥兒在,她才害怕。

  左思右想,始終不得其法,忽見陳斯遠此時還不曾告辭而去,便心下一動,求告道:“我如今心亂如麻,實在沒了法子,遠兄弟若有法子還請指點一二。”

  “不敢!”陳斯遠道:“敢問大嫂子可是要將此事遮掩過去?此事府中只你我二人……三人知曉,我定當守口如瓶。只是此物若埋在地下損毀了,實在可惜。若依著我,不若將此物悄然獻于圣人。

  今上胸藏四海,定不會虧待了大嫂子。內府自有錢莊、票號,到時所得銀錢盡數存入其中,出息雖不多,料想也夠大嫂子花用。

  另則,我與燕平王有些交情,說不得以此為蘭哥兒求個進身之階。”

  李紈舍不得花用,每月所得銀錢都盡數存起來留待賈蘭來日花用。可這真跡實在燙手,打底兒五萬,說不得就十萬!這些銀錢留在手中簡直就是催命符!

  如今她對銀錢多寡全然不在意,唯獨陳斯遠那句‘進身之階’讓其動容。

  自打賈珠過世,婆婆王夫人冷眼相待,李紈心下憋悶,只一心教養賈蘭,所為的還不是來日賈蘭能有些出息,也好出人頭地?

  蘭哥兒雖乖順,疼惜母親,每日發憤圖強,可科考一事也講究時運,若時運不濟蹉跎半生也是尋常。若能得了燕平王那等貴人照拂,自是頂好的!

  因是李紈回過神兒來,思量道:“王爺……果然能答應?”

  陳斯遠頷首道:“燕平王此人有情有義,若果然得了此物,必心下感念。來日蘭哥兒若是科舉不順,自可求了燕平王進內府為官。”

  誰不知內府是個好去處?李紈不由得心動。攥著手中燙手的真跡,想起陳斯遠聲名極佳,又極有才學與殖貨之能,旁的不說,單是那百草堂便日進斗金,料想也不會貪圖自個兒這燙手的真跡?

  思量半晌,李紈方才拿定心思,頷首道:“既如此,此事就拜托遠兄弟奔走了。我也不求旁的,只求來日蘭哥兒落難,王爺看在這真跡情面上,好歹搭救一二。”

  說話間起身將卷軸裝進錦盒里,又捧送過來。

  陳斯遠起身接過,鄭重其事頷首道:“定不負大嫂子所托,我明日便往燕平王府走一遭!”

  李紈只覺柳公權真跡放在陳斯遠手中,心下忐忑頓時為之一空,當下只唏噓著道:“遠兄弟盡力就好,也不必太過苛求。”

  陳斯遠頷首,不再停留,起身告辭。李紈將其送出房外,待回轉身形,便見賈蘭懵懂著欲言又止。她便摟了其道:“蘭哥兒,為娘今兒個教你個道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賈蘭方才進學,哪里知道這些道理?只是搖頭道:“孩兒不大懂,家中乃是公府,莫非還有宵小敢欺上門來不成?”

  李紈禁不住意味深長道:“外人如何不好說,你又怎知府中之人不會惦記?”

  賈蘭思量一番,忽而恍然道:“原來如此,難怪我聽嬤嬤說大爺爺貪占了林姑姑的家……”

  “噤聲!”李紈呵斥一聲,嘆息道:“自個兒知道就是了,這等事兒以后不必說出來。”

  賈蘭應下,貼在母親懷里蹙眉若有所思。

  卻說陳斯遠出了李紈居所,領了紅玉回返自家小院兒。方才到得家中,便有香菱來迎,說道:“方才云姑娘身邊兒的翠縷,與林姑娘身邊兒的雪雁,都送了物件兒來。雪雁送了絡子,說是林姑娘親的;翠縷送了帕子,也說是云姑娘自個兒繡的呢。”

  陳斯遠心下計較著明日去見燕平王,因是只略略頷首便進了內中。香菱隨行左右,見其渾不在意,又道:“大爺最好瞧瞧,我看林姑娘打的那絡子極好呢。”

  “哦?”陳斯遠回過神來才笑道:“拿來我瞧瞧。”

  香菱便笑著將那絡子送了來。

  這絡子是懸于腰間,用來妝點玉佩的,形制別無奇異處,唯獨用的繩結隱隱與那同心結相類。

  陳斯遠思忖一番,抬眼見香菱笑盈盈看過來,便笑道:“果然極好。”

  當下解了玉佩,裝于絡子中,又重新懸于腰間,頓覺心下熨帖。這人心都是肉長的,陳斯遠對黛玉照拂有加,若林妹妹始終冰冷,只怕來日二人就要相敬如冰了。

  如此也好,有來有往的,黛玉翻過年才十二,正是情竇初開之時,說不得二人便能擦出火花呢?

  陳斯遠又瞧了湘云的帕子,卻是個青色蘭花金絲紋帕子,針腳略欠佳,可湘云才多大年紀?繡出這等帕子只怕要靡費一月之功。

  又聽香菱說起,明日湘云便要回保齡侯府過年,陳斯遠便點了點頭。略略小坐片刻,眼看申時已過,他便道:“也別忙活了,我過會子往能仁寺新宅去。”

  紅玉、柳五兒兩個心下略略失落,卻也知本就在情理之中。那紅玉面上不顯,就笑道:“早知有此一遭,我方才都不曾吩咐婆子燒水呢。”

  陳斯遠笑著與她們兩個道:“別急,明兒個我就在家了。”

  此言自是惹得兩女嗔怪不已,目光瞥過來,又隱含少許幽怨。

  少一時,陳斯遠起身離家,自后門出來。因此行帶了柳公權真跡,是以先前吩咐了小廝慶愈,又借用了榮國府馬車。

  當下陳斯遠捧了真跡乘車往能仁寺新宅而去,自不多提。

  能仁寺左近,陳家新宅。

  自打得知陳斯遠回返,尤三姐、尤二姐姊妹兩個便急急回返家中。

  入內果然見晴雯與兩個婆子都回來了,非但如此,還多了個小拖油瓶。

  尤三姐納罕著問過,才知敢情是晴雯的妹妹鸞兒。

  鸞兒別了母親,隨著姐姐晴雯一路雖舟車勞頓,但每日家飯食管飽、零嘴不斷,于是非但不曾單弱,反倒比在蘇州時肉了一些,原本消瘦的瓜子臉這會子也成了小圓臉。

  小姑娘粉雕玉琢的瞧著十分可人,尤三姐逗弄幾句,便覺欣喜,于是賞了好些吃的、穿的不說,臨了又與晴雯道:“鸞兒如今雖小,可既然隨了遠哥哥,總要有月例定下。這般,往后就暫且定下兩串錢,等鸞兒得用了再往上漲。”

  晴雯感念著謝過,尤三姐因著得意晴雯,便嗔道:“每回求了你裁衣裳我也不曾道謝,偏你這會子反倒客套起來了。”

  晴雯笑道:“那如何能一樣?總要謝過三姨娘的。”

  尤三姐嗔道:“這當了姐姐,愈發能說會道了。罷罷罷,我也不與你計較,快去帶了鸞兒安置去。”

  晴雯應下,領了鸞兒往耳房而去。

  待其一走,尤二姐便湊過來道:“遠兄弟還算有分寸……”

  見尤三姐納罕看過來,尤二姐就低聲笑道:“那晴雯瞧著還是個姑娘家呢。”

  尤三姐頓時蹙眉啐了一口,道:“二姐兒當我不知你心下存了什么牛黃狗寶不成?遠哥哥再如何,也不會學了那對禽獸父子!”

  尤二姐為之一噎,本待旁敲側擊提起大姐之事,眼見尤三姐不好說話,她便賠笑不言語了。心下不禁暗忖,左右這天下就沒有不偷腥的貓兒,改天得空私下里與遠兄弟說一嘴也是一樣兒。

  當下姊妹兩個忙活起來,或是吩咐家中仆婦灑掃,或是預定席面,又吩咐了廚房多預備熱水。

  一徑等了兩個時辰,眼見天色昏黃,前頭才有老蒼頭報:“大爺來了!”

  姊妹兩個連同晴雯等一并急切來迎。姊妹兩個俱都仔細打扮過,二姐兒一身月白夾襖,外罩大紅猩猩氈;三姐兒一身大紅襖裙,外罩雪白狐裘。

  那尤二姐面上噙了笑意,還只是輕移蓮步;尤三姐行走之際越來越快,待見得陳斯遠進了門,面上再禁不住欣喜,小跑著喚了聲‘遠哥哥’,便好似乳燕投林一般撞了過去。

  陳斯遠笑著探手一攬,便聽通的一聲,身形倒退半步,那尤三姐已然貼在心口紅了眼圈兒。

  陳斯遠探手捏了捏三姐兒臉頰,笑著道:“哭什么,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三姐兒這會子滿心滿眼都是陳斯遠,哪里還顧得了旁人?只撅著小嘴兒嬌嗔道:“可是奴家就是想遠哥哥,自打遠哥哥一走這心下就掛念著,怕遠哥哥吃不好、睡不安,還怕遇了歹人。”

  陳斯遠哈哈一笑,道:“一來一回順風順水,都好著呢。勞妹妹掛念,待會子送妹妹些好物件兒。”

  尤三姐便摟了陳斯遠的臂膀道:“不過是些布匹、香料,有什么稀奇的?若我說,寧愿舍了這些,只求遠哥哥留在身邊兒。”

  一旁尤二姐牙酸,這會子也上前屈身一福,低低叫了聲兒‘遠兄弟’。抬眼間盡顯媚態,說不出的風情萬種。

  陳斯遠略略頷首,便擁著姊妹兩個進了正房。先前晴雯回轉時,業已帶了半車土儀,陳斯遠自不會虧待尤三姐與尤二姐,便比照邢夫人例,分與姊妹兩個錦緞四匹,頭面一套,又有胭脂水粉等女兒家的物什。

  三姐兒說是不在意,可見樣樣都是精心挑選過的,自是心下歡喜;尤二姐自不必多提,略略盤算,這些合在一處只怕就要二百多兩銀子,頓時笑得愈發魅惑,不住的拿眼神兒勾陳斯遠。

  當下席面送上,晴雯才回轉,便去二房里照料鸞兒。內中自有春熙、夏竹伺候,陳斯遠便與兩姊妹吃喝起來。

  席間提及江南情形,略略說了已得賈雨村首肯。尤三姐自知比不得黛玉家世,只當陳斯遠所求的乃是背后臂助,因是混不當回事。

  待酒宴撤下,姊妹兩個又伺候著陳斯遠好生沐浴,其后到得梢間里顛鸞倒鳳、紅羞翠怯、嬌靨含春,內中風月旖旎自不多提。

  待春風幾度,帕子三換,三人總算停歇下來。

  尤二姐兀自在一旁緩著氣兒,尤三姐便攀爬過來,湊在陳斯遠懷里道:“總覺著遠哥哥有些不同。”

  陳斯遠哈哈一笑,道:“妹妹豈不聞今非昔比?”

  三人同榻廝混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多數光景都是陳斯遠疲乏了,她們姊妹兩個輪流坐金蓮,誰知今兒個陳斯遠氣力綿長,竟一直不曾停歇。

  尤三姐美目連連,忽而蹙眉道:“莫不是——”

  “不是!”陳斯遠便道:“可巧,此行在蘇州撞見個有能為的道長,纏磨許久才學了一手樁功,習練月余光景,這氣力果然比往常綿長了許多。”

  尤三姐咯咯咯笑著道:“就當是吧。”心下顯是不信。

  陳斯遠故作張牙舞爪,又要與其鬧將起來,三姐兒見勢不妙緊忙求饒不迭。待尤二姐也緩和過來,尤三姐兒方才蹙眉道:“有一樁事,還要請遠哥哥拿個主意。”

  說話間尤三姐咬了下唇,幾縷發絲俏皮地搭在身前,她又蹙眉咬了下唇,好似欲言又止。

  事涉自家媽媽,尤三姐到底還是羞于啟齒。幾番欲言又止,還是尤二姐將此事說了出來。

  驚愕、悚然待到后來陳斯遠整個人都木了!

  好家伙,尤老娘玩兒的花花啊,先是榜上女婿,跟著連賈蓉那廝都摻和了進去,這也就罷了,如今又老蚌懷珠,算時日懷的也不知是賈珍還是賈蓉的種!

  待尤二姐說過,尤三姐便嚶嚶啜泣不止,道:“我也知她拉扯我們姊妹不易,只是這等沒起子的事兒都做得下,我,我實在沒臉兒見人……嗚嗚,遠哥哥只怕往后也會小瞧了我!”

  陳斯遠趕忙連番哄勸,極盡溫存,方才將尤三姐哄好。待三人安靜下來,陳斯遠蹙眉仔細思量,又問過郭方種種情形,便思量道:“只怕那郭博士也不想撕了臉面,不然早將安人一抬小轎送了回來。”

  尤三姐忙頷首道:“是極,我那日便是這般想的。”

  陳斯遠道:“既不想撕破臉面,料想必有所圖……此事你們姊妹不好出面兒,來日我自去尋了那郭博士計較一番,看看他到底是何意。”

  尤三姐在外素來以潑辣示人,實則心下對陳斯遠仰慕、依賴得緊。聽他這般說了,三姐兒心下頓時一松,便貼在其胸口道:“我們姊妹如今無依無靠,也只能指望遠哥哥了。”

  因著此時夜已深,陳斯遠便安撫了兩姊妹睡下,他自個兒輾轉反側一時難以安睡。這回來后一樁樁、一件件,什么事兒都等著他來操辦。

  略略點算,明兒個須得先去王府,下晌得空還要去薛家老宅。這甫一回來,說不得還要抽時日與薛姨媽歡聚一番,寶姐姐那邊廂也須得安撫。

  陳斯遠只覺分身乏術,卻又樂此不疲。

  一夜無話。

  待轉過天來,陳斯遠清早用早飯時,便將那柳公權真跡放在手邊上。

  尤二姐瞧著費解,忍不住道:“這是字畫?昨兒個就見你放在枕頭下,如今吃飯也不離手,可是金貴著呢。”

  陳斯遠笑著道:“何止是金貴?稱之為國之重寶也不為過。”

  尤二姐待要追問,三姐兒知道輕重,便叱道:“遠哥哥拿你打趣呢,這物件兒想來是遠哥哥自江南尋來送與王爺的賀禮。”

  尤二姐將信將疑,卻不再追問。待用罷早飯,陳斯遠領了小廝慶愈,乘了馬車便往燕平王府而去。

  一路穿街過巷,時而聽得爆竹炸響,又見集市上人頭攢動,陳斯遠心下暗嘆,果然年關將近,這年味兒愈發的足了。

  閑言少敘,待兩刻后到得王府前,自有小廝慶愈送上拜帖。陳斯遠隨后到得門前,便有侍衛道:“王爺還未回返,陳孝廉不妨先回家中等候……”

  不待其說完,陳斯遠便拱手道:“煩請典膳正相見,鄙人有要緊事,實在是等不得。”

  侍衛情知陳斯遠入得自家王爺青眼,因是便讓其稍待,轉頭吩咐人往內中通稟。

  少一時,侍衛得了回話,便請陳斯遠入內。陳斯遠過得角門,迎面便見丁道隆匆匆而來。

  那丁道隆遙遙一拱手,滿面堆笑道:“陳孝廉自江南回來了?昨兒個王爺還曾念叨過孝廉呢。”

  陳斯遠匆匆還禮,捧著錦盒面色凝重道:“典膳正,還請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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