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陳斯遠一路到得黑油大門外,便見條兒扶著邢夫人下得車來,其面上愁容未展,顯是這一趟并不順心。陳斯遠正待上前見禮,又見賈赦與小妾嬌紅自后頭一輛車下來。
那嬌紅春風得意,手中還捧了一捧紫竹,大老爺扶腰而行,看來這一趟是沒少折騰。
陳斯遠又與賈赦見禮,賈赦便道:“今日忙亂,我知遠哥兒素來孝順,今日不用你近前伺候,且下去歇著吧。”
陳斯遠應下,又偷眼與邢夫人對了眼神兒,這才與賈璉一道兒回返榮國府。
不提陳斯遠,卻說大老爺賈赦撇下嬌紅,徑直往外書房歇息。方才飲了一盞茶,便有小廝欲言又止而來。
賈赦瞟了一眼,道:“有事兒?”
那小廝道:“回老爺……小的方才聽人說,遠大爺那營生好似虧了?”
“嗯?怎么虧的?”賈赦頓時來了精神頭。
那小廝學舌一番,只道賈蕓不曾看管好匠人,如今那匠人攜方子而去,那膠乳營生定然是要虧了的。
賈赦不疑有他,撫須道:“果然如此!”
那膠乳移植大順百十年,至今也不曾折騰出什么名頭來,陳斯遠再有本事,還能化腐朽為神奇不成?
打發了小廝,賈赦便往后頭來尋邢夫人。當下將小廝所說復述一通,唬得邢夫人一驚一乍的,心下忐忑不已。
臨了,賈赦才道:“我便說遠哥兒此番打錯了算盤……說不得此番真真兒要蝕了本兒啊。虧你前幾日還想撮合迎春與遠哥兒,這若是迎春嫁了去,莫非用嫁妝填補其虧空不成?往后這事兒再也別提。”
呵斥一通,賈赦得意而去,只覺幸虧沒摻和其中,不然好不容易貪占的林家家產,豈不打了水漂?
邢夫人本就是個沒城府的,枯坐房中越想越怕,實在按捺不住,緊忙叫了苗兒去將陳斯遠尋來。
過得半晌,陳斯遠去而復返,入內不及見禮,那邢夫人就急切道:“小……遠哥兒,你那膠乳營生可是出了差池?”
陳斯遠一怔,笑道:“連姨媽也知曉了?的確逃了一戶匠人,那方子怕是保不住了。”
邢夫人頓時痛心疾首拍腿道:“誒唷唷,這是怎么話兒說的?你沒讓蕓哥兒去找找?再不行,順天府推官是二房老爺的門生,你拿了帖子去求,說不得就能將人追回來。”
陳斯遠四下看看,面上欲言又止。邢夫人一擺手:“都暫且退下。”
一干丫鬟、婆子應下,獨留二人在房中。
此時陳斯遠才憊懶著道:“接應那一戶匠人的乃是忠順王府管事兒,姨媽讓我如何追索?”
“啊?”邢夫人頓時傻了眼,怔了半晌才嘟囔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招惹了那災星?”
陳斯遠渾不在意笑道:“想是燕平王將膠乳造物呈與圣人,那忠順王不知如何得知了此中好處,這才命手下人來竊方子。”
邢夫人嘆息連連,又見陳斯遠一副憊懶模樣,頓時急了,道:“這般禍事臨頭,你,你怎么還跟沒事兒人一樣?”
陳斯遠笑道:“不過少賺些銀錢,我又何必為此大動肝火。”
“說的好聽,虧那般多銀錢……咦?少賺?不虧?”
見邢夫人直勾勾瞧過來,陳斯遠這才點頭道:“是啊,玉蝶以為先前那七萬兩銀子花在哪兒了?”
邢夫人蹙眉思量了好半晌,方才恍然,道:“是了,那銀錢盡數買了膠乳!方子流傳出去,說不得膠乳行情大漲,你手里攥著膠乳,可不就穩賺不賠?”說罷長出一口氣,拍著胸口道:“方才大老爺說得唬人,我還道你真個兒要賠了呢。”
陳斯遠趕忙問道:“大老爺方才怎么說的?”
“還能怎么說?”邢夫人翻了個白眼,這才將賈赦方才所說復述了一遍。
陳斯遠心下納罕,大老爺賈赦雖然壞,卻好似沒那么蠢吧?怎么邢夫人略略提點都能想明白的事兒,大老爺反倒聽風就是雨,自個兒短了思量?
思量半晌,陳斯遠心下恍然:是了,大抵是因著此前連著搬倒了烏家兄弟、戴良,賈赦小賺一筆;其后自個兒與黛玉婚事坐實,大老爺豁出去臉面不要硬生生將余下的林家家產盡數挪到了東跨院。
這錢財一多,不愿意犯險也就罷了,連帶著賈赦自個兒也飄了,渾然忘了若無陳斯遠出謀劃策,他又哪里能得來這些好處。
陳斯遠便笑道:“如此也好,免得他來日尋咱們索要股子。”
邢夫人憂心盡去,頓時頷首笑將起來,又惋惜道:“只可惜二姑娘了……我瞧著你與她極登對。”
陳斯遠不置可否。二姐姐迎春再好,又如何與寶姐姐做比?陳斯遠自不會因小失大。
邢夫人也不再說迎春,轉而說道:“那股子何時往外轉手?”
“不急,”陳斯遠悠哉悠哉道:“總要發酵一些時日。”
邢夫人一想起來日便能日進斗金,頓時眉開眼笑、點頭不迭。忽而又說道:“臨行前交代你的事兒……可辦妥當了?”
陳斯遠也不再作答,上前探手將邢夫人攬在懷中道:“你說呢?”
邢夫人順勢貼在其胸口,低聲道:“那丫頭眉眼含春,一雙眸子恨不得長在你身上了,想來定被你灌了迷魂湯。”
陳斯遠哈哈一笑,道:“我這迷魂湯乃是當世神藥,玉蝶可想嘗嘗滋味兒?”
邢夫人意動不已,奈何此時此地實在不妥,便回道:“待你搬進園子的——”
當下二人略略溫存,陳斯遠也不敢久留,便回返自家小院兒而去。
一夜無話,轉眼到得翌日。
一早兒陳斯遠方才習練過樁功,還不及用過早點,后門便有婆子來尋,說是賈蕓請見。陳斯遠只得起身往后門而來,搭眼便見賈蕓雙目滿是紅血絲,顯是一夜不曾安睡。
“遠叔,這是方子。”賈蕓雙手將一封紙箋送上。
陳斯遠接過來掃了兩眼,頷首道:“昨夜沒睡好?”
賈蕓苦笑拱手道:“遠叔快別打趣侄兒了,出了這檔子事兒,侄兒恨不得找塊豆腐立時撞死了去!”
陳斯遠哈哈一笑,自袖籠里尋了一封書信來,連同那方子一并遞給賈蕓,道:“不過少賺幾個銀錢的事兒,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自尋煩惱?這書信且拿著,回去仔細謄抄了。”
賈蕓接過來極為不解,道:“遠叔,您這是——”
陳斯遠笑道:“好事。你謄抄過后,趁著燕平王回府,去跪門獻方,說不得另有一番前程呢。”
“啊?”賈蕓面色驟變,蹙著眉頭實在不解。
陳斯遠便道:“有何不解的?方子既然丟了,左右也賣不了銀錢,不若趕在未曾流傳開來前徑直獻上去。”
“這……要獻也合該遠叔去獻,侄兒不但無功、反倒有過,哪里有臉面貪占這等好處?”
陳斯遠負手笑道:“你以為我用得著獻方?”
賈蕓眨眨眼,頓時說不出話來。是了,陳斯遠走的可是正兒八經科舉之路,自然不用獻方邀寵——這等行徑于清流而言,乃是幸進小人。
“你隨著我大小差事沒少辦,功勞、苦勞都有,此功合該給了你。”
賈蕓聞言略略發怔,旋即撩開衣袍跪地磕頭。
陳斯遠待其磕了個響頭這才將其攙起,嘴上嗔道:“這是做什么?”
那賈蕓已然紅了眼圈兒,哆嗦道:“遠叔恩德,侄兒無以為報,待來日……待來日……”
陳斯遠道:“且收了小兒女情狀,你我叔侄投趣,又何必計較這些俗禮?”
賈蕓心下激蕩,已然說不出話兒來,當下又深深一揖。陳斯遠勉勵了幾句,這才打發其趕快回家謄抄。
陳斯遠信步回返自家小院兒,暗忖:此番也算給了賈蕓一條出路,就是不知燕平王能給什么賞賜了。
他才進自家小院兒,那蕓香便神出鬼沒一般嗖的一下攔住去路。
陳斯遠駭了一跳,蹙眉教訓道:“鬼鬼祟祟,你打哪兒冒出來的?”
蕓香壓低聲音得意道:“大爺,那事兒如今上下皆知了。還有,我方才瞧著姨太太急吼吼回府了呢。”
這是要討賞錢?
迎著小丫鬟蕓香眼巴巴的目光,陳斯遠沉聲道:“不錯,下月加你兩串錢。”
“多謝大爺!”蕓香頓時歡天喜地而去。
陳斯遠進得房里用著早點,心下暗忖,薛姨媽一早兒急著回來,定是得了信兒。不過有寶姐姐在,料想……是了,說來因著近來庶務纏身,二人倒是有些時日不曾聚首了,料想薛姨媽定會揣著明白裝糊涂,轉頭兒便要來尋自個兒。
果然如陳斯遠所料,薛姨媽領了同喜、同貴回返東北上小院兒,入內便蹙眉道:“這遠哥兒怎地將這等大事兒托付給了賈蕓?他才多大年紀,哪里就擔得了事兒?”
寶釵不知薛姨媽所想,便扶著其落座軟榻上,嫻靜道:“媽媽也不用急切,我昨兒便去問過遠大哥了,他只說無妨,不過是賺多、賺少罷了,定不會虧了本。”
薛姨媽雖是內宅婦人,可此前陳斯遠將那膠乳營生揉開了、掰碎了,與她說了個清楚,她自是知曉這營生打哪兒賺錢。當下卻果然辯駁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賠自然是賠不了,只是少賺就是賠啊。”
寶姐姐面上不解。
薛姨媽便語重心長道:“莫忘了遠哥兒四下拆借了不少銀錢,咱們家就一萬,別處又要幾萬,這銀錢都長著腿兒的,每年單出息就不少。他若是賺的少了,可不就要虧本?遠哥兒若是心灰意懶,這營生來日如何還不好說呢。”
寶姐姐心下狐疑不已,她昨兒個倒是忘了這一節,不過想起昨日陳斯遠氣定神閑的模樣,料想不會這般差吧?不過寶姐姐也拿不準,蓋因男子在外做事,向來報喜不報憂,或許他是怕自個兒擔心呢?
薛姨媽見寶姐姐蹙眉思量,心下暗自舒了口氣,便道:“過會子我先瞧瞧你姨媽,隨后尋了遠哥兒去那工坊瞧瞧。哎,這能少虧一些總是好的。”
寶姐姐不疑有他,便頷首應下。
少一時用過早點,薛姨媽便去尋王夫人。
姊妹二人聚首,略略幾句話過后,王夫人便說起此事,道:“我怎么聽著……遠哥兒好似虧了?”
因寶釵也在,薛姨媽不便多說,便搖頭道:“如今還不好說,過會子我去那工坊瞧瞧再說。”
王夫人不禁蹙眉道:“遠哥兒也是先前太過順遂了,這十幾萬銀錢的營生,又豈是那般容易操辦的?”
王夫人心下惦念,一則承陳斯遠先前之情,若無陳斯遠,王夫人還不知何時才能掌了榮國府的家呢。如今賬房、庫房盡歸其手,可說是掌了大半的家;二則是方才玉釧兒回話,說是老太太聽聞陳斯遠倒了霉,早間一高興便多吃了一碗碧粳米粥。
王夫人心下十分瞧之不起,斗不過人家遠哥兒,只敢在一旁幸災樂禍,老太太真真兒是越活越回去了!
王夫人心下想的簡單,老太太高興,她自然就不高興了,恨不得幫襯陳斯遠一把,也好氣一氣老太太!
姊妹二人說了半晌話兒,待一道兒用過早飯,便相攜一道兒往榮慶堂而去。賈母今兒個果然來了興致,笑吟吟與二人說了半晌,又吩咐鳳姐兒撿了幾個小戲子叫到內中,咿咿呀呀唱了好半晌。
當下王夫人面沉如水,便是薛姨媽心下也禁不住犯了思量:這老太太怎么瞧著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捱過半晌,姊妹二人起身告退。王夫人自是回返自家小院兒,薛姨媽因‘惦記膠乳營生’,便打發了同喜去請陳斯遠,說是要去瞧瞧工坊情形。
陳斯遠心下早有所料,當下熟門熟路,與薛姨媽一道兒乘車而出,半路遮掩著換車去了那大格子巷。
二人本就戀奸情熱,話兒都不曾說過幾句,只搭眼略略對視便湊在一處。當下內中粉香膩玉、貼體熨肌,渾身通泰、透骨酥麻自不多提。
不一刻云雨既畢,陳斯遠披了衣裳下得床來,自桌案上取了一壺溫茶來,湊坐過來笑吟吟道:“快喝一些,我都怕你脫了水。”
薛姨媽咬著下唇白了其一眼,接了茶水果然牛飲了兩盞。待其貼在陳斯遠懷中,一手在其腿上摩挲,一邊廂怔神兒道:“聽聞你倒了霉,可把老太太高興壞了。早間多吃了一碗碧粳米粥不說,還鬧著叫幾個小戲子去熱鬧呢。”
陳斯遠‘呵’了一聲兒,道:“老頑童、老頑童,古人誠不我欺。待過上一些時日,老太太只怕又要失望了。”
薛姨媽吃吃笑了會子,又道:“既是忠順王的手筆,你待如何處置?”
陳斯遠嘿然一笑,附耳便將自個兒的謀算說了出去。薛姨媽聽罷暗自贊嘆,旋即又覺不對,道:“這等好事兒,你為何不留給蟠兒?”
陳斯遠眨眨眼,道:“莫鬧,文龍如今哪里敢見光?”
雖改了名,可在京師薛蟠還是以自個兒的名號闖蕩,若果然獻方有功,上頭若賞個官爵下來,一查此人早死,只怕就麻煩了。
薛姨媽頓時蹙眉道:“都怪那賈雨村!”
陳斯遠卻不好接茬。金陵一案繁雜,若無薛家別房與王子騰一道兒使勁,賈雨村與薛家無冤無仇的,又怎會判其成了活死人?
薛姨媽自家知自家事兒,奈何哥哥王子騰開罪不得,薛家別房她更是避之不及,能罵的便只剩下了個賈雨村。
罵過半晌,薛姨媽又憂心道:“這家業有你在,如今看來好歹能保全了……說不得皇商也能保全了。就是寶釵那婚事……姐姐變來變去,老太太又極不待見我家,這卻是難了。”
身子略略挪動,仰面躺在陳斯遠腿上,薛姨媽蹙眉道:“你也知我家情形,尋常勛貴人家攀不上,尋那小門小戶的又不甘心。寶釵業已及笄,若是寶玉這邊廂不成,還不知往何處尋一樁妥帖的姻緣呢。”
“嗯,是難。”陳斯遠面上附和,心下暗自動了心思,作怪也似逗弄道:“寶玉那般浪蕩性子,只怕來日難以頂門立戶。與其想著那勞什子金玉良緣,都不如將寶釵許給我呢。”
“你?”
陳斯遠抖手便將假玉拿了出來:“你看,我也是有玉的,可不就應了金玉良緣?”
薛姨媽頓時變了臉色:“你再胡吣,看我往后再理你!”
陳斯遠見勢不對,趕忙笑著將其摟住,勸慰道:“怎么還鬧了?不過隨口一句頑笑,偏你當了真。”
薛姨媽氣惱道:“我與你這般……哪里還能將寶釵嫁了給你?”
陳斯遠意味深長道:“我是想著,若寶釵嫁了來,說不得咱們往后也能常來常往。”
“啐!”薛姨媽徹底惱了,骨碌起身瞧著其冷著臉兒道:“你往后再說這般話兒,咱們就豆渣粘年畫——兩個不相粘!”
陳斯遠瞇眼而笑,探手便挑了其下頜,贊嘆道:“你這氣惱的模樣,反倒愈發可人了。”
“我與你說正經的——嗚嗚——”
不待薛姨媽說完,陳斯遠便蠻橫地將其壓在身下。一番擺弄,直把薛姨媽弄了個嬌羞滿眼,春意酥慵,再不提氣惱之事,方才罷休。
其后又是好言溫存,二人復又如漆似膠。
一徑到得下晌時分,薛姨媽方才戀戀不舍而去。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那陳斯遠看似戲謔之語,薛姨媽自個兒反倒犯了思量。
是了,論品貌、才學、身家,遠哥兒哪一樣不是出眾的?錯非如此,她薛姨媽又怎會舍了臉面與其不清不楚的廝混在一處?這般男兒,本就是閨中女子夢想之如意郎君。
若果然將寶釵許配給陳斯遠,倒也登對。只是薛姨媽過不去心里的坎兒!于是待回返東北上小院兒,不禁又對寶姐姐狐疑起來,旁敲側擊也就罷了,還尋了鶯兒專門掃聽這些時日寶釵行跡。
鶯兒情知自個兒早與寶釵綁在了一處,且這些時日時常便得了遠大爺的賞賜,因是一問三不知,絕口不提二人私下往來之事。
轉頭兒又說與寶釵聽,寶姐姐自然心下憋悶,卻不好與薛姨媽鬧起來,便暫且不去尋陳斯遠。
這日下晌賈蕓謄抄了書信,心下躊躇果然往燕平王府而去。到得王府,自報家門,言有膠乳秘方獻上。
王府侍衛不敢怠慢,緊忙往內中通稟。少一時便有太監引賈蕓入內,燕平王蹙眉納罕不已,仔細問詢了一番,又瞧了那方子,好半晌才允諾,來日定呈給圣人。
賈蕓千恩萬謝而退,燕平王摸著下巴思量了半晌,當下點過丁道隆問道:“陳樞良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本王怎么沒鬧明白?”
丁道隆笑道:“王爺,聽說陳孝廉那工坊走脫了一戶匠人……又有人瞧見乃是忠順王府的管事兒將其接進了王府里。”
燕平王眨眨眼,頷首道:“哦,破罐子破摔,損人不利己……白開心?”
丁道隆笑道:“這獻方也算是一番功勞啊。”
燕平王樂道:“有趣……不想皇城里竟還有不開眼的給我那王兄透風報信,合該讓慎刑司仔細查一查了。”
丁道隆嚇得頓時繃了臉兒不敢言語。慎刑司兇名在外,王爺說查一查,就不知要掀起多大的腥風血雨了。
轉天燕平王上朝,果然出班言有賈蕓獻膠乳方子一十三種,可使膠乳大行天下。圣人龍顏大悅,著禮部定下賞格。又聞賈蕓年不過二十出頭,圣人感嘆‘勛貴之家亦有賢良’。
又三日,禮部定下賞格,隨即便有主事領著小吏一路吹吹打打往寧榮后街而來,當場宣旨,因賈蕓獻方有功,封其為正四品輕車都尉,命其往工部‘學習行走’,待學成后另授官職。
賈蕓與其寡母三呼萬歲,跪地搗頭如蒜。待慌亂著給了賞錢,其母更是喜極而泣。任憑左鄰右舍踹了門楣,其母單領了賈蕓入內囑咐道:“一飲一啄、皆有緣由,我兒不可忘恩負義,往后定要像親叔叔那般待遠大爺。”
賈蕓虎目泛淚,不迭點頭應承,轉頭兒又舍了積蓄,往舅舅卜世仁處拋費足足二百兩銀子買了好些香料,這才往榮國府而來。
賈蕓不愿給陳斯遠添麻煩,因是此番依舊在后門請了婆子去請。待二人見面,賈蕓千恩萬謝不用多說,陳斯遠勉力一番,到底收了那一大包冰片,臨了囑咐道:“你既有了出身,合該尋一樁妥帖婚事才是。”
陳斯遠可是將紅玉截到了自個兒房里,說來是搶了賈蕓姻緣,是以先前種種未嘗沒有補償之意。
賈蕓卻笑道:“勞遠叔掛心,侄兒卻不大急。”
是了,四品輕車都尉乃是大順最低一等的軍功,賈蕓這爵位不多每月有些錢糧,是傳不了子嗣的。真正的好處是那‘工部學習行走’!向來只有進士才有此等待遇,賈蕓此番可算是鯉魚躍龍門,至不濟來日學成了也能為一部主事,好歹是正六品的官兒,比照過往絕對算得上階層躍遷了。
賈蕓又說其母心下感念,來日請陳斯遠赴酒席,陳斯遠笑著應下,二人方才別過。
這日乃是二月十二,林妹妹的生兒。陳斯遠倒是一早兒打發香菱送了賀禮去,除此之外便只能眼瞧著。
蓋因本日陰雨綿綿,黛玉、寶釵等便只在前頭大花廳耍頑。聽聞下晌酒宴又在榮慶堂擺,陳斯遠自知沒份兒,因是心下百無聊賴。
料想賈蕓封爵之事不一刻便能傳進府中,為免許多煩擾,陳斯遠干脆往能仁寺最近新宅而去。
卻說刻下榮慶堂后大花廳里,三春、黛玉、寶釵、湘云、邢岫煙、寶玉齊聚,因外間下了雨,寶姐姐腳程最遠,此番便披了陳斯遠所贈的雨衣而來。
寶玉見了不免調笑道:“寶姐姐哪兒得來的這物件兒?烏漆嘛黑,沒得辱沒了寶姐姐。”
湘云也得了陳斯遠饋贈,聞言便蹙眉道:“愛哥哥少渾說,這是遠大哥送與眾姊妹的。”又笑著湊過來與寶釵道:“寶姐姐穿著如何?”
寶釵笑著道:“可巧今兒個斜風細雨,虧得此物遮掩,不然便是撐了傘也要濕了裙裾呢。”
湘云樂道:“我就說此物雨天穿著最好!咱們過會子也穿了此物往園子里游逛游逛?料想雨中觀景,定然別有一番韻味。”
黛玉禁不住揶揄道:“你想頑水便直說,好好的雨景落在你哪兒只怕不免牛噍牡丹了。”
湘云為之一噎,張口本要辯駁,忽而又吐出一口濁氣道:“罷了罷了,今兒個是林妹妹生兒,我不與你計較。”
眾姊妹嬉鬧一番,紛紛落座。計較一番,黛玉便吩咐雪雁取了投壺來,眾姊妹投壺為樂。
趁著大伙兒都在瞧熱鬧,寶姐姐便湊到黛玉身邊兒,低聲道:“他可送了物件兒來?”
黛玉赧然頷首,道:“頭晌便打發我那女弟子送來了……是個怪模怪樣的東西。”
見寶姐姐不解,黛玉便趁著無人瞧過來,扯了其到得后頭,自盒子里拿了個物件兒出來。
黑足黑腹黃背白耳,瞧著似貓非貓、似熊非熊,寶姐姐納罕道:“這是什么?”
黛玉笑道:“香菱說是小貓熊。”
寶姐姐不禁贊道:“可見是花了心思的。”
這般說著,寶姐姐心下不免多想了幾分。陳斯遠先前送自個兒的是大熊貓,如今送林妹妹的是小熊貓,這大小既分,內中之意不言自明。
誰知此時一聲驚疑,湘云一溜煙而來。眼巴巴瞧著那物件兒道:“竟是貓熊!”
黛玉抬眼問道:“云妹妹也知此物?”
湘云頷首道:“三叔曾往巴蜀辦差,歸程時隨行小廝逮了一只,一路輾轉送到了二叔家中。可惜只養了兩年,那貓熊就養死了。”
寶釵不禁糾正道:“是小貓熊,還有個大貓熊的。”
湘云嬉笑道:“三叔與我說過,這其中還有個典故。說是本來這小貓熊便叫貓熊,那大貓熊叫法就多了,貔、貘、白熊、花熊、竹熊、食鐵獸,后來傳著傳著,就成了大貓熊。那原本的貓熊,卻成了小貓熊。”
寶姐姐笑道:“我卻不知還有這等典故。”
黛玉則思量著道:“食鐵獸?莫非大貓熊原是蚩尤坐騎不成?”
湘云笑道:“這卻不得而知了,不過聽說那大貓熊兇得緊呢。”
正說話間,又有鶯兒撐傘而來。入內掃量一眼,翹腳招手道:“姑娘快來!”
寶姐姐告罪一聲,起身來尋鶯兒。到得近前,那鶯兒便低聲說道:“姑娘,可了不得了,那后街的蕓二爺封爵了!”
寶姐姐訝然眨眨眼,就聽鶯兒又道:“說是什么獻方有功,不但得了四品輕車都尉的爵兒,聽說還要往工部行走,來日也能授官呢。姑娘,你說是不是蕓哥兒將遠大哥給賣了?”
“少胡吣。”寶姐姐呵斥一嘴,思忖道:“蕓哥兒跟著他鞍前馬后,素來妥帖,哪里會為了一時小利便賣方博功名?”
鶯兒癟嘴道:“功名利祿動人心……這誰說得準?我方才看幾個小蹄子都動了心呢。”
寶姐姐瞪了一眼,鶯兒頓時噤聲不言。
寶姐姐自個兒心下自是心緒激蕩,暗忖果然是自個兒選中的良人。不過略施小計得了個方子,轉眼便有賈蕓因此封爵。以他的能為,來日金榜題名、入閣拜相自不在話下!
寶姐姐強自壓下心緒,這才笑吟吟回身與眾姊妹耍頑。心下卻想著,也不知他如今在做什么。
寧榮后街五嫂子家出了這等改換門楣的大事兒,那消息好似長了腿兒一般,轉眼傳得東西二府眾人皆知。
寧國府賈珍仔細問了一遭,待聽聞不過是區區四品輕車都尉,撇撇嘴頓時沒了興致。念及到底是一樁好事兒,便打發賈蓉提了賀禮去道賀。
轉頭兒撇下尤氏,自去尋姬妾廝混。尤氏正待回自個兒院兒,誰知銀蝶來報,說是丫鬟夏竹請見。
尤氏頓時心下怦然,暗忖自個兒想著盼著,可算等到了這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