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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移園

  日上三竿。

  尤三姐哼哼唧唧強撐起身形來,菱腳甫一著地便‘誒唷’一聲兒又蹙眉跌回了床榻上。

  陳斯遠納罕觀量,探手便將那菱腳抓了過來,見腳踝果然腫脹,頓時不解道:“怎么就扭了腳?”

  尤三姐面上先是委屈,繼而噗嗤一笑,說道:“昨兒個下車自個兒不小心扭了去,過會子敷了膏藥,料想三五日也就好了。”

  陳斯遠關切了一番,又道:“罷了,你且躺著吧,我去前頭讓晴雯伺候我洗漱。”

  尤三姐嬌嗔著應下,又與陳斯遠膩歪了一番方才重新橫臥床榻上,目視陳斯遠窸窸窣窣穿了衣裳,凌亂著下樓而去。

  須臾光景,便有丫鬟春熙端了水來。

  “姑娘,快些洗漱吧,我命灶房給姑娘留了早飯。”

  尤三姐應了,這才緩緩起身,披了衣裳端坐菱花鏡前,任憑春熙伺候著梳頭。那春熙低眉順眼小臉兒泛紅,時不時偷眼掃量一眼滿眼春色的尤三姐。

  昨兒個夜里實在鬧騰的厲害,‘哥哥’‘爹爹’一通亂喊,直把三姐兒嗓子喊啞了,又將春熙喊得心思雜亂。

  待其又看過來,正與鏡中的尤三姐撞了個對著,春熙駭得趕忙垂下頭來。尤三姐兒渾不在意笑道:“總瞧我做什么?來日你也要成婚嫁人,早晚都有這么一遭。”

  春熙為尤三姐篦過了頭,忽而低聲道:“姑娘,灶房杜大娘昨兒個瞧見有個女尼昨兒個從后門進來的,被夏竹一路引進了二姨娘房里,直到臨近申時才走……要不要將后門兒的婆子換了去?”

  尤三姐頓時瞇起眼來。女尼?哪兒來的女尼,只怕是遮掩了行跡的大姐吧!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有二姐兒這個奸細在,這等事兒只怕是早早晚晚的。心下略略不爽利,尤三姐也知先前二姐兒說的對,自個兒又不是正室夫人,何苦為這事兒鬧得大家面上都過不去?

  且遠哥哥這般俊才本就是有能為的……不論床上還是床下,三姐兒自覺如今招架不住,又哪里管得了他去尋旁人?

  因是尤三姐便冷笑道:“甭管了,二姐兒與我說過此事。”

  春熙頷首應下,尤三姐瞧著菱花鏡中的自個兒,不禁暗自嘆了口氣。心道便是這般吧,眼不見、心不煩。

  前頭正房里,晴雯打了水來,先行將紗布包裹著的藥材丟進水中,待內中起了泡沫,這才探出一雙涂了鳳仙汁指甲的纖手,仔細為陳斯遠搓洗起了頭發來。

  眼見陳斯遠彎腰實在難受,晴雯就笑道:“大爺也是身量太高了,這般彎著腰只怕難受得緊。”

  陳斯遠‘噗噗’兩聲噴去嘴邊的泡沫,說道:“回頭兒尋了木匠打個躺椅來,往后我躺著洗就好了。”

  晴雯一頓,略略思量便笑道:“這主意好,過會子我畫個圖樣子,讓曲嬤嬤去尋了木匠試試打制出來。”

  少一時,陳斯遠洗漱罷了,換了一身干凈衣裳便與尤三姐一道用早飯。二人吃用時,陳斯遠便道:“那梁掌柜可還得用?”

  梁掌柜乃是去歲雇請而來的,如今便管著百草堂,為人有失機變,卻勝在穩妥。

  尤三姐就道:“還算妥帖,交代的事兒都能仔細辦了,可卻是個沒主意的,大事小情總要來尋我過問。”

  陳斯遠笑道:“如此最好,妹妹回頭兒再尋個掌柜的吧,這梁掌柜于我另有大用。”

  尤三姐嬌笑道:“哥哥哪兒的話?那百草堂本就是哥哥的營生,如今不過是你不得空,我胡亂幫著代管罷了。”

  陳斯遠笑著撫了把三姐兒的俏臉兒,不免又是好一番親昵方才罷休。

  待這日陳斯遠回返榮國府,方才進得自家小院兒,便有紅玉迎上來道:“大爺可算是回了,從昨兒個到今兒,大老爺前前后后打發人來尋了大爺四、五回!”頓了頓,又道:“大老爺又尋大爺做什么?”

  陳斯遠笑道:“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

  紅玉就道:“雖說是親戚,可大爺也不用萬事都依著大老爺……了不起咱們搬去新宅就是了。再如何說也不過是姨夫,哪里當得了大爺的主?”

  陳斯遠面上一笑,不禁扯了紅玉的柔荑道:“放心,我心里有數。”

  若不是沖著林妹妹、寶釵、表姐邢岫煙都在府中,陳斯遠吃飽了撐的留在榮國府遭人白眼?若沒姐姐、妹妹牽絆著,他一早兒就搬出去自在了。

  當下略略小憩,陳斯遠便往東跨院而來。

  自黑油大門進得內中,那門子余四便好一番擠眉弄眼,到底尋機低聲道:“遠大爺小心了,小的瞧著大老爺這兩日面色不善。”

  陳斯遠笑著謝過余四,款步到得外書房前。

  小廝往內中通稟一聲兒,便引著陳斯遠進了內中。

  那大老爺賈赦面沉如水,瞥向陳斯遠的眼神里意味難明。因著所思所想太過離譜,昨兒個散去時,賈珍到底忍不住與賈赦說道了一番。

  賈赦這才恍然,敢情同樣的功勞,可不是什么人獻了方子都能得爵的。到得今日,雖明知那爵位與自個兒本就無緣,可大老爺賈赦就是忍不住氣惱——大抵是因著陳斯遠近來越來越自行其是,有些脫離了他大老爺的掌控?

  前頭賈赦旁敲側擊幾回,陳斯遠聽過就算,轉頭權當什么事兒都沒有,南下回來便折騰出了膠乳營生;雖說贏虧難料,可那方子好歹賺了個輕車都尉,這等大好事怎么不跟他大老爺言語一聲兒?

  賈赦沉吟了好半晌,這才皮笑肉不笑道:“遠哥兒近來愈發有主見了啊。”

  “姨夫這話是怎么說的?”陳斯遠明知故問。

  賈赦道:“我且問你,獻方一事,怎地不與老夫商量商量,便讓蕓哥兒獻了上去?”

  陳斯遠叫屈道:“姨夫快別提了,蕓哥兒往遼東一回,幾乎算得上險死還生,本道在府中討個好差事,誰知姨夫只給了他個督辦。他也二十出頭了,每月只二兩錢糧,其母若不漿洗衣物只怕都過不下去。”

  賈赦聞言頓時面上訕訕,咳嗽道:“這個……這不是府中一時沒得力的差事嘛。”

  “呵,”陳斯遠道:“這回蕓哥兒又跟著外甥好一番忙活,功勞、苦勞都看在外甥眼里,又想著姨夫如今是一等將軍,便是得了此功也無濟于事,這才給了蕓哥兒。”

  賈赦的確不做人,將賈蕓當了牛馬驅使,只給了個督辦的差事,還不及原著中打理園中花草有油水。這理屈,雖不至于詞窮,卻難免氣勢降了幾分。

  于是賈赦輕咳一聲開口道:“再如何,也不至于用此功找補……遠哥兒糊涂啊,老夫雖不好貪占此功,可你二哥正缺功勞呢。這爵位若落在你二哥身上,來日襲爵時仔細操辦了,說不得就不用減等了呢!”

  前頭因著婚書一事,賈璉可沒少招惹陳斯遠。雖說過后賈璉立時轉向,可二人也不過是泛泛之交。給賈璉?憑什么?

  心下這般想著,陳斯遠卻故作愕然,半晌才道:“還有這等說法?外甥卻是不知了。”

  賈赦頓時得意起來,虛指著陳斯遠道:“遠哥兒到底差著年歲,見識就是少。這回就算了,往后但凡有這等事兒,須得先尋了老夫計較一番再說旁的。好好的輕車都尉,沒得便宜了那蕓哥兒。”

  陳斯遠含混應下,干脆打蛇隨棍上,說道:“姨夫,說來還真有一樁大事——便是那膠乳營生。外甥拆借了幾萬銀子,到底包下了鄭和島膠乳林五年所產。又有先前的方子在,膠乳來日必大行天下。外甥特意給姨夫留了兩成股子,只作價兩萬兩,多的不敢說,五年下來翻番賺回來只是等閑。”

  賈赦心下快罵娘了,心道那方子都丟了,外頭人有樣學樣,哪里還能賺得了銀錢?

  因是也含糊道:“這膠乳營生既是遠哥兒自個兒張羅的,老夫就不必摻和了。”賈赦想著拖字訣,若那膠乳營生果然賺了錢,到時再參與其中也不遲。

  可陳斯遠吃準了賈赦此時投鼠忌器,心下暗樂之余面上卻急切道:“姨夫怎能不參與其中?那兩成股子——”

  不待其說完,賈赦便道:“是了,珍哥兒方才打發人來尋老夫商議開宗祠事宜,你那營生暫且放放。夫人幾日沒見你,心下也念得緊,你且去后頭與夫人說說話兒。”

  說罷也不理陳斯遠,竟起身快步而去。陳斯遠故作急切追了幾步方才停下,瞧著大老爺賈赦快步離去,心下暗笑不已。暗忖,只怕大老爺是怕投了銀子盡數被自個兒拿去填補了虧空吧?

  扭身往三層儀門而去,路過廂房時往內中觀量,可惜這回邢岫煙依舊不在,估摸著又去尋眾姊妹耍頑去了?

  少一時條兒將陳斯遠引進內中。此時邢夫人正抱著四哥兒逗弄,四哥兒眼看半歲,已然能自個兒翻身,估摸著再過倆月就能爬了。

  那王善保家的甚是令人厭嫌,瞧了眼陳斯遠竟笑道:“唷,這四哥兒與遠哥兒生得可真像啊,瞧眉眼就好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邢夫人頓時心下慌亂,陳斯遠哈哈一笑,道:“男孩兒肖母。我母親與姨媽本就是姊妹,四哥兒瞧著與我相像也是尋常。”

  王善保家的頓時笑道:“是哩,哥兒說得極是。”

  邢夫人聞言這才松了口氣。少一時待將一應丫鬟、婆子打發下去,邢夫人便蹙眉道:“那老貨愈發不受人待見了,早晚尋個由頭將她打發了去!”

  這等內宅的事兒,陳斯遠一時也無法。誰知邢夫人愚者千慮竟有一得!半晌忽而展顏道:“是了,琮哥兒那奶嬤嬤不濟事,我不如打發那老貨去管著琮哥兒!”

  賈琮這會子已然十一了,生母早亡,賈赦不管,邢夫人懶得管,連那奶嬤嬤都虛應其事,日子過得連賈環都不如,整日介弄得烏漆嘛黑,渾似個破落戶,半點公府哥兒的德行都沒有。

  此時賈琮便在東廂房住著,尋常極少往正房來。

  邢夫人越琢磨越對,不禁自個兒頷首連連,只覺這個主意妙。待轉過頭來,又與陳斯遠說道:“你那膠乳股子何時發賣?”

  陳斯遠道:“不急。上回燕平王打發半車往山里往返了一回,聽說如今又打發了半車往山西走一遭。若果然得用,料想王爺定會上疏言明內中好處。”

  至于往后,只要朝廷砸個訂單下來,這膠乳霎時間就會引得天下趨之若鶩……到時候還愁不賺銀子?

  邢夫人素來沒主意,什么都信了他的,便笑著道:“就盼著早些來,我也好給四哥兒多攢些家底兒。”

  陳斯遠方才頷首,邢夫人忽而道:“過幾日我給條兒那小蹄子也放幾日假。”

  邢夫人此時歪坐軟榻上,身姿愈發雍容。身著半新不舊的藕合色綾襖,襖上繡著的纏枝蓮紋,領口處一圈精致的青緞掐牙,妥帖地貼在脖頸上。下身一條水綠撒花裙子,恰遮了腳面,只露出一對尖角。

  陳斯遠便蹙眉道:“這倒無妨……只是你這里每日家人來人往的,若要有個萬一,只怕沒法兒交代啊。”

  邢夫人頓時變了臉兒,道:“你果然是厭嫌了我,嫌棄我人老珠黃了!”

  陳斯遠哭笑不得,趕忙湊過去將其摟在懷中,又是哄勸又是撩撥,那邢夫人久曠之身,只須臾便被陳斯遠撩撥得心火升騰,少不得隔靴搔癢著糊弄了一回。

  待過得半晌,邢夫人不禁回過神兒來,愈發嗔怪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又不好往外走動,怎么就這么難?”

  陳斯遠也是蹙眉長思,忽而福至心靈道:“你不如學著禮佛拜神?”

  邢夫人抬眼納罕不已。就聽陳斯遠低聲道:“莫忘了那玉皇廟可是空了出來——”

  邢夫人聞言頓時眼前一亮。那玉皇廟就挨著清堂茅舍,又在園子最東邊,臨近東角門,倒是個清凈的好地方。

  于是邢夫人略略思量便笑道:“改明兒我去尋二房太太將玉皇廟鑰匙討了來。”

  當下二人略略溫存,陳斯遠便施施然告退而去。

  又兩日,為賈蕓封爵一事,寧國府大開宗祠,賈族人等匯聚。待祭告過后,又大擺酒宴,戲班子咿咿呀呀從早唱到晚,好不熱鬧。

  當日下晌條兒便偷偷摸摸尋了來,與陳斯遠說了放假之事。陳斯遠眼見姑娘家一顆心都撲在自個兒身上,也不好讓其沒了所在,便故作雀躍著應下。

  隔日輕車熟路,領著條兒采買了一副頭面,旋即往那大格子巷里半推半就成就了好事兒。其后又溫存繾綣一日,哄得條兒歡歡喜喜而回。

  條兒初識人事兒,不免眉眼含春,時不時便出神兒噙笑思量。這般行跡落在苗兒眼中,略略思忖,便知條兒定是如她一般爬了陳斯遠的床!

  兩個丫鬟本就因著陳斯遠不大對付,苗兒又趕上月事臨近,正是火氣升騰之時,當下哪里還忍得住?嗆聲幾句,二人便在耳房里扭打起來。

  一時間你揪了我頭發,我扯了你汗巾子,鬧得不可開交。也是動靜太大,惹得邢夫人領人過來觀量。

  見兩個丫鬟扭打在一處,邢夫人略略訝異,心下便知緣由。當下吩咐婆子將二人分開,又蹙眉過問緣由。

  苗兒、條兒哪里敢說是因著陳斯遠?當下苗兒只說條兒私底下說她壞話兒,條兒又說苗兒偷了其胭脂,一時竟掰扯不清。

  邢夫人哪里管得了那么許多?不分青紅皂白一并責罵了,那苗兒、條兒兩個方才消停下來。

  眼看臨近二十二日,邢夫人裝模作樣讀了幾日道經,便領了不曾傷了臉面的苗兒往王夫人院兒而去。

  進得內中,便見王夫人、薛姨媽姊妹兩個一并來迎。三個女人寒暄過后紛紛落座,待上了茶盞,不待邢夫人說起正事兒來,那王夫人就道:“大嫂,說來遠哥兒也快十六了,合該開親了吧?”

  邢夫人心下納罕,口中含糊道:“上回與他說過一回,只說不急,怕是要等到過了春闈再說呢。”

  王夫人便道:“這春闈又豈是那般好過的?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便是黛玉的父親也是過了三十才中了進士。遠哥兒若一時蹉跎,難道還要耽擱了婚事不成?”

  “這,這不是還有黛玉呢嘛。”

  王夫人嘆道:“玉兒一來年紀小,只怕還要等上幾年;二來嘛,瞧著不大好生養。就算生了,也頭一胎男孩兒也要承林家宗祧……聽說陳家這一房就遠哥兒一根獨苗,他爹媽早亡,說不得大嫂也多費費心了。”

  邢夫人一時間沒聽出王夫人言外之意,便道:“我先前也是這般想的……當日瞧著迎春與遠哥兒一般年歲,便想著撮合這兩個小的。誰知才開了個頭,便被大老爺呵斥了一番……哎,也不知大老爺是如何想的。”

  王夫人禁不住面上歡喜,扭頭瞧向薛姨媽,卻見薛姨媽面上古井無波。當下王夫人便笑著道:“我那侄女云屏,說來也跟遠哥兒年紀仿佛,大嫂以為如何?”

  “啊?”邢夫人驚得一時間說不出話兒來。

  這王夫人為何舊事重提?蓋因今兒個一早得了哥哥王子騰的來信。信中除去日常問候,著重說了一樁事:近日有裝了膠乳輪胎的板車載八百斤貨物自京師到了太原!

  這京師往太原一路翻山越嶺,最是難行。又因道路崎嶇、顛簸,到了地方那輪子就得重新整飭一番。可換了這膠乳輪胎,板車行將起來比往常省了不少畜力,又因膠乳緩沖,是以輪子瞧著竟與離京時別無二樣。

  王子騰將門出身,頓時瞧出了這膠乳輪胎的好處。又自內府主事處掃聽得陳斯遠拋費巨資買下鄭和島五年膠乳產出,便料定此人來日前程不可限量。正巧王云屏正要開親,王子騰便生出尋了陳斯遠做東床快婿的心思。

  王夫人看罷書信,心下感嘆連連。暗忖本道那方子流傳出去,只怕遠哥兒這回要蝕本,誰知哥哥竟篤定遠哥兒此番一準兒要生發了!

  當下緊忙叫了薛姨媽來計較。

  薛姨媽聽罷自然是五味雜陳。那膠乳營生,她連投帶借足足拿出去三萬兩銀子,算得上是薛家半數活錢了,若虧了去,薛姨媽實在不知如何交代。聽聞哥哥王子騰篤定此物定然大賺,自然心下稍稍熨帖;可王子騰又有意將侄女王云屏嫁給陳斯遠,這……薛姨媽怎么想怎么別扭。

  母女兩個與姑侄女兩個又有何區別?還不是一樣兒亂了倫常?

  因是方才說起話兒來,薛姨媽含含糊糊,一只不曾給個準話兒。

  眨眨眼,邢夫人本能道:“這只怕不大妥當吧?”

  不待王夫人問起,一旁的薛姨媽就道:“姐姐,我方才便覺此事不妥。”見二人瞧過來,薛姨媽就道:“云屏姿容只是尋常……娶妻娶賢、納妾納色,這本也尋常。奈何云屏性子驕縱慣了的,遠哥兒這般年紀,正是貪花戀色的時候。姐姐瞧瞧遠哥兒房里那幾個,香菱那是一等一的,拿出來便是尋常姑娘家也比不過;再看紅玉、五兒,那也是百里挑一的好顏色。

  若云屏來日嫁了去,一旦受了冷落,姐姐以為云屏會忍得了?這小兩口不合,說不得好事就成了壞事,親戚做不成,反倒成了仇人。”

  薛姨媽話音落下,王夫人蹙眉正要言語,便被一旁的邢夫人搶白道:“是極是極,我看姨太太說的在理兒。遠哥兒什么德行,我還不知?這玉兒生得仙女兒一般,弟妹那侄女與其放在一處,你說遠哥兒心下怎么想?”

  王夫人一腔熱絡被兜頭澆了盆冷水,頓覺此事不妙,于是也頷首道:“是了,倒是我想差了。”

  遠哥兒本就有能為,料想定容不得那等嬌蠻的。虧得如今想得早,不然說不得來日便會不可開交。

  王夫人就道:“那我回頭兒仔細與兄長說說,這事兒就算了吧。”

  此言一出,薛姨媽與邢夫人紛紛暗自舒了口氣。這邢夫人沒城府,薛姨媽有城府但不多,二人不經意瞧了一眼,紛紛瞧出對方心下松了口氣。薛姨媽頓時心虛,邢夫人則納罕不已,暗忖這姨太太怎么不想與小賊結親?莫非存了旁的心思?

  略略思忖,邢夫人心下恍然:是了,寶釵只比那勞什子王云屏小一歲,說來也及笄了的。薛姨媽莫非存心撮合寶釵與陳斯遠?

  寶釵那丫頭明面嫻靜,內里一肚子鬼心思,若她嫁了去,自個兒哪里還好與小賊往來?這絕對不成!

  于是邢夫人禁不住剜了薛姨媽一眼,直弄得薛姨媽心下莫名。

  待過得須臾,邢夫人方才說起正事兒來。

  與王夫人道:“早前看弟妹整日介禮佛,心下還嗤之以鼻,可這有了孩兒,生怕這小的遭了不好,我如今竟也學著看起道經來了。”

  王夫人笑著含混道:“佛道之說導人向善,自是好的。”

  邢夫人道:“只是弟妹也知,四哥兒如今還小,每日家不免哭鬧,我便是有心敬神也沉不下心來……方才想起那玉皇廟可是空了?弟妹不若將那玉皇廟鑰匙給了我,我得空也往廟里禮敬一番去。”

  王夫人不疑有他,道:“這倒容易,回頭兒我打發丫鬟給大嫂送去就是了。”

  邢夫人得了逞,心下頓時雀躍不已。又耐著性子與王夫人說了會子話兒,這才起身領了苗兒回返。

  卻說陳斯遠這幾日或是讀書,或是寫書,隔一日往那新宅而去,只尋了尤三姐與晴雯,對那尤二姐竟不搭不理,足足晾了數日。

  轉眼到得二十二日,眾人齊齊搬進大觀園。寶姐姐住進了蘅蕪苑,黛玉住進了瀟湘館,迎春與邢岫煙住進了綴錦樓,探春住了秋爽齋,惜春住了蓼風軒,李紈住了稻香村,寶玉還是住進了怡紅院。

  只可惜怡紅公子方才高興了半日,轉頭兒便有政老爺打發人來尋。卻是賈政幾番尋訪,到底尋了個萬姓老學究來教導寶玉。

  自此賈政定下規矩,夜里寶玉自是能去怡紅院住,可每日辰時到申時,須得在綺霰齋用心讀書。若讀書得不好,自然少不了板子伺候。

  寶玉戰戰兢兢聽了,不敢忤逆賈政,只得滿心失落隨了那老學究往綺霰齋去讀書。

  不提寶玉情形,卻說陳斯遠一早兒隨著丫鬟、婆子往清堂茅舍而來。

  名為茅舍,實則不過是房頂瓦片上鋪了稻草,取湊趣之意。此地與先前所住的小院兒大差不差,依舊是正房三間、兩間,另有東西廂房四間——說來比原先還小了些。不過勝在清凈,從此再不用每日聽那梨香院里咿咿呀呀淺吟低唱。

  這清堂茅舍雖一早兒就拾掇過了的,可陳斯遠寄居二年,連他帶香菱、紅玉等,物件兒自然越攢越多。

  昨兒個拾掇了一整日,今兒個又來回搬運了幾趟。其后又要拾掇安置,香菱見陳斯遠礙手礙腳的,便笑著道:“這房里待不住人,大爺不若往園子里游逛游逛,待下晌時再回?”

  陳斯遠訕訕應下,本待往新宅而去,誰知甫一出來,便撞見來尋自個兒條兒。

  “哥兒,太太有請呢。”

  陳斯遠隨著條兒去了東跨院,入得內中,那邢夫人裝模作樣說了一會子營生的事兒,待丫鬟、婆子退下,這才偷偷摸摸遞過來兩把鑰匙。

  “快拿著!”

  陳斯遠接了鑰匙,略略思量便笑道:“玉皇廟的?”

  “那還能有假?”邢夫人得意道:“昨兒個二房太太便打發丫鬟送了來,我偷偷配了一套,就留在你手里。”

  邢夫人存的心思,陳斯遠如何不知?當下便有些躍躍欲試。奈何今日方才搬進大觀園里,一時兵荒馬亂,四下都是丫鬟、婆子,邢夫人便強忍著道:“也,也不急在這一時。你且安生兩日,得空我自會給你去信兒。”

  二人正說著話兒,外間苗兒回道:“舅太太來了。”

  邢夫人頓時煩得不行,不禁咬牙蹙眉道:“一日不尋我,隔日早早兒的,真真兒讓人厭嫌!”

  陳斯遠便不好久留,干脆告辭而出。

  想著時辰還早,于是安步當車,施施然去了新宅。到得地方,他也不去尋尤二姐,只尋了晴雯說話兒,又逗弄了好一會子鸞兒。

  年前至今不過三月光景,那鸞兒便肉眼可見的胖了兩圈兒,小臉兒上肉嘟嘟的,瞧著分外可人。

  一提起此事,晴雯便揪心不已,蹙眉道:“大爺往后可別慣著鸞兒了,再這般胡吃海塞下去,只怕就成了胖丫頭,哪里還有個樣子?”

  陳斯遠忍俊道:“她還小呢……等大一些知道愛美了,自然就不敢這般吃下去了。”

  鸞兒頓時湊在陳斯遠身邊兒得意道:“就是,我還小呢,總要讓人吃飽吧?”

  瞧鸞兒那模樣,待自家大爺反倒比自個兒這個姐姐還親,一時間將晴雯恨得牙癢癢。

  正待此時,忽有夏竹來請,道:“大爺,二姨娘請大爺往后頭去一趟。”

  陳斯遠不喜尤二姐自作主張,此番自然要給其個下馬威。因是便道:“有事兒就說,沒事兒的話,我還要與鸞兒說話兒呢。”

  “這——”夏竹欲言又止,到底屈身一福返身而去。

  過得須臾,便有尤二姐苦著臉兒尋了來,百般求肯道:“老爺,好歹借一步說話兒,奴家實在有些急事兒。”

  當著晴雯姊妹的面兒,不好太過落了尤二姐的臉子,陳斯遠便趁著臉兒起身,隨著其往后樓而來。

  過得穿堂,陳斯遠便道:“到底何事?”

  尤二姐咬著下唇道:“我知老爺厭嫌了我……我往后再不敢了。只是……只是……”

  尤二姐不敢說了,只抬眼往樓上瞧。陳斯遠順著其視線瞧過去,便見樓上窗簾撩動,內中影影綽綽有個戴著帷帽的嫽俏身形。

  尤氏?她怎么又來了?

  尤二姐低聲道:“這一回不是奴家報的信兒。”

  那就是……上癮了?陳斯遠停步負手,一時間五味雜陳。向來是他陳大爺玩兒妞兒,怎么這回反過來輪到妞兒玩兒他陳大爺了?這話兒怎么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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