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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晴雯

  司棋哪里不知此番及笄不好請陳斯遠來?不過是提上一嘴,于迎春心下種下個心思罷了。

  眼見迎春駁斥,司棋也不著惱,只笑道:“可惜府中園子還不曾修好,不然挪到園子里去辦,到時豎了屏風,將能請的都請來,總比如今要熱鬧幾分。”

  迎春哂道:“好事還能全讓咱們占了去?”

  司棋便道:“偏姑娘自個兒是個沒心氣兒的,都道有福之人不用求,我看姑娘不爭不搶、隨遇而安的性兒,倒真個兒應了這一句。說不得往后姑娘還有天大的福分呢。”

  迎春丟下棋子,再也下不下去,瞥著司棋道:“你今兒個怎地這般話多?”

  司棋湊過來道:“我聽姥姥隨口提了一嘴,好似大太太有意收養姑娘。”

  迎春一怔,心下雜亂不已。她幼時生母便故去了,父親續弦,她便搬去了東大院,剛開始不過孤零零一個,也沒什么人理會。待后來才有探春、惜春搬了去。

  十來年下來沒少受那些家奴欺負,迎春自知反抗不得,逐漸便木然起來。此時聽聞邢夫人要收養她,自是心下雜亂起來。

  依著規矩,她此時不過是庶出的姑娘,來日便是出閣也選不了什么太好的人家。可若得邢夫人收養,那便算是嫡出,與探春一般無二,出閣時嫁妝豐厚也就罷了,便是夫家也不敢小瞧了。

  最要緊的是,有了嫡出的名分,好歹家中那些奴才不過太過欺凌,因是迎春自是肯的。只是她心下納罕,那邢夫人素來不待見她,不知為何轉了心思,忽而就要收養她了?

  此時就見司棋在其身旁落座,壓低聲音道:“大太太自打有了身孕,這性子就轉了許多,姑娘沒瞧見大太太每日家臉上多了不少笑模樣?”

  迎春回思須臾,隨即頷首。

  這倒是真的,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迎春搬過來幾個月,邢夫人一直笑容滿面的,連克扣下人月例銀子的事兒都沒了。

  司棋說道:“這就是了,我猜八成是大太太想為肚子里那個小的積德呢。”

  迎春應了一聲,心下若有所思。不拘邢夫人出于何種心思,能被收養總是好的。不過這么多年下來,她早就養成不喜不悲的性子,以至于府中下人私底下都稱其二木頭。

  迎春心下暗忖,為邢夫人收養自是好的,便是不成也不過一切照常。倒是那位遠兄弟,因著司棋時常提及,迎春倒是有幾分上心。

  卻說陳斯遠回返自家小院兒,紅玉、香菱、柳五兒與蕓香俱在,院兒中還多了兩個粗使婆子。

  紅玉等將其迎進房里,方才凈過手便見其坐立不安,紅玉便與香菱遞了個眼神兒,香菱便道:“大爺明兒個休沐,這是又待不住了?”

  陳斯遠一怔,起身一把扯過香菱,呵癢道:“好啊,如今也敢取笑我了?”

  香菱身子輕靈,咯咯笑了幾聲,一矮身便從陳斯遠懷中掙脫,逃出去幾步才掩口笑道:“我又不曾說錯。”

  陳斯遠便道:“這今日忙著應付考校,今兒個怎么著也該去一遭了。”

  紅玉端了溫茶來,問道:“大爺,不知這頭一回考校得了什么名次?想來定是名列前茅吧?”

  “嗯,名列前茅。”陳斯遠好歹要點兒臉,知道自個兒這個頭名名不副實,于是含糊應了一嘴,轉而又問:“香菱,你母親可大好了?”

  香菱笑道:“大爺不用掛心,我媽媽如今好多了。丁大夫后續開的補藥用了幾副,如今瞧著氣色好轉了許多。”

  “那就好,回頭兒我尋了丁大夫,再開一些進補的,總要將你母親身子骨將養過來才好。”

  香菱感念著應下,紅玉湊過來道:“大爺,明兒個休沐記得給自個兒采買幾匹細布、錦緞,回頭兒我央了針線上人給大爺裁幾件衣裳。先前那些只一件能改的,余下的都不合身了。”

  陳斯遠記下,略略盤桓便起身出了小院兒,自后門出來往小花枝巷尋去。

  誰知才到巷子口,便見尤老安人與兩個婆子嘀嘀咕咕自三合院行將出來。兩方迎面撞見,俱都一怔,那尤老娘旋即笑顏如花,緊走幾步湊上前道:“哥兒是來瞧二姐兒、三姐兒的?”

  “額,正是。”這話怎地這般古怪?

  不待陳斯遠仔細思忖,尤老安人便笑道:“誒唷唷,虧了有哥兒,不然我還不知來日如何主張婚事呢。現下倒是儉省了……我也知遠哥兒難處,你且放心,我這邊廂也不催著二姐兒、三姐兒過門,遠哥兒可著自個兒心思來就好。”

  “這個……”

  不待陳斯遠放聲,尤老安人生怕說多錯多,趕忙開口道:“我與哥兒就不多說了,這會子還要往寧國府走一遭,咱們來日再敘。”

  當下與陳斯遠錯身而過,又與兩個婆子嘀嘀咕咕起來,待走出去老遠又回頭朝著陳斯遠笑了笑。

  陳斯遠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壞了,只怕聘書有錯的事兒發了!尤三姐那性子,只怕這會子一準兒炸了!

  當下陳斯遠再不遲疑,疾走一陣,打門進得三合院里,遙遙便聽見內中摔杯盞之聲。

  陳斯遠身形一頓,與開門的春熙問道:“三姐兒這是又鬧脾氣了?”

  春熙可憐巴巴點點頭,低聲道:“老安人才走,姑娘險些氣了個半死,方才那會子錯非大伙攔著,姑娘便要跟二姐兒廝打起來了。”

  陳斯遠忙問:“二姐兒呢?”

  春熙朝著一旁廂房努努嘴:“廂房里躲著呢。大爺,姑娘如今炮仗也似,粘火苗就炸,大爺須得小心了。”

  尤三姐那脾氣發作起來,的確是不管不顧的性兒,不然原著中也不會橫劍自刎。

  陳斯遠頷首示意知道了,抬腳前行,須臾推門進得正房里。抬眼觀量,便見茶盞碎了一地,丫鬟夏竹戰戰兢兢杵在一旁,也不敢拾掇;尤三姐這會子正伏在炕頭啜泣不止。

  聽得腳步聲,尤三姐叫罵道:“滾!你存著什么心思當我不知?這會子又來做好人,當我是眼瞎的不成?要不是顧念姊妹一場,今兒個非得撕了你的面皮不可!”

  陳斯遠腳步放緩,到得近前納罕道:“妹妹這是怎地了?”

  啜泣的尤三姐聞言一怔,扭頭梨花帶雨瞥了陳斯遠一眼,眸中自有千般委屈、萬般哀怨,丹唇翕動,忽而眉頭一挑,哂笑一聲,道:“你可知聘書上寫明的乃是二姐兒?”

  陳斯遠略略沉默,這才頷首道:“那日便瞧見了……我見妹妹氣病了,實在不好說出口,這才瞞了下來。”

  尤三姐頓時大哭道:“好啊,連你也一道兒哄騙我,嗚嗚嗚——”

  陳斯遠趕忙湊坐其身旁,攬了香肩溫聲道:“天地良心,我何曾哄騙過你?”頓了頓,見尤三姐不理,他又道:“我當日便想著,錯便錯了,只當那銀子是給老安人的養育銀子。來日我自當納妹妹過門,至于你那姐姐又與我何干?”

  哭聲一滯,尤三姐扭過頭來兀自不信道:“你說的是真的?你心下就不曾垂涎過二姐兒姿色?”

  陳斯遠摟住其溫聲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若說垂涎自是有的……可又哪里比得上我與妹妹情投意合?總不能為了一時美色便惹得妹妹與我生分了吧?”

  尤三姐不是那等閨中嬌滴滴的女兒家,陳斯遠實話實說,反倒讓其真個兒信了。因是哭聲逐漸止住,身子依偎過來,雙臂環了陳斯遠的腰身,半晌忽而蹙眉氣惱道:“還算你有些良心,沒拿那些花言巧語來哄騙我。”頓了頓,又道:“每回你都會偷偷瞄二姐兒幾眼,當我沒瞧見?”

  陳斯遠啞然失笑,道:“我都是趁著妹妹不注意才偷瞄的……沒想到全都落在了妹妹眼里。”

  尤三姐哼哼幾聲,心下也沒那么氣惱了。尤老安人什么性子,她自是早就知曉。為了榮華富貴,那可是真個兒能將親女兒推進火坑的。也虧得她結識了陳斯遠,這才從尤家跳了出來。

  便是如此,尤老娘也巧言令色從她身上詐了足足八百兩去。

  想到那八百兩銀子,尤三姐頓時心緒難平。那是遠哥哥送與她的脂粉花用,平白無故的憑什么成了二姐兒的聘金?

  方才遠哥哥說只當是自個兒的養育銀子,尤三姐又哪里肯甘心?思忖半晌,忽而說道:“我那二姐小心思雖多,卻是個蠢的。如今聘書既有了,來日遠哥哥一道兒納入家門就是了,有我看顧著,她鬧不出什么風波來。”頓了頓,咬牙切齒道:“總不能平白丟了八百兩去!”

  陳斯遠仔細觀量,暗忖尤三姐說的只怕是真話,可饒是如此他也不好接茬,因是只道:“此事再議吧,誰知妹妹來日會不會轉了心思?”

  尤三姐掙扎起來,蹙眉鄭重看向陳斯遠道:“我是什么性兒你還不知?向來一口吐沫一根釘,說話算話!我既說了,便一準兒作數。”

  陳斯遠笑著安撫道:“好好好,我知妹妹巾幗不讓須眉,可這情之一字最是纏綿悱惻,又哪里能說的清道的明?今日妹妹氣惱之下說出此言,我若果然依了,來日妹妹便是咬牙認下,心里又豈會不生齟齬?”

  尤三姐還要再說,陳斯遠趕忙道:“罷了罷了,暫且不提此事。是了,妹妹近日可曾學了查賬?”

  尤三姐這才舒了口氣,說道:“原想著不過是盤賬,學會打算盤有什么難的?誰知內中說道極多,我怕是要學上半年、一載的才能學會。遠哥哥怎么提起這個來了?”

  陳斯遠灑然笑道:“今日妹妹尚且為八百兩氣惱不已,待來日咱們那營生鋪展開來,銀錢潑水一般入賬,只怕妹妹回想起今日情形定會哂然不已。”

  尤三姐略略思忖,旋即搖頭道:“那不一樣!來日便是賺了金山銀海,八百兩自是不值一提,可此時于我而言,那八百兩便是我全部身家。”

  陳斯遠一琢磨也是,只怕換做自個兒也會惱恨不已。轉念一想,那尤老安人不是個安穩的性兒,尤三姐與其有了隔閡倒是好事兒,免得來日被其攛掇著,尤三姐再做出什么蠢事來。

  當下溫言細語,陳斯遠又撫慰了好半晌,尤三姐這才散了郁結之氣。陳斯遠生怕尤三姐留在家中見了尤二姐又生悶氣,于是道:“總悶在家中難免氣悶,不若今兒個我領著妹妹往外游逛游逛?”

  尤三姐頓時意動,起身道:“也好,我如今實在不想見她!”

  她說的自然是尤二姐。

  當下二人拾掇一番,尤三姐又換了身男裝,便與陳斯遠結伴出了三合院。他們二人往酒樓、夜市瀟灑游逛,廂房里的尤二姐暗自松了口氣。

  她心知尤三姐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先前一推二六五,將一切都推在了尤老娘身上,也扮得委屈不已,奈何尤三姐就是不聽。如今心下便想著,待過上一二日,自個兒伏低做小的,總能哄了三姐兒回轉心思。

  至于那陳斯遠……不過是礙于三姐兒當面這才不敢偷腥。回頭若得了機會,她就不信陳斯遠忍得住。

  這日夜里陳斯遠與尤三姐往護國寺左近游逛了一番,還選了一家淮揚菜館子吃了一頓。許是因著乃是京師土著,尤三姐實在吃不慣淮揚菜,心下偏愛那重油重鹽的魯菜。

  二人回返時,眼見尤三姐心下郁結又紓解了幾分,陳斯遠便思量道:“明兒個我與妹妹再來游逛一番。”

  尤三姐反握了他的手,笑道:“我知你緊著我,可也不好耽擱了讀書。”

  陳斯遠笑道:“讀書有什么耽擱的?是了,你怕是還不知,此番考校我可是得了頭名。”

  尤三姐頓時歡喜起來:“果真?”合掌雀躍道:“是了,以遠哥哥的才情,這頭名自是手到擒來。”

  陳斯遠心下訕訕,轉而道:“咱們明兒個往布莊逛逛,給妹妹買幾匹細布、錦緞,這都二月了,總要做幾身新衣裳。”

  尤三姐頓時感念不已,立馬說道:“別光想著我,遠哥哥也須得置辦幾身衣裳了。”

  “好,那到時妹妹也幫我挑幾匹。”

  “嗯。”

  當下二人溜溜達達回返小花枝巷,入得內中尤三姐觀量廂房一眼,見內中早已熄燈,頓時冷哼道:“她倒是乖覺。遠哥哥瞧著吧,來日她一準扮可憐。”

  陳斯遠笑而不語,二人說話間進得正房里,尤三姐吩咐丫鬟打了熱水來,親自伺候著陳斯遠洗漱,隨即便將丫鬟打發了下去。

  這一夜自是雨打爛芭蕉,春風數度,折騰得筋疲力竭方才安歇。

  待轉天清早,陳斯遠自是精神奕奕,倒是尤三姐昨兒個夜里折騰得狠了,這會子時而揉小腹,時而又揉大腿,一副不良于行的樣子。

  陳斯遠調笑道:“妹妹想來是疏于走動了。”

  尤三姐便癡癡笑道:“誰叫你三五日才來一回的。”

  這話陳斯遠沒法兒接茬,當下打個哈哈揭過,伺候著尤三姐穿戴齊整,二人用過早飯,便雇請了馬車往護國寺左近的布莊行去。

  不提二人情形,卻說榮國府。

  今兒個既是迎春生兒,也是其及笄禮。女子十五及笄乃是大事,富貴人家都會尋人測算良辰吉日來行及笄禮,似迎春這般趕在一日的倒是少見。

  這日迎春早起沐浴更衣,用過長壽面之后自是依著先前寶釵一般炷香、奠茶、焚紙而后四下行禮,隨即便往榮慶堂而去。

  此時兩府女眷齊聚,賈母端坐高堂,其下依次是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紈、鳳姐兒,余下探春、惜春、寶釵、黛玉只在一旁嬉笑著圍觀。

  鳳姐兒口齒伶俐,便充當了贊者。邢夫人擔著嫡母的名分,便將一早預備好的笄——也就是一根簪子送到了賈母手中。

  眾人掃量一眼,鳳姐兒略略訝然,不禁笑道:“大太太將壓箱底的好物件兒都拿了出來,可見是心疼二姑娘了。”

  邢夫人攏腹笑道:“我瞧著迎春愈發親近,往后啊,便當做親姑娘養在身邊兒了。”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訝然不已。都知道邢夫人素來不待見迎春,對其從來都是不管不顧的,怎地這會子忽而親切了起來?

  邢夫人嘴拙,那王善保家的就幫腔道:“老太太、太太不知,這常言道不養兒不知父母恩,我們太太倒是反過來了,自打有了身孕,就愈發憐惜二姑娘不易。這前幾日還說呢,二姑娘就這般無依無靠的也不是法子,便是來日出閣了,說不得也被夫家小覷了。因是,我們太太便動了收養二姑娘的心思。”

  王夫人心下納罕,不知是何緣故。賈母也是納罕不已,一時間鬧不清楚邢夫人又打著什么盤算。轉念一想,好似也算是好事兒,便笑道:“喲,這倒是好事一樁。既如此,我看兩好并一好兒,干脆今兒個便將此事定下吧?”

  邢夫人笑道:“全憑老太太做主。”

  迎春身子略略發抖,雖欣喜不已,卻不知說些什么。

  此時鳳姐兒就道:“可不好耽擱了時辰,寶兄弟還在外頭猴兒也似的等著呢,咱們還是快些行禮吧。”

  賈母頷首,招手將迎春招到近前。迎春屈身垂首,賈母便將那一枚金鑲玉的簪子插在其發髻間,口中兀自說著吉祥話:“迎春從此也成人啦,往后定會順順當當、和和美美,老婆子等著你選個好人家出閣呢。”

  迎春赧然,紅著臉兒屈身一福謝過。

  鳳姐兒趕忙朝大丫鬟琥珀招手,琥珀便端著托盤湊上前來,那托盤里裝著一盞甜酒——此為醴禮。

  醴禮寓意往后日子甜美,迎春接了酒盞,慢慢飲了一小口,隨即面上綻出笑意來。

  鳳姐兒調笑道:“二姑娘,這酒可還甜美?”

  “嗯。”迎春用力點頭,心下滿是對來日的期許。

  鳳姐兒掩口笑道:“我這當嫂子的可不好再調笑下去,罷了罷了,禮成!”

  說話間又朝著鴛鴦使了個眼神兒,那鴛鴦會意,便將一盞茶送上。迎春接過來略略納罕,見鴛鴦目光瞥向邢夫人,這才會意。

  趕忙扭身挪動蓮步到得邢夫人身前,出聲道:“母親請用茶。”

  邢夫人笑著接過:“好。”

  飲了一口,邢夫人道:“往后多往我房里來,有什么事兒自有我給你做主。若我做不得主,我便去求老太太做主。”

  賈母聞言嗔道:“也是我的孫女兒,哪里用你來做便宜人情?”

  邢夫人笑著將迎春扯在身旁,嗔道:“老太太這話說的,迎春如今可是我的女兒,可不就要我這個當娘的出頭?”扭頭又與迎春道:“早給你預備了一副頭面,等回東跨院就送你房里。”

  迎春受寵若驚,趕忙屈身謝過。

  鳳姐兒打趣兩句,旋即便有丫鬟入內笑道:“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寶二爺問這及笄禮何時完結?”

  鳳姐兒笑道:“瞧瞧,我方才說什么來著?寶兄弟這會子定在綺霰齋里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坐不住呢。”

  賈母就笑道:“去叫他來吧,短了熱鬧,他過后還不知怎么鬧呢。”

  此時邢夫人低聲與迎春道:“你且與姊妹們耍頑,申時在東跨院設宴,大老爺還請了南曲班子來助興呢。”

  “謝,謝過母親。”

  見其靦腆不已,邢夫人拍了拍其柔荑,道:“從今往后咱們娘兒倆也不用分個彼此,你雖不是我生的,可我總要將你養育了,再給你擇個如意郎君。”

  迎春聞言頓時羞怯著說不出話兒來。

  邢夫人又略略囑咐幾句,旋即便有寶玉一陣風也似跑了進來,一邊廂追問及笄禮是什么情形,一邊廂又問方才可錯過了熱鬧,黛玉偏不告訴他,惹得寶玉抓耳撓腮,倒是將大家逗得大笑一場。

  又須臾,邢夫人、王夫人與尤氏起身告退,賈母也打發一眾小的往園子里游逛,獨留下王熙鳳說話兒。

  待眾人都走了,賈母方才尋了鳳姐兒問道:“大太太打得什么主意?”

  鳳姐兒自是納罕不已,說道:“老太太問我,我又去問誰?總歸是一樁好事兒,也免得迎春來日被夫家小覷了。”

  賈母苦思無果,只得將費解壓在心下。

  這日一眾姑娘家自是在園中好一番耍頑。待將近申時,眾人齊聚東跨院。

  正房里開了兩席,南曲班子便在庭院里咿咿呀呀唱作起來。

  邢夫人本道順勢將陳斯遠一并叫來,可瞧著賈母尚在,便暫且忍了下來。賈母略略吃了些酒菜,看了兩折子戲,或是不喜留在東跨院,便推說疲乏先行回了榮慶堂。

  邢夫人送過賈母,返身回來坐定便道:“總是咱們這些人,也熱鬧不起來,我看不若將遠哥兒也叫來?”

  王夫人瞥了邢夫人一眼,見其正朝著自個兒眨眼,略略轉動心思,哪里還不知邢夫人之意?

  這前腳收養了二姑娘迎春,后腳便邀陳斯遠入席……分明是存心撮合這二人啊。如今邢、王二人難得和睦,一門心思挖老太太墻角,這等惠而不費的小事兒王夫人自是甘愿。

  因是便笑道:“我看大太太說的在理,妹妹以為呢?”

  “我?”薛姨媽心下忽而想起那幾夜的雜念旖旎來,想著有些時日不曾見陳斯遠了,便鬼使神差道:“我看也好,算算遠哥兒還比二姑娘小一些呢。從大太太這邊廂論可是表姊弟,有什么提防的?”

  邢夫人又問幾個小的:“你們說呢?”

  二姑娘迎春哪里敢駁斥,只道:“聽母親吩咐就是。”

  探春忍著沒言語,惜春年歲還小,禁不住合掌道:“好,好,快請了遠大哥來。遠大哥的賀禮最有心意,正要瞧瞧這回送二姐姐什么物件兒呢。”

  邢夫人便吩咐道:“苗兒,你往后頭走一遭請了哥兒來一道兒樂呵樂呵。”

  苗兒應下,扭身便往后頭去尋陳斯遠。

  卻說這日陳斯遠陪著尤三姐好一番游逛,連他帶尤三姐的,各色細布、錦緞采買了十幾匹,直到未時過半方才回返榮國府。

  陳斯遠走在前頭,后頭跟著的慶愈與一個婆子手中捧了幾匹細布、錦緞,方才過了夾道欲往自家小院兒行去,迎面便撞見個嫽俏的小丫鬟。

  瞧年歲不過十二、三,生得水蛇腰、削肩膀,眉眼依稀與黛玉有些掛相,外罩緋紅底子玄色花紋緞面鑲領粉紅對襟比甲,腰系嫣紅繡花汗巾,內襯牙黃暗花綢面交領襖子,下著牙黃長裙。

  行如弱風扶柳,面上愁眉不展。

  晴雯?

  陳斯遠心下暗贊,果然當得上一個俏字,莫說是放在丫鬟里,便是與眾姑娘比量也不差什么了。

  見其抬眼瞥過來,陳斯遠不好兜搭,便略略頷首。本待錯身而過,誰知那晴雯掃量一眼,忽而瞥見小廝慶愈捧著的錦緞、布匹來,頓時眉眼一亮。

  到得近前屈身一福道:“見過遠大爺。”

  陳斯遠駐足,笑道:“你是晴雯?”

  “嗯。”晴雯頷首,又掃量一眼慶愈捧著的物件兒,說道:“遠大爺買了這般多布匹、錦緞……是要做衣裳?”

  “是啊。”

  晴雯便期許道:“那遠大爺不若交給我來縫制如何?別看我年紀小,女紅一事放在府中可是一等一的呢。”

  還有這等好事兒?

  陳斯遠道:“會不會太過勞煩了?”

  畢竟如今還是寶玉房里的丫鬟,使喚起來名不正言不順的。

  誰知晴雯卻道:“一點兒都不勞煩,我如今正閑得慌呢。”歪頭點算一番,道:“總計五匹,遠大爺是要裁五件春裳?剛巧我帶了皮尺,這會子就給遠大爺量了尺寸吧?”

  陳斯遠頷首道:“好啊,既如此,那你隨我來吧。”

  晴雯喜滋滋頷首,隨行兩步又道:“那個……遠大爺,我做女紅可是要收銀錢的。”說話間思量著伸出一根食指:“一件衣裳五錢銀子,若要刺繡價錢另算。”

  陳斯遠略略駐足,徑直應承道:“好。”

  晴雯聞言頓時松了口氣,抬眼觀量陳斯遠一眼,只覺此人也沒寶二爺說的那般壞,瞧著極好說話。

  當下陳斯遠到得自家小院兒,小丫鬟蕓香招呼一聲,紅玉與香菱、柳五兒迎出來,眾女見晴雯竟跟了進來,頓時大眼瞪小眼納罕不已。

  那晴雯也不怯場,徑直與紅玉笑道:“紅玉姐姐,你家大爺說了,那幾匹細布、錦緞都交給我來裁呢。”

  紅玉扭頭看陳斯遠,見其頷首,這才笑道:“那可要勞煩晴雯妹妹了。”

  “嗯,我先給遠大爺量身。”

  陳斯遠也不理會紅玉頻頻遞過來的眼神,進得內中先行凈手,又起身任憑晴雯用皮尺丈量了。待晴雯仔細問過陳斯遠要裁剪的樣式,嘟嘟囔囔自個兒默記了一番,便道:“遠大爺,那我今兒個先取了細布回去,待裁好了送回來再取旁的。”

  “也好。”

  晴雯便接過柳五兒遞過來的細布,屈身一福,扭身雀躍而去。

  待其一走,紅玉便道:“大爺可知晴雯可是要另算銀錢的。”

  “她說了,一件五錢銀子……嘖,快趕上一匹細布價錢了。”

  “那大爺怎么——”

  陳斯遠悠悠道:“與人為善嘛……晴雯急著四下攬活計,顯是缺銀錢花用,幫襯一把就當結個善緣了。”

  紅玉心下腹誹,暗忖方才自家大爺的眼睛就不曾離開過晴雯,存的什么心思誰不知道?不過想也白想,誰不知晴雯是老太太給寶二爺留的姨娘?若無變故,又怎會到得自家大爺房里?

  小丫鬟蕓香一直守在門口聽墻角,此時干脆進來道:“大爺大爺,我知道晴雯為何缺銀錢。”

  “嗯?莫非他那表哥又賭輸了?”

  蕓香搖頭,嬉笑道:“聽說賴管事兒給廚子多官說了一樁親事,多官相看過了,心下自是千肯萬肯的。奈何那女子要聘金,多官手頭沒銀錢,只好又找晴雯索要。”

  “原來如此。”

  蕓香又道:“那會子我還以為他們兩個又要吵嚷起來呢,誰知晴雯聽了,二話不說回去拆借了二十兩銀子來,一股腦的塞給了多官。”

  陳斯遠眨眨眼,只覺果然是晴雯。奈何晴雯一腔真情到底是錯付了,寶玉攔不住王夫人驅趕,多官眼看著晴雯哀嚎一夜病故。陳斯遠心下憐惜之余,愈發拿定了心思,不拘如何總要將晴雯救上一救。

  正思量間,外間苗兒行了進來,道:“大爺,大太太請大爺往東跨院吃酒席呢。”

滿一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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