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娶妻娶賢

  薛姨媽聞言頓時粉臉兒泛紅。

  又去大格子巷?這……是不是太勤了些?她心下略顯異樣,話到嘴邊卻道:“也好。”頓了頓,又緊忙道:“蟠兒這會子鬧得厲害,只說不結這樁親事了。”

  陳斯遠自覺應對薛蟠那夯貨還是有幾分心得的,于是便笑道:“無妨,明兒個我去與他說說話兒,保準就不鬧了。”

  “那便好。”薛姨媽頓時舒了一口氣。先前焦躁、急切俱都被陳斯遠輕描淡寫揭過,余下的,便只是異樣情愫。

  她自知再多待下去只怕就要露了行跡……那同喜可就在后頭觀望風色呢。因是當下便囁嚅道:“既如此,那明兒個再說,我先回了。”

  “好。”陳斯遠笑著應下,卻趁其轉身之際探手在那豐潤柔荑上勾了勾,直惹得薛姨媽嗔看不已,這才目送其遠去。

  倏忽到得這日午時,榮慶堂后樓里,紫鵑方才提了食盒回返,外間便有婆子叫道:“二奶奶來了!”

  黛玉聞言緊忙起身,領了紫鵑、雪雁、王嬤嬤來迎。方才到得樓梯口,便見鳳姐兒領了平兒而來。

  黛玉趕忙見禮,笑道:“鳳姐姐怎地來了?”

  鳳姐兒嗔看了黛玉一眼,數落道:“你啊。”那語氣頗有些怒其不爭的意味。

  待眾人分賓主落座,鳳姐兒就道:“要不是太太知會我,我還不知你被那幾個沒起子的欺負了呢。榮國府家大業大的,還能差了你那幾兩燕窩?方才我與平兒將幾個管事兒婆子教訓了一通,又查看了庫房,果然那燕窩有些不足。

  妹妹也知,如今大太太還在月子里,這燕窩比往常用的多了些。我這邊打發買辦去采買了,太太又自個兒撥了二斤上品白燕來,往后定不會缺了妹妹這一口。”

  黛玉心下稍稍熨帖,噙笑道:“多謝鳳姐姐了。”

  鳳姐兒嘆息一聲,瞧了眼幾個丫鬟、婆子,說道:“再如何說這府中也是妹妹外家,被人欺負了去,只管來尋我說一聲兒就是。偏妹妹心思多,一直悶不吭聲,錯非遠兄弟與太太說了,我竟不知還有此事。”

  黛玉笑著搖頭道:“我也是想著不過是一時不足,若接二連三如此,不消鳳姐姐說,我也要去尋鳳姐姐說道呢。”

  鳳姐兒心下只是不信,又與紫鵑、雪雁道:“你們姑娘不愿招惹是非,往后再有這起子事兒,只管尋了平兒就是。”

  兩個丫鬟一并應下。因此時臨近午點,鳳姐兒匆匆交代幾句便去了。她只說教訓了幾個婆子,卻絕口不提那看人下菜碟的周瑞家的,蓋因那是太太的陪房。

  王夫人看在陳斯遠情面上為黛玉出頭,又怎會將板子打在自個兒身上?鳳姐兒老于世故,干脆來了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待鳳姐兒與平兒去了,雪雁便彎了一雙笑眼道:“我就說遠大爺一準兒會護著姑娘……這才多早晚?算算還沒兩個時辰呢,二奶奶便趕忙處置了。”

  紫鵑轉了心思,也笑道:“這下姑娘不用多心了。”

  黛玉嗔看了兩個丫鬟一眼,心下雖熨帖不已,卻繃著小臉兒落座桌案之后,等著雪雁鋪展了食盒,又任憑王嬤嬤將碗筷布置在眼前。

  那王嬤嬤面上笑意一直不曾褪去,待黛玉用了幾口,便落座一旁說道:“姑娘也別怪我絮叨,常言道‘少年夫妻老來伴’,這姻緣一事,姑娘許是眼巴前看得緊的,待過上十年、二十年再看,或許并無一樣是真個兒緊要的。

  好比那家世、容貌、官品……真個兒能讓兩人長相廝守的,是性子沉穩,是品行端良,是時常能為人考量,是刻在骨子里的教養。

  如此,姑娘無助時,自有那人替姑娘沖鋒陷陣;而非雞飛狗跳之時,那人偏生還要落井下石。

  這姻緣緊要,姑娘總是自憐老爺、太太早去,沒了家人……如今現成的家人上趕著送上眼前,姑娘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黛玉停箸思忖:家人嗎?許是那曲目、話本子瞧多了,又正趕上情竇初開之時,黛玉總對姻緣二字存了許多期許。她不奢求花前月下,可總要志趣相投、彼此懂得,總要相知相容、偏著彼此,總要長久相伴、生死相依。

  王嬤嬤自小兒照料黛玉,又哪里不知黛玉的心思?當下便低聲道:“姑娘又不曾與遠哥兒試試,又如何知曉是否稱了自個兒心意呢?”

  黛玉須臾方才嗔道:“嬤嬤還讓不讓人用午點了?”

  “好好好,我不嘮叨了,姑娘快吃。”

  黛玉悶頭用了一些,心下想著,是了,如今既已抉擇,便再無改易之理。相知相守是他,相敬如‘冰’也是他。他既處處回護自個兒,那自個兒總要試著與之相處了才好。

  思量許久,一徑用過午點,黛玉用茶水漱口時方才吩咐道:“他可說過何時啟程南下?”不待雪雁應聲,黛玉就道:“你下晌往后頭走一遭,就說我四叔家有個堂姐,與我乃是手帕交。若他啟程,煩請他幫我帶些信箋、土儀去。”

  雪雁頓時歡快應下。

  誰知黛玉方才漱了口,便有香菱尋了過來。

  紫鵑將其引入內中,那香菱與黛玉見了禮,黛玉就道:“香菱姐姐怎么來了?”

  這一聲姐姐叫得香菱心花怒放!

  當下香菱一笑兩個梨渦,道:“大爺許是本月底、許是下月初便要啟程南下,這回走大沽直奔松江,沿途路過蘇州,便打發我來問問姑娘可有什么要送的、要帶的?”

  雪雁頓時笑道:“真真兒湊巧,方才我們姑娘還要打發我去與遠大爺說此事呢。”

  黛玉心下稍暖,便扯了香菱落座,說起給堂姐帶信箋之事。實則她與那堂姐不過幼時多見了幾回,待來了榮國府,每年也不過書信往來一二回……此番也不過是尋了個由頭罷了。

  兩女嘀嘀咕咕,說過林家事,又說了會子甄大娘,香菱才低聲道:“大爺說了,這回總要去林鹽司夫婦墳前祭拜一番,其后再去杭州拜會賈藩臺。”

  黛玉低聲應下,心下又有哀思,又有羞怯。

  香菱便笑著道:“好姑娘,我這邊廂可還有一樁事要求著姑娘呢。”

  黛玉回過神兒來納罕道:“姐姐有事兒求我?這卻奇了。”

  香菱便道:“我心下早就艷羨姑娘們吟詩作詞,便求了大爺,一直在書房里研讀詩冊。本待求了大爺得空教導我一番,可大爺又要用心科考……思來想去,想起大爺評說府中姑娘里數林姑娘才情卓著,這才厚顏來求林姑娘,好歹教了我如何作詩。”

  黛玉心下思量,誰不知遠大哥才是才情卓著?香菱如今舍近求遠,自是存了居中奔走之意。

  她先前略略想通,此時便順勢應下,不禁調笑道:“既要作詩,你就拜我為師。我雖不通,大略也還教得起你。”

  香菱也笑道:“果然這樣,我就拜你為師。你可不許膩煩的。”

  黛玉嗔笑道:“什么難事,也值得去學!不過是起、承、轉、合,當中承、轉是兩副對子,平聲對仄聲,虛的對虛的,實的對實的,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

  當下又問明了香菱素日里讀的史冊,黛玉便說:“遠大哥開的書單子自是妥帖,奈何不合姑娘家。待我列了書單,你得空讀過了再來尋我。”

  香菱自是不迭聲應下。她因著日子過得順遂,比照前二年便多了幾分靈動,言說起來好似百靈鳥一般,便是黛玉也不禁生出幾分親近來。

  雪雁與王嬤嬤在一旁笑看,只偶爾插科打諢一句,唯獨那紫鵑心下若有所思。

  略略盤算,不算外頭養著的,遠大爺身邊兒就有香菱、紅玉……往后說不得還要加上個柳五兒。近一年來雪雁居中奔走,得了遠大爺與姑娘的意,只怕來日一個姨娘是跑不了。如此,自個兒又該如何自處?

  香菱盤桓了好一會子,因著近朱者赤,說了好些個俏皮話兒,逗得黛玉笑個不停。待未時將近,香菱方才別過黛玉,往后頭去回話。

  她出得榮慶堂后樓,過穿廊經粉油大影壁,又往南進了園子里,本待徑直過了閘橋往自家小院兒而去,誰知遙遙便見得賈璉停在省親別墅側門前,正與個媳婦子兜搭。

  香菱定睛觀量,那媳婦子不是旁人,正是多姑娘!

  想起上一回被璉二爺盯著自個兒瞧了半晌,香菱便蹙眉調轉身形,往西兜轉著回了自家小院兒。

  她不是紅玉那等周全的,更不是蕓香那等好信兒的,因是進得內中也不曾提及方才所見,只與陳斯遠道:“大爺,我方才若是遲一會子,只怕雪雁就要來了呢。”

  “嗯?”

  香菱當即笑著,將方才情形說將出來,臨了又道:“這回我求了林姑娘,可算是拜了師,說不得過一二年我也能吟詩作對了呢。”

  陳斯遠便扯了香菱的手兒,心下憐惜不已。若不是拐子將其拐了去,好歹香菱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外家雖是甄家別支,可其父苦熬幾科,說不得便能授官,又何必這般費盡心思的學那吟詩作對?

  一旁紅玉聽得香菱說話兒,便過來揶揄道:“我道為何姐姐偏要搶著去,敢情是拜了林姑娘為師。只可惜我如今大字不識一籮筐,不然也尋個師父拜了去,來日也學著吟詩作對。”

  陳斯遠聞言便道:“我讓五兒教你,偏你自個兒不學。”

  紅玉嬌嗔道:“大爺說的輕松,我每日家里里外外的可曾得了空閑?”

  “那這回我南下,料想家中也沒旁的事兒,到時你尋了五兒去學。待我回來,定要考校你。若是不曾長進,仔細你的皮!”

  紅玉哼哼一聲,面上全無懼色。

  倏忽到得申時左近,陳斯遠打發小丫鬟蕓香往前頭走了一遭,問過門子說是大老爺方才回來,陳斯遠便緊忙往東跨院而去。

  卻說這日大老爺賈赦熏熏然回返,原本想著以迎春拿捏陳斯遠,自然是十拿九穩。怎料有小廝進言,說這兩日府中風聲四起,都說二房太太有意撮合陳斯遠與其侄女王云屏。

  大老爺頓時蹙起眉頭,心下難安。王子騰以京營節度使起家,那京營節度使早先可是寧國府的差事。蓋因寧榮二府老國公見勢不妙,有心讓賈家以武轉文,又因奪嫡之事惹得今上忌憚,這才將京營節度使轉與了王子騰。

  賈家兵權去了大半,王子騰自是趁勢而起,如今賈赦嘴上雖瞧不上王子騰,心下卻知如今情勢轉易,只論權勢,王子騰早已在賈家之上。

  如此,一個榮國府的庶出姑娘,一個當朝大員的嫡親女兒,換了賈赦來選,也是選王云屏而不選迎春啊。

  他存心詐一樁好營生,如今眼看指望落空,自是心下煩躁。偏此時,外間小廝入內回話,說是陳斯遠來了。

  大老爺賈赦暗自思量,這情勢比不過,也只好以情分壓人了。

  當下命小廝引了陳斯遠入內,他自個兒還起身迎了兩步。

  待二人見過禮、落了座,大老爺賈赦滿面堆笑,閑聊了幾句,這才轉而說道:“遠哥兒轉過年就十六了,這終身大事可曾思量過?”

  果然空穴來風、事必有因,陳斯遠便認定自個兒與二姑娘的風聲定是賈赦放出來的。

  因著他與寶釵如今尚且暗通款曲、不便示人,便說道:“回姨夫,如今我才過了秋闈,自覺學識不足,想著沉下心來苦讀幾年,待下一科再下場一試……這婚姻之事,不是有了林妹妹嗎?”

  賈赦蹙眉道:“玉兒單弱,不好生養。再者說了,如海臨終囑托行兼祧之禮,便有默許遠哥兒再娶正妻之意。”

  陳斯遠沉吟道:“這……只怕須得問過賈藩臺之意。”

  賈赦笑吟吟道:“門子說玉兒今兒個一早打發人走遞鋪往南邊送了一封信箋,遠哥兒以為玉兒會如何說?”

  陳斯遠笑著不語。

  賈赦便賣弄道:“罷了,你到時便知。老夫自忖還知道些玉兒的心思……再者說,玉兒如今年歲還小,下一科不過是四年之后,若遠哥兒金榜題名,莫非還要等著榜下捉婿不成?”

  再過四年,陳斯遠正值弱冠之年。若果然金榜題名,他這個年歲,若還不曾成婚,只怕到時候文臣勛貴得搶瘋了!

  賈赦不禁語重心長道:“這娶妻娶賢、納妾納色,遠哥兒若要尋一樁妥帖親事,須得知根知底才好。老夫也不與你賣關子,你與迎春年歲相當,待過二年老夫便做主,將迎春下嫁與你如何?”

  陳斯遠心下哭笑不得,這好事兒來的太勤也不是好事兒。先前王夫人化身王干娘為他與寶釵保媒拉纖,跟著賈赦又要將迎春許配給他,偏生正室只能娶一個,他又如何去選?

  不拘是因著前世遺憾,還是此一世羈絆,陳斯遠都要選了寶釵。可這大老爺又該如何回絕?

  正思量著,誰知賈赦又道:“不過……遠哥兒須得上上心,迎春若嫁了去,總不能跟著遠哥兒過苦日子吧?莫看你如今每月能得上千兩銀子,到時別府另居,這上上下下都是開銷,里里外外都是拋費。

  遠哥兒這個年歲,想來是要仕途上有所作為,自不會與那起子蠅營狗茍之輩上下其手。既然如此,何不趁著此時得空,仔細尋幾樁好營生來?”

  陳斯遠琢磨過味兒來了,還道賈赦為何如此好心,敢情還是無利不起早啊。這話聽著是為自個兒考量,實則為的什么誰不清楚?

  “這……姨夫說的也是,奈何這好營生是有數的,我這一時間心下也沒個計較。”

  賈赦一擺手,道:“遠哥兒何必自謙?老夫信得著遠哥兒,你用心找尋就是。一年不成就二年,二年不成……就有些遲了,須知迎春可等不了你幾年啊。”

  說話間賈赦面上滿是殷殷期盼,陳斯遠心下暗忖,大老爺這是給自個兒畫餅來著?

  一時間哭笑不得,素日里都是他給旁人畫餅,誰知情勢易轉,如今大老爺給自個兒畫起了大餅。

  當下陳斯遠含糊應了,又腹誹著與大老爺說了半晌,這才起身告退而去。

  出得黑油大門,陳斯遠心思一轉便計上心頭。大老爺想要好營生,那自個兒就送他一樁‘好營生’就是了。

  腰肢輕蕩,杏眼含斜,須臾繾綣情濃,薛姨媽便忍不住嬌啼一聲,‘哥兒哥兒’地亂叫幾聲,隨即俯身貼在陳斯遠胸口,一時間喘息連連只覺恍若夢寐。

  待須臾,薛姨媽忽而嗔怪著拍打了陳斯遠一下,蹙眉道:“莫要鬧了,你跟個野牛似的,我可遭受不住……”又想著只自個兒歡愉過了,她便赧然道:“左右你外頭養著兩個,房里還有兩個,回去只管尋她們折騰去。”

  陳斯遠不禁志得意滿,試問天下間哪個男子不想聽枕邊人這般求饒?

  當下也不再作怪,任憑薛姨媽翻身落在一旁,又窸窸窣窣緩緩穿了衣裳,這才委身在其臂彎里,臉頰貼在胸口上,說道:“每回你都跟餓狼也似的,莫非那幾個還不讓你吃不成?”

  陳斯遠笑道:“那如何能一樣?”

  薛姨媽便嗔看了其一眼,心下暗自歡喜。好歹她還急著要緊事兒,便趕忙道:“那曹家姑娘一事到底該如何處置?”

  陳斯遠憊懶地枕著右臂,說道:“能如何處置?那兩萬兩銀子總不能打了水漂,自是娶回來供起來。”

  “供起來?”

  陳斯遠低頭看著薛姨媽道:“你莫非忘了,與曹家聯姻,看中的是曹郎中能在內府里說上話,好歹能遮蔽薛家一二。那曹家姑娘又是個賢良淑德的,有其管著文龍,你與寶釵自是省心省力。”

  “可是——”

  “子嗣?”陳斯遠笑道:“曹家姑娘既然是石女,又豈會攔著文龍納妾?到時候只管廣納姬妾,選個合意的養在曹家姑娘膝下就是。”頓了頓,語重心長道:“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啊。”

  薛姨媽眨眨眼,心下細細思量,可不就是這么個理兒?昨兒個聽得薛蟠吵嚷,薛姨媽只當天都塌了;如今聽了陳斯遠分辨,只覺心下豁然開朗。

  當下試探著道:“那此事……就權當不知?”

  “嗯。”陳斯遠點了點頭。

  薛姨媽心下疏闊起來,不禁舒了口氣道:“不過幾句話的事兒,偏你要叫了我出來說。”說罷自個兒又笑了起來。

  若不來此,又哪里有此番繾綣?

  這大格子巷的一進院子隔三差五才有人住,不免有些浮灰。又正值暮秋,雖地上生了火盆,卻難免有些寒涼。

  薛姨媽見其胸口汗津津,便尋了帕子來為其小意擦拭。

  因著心事一去,不免就一心想著陳斯遠。當下略略哀怨道:“我與你這般不明不白的,總不是個事兒。我心下想的明白,只待過幾年我人老珠黃了,你也娶妻生子,從此便各自相安就好。”

  陳斯遠故意逗弄道:“也罷,我聽你的。”

  薛姨媽聽得愣神,旋即蹙眉惱了:“我說什么便是什么?”

  “哈哈……”陳斯遠擒了拍打自個兒的柔荑,把玩著掌心道:“那我重說,來日你若敢不理我,我便去你家中將你捉了來做暖腳婢!”

  薛姨媽笑道:“你不怕你老婆鬧起來,只管來捉。”

  二人嬉鬧一場,薛姨媽只覺與陳斯遠相處,好似整個人都年輕了十歲一般。

  待過得半晌,薛姨媽有憂心道:“我只怕與蟠兒說不通,怕是還要遠哥兒幫著勸說一二。”

  陳斯遠‘嘖’了一聲,道:“紅口白牙,哪兒有平白使喚人的?”

  “那你待如何?”

  陳斯遠壞笑著附耳過去說了幾句,惹得薛姨媽拍打個不停,最后耐不住其纏磨,只得羞羞答答身形下移,埋首其間……

  一徑到得申時將近,二人方才就此別過。陳斯遠騎馬緩行,待回返自家小院兒,便有蕓香嘰嘰喳喳來迎,道:“大爺大爺,紅玉姐姐說此番南下也有我一個,可是真的?”

  陳斯遠存心逗弄,故作訝然道:“紅玉說的?我怎么不知?”

  蕓香原本瞪著小圓眼滿是希冀,見此情形頓時大失所望,癟嘴道:“我便知道是哄我的!紅玉姐姐最是瞧不上我,慣會拿我尋開心!”

  見其果然氣惱了,陳斯遠這才大笑兩聲,揉亂了蕓香的發髻,道:“我才是哄你的,帶你帶你,你不跟在我身邊兒,誰來四下跑腿掃聽信兒?”

  那蕓香原本紅了眼圈兒,此時卻破涕為笑,嗔怪了陳斯遠半晌,這才說道:“是了,方才姨太太身邊兒的同喜姐姐來了一遭,說是大爺得空往東北上小院兒走一遭。”

  “嗯,我換了衣裳就去。”

  陳斯遠進得內中換了衣裳,少不得被紅玉埋怨一場,道:“大爺這般大的人了,偏愈發戲謔,這個月都逗哭蕓香兩回了。”

  陳斯遠笑道:“那丫頭鬼心眼子多,這會子多吃虧上當,少不得來日長大了猴兒精猴兒精的,那時待人處事方才周全呢。”

  一番歪理邪說直讓紅玉、香菱與柳五兒笑彎了腰。

  待換過衣裳,陳斯遠這才施施然往薛姨媽處尋來。

  他穿園而過,原本目不斜視,誰知過閘橋時影影綽綽便見一男一女兩個在清堂茅舍左近花叢后拉扯不休。定睛仔細觀量,那男子不是賈璉還有誰?

  陳斯遠眼神極佳,又仔細掃量那女子幾眼,見其果然有幾分艷俗姿色,便料定此女定是那位多姑娘。

  心下暗自嘲諷賈璉葷素不忌,又琢磨著自個兒大哥別說二哥,于是權當沒瞧見,便往園門兜轉而來。

  盞茶光景到得東北上小院兒,那同貴迎了陳斯遠,緊忙引著其入內。

  遙遙便聽得前頭正房里吵嚷聲不絕,那薛蟠叫嚷道:“媽媽說的什么話兒?那可是石女,石女啊!”

  一旁同貴便道:“太太下晌回來就尋了大爺規勸,誰知大爺什么都聽不進去,只顧著發性子。”

  所謂遠香近臭,概莫如是。有時候外人說一句,比親近之人說上一籮筐都管用。

  思量間到得前院兒正房,同貴回了一聲兒,內中吵嚷聲停歇,房門推開,薛姨媽便蹙眉道:“遠哥兒可算是來了,這孽障任憑我如何說都聽不進半分。”

  其后又有寶釵蹙眉憂心觀量過來,陳斯遠不好露出私情,便正色道:“姨太太放心,文龍不過是一時想不開,待我好生勸說一番就是了。”

  薛姨媽嘆息一聲,趕忙讓開身形。陳斯遠入內掃量一眼,便見薛大傻子氣哼哼杵在當場,四下地面狼藉一片,丫鬟同喜正俯身拾掇著。

  那薛蟠見了陳斯遠,強忍著怒火道:“遠兄弟來了?”

  陳斯遠不禁笑道:“文龍兄,今日無事,正要討一杯酒喝。”

  說話間朝著薛姨媽與寶釵觀量一眼,二者緊忙退了出去。

  待母女二人退下,薛蟠便蹙眉道:“喝酒?我如今哪里還有心思喝酒。遠兄弟不知,那曹家女是個……是個石女!”

  陳斯遠也不理他,撩開衣袍落座,笑吟吟道:“那又如何?”

  薛蟠瞪著一雙牛眼,道:“你可曾聽清了,是石女啊!”

  “是啊,那又如何?”

  “這……”

  他不按套路出牌,竟將薛大傻子噎得一時間沒了話兒。

  陳斯遠便道:“文龍與曹家女結秦晉之好,本就是為了遮蔽薛家……我說句難聽的,不拘曹家女是人是鬼,是石女還是個男兒,文龍只管娶了就是。”

  “那傳宗接代……”

  “嘖!”陳斯遠蹙眉道:“曹家女莫非還能攔著文龍廣納姬妾不成?她是這個情形,心下自是愧疚,只怕到時文龍兄不納,她也會張羅著給文龍兄納妾呢。”

  “額——還有這等好事兒?”

  薛蟠聞言頓時咧嘴樂將起來。

  當下陳斯遠細細陳說,將內中利弊得失一一說將出來,直將薛大傻子聽得搓手不已。

  少一時,自有酒菜奉上,二人推杯換盞、言談甚歡自不多提。

  同喜扒著門縫聽了半晌,待聽得自家大爺吹噓在那錦香院如何逞威,一連兩日讓那小娘子求饒不迭,頓時紅著臉兒啐了一口,這才扭身過穿堂往后院兒而去。

  此時薛姨媽與寶釵正翹首以盼,見同喜進來,薛姨媽便催問道:“如何了?”

  同喜紅了臉兒道:“大爺與遠大爺來了興致,這會子正喝著酒呢……想來大爺是不在意了。”

  母女二人對視一眼,頓時松了口氣。

  薛姨媽就道:“菩薩保佑,這個孽障啊,我說什么都不聽,偏遠哥兒三言兩語他就順了心思。”

  寶釵便道:“也是遠大哥有能為,哥哥想來心下敬佩,這才會對其所說信服不已。”

  寶姐姐如今心思大半都在陳斯遠身上,自是得空便要和風細雨、潛移默化。誰知薛姨媽竟全然不曾多想,只覺遠哥兒合該如此。

  母女二人雞同鴨講,又各自得意,也是怪事一樁。

  待過得一個時辰,同喜又來回話,道:“太太、姑娘,大爺飲醉了,這會子被婆子送去了臥房,遠大爺也要走了。”

  薛姨媽有心相送,卻知不妥,便蹙眉道:“你哥哥實在不知輕重,哪兒有將自個兒喝得爛醉的?”

  寶釵聽聞方才薛姨媽對陳斯遠稱贊有加,便忍不住說道:“正是此理,可不好怠慢了遠大哥。媽媽不便去送,不若女兒代媽媽去送一程?”

  薛姨媽應下道:“這會子天黑了,只怕遠哥兒也沒少飲酒,同喜快尋了斗篷來,免得遠哥兒染了風寒。夜里黑,再多提一盞燈籠。”

  同喜自是應下,便捧了斗篷與寶釵往前頭而去。

  待寶釵一走,薛姨媽方才后知后覺怔住——這些時日寶釵一個勁兒的夸贊遠哥兒,莫非是對其生出仰慕之意了?

  這……這這……這可不敢!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