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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為難事

  一小段唱罷,陳斯遠四下拱手:“唱的不好,姊妹們見笑了。”

  探春、惜春率先合掌而贊,探春就道:“遠大哥填的詞兒極好,就是不知這曲目可有名頭?”

  陳斯遠笑著回道:“名為武家坡。”

  惜春道:“聽著與時常聽的曲目不大一樣兒?”

  陳斯遠自不會說自個兒方才唱的乃是四不像的京劇,當下只道:“胡亂唱的,我又不曾學過,唱起來自然荒腔走板。”

  湘云就道:“聽著就好聽,遠大哥不必過謙。”

  席間余者,鳳姐兒讀書不多;邢夫人就沒讀過書;李紈特意掃量了陳斯遠幾眼,也不知聽沒聽出門道兒來;迎春這會子兀自還在羞著;寶玉倒是借題發揮,說自個兒有一友人雖是男兒身卻擅唱旦角;邢岫煙隱約察覺出來,面上不動聲色,目光卻時不時瞟向薛寶釵;

  倒是黛玉記起自個兒好似瞧過一樣兒話本子,內中便有薛平貴,其妻苦守寒窯一十八載,好似名為王寶釧?

  黛玉心下一動,一雙似泣非泣的眸子便搭眼往寶釵這邊廂瞧過來。奈何寶姐姐面上嫻靜一片,竟瞧不出一絲一毫變化來。

  莫非是自個兒想多了?黛玉心下狐疑,又瞧了寶釵兩眼。

  寶姐姐這會子心下一直強忍著方才不曾破功,被黛玉盯了半晌,寶姐姐禁受不住,趁著下頭又唱起來,扭頭一雙水杏眼便回瞪了回去。

  黛玉原本還道自個兒多想了,見寶釵如此,頓時掩口而笑。

  寶姐姐便湊過來低聲道:“你總瞧我做什么?”

  黛玉掩口附耳低語道:“我方才是可憐寶姐姐呢。”

  “嗯?”

  “一想著來日寶姐姐便要苦守寒窯一十八年,我這心下啊,就十分過意不去。”

  寶姐姐頓時俏臉兒泛紅,壓低聲音道:“好個容兒,再來作弄我,仔細你的皮!”

  黛玉咯咯咯好一通嬌笑,又惹得下首的湘云納罕不已,禁不住也湊過來問道:“寶姐姐、林妹妹,你們說什么頑笑話兒呢,也說給我聽聽?”

  黛玉乜斜一眼,道:“云妹妹果然想聽?”

  “嗯。”

  “那不如叫一聲兒林姐姐,我就告訴你。”

  湘云眨眨眼,頓時癟嘴別過頭去:“不說算了,哼!”

  又是兩折子戲唱罷,邢夫人見眾人都吃好了,便命人撤了席面,上了茶點來。眾人圍坐說了會子話兒,便有大丫鬟琥珀來催,說是老太太想寶玉、湘云了。

  邢夫人見此,便說道:“既如此,那咱們今兒個就先散了,改明兒再一道兒高樂。”

  當下一應丫鬟、婆子自外間涌入,伺候著哥兒、姐兒圍了披風,便嘰嘰喳喳往外而來。

  邢岫煙就住在三層儀門外,湘云是個心直口快、良善的,見此便道:“邢姐姐住在這兒實在不便,待過幾日搬去綴錦樓就好了。”

  這廂房不過三間,邢岫煙與篆兒住在東梢間,邢甄氏、邢忠住在西梢間。那邢忠夫婦還不到四十,三不五時夜里便要折騰,邢岫煙轉過年來都十七了,自然極不方便。

  湘云這話有些揭短,邢岫煙情知湘云一片好心,便笑道:“云姑娘說的是,我這心下也巴不得早點兒搬去綴錦樓呢。”

  當下又瞥了兩眼陳斯遠,邢岫煙這才與篆兒回了廂房里。

  陳斯遠與惜春、探春說得熱鬧,卻遙遙綴在迎春、寶釵、黛玉、湘云之后。寶姐姐被黛玉窺破了行跡,又好生打趣一番,本待尋其計較,誰知這會子被湘云纏上,便只得費盡心思想了個笑話來說。

  湘云聽罷得意非常,與黛玉道:“林妹妹不說,自有寶姐姐說與我聽。”

  黛玉只掩口笑著,瞧傻丫頭一般瞧著湘云,并不與其計較。

  轉眼自角門回了榮國府,湘云要回碧紗櫥,便順路與寶玉同行;黛玉也不理會寶釵,徑直與三春一道兒往后樓去。

  于是乎便只剩下陳斯遠與寶釵自馬廄旁角門進了內宅。進得小過道子里,提了燈籠的鶯兒自覺先行一步,留了陳斯遠與寶姐姐在后頭說話兒。

  到底是寶姐姐,那會子心緒激蕩,這會子卻已平復,又權衡起利弊來。與陳斯遠道:“不過是大太太胡亂做主,我又沒說什么,你急個什么勁兒?”

  陳斯遠負手而行,存心逗弄道:“妹妹這話我卻不懂了。”

  寶姐姐嗔道:“再裝瘋賣傻……我往后可不理你了。”

  陳斯遠這才笑道:“不過是唱了個曲目,誰還能以此穿鑿附會傳瞎話?”

  寶姐姐便道:“林妹妹聽出來了。”

  陳斯遠聞言一怔,心想這倒也尋常,有個進士老爺做老師,房里孤本、善本無算,黛玉私底下也不知讀了多少書,偶爾讀到那薛平貴的話本子也是尋常。

  他便說道:“料想林妹妹也不會說些旁的什么。”

  寶釵心下暗忖,若易地而處,自個兒姻緣早定,為家中宗祧計,只得為兼祧妻。來日良人選誰為正室,自是與自個兒無干……若能選個手帕交,或許自個兒反倒會欣喜?

  寶釵時常去尋黛玉說話兒,倒是將黛玉的性子拿了個七七八八,這般思忖罷了,心下才松了口氣,又道:“上回與你說的,你可記得了……林妹妹孤苦伶仃,如今老太太三五日才見她一回,瞧著怪可憐的。”

  陳斯遠頷首應下。他倒是想與黛玉多往來,奈何他這般外男實在不好往后樓去。

  轉過夢坡齋,東北上小院兒近在眼前,寶釵不覺放緩腳步,心下極為不舍。又與陳斯遠道:“說來也是怪我……要是早早兒說服了媽媽,又何至于如今還要四下遮掩?二姐姐那邊廂,瞧著好似也有些心思……”

  陳斯遠沉吟道:“妹妹放心,這事兒怕是過不了大老爺那一關。”

  眼見前頭鶯兒已然叩門,寶姐姐癟嘴略略思量,便橫挪了小半步,探手扯了扯陳斯遠的大手:“往后不用急躁,我心下信你,旁人說什么又與我何干?”

  “嗯。”陳斯遠笑著反握了下。

  寶姐姐心下羞怯,扯了兩下見掙脫不開,便嬌嗔道:“同喜出來了。”

  陳斯遠這才松了柔荑,目送那嫽俏身形進了門兒,又回首脈脈一望。

  待門扉合上,陳斯遠這才信步而行,口中哼哼有聲:“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

  今時不同往日,好不容易引得寶姐姐傾心,陳斯遠自是咬定了不松口。二姐姐迎春自是好的,可與寶姐姐比起來到底還是差了幾分。

  三層儀門外,廂房。

  篆兒伺候著邢岫煙卸了頭面,又換過衣裳,這才說道:“姐姐,脂粉不大夠用了。”

  邢岫煙道:“府中不是方才發下?”

  篆兒癟嘴道:“發倒是發了,只是到手就一股子霉爛味兒,只怕不得用。白日里問了條兒姐姐,條兒姐姐說,府中買辦素來都買些不中用的,各處姑娘、丫鬟都是尋人自個兒采買。”

  邢岫煙想著自個兒的脂粉、胭脂也不多了,便道:“那我過會子給你一些銀錢,你明兒個尋了條兒仔細問過,尋個妥當人代咱們買回來就是。”

  篆兒立時歡快應下。她雖年歲不大,卻是個愛美的,時常便將自個兒描繪得好似年畫上的女娃娃一般。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邢岫煙扭頭便見母親邢甄氏行了進來。那邢甄氏笑著抱怨道:“不想這過的生兒也能累著人,我方才領著四個婆子好半晌才將那戲臺子給拆了去。”

  邢岫煙不置可否。自個兒媽媽什么情形,邢岫煙自然知曉。仗著與邢夫人有親,每日家在東跨院里呼來喝去,便是拆戲臺子,也是邢甄氏在一旁指手畫腳,活計自然有旁的婆子來干。

  邢甄氏笑著湊坐邢岫煙身邊兒,扯了其手兒道:“我怎么聽著,你姑母好似有意撮合遠哥兒與二姑娘?”

  邢岫煙便道:“媽媽掃聽這個做什么?左右我也做不得正室,來日表弟娶了誰又與咱們何干?”

  “誒唷唷,我的傻女兒,話兒可不是這般說的!”邢甄氏蹙眉絮叨道:“你與遠哥兒再是情投意合,素日里總要瞧正室眼色過活。這正室若是個性子強的,就好比那璉二奶奶,你瞧將璉哥兒板的,不是尋小廝瀉火,便是與府中那些不三不四的媳婦子勾三搭四的。便是那平兒,一年里也不過與其做幾天夫妻。”

  邢岫煙還是閨閣女兒家,哪里聽得了這般話兒?頓時羞紅了臉兒道:“媽媽快別說了。”

  邢甄氏語重心長道:“這都是經驗之談,我若不與你說了,來日你一準兒吃虧。你如今想那閨幃之事好似洪水猛獸,實則就是那回事兒,天下間哪家的夫妻不親熱?媽媽今兒個教你個道理,這男人若是寵著你,自然便總尋你親熱;若男人心思變了,只怕就不來尋你了。”

  邢岫煙實在聽不下去,尋了個由頭起身便要走。誰知又被邢甄氏扯住,又嘀嘀咕咕與其說道:“過些時日你去了綴錦樓,須得與二姑娘好生相處著。這萬一二姑娘果然嫁了遠哥兒,她是個性子軟的,你們二人相處得好,說不得來日你也能寬泛些。”

  邢岫煙支支吾吾遮掩過去,待邢甄氏去了西梢間,邢岫煙紅著臉兒胡亂思忖了好半晌。心下暗忖,自個兒不過與遠哥兒拉拉手兒,這會子哪里就要想那敦倫之禮了?

  待回過神兒來,邢岫煙又見篆兒來回在眼前飄,便起身往箱籠里翻找銀匣子。上回陳斯遠給了她一袋子金瓜子,她還一直不曾取用呢。

  誰知翻遍了箱籠也找尋不見!邢岫煙不禁變了臉色,篆兒也湊過來幫著找尋。

  那邢甄氏忙活完又往東梢間來,眼見二人翻箱找柜急切不已,便問道:“這是找什么呢?”

  篆兒苦著臉不說話,邢岫煙咬著下唇道:“媽媽可曾瞧見我那銀匣子了?里面裝了上回表弟給的金瓜子。”

  “啊?”邢甄氏駭然變色。

  篆兒此時道:“足足十兩金子呢……可是太太拿去用了?”

  “少胡吣!”邢甄氏呵斥一嘴,蹙眉略略思量,‘誒呀’一聲合掌道:“糟了!我說昨兒個怎么瞧著你爹爹拿了個銀匣子樂顛顛而去,原是被他拿了去!”

  邢岫煙聞言嘆息一聲,情知以邢忠的性子,那十兩金瓜子不散完只怕尋不見其人影兒。

  邢甄氏卻不肯罷休,跳腳道:“我的兒,遠哥兒給了這般多金瓜子,你怎么也不與我說一聲兒?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邢岫煙暗忖,給了你不也一樣兒?爹爹軟磨硬泡一番,說不得你自個兒便說漏了嘴。

  那邢甄氏蹙眉原地打轉,隨即道:“不成,我去找你爹爹去,那可是十兩金子!”

  東跨院正房里。

  大老爺賈赦方才用過丹丸,正待與翠云那小蹄子好生繾綣一番,誰知便被翠云告知了方才席間之事。

  大老爺賈赦本待拿了迎春待價而沽,自個兒幾次三番暗示,偏生那陳斯遠一直不上道兒,惹得賈赦好生煩惱,心下自然也就對陳斯遠有了意見。此番聽聞邢夫人又明晃晃的趁著迎春生兒撮合二人,大老爺頓時就急了!

  當下急吼吼尋來,蹙眉便呵斥道:“我且問你,方才你在席間都說了什么渾話?”

  邢夫人叫屈道:“老爺這話說的……我不過說了幾句應景兒的,哪里就是渾說了?”

  “還敢狡辯?四下人等眼沒瞎、耳沒聾,你撮合迎春、遠哥兒的話兒都傳我耳朵里了!”

  邢夫人眨眨眼,道:“老爺一早兒不就想著撮合這兩個小的嘛……”

  “住口!”賈赦蹙眉負手來回踱步:“便是要撮合,也不急在這一時……好歹等遠哥兒過了下一科再說。”

  邢夫人頓時嗤之以鼻,待下一科春闈,二姑娘都二十了,哪里還能留在家里?情知大老爺不過是想索要好處,邢夫人便道:“老爺,我聽遠哥兒說,他這回可是置辦下了十幾萬銀子的大營生。”

  賈赦頓時愣住,道:“我怎地不知?”

  愣罷便著惱起來,暗忖許是因著迎春之事有些反復,遠哥兒便與自個兒生分了?

  心下略略懊悔,早知如此,就不該將話說死,總要將蘿卜吊在驢子面前。如今倒好,十幾萬本錢的大營生,自個兒竟全然不知!

  賈赦心下五味雜陳,急走幾步到得邢夫人身旁,道:“你快說說,遠哥兒又尋了個什么營生?”

  “好,好似是什么膠乳。”

  “膠乳?”

  邢夫人也一知半解,便將自個兒知道的一一說將出來。

  賈赦聽罷摸著下巴思量了好半晌,心下卻是不懊惱了。蓋因這膠乳乃是太宗李過力主引進,其后幾十年,內府多番嘗試也沒嘗試出個所以然來。

  此物不好保存,至多半年就沒法兒用;且所制之物,時日一長也會變脆易碎。那陳斯遠再是能為,還能改了膠乳本性不成?

  嘶……莫非又是如那海貿一般的噱頭?隨即擊鼓傳花,股子高價轉出去也好大賺一筆?

  想到此節,賈赦也不急切了,只蹙眉道:“這卻不好說了……總之等過些時日再瞧吧。”

  邢夫人眼巴巴看著賈赦,道:“老爺,那迎春與遠哥兒——”

  賈赦乜斜道:“急什么?每臨大事有靜氣,若遠哥兒果然將那營生鋪展開來,老夫便做主將迎春下嫁給他。”

  邢夫人心下信極了陳斯遠,當下便道:“好好好,料想過些時日就能知道成不成了。”

  賈赦應了一聲兒,正要起身去尋翠云,誰知外間忽而傳來吵嚷聲兒。細細聽聞,卻是邢甄氏與邢忠在拌嘴。

  大老爺賈赦蹙眉不喜,道:“吵吵鬧鬧成何體統?”說罷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邢夫人也心下納罕,當即叫了苗兒吩咐道:“去瞧瞧又怎么了。”

  苗兒應下,緊忙往前頭去瞧。過得半晌,待那吵嚷聲停歇了,苗兒方才回返,與邢夫人回話道:“太太,聽說是舅老爺偷了十兩金子,只兩日光景便花用一空。舅太太正與舅老爺鬧著呢。”

  邢夫人眨眨眼,納罕道:“十兩金子?他才來多久,哪兒就貪了這般多?”

  苗兒搖頭道:“這卻不知了。”

  邢夫人擺發了苗兒,蹙眉思量半晌,忽而恍然:是了,定是小賊私底下送與邢岫煙的!

  許是引了酒之故,又因著一直不曾與小賊重溫舊夢,是以邢夫人難免心下吃味。奈何明兒個便要啟程往娘娘廟還愿,待要尋小賊計較,卻是要過幾日了。

  轉天一早兒,賈璉好一番忙前忙后,眼看邢夫人都上了馬車,唯獨不見大老爺賈赦身影,便不住打發人來催。待過得許久,大老爺賈赦方才扶腰而出。

  隨即一行七、八輛馬車浩浩蕩蕩離了榮國府,徑直往東而去。

  丫鬟苗兒送過邢夫人,便提了個小巧包袱歡天喜地往自家而去。這頭一日自是回家看望爹娘,第二日嘛……遠哥兒還等著她呢。

  卻說這日陳斯遠日上三竿才起,因放心不下城外工坊,用罷了早飯便乘車往外城而去。

  他這邊廂暫且不提。另一邊廂,黛玉用過早飯,念及寶姐姐定會來尋自個兒,干脆反客為主,領了雪雁、紫鵑便往東北上小院兒而來。

  便有如寶姐姐思忖的那般,因著婚事早定,黛玉自是沒旁的念頭。正室本就與其無干,既如此,莫不如尋個手帕交,往后熱熱鬧鬧的,也免得太過孤寂。

  一徑到得東北上小院兒,正撞見薛姨媽領了同喜、同貴要往老宅去小住兩日。黛玉便與寶姐姐一道兒目送薛姨媽而去,待轉頭兒寶姐姐便扯了黛玉的胳膊道:“好個容兒,我不去尋你,你自個兒反倒送上門兒來了!”

  黛玉見掙脫不得,一雙靈動眸子亂轉,探手便抓向寶姐姐肋下。寶姐姐此處最是怕癢,頓時驚呼一聲蹲踞在地。

  黛玉便笑道:“我拿了你的短處,你還敢尋我計較?”

  寶姐姐頓時癟嘴嗔惱不已,黛玉又噗嗤一笑,當下兩個姑娘家進得內中,將丫鬟盡數打發出去,只面對面說些體己話兒。

  黛玉便道:“我卻不曾想到,原來寶姐姐竟對遠大哥情有獨鐘。”

  寶釵存心結交黛玉,為的便是來日好相處。她素知黛玉不會背后亂嚼舌,當下便實話實說道:“我如今也想不分明,怎么就成了如今這等情形。猶記得他才進府時,我心下可是厭嫌得緊呢。”

  “厭嫌?”

  寶姐姐蹙眉道:“每回遇見,他總要說些陰陽怪氣、戳心窩子的話兒,偏生我又辯駁不得,可不就要厭嫌?”

  黛玉過幾日才過十二歲生兒,雖情竇初開,卻并不知男女情事那心緒跌宕的微妙之處。

  當下只道:“那金玉良緣——”

  寶姐姐面上一哂,道:“快別說了,都是我媽媽的主意,我自個兒可從沒贊同過。”

  黛玉觀量其神色,便笑道:“原來寶姐姐瞧不上寶玉啊。”

  寶釵苦笑道:“他才多大年紀?說來不過是個頑童,愛使性子。自小又是嬌寵著長起來的,受不得半點兒委屈,便有如花廳里溫養的花朵,見不得一星半點風雨。”

  再說姨媽王夫人食言而肥,早先應承得好好兒的,眼看大姑娘晉了賢德妃,立馬便含糊其辭起來。自宋明以來,外戚素來不受重用。且依著大順規矩,便是元春來日僥幸晉了貴妃,惠及的也是賈政、王夫人,又與寶玉何干?

  遠大哥又不一樣,不說二人情投意合,看年紀,看品貌,看能為,看才學,又有哪一樣是寶玉比得上的?

  此番生生鋪展出十幾萬銀錢的膠乳營生,若果然成了,來日高中皇榜,必為圣人夾帶中的人物。或許念及其有陶朱之才,往后讓其入戶部學習,十幾、二十年為一部堂,而后登閣拜相……

  黛玉見寶姐姐這會子目光逐漸癡將起來,頓時掩口嬌笑,只當寶姐姐與陳斯遠正情意綿綿。

  待寶釵回過神來,黛玉才道:“我昨兒個仔細瞧了,好似只邢姐姐、珠大嫂子瞧出了行跡來。大嫂子素來不管閑事兒,邢姐姐也是個秀外慧中的,料想也不會拿出去說嘴。”

  寶釵便嘆息一聲,苦惱著道:“旁的都好說,我如今只是不知如何說服媽媽。”

  黛玉便道:“你又何必庸人自擾?遠大哥最有法子,何不讓他尋個法子?”

  寶釵笑道:“你怎知他沒出主意?只是這主意見效慢,須得磨時日呢。”

  聽她這般說,黛玉一時也無法,便只能好生寬慰了其幾句。

  寶、黛兩個說過此事,又尋了棋子猜枚作樂。待晌午時二人干脆一道兒用了午飯。黛玉每日午后都要小憩一番,正待告辭離去,誰知外間便有鶯兒入內回道:“姑娘,遠大爺房里的紅玉姐姐來了。”

  “快請。”

  鶯兒應下,須臾便將紅玉引了進來。

  寶釵抬眼便見紅玉捧了個物什,不待開口過問,紅玉一眼瞥見黛玉,便笑著道:“原來林姑娘在寶姑娘處,香菱姐姐早一步便往后樓給林姑娘送東西去了。”

  黛玉笑道:“你家大爺又打發你送了什么來?”

  紅玉抿嘴笑道:“我不說,兩位姑娘自個兒瞧。”

  說著將物什交給鶯兒,鶯兒又捧到寶釵面前。寶釵、黛玉簇在一處觀量,便見是個漆皮發亮的披風?

  寶姐姐鋪展開來,見果然是件大衣裳,只是入手沉重,質地似皮非皮,其上又有兜帽,外層漆黑光滑,顯是不侵水。

  “莫非是蓑衣?”

  紅玉立時笑著頷首,道:“大爺打發慶愈送回來的,說是工坊新做出來的,正好拿給姑娘們試試好不好用。如今才二月,待搬進園子里只怕就要多雨,撐傘而行不免濕了裙裾,這雨衣勝在比蓑衣穿脫方便,到時候兩位姑娘盡可趁著雨天游逛園子呢。”

  黛玉贊嘆道:“好物件兒。”頓了頓,又道:“就只是黑色,沒旁的顏色?”

  紅玉道:“才造出來的,還沒涂旁的色兒。”

  寶釵這時才道:“代我謝過遠大哥……是了,遠大哥今兒個何時走的?早間可用飯了?”

  紅玉一一回了,待寶釵問過方才告辭而去。

  她才走,黛玉便起身道:“我去瞧瞧我那女弟子去。”當下領了雪雁、紫鵑回返后樓,自不多提。

  寶姐姐送過黛玉,回房撫著雨衣不禁又犯了思量。正是相思最難耐,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能仁寺左近,陳家新宅。

  馬車停下,車夫尋了腳凳來,夏竹緊忙挑開簾櫳扶著尤二姐下來。

  那尤二姐面沉如水,黛眉微蹙。待回得后樓,便禁不住嘆道:“早知這樣兒,當日合該跟著老爺往江南游逛游逛。”

  丫鬟夏竹嘴笨,此時閉口不言。

  卻是因著尤二姐隨竇寡婦學了許久盤賬,學到最近也是賬冊識得她,她卻識不得賬冊!今兒個尤三姐有心刁難,便在一旁看著尤二姐盤賬。

  結果不是這兒錯了,便是那兒錯了,尤二姐被尤三姐好生譏諷了一番。

  尤二姐面上掛不住,又情知自個兒不是理賬的那塊料,干脆乘車回返,往后也不打算往那百草堂去出洋相了。

  氣悶半晌,尤二姐憋悶不住,又領了夏竹往寧國府而去。

  乘車到得寧國府,方才下車便見賈蓉匆匆而來。

  二人撞見,那賈蓉再不敢造次,規規矩矩招呼了聲兒,便領了小廝埋頭匆匆而去。

  尤二姐也不理會賈蓉,隨著婆子過儀門,須臾到得尤氏院兒里。

  姊妹二人相見,不過略略言說幾句,尤氏便將丫鬟、婆子打發了下去。

  待內中只余二人,尤二姐還當尤氏又要舊事重提,誰知尤氏卻道:“昨兒個郭家又來人了。”

  尤二姐聽得心下一跳,蹙眉道:“媽媽又生事端了?”

  尤氏咬牙道:“都怪蓉哥兒!”

  卻是賈蓉與尤老娘廝混在一處,沒少給其服用烏香丸。此物吃用幾回便能上癮,當日尤氏可是費了好大的心力才將其戒除。

  這尤老娘本就是貪圖享樂之輩,又哪里會有這般心力戒除此物?是以待尤老娘將體己花用干凈,便又打發人來討要銀錢。尤老娘怕了尤三姐,生怕再被其給捆起來,因是這回只來尋尤氏。

  尤二姐聽其說罷,頓時松了口氣道:“那烏香丸才幾個銀錢?大姐若是手頭緊,咱們姊妹幾個湊一湊也就是了。”

  “不是這個道理。”尤氏搖頭蹙眉,心下隱隱覺著那烏香丸不是好東西。偏生此物極得勛貴推崇,因是尤氏便不知如何說下去。

  尤二姐也不在意,當下只道:“大姐那事兒……我可是與老爺說了兩回了。”

  尤氏果然急切起來:“他……他怎么說?”

  尤二姐笑著低聲道:“老爺能如何說?三姐兒私底下可攔著呢。”眼見尤氏蹙眉嘆息,尤二姐就道:“不過山人自有妙計……來日我打發夏竹來請,大姐記得快些來,一準兒遂了大姐心意。”

  尤氏想起那日癲狂,不覺雙手疊于小腹,心下火熱異常,強忍著方才不動聲色。

  卻說轉過天來,陳斯遠果然尋了苗兒,先行往造辦處為其置辦了一副頭面,隨即自然往那大格子巷而去。

  苗兒心下早就認準了他,到得地方不過半推半就,待陳斯遠哄了幾句,便順勢委身于他。

  過后陳斯遠百般溫存、花言巧語自不多提。待過得三日二人方才分開,苗兒重返榮國府東跨院,陳斯遠也往自家小院兒而來。

  誰知方才略略小憩,蕓香便咋咋呼呼瘋跑進來道:“大爺,蕓哥兒在后門等著呢,說是尋大爺有急事兒!”

  “哦?”賈蕓一直打理工坊,莫非是工坊出了事兒?

  陳斯遠趕忙起身外出,生怕工坊出了人命官司。到得后門,賈蕓蹙眉拱手道:“遠叔,禍事了!許老實一家子夜里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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