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衣、斗笠帷幕,尤氏自樓上往下觀量一眼,見尤二姐果然引了陳斯遠來,頓時抿嘴兒、絞著雙手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前頭的丫鬟、婆子瞧見。
略略思量,她便將僧衣褪去,卻不曾褪去帷帽。于是便露出內中落葉黃底子花卉刺繡鑲領象牙色紋樣緞面對襟披風,內襯青白方口立領襖子,下身是一襲松花色馬面裙。
上回一夕之歡,自是緩解了尤氏心下相思之苦。本待等著本月天癸來不來,再定下來日之策。誰知寧國府驟生波瀾,錯非情非得已,她也不會舍了臉面這會子求上門兒來。
等了半晌,方才聽得腳步聲拾階而上。尤氏慌忙落座梳妝臺旁椅子上,想想又覺不妥,又緊忙起身來迎。
樓梯口身形一晃,見來的只是陳斯遠一個,尤氏心下頓時稍稍松了口氣。有些話兒便是尤二姐也不好聽了去……
眼見陳斯遠瞥將過來,面沉如水、神思叵測,尤氏咬了銀牙上前見禮:“遠兄弟——”
“珍大嫂子——”陳斯遠潦草還禮,探手一引,道:“咱們坐下敘話吧。”
“好。”
尤氏應下,二人一道兒落座。
眼見陳斯遠冷淡,尤氏頓時心下發苦。心道,遠兄弟果然看自個兒不起——是了,自個兒這般不要臉的淫婦,又有誰能看得起?
“遠兄弟——”
她思量著才開口,陳斯遠便一擺手,道:“珍大嫂子,我心下實在費解……大嫂子自有家室,實不相瞞,我也心有所屬。你我二人本該井水不犯河水,我卻不解大嫂子何至于幾次三番冒險來此?”
尤氏慘笑一聲兒,道:“起初……或許只是想著報復吧。”
這卻是假話了,那會子全是因著尤老娘鼓動,又恰逢兩個繼妹委身于陳斯遠,尤氏這才動了歪心思,趁著二姐兒生辰下了迷藥,趁機強行與陳斯遠繾綣一場。
誰知陳斯遠玩兒慣了迷藥,半道兒竟清醒了過來。好在陳斯遠也不想鬧得眾人皆知,此事好歹遮掩了過去。
只是自此這尤氏便犯了思量。有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陳斯遠正當年華,身形挺拔、貌賽潘安,且才干、能為樣樣兒不缺,便有如那薛姨媽一般,尤氏也禁不住害了相思。
隨后陳斯遠遠赴江南,其后又趕上年節、元春省親,尤氏耐不住相思之苦,干脆買通了尤二姐,這才有了前一回之事。
因著兩回加起來也沒說過幾句話兒,尤氏胡亂思忖中,便將陳斯遠臆想為與自個兒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誰知今日再見,見得陳斯遠這般冷淡,尤氏方知自個兒怕是想差了。
想想也是,若真個兒與自個兒情投意合,自個兒又哪里用得著手段盡出?
心下苦澀之余,尤氏愈覺委屈得慌。
再開口,言辭中不免帶了幾分哀怨、賭氣,道:“至于后來……大抵是想著報復吧。”
報復誰?自然是賈珍、賈蓉那對兒沒人倫的父子!
陳斯遠冷聲道:“你若要報復,只管尋了旁人去,何苦拖我下水?你可想過,但凡此事傳揚出去,只怕我前程、姻緣盡毀,單是兩府之人的吐沫星子便能將我淹死!”
尤氏頓時紅了眼圈,哽咽道:“我也知此事不妥,先前便想著前一回之后便再來不來煩擾遠兄弟……誰知,誰知……錯非實在不得已,我今兒個也不會厚了臉面登門求告,只求著遠兄弟再幫我一回。若此事成了,往后我斷不敢來攪擾遠兄弟。”
陳斯遠蹙眉道:“你且說說是何事?”
尤氏啜泣幾聲兒,扯了帕子擦拭了兩下眼睛,這才將圍了帷幕的斗笠摘下,頓時露出腫起老高的面頰來。
陳斯遠愕然道:“你這是——”
尤氏雙目噙淚,頷首道:“是他打的。”
這個他,說的自然是賈珍。
尤氏吸了吸鼻子,低聲道:“前些時日,因著蕓哥兒封爵,他便往城外玄真觀請示老爺之意。換做往常,老爺向來是不管這等凡俗事兒的。誰知此番老爺仔細問過了,又催問蓉哥兒續弦之事。他含混幾句,老爺發了瘋,金缽、玉杵劈頭蓋臉砸將下來,只說他恣意妄為,如今寧國府要絕后了……顯是,顯是有府中下人偷偷通風報了信兒。”
陳斯遠蹙眉暗忖,無怪賈敬發瘋,賈珍這些年自個兒一無所出,又與秦氏有染,導致親兒子賈蓉無所出。因著‘聚麀之誚’,更是導致賈蓉成了‘孤勇者’,漫說綿延子嗣,如今沒了丹丸輔佐,連那房事都難以為繼!
兒、孫兩個眼看著廢了,那同是寧國府出身的賈薔又早亡,眼看寧國一脈要絕嗣,賈敬不發瘋才怪!
當日賈珍額頭鐵青而回,夜里尋了幾個姬妾好生歡快一回,轉眼又將一眾姬妾打得四散,只道都是‘下不了蛋的’。
待開了宗祠祭告之后,一日賈珍竟將四房的賈珩引來吃酒,待去醉倒竟留了妾室佩鳳伺候!那佩鳳不肯,竟被賈珍毒打了一通!
尤氏今日得知此事,頓時心下戰戰,生怕佩鳳之厄在自個兒身上重演,這才緊忙來尋陳斯遠求援手。
陳斯遠聽罷悚然不已,略略思量大抵猜到了賈珍的心思。此人因著斷了管束,這些年在東府恣意妄為,時常便在外頭眠花宿柳。
積年累月下來,身子骨不中用,自然生不出兒子來。去歲賈蓉傷了下體,賈珍便知須得另選承祧之人。又因賈薔已死,賈珍便想著自個兒努努力,再生個兒子出來。
誰知大半年折騰下來,一應妾室半點動靜也無。此番被賈敬砸傷了額頭,心下惶惶,生怕賈敬另擇賈家子弟承襲寧國一脈,又自知自個兒與賈蓉只怕難以綿延子嗣,這才干脆尋了交好的賈珩幫襯?
賈珩此人陳斯遠見過一面,雖游手好閑,卻勝在身子骨壯實。據聞賈珩連生了仨兒子,無怪賈珍會選中賈珩。
想到此節,陳斯遠心下暗嘆,寧國府一脈都是自個兒作的,錯非父子二人聚麀,又豈會有今日之事?
再抬眼瞥了眼臉面高腫的尤氏,又見其眼神哀怨,陳斯遠略略思量便知其所思所想。大抵是自個兒遠勝那賈珩,與其被迫委身于彼,莫不如與自個兒生個孩兒出來,便能將此事遮掩過去?
陳斯遠哭笑不得,想他前一世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好不容易事業有了些起色,又相中個才進公司的姑娘。晴天送奶茶、雨天車接車送,百般討好,到后來那姑娘竟說他無趣,分開后不過一年便尋了個渣男,惹得陳斯遠心性驟變,于是乎與客戶同流合污,流連商K。
午夜夢回,也不知將那渣男祖宗十八代罵過幾回。如今倒好,兩世為人,自個兒竟成了先天渣男圣體,終究活成了自個兒厭惡的樣子……這事兒跟誰說理去?
眼見那尤氏復又抽抽搭搭、我見猶憐,到底是做過兩回夫妻,這推拒的話兒陳斯遠實在不好說出口。又因邢夫人、薛姨媽二者至今也不曾被人窺破行跡,他這心下難免存了僥幸。
因是便嘆息一聲,道:“你也莫哭了……這等事兒,罷了,我幫你就是了。”
尤氏趕忙道:“你,你放心,待這事兒成了,過后我絕不來糾纏你。”
這話說說就是,陳斯遠才不信呢。不過那話說的好,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這風流債慢慢償還便是了。
當下陳斯遠方才湊坐過來,那尤氏便紅了臉兒道:“這幾日不大方便。等,等下個月吧。”
這是月事要來了?
陳斯遠無奈,只得暫且壓下賊心。陪著尤氏說了會子話兒,這才叫來尤二姐,將那尤氏從后門兒送走。
待尤二姐回轉,絕口不提方才之事,只是一個勁兒殷勤小意,一副乖順模樣。她素日里慣會用那狐媚子姿態勾搭陳斯遠,此番低眉順眼起來反倒別有意趣。
陳斯遠心下納罕不已,又想著前一回將其吊起來好久,過后尤二姐竟一副身心愉悅的模樣,便暗忖尤二姐莫非是個受兒?
他存心試探,下晌時尋了尤二姐粗魯以待,期間尤二姐聲嘶力竭、昏醒復迷、綿如春蠶、真如酒醉。過后待陳斯遠果然百依百順,乖順異常,惹得陳斯遠嘖嘖稱奇,自不多提。
轉眼到得翌日,陳斯遠辰時回返榮國府,清堂茅舍果然拾掇停當,擺設一如先前小院兒。
正房三間,東梢間隔出來用作書房,西梢間用于居停。因兩側加蓋了耳房,東邊的一間用于沐浴,西面的一間則留給香菱、紅玉、柳五兒住。
至于小丫鬟蕓香,則跟著兩個粗使婆子住西廂房。
此時辰時剛過,天光正好。陳斯遠信步繞清堂茅舍游逛,便見其東臨東角門;南面便是玉皇廟;西面是一池清水,池對面是凹晶溪館;北有假山,登高望遠,可越過圍墻瞧見寧國府中會芳園情形。
此時鳥語花香,又有櫳翠庵傳來的木魚聲,果然是個讀書的好地方!陳斯遠心滿意足,又不禁往那玉皇廟多瞧了幾眼。
便見玉皇廟乃是一進四合院格局,南為山門,北為廟堂,東為丹房,西為靜室。那靜室后頭便是一片桃林,陳斯遠負手踱步進得林中,探手撥開荊條,忽見一株高大桃樹主枝竟搭在了靜室屋脊上,心下頓時一動。
心下暗忖,瞧著不過一丈來高,又有桃樹可供攀援,來日與邢夫人幽會,又哪里用得著走前門?只管爬樹翻過去就是,一準兒神不知鬼不覺!
正暗自得意之時,忽聽身后有姑娘家說道:“遠大哥?”
陳斯遠回首,便見是湘云、探春、惜春三個一并而來。
湘云便掩口笑道:“遠大哥果然是有才情的,方才一直瞧著桃枝,莫不是忖度著詞作?”
陳斯遠哈哈一笑,行出來說道:“不過是瞧見個蟲兒有些走神兒,哪里就有詞作了?”當下與三個姑娘廝見了,這才道:“你們怎么來了?”
湘云嬉笑道:“自然是有好事兒來尋遠大哥。”
探春與湘云最親近,聞言便掩口而笑:“這卻不見得,只怕是夜貓子登門無事不來。”
惜春蹙眉說道:“方才云姐姐將四下好生游逛了一番,心下艷羨得緊,又眼看沒了地方,說是要住進玉皇廟里呢。”
陳斯遠笑而不語。說來湘云比三姑娘探春還小一些,且這個月住榮國府,下個月便要回保齡侯府,賈家自然不好讓其進大觀園。只是湘云不知這些,眼見兄弟姊妹都住了進來,難免心下艷羨,這才會口不擇言。
湘云便蹙眉道:“哪里不好了?我看這玉皇廟就不錯。且那正殿自是留給玉皇老爺,我自個兒只住那靜室就好。誒嘿嘿,說不得來日也沾染了一縷道韻,我也能白日飛升呢。”
探春揶揄道:“白日飛升是難了,白日做夢倒是有。”
湘云撇撇嘴,也不與探春計較,轉而與陳斯遠道:“遠大哥,我想著如今大家都搬進了園子,總要好生熱鬧一場。”
探春說道:“也不知你急切個什么,過幾日便是我生兒,到時候再熱鬧不也一樣?”
湘云卻歪頭道:“那如何能一樣?每回生兒都是在榮慶堂熱鬧,遠大哥又不來。說來遠大哥住進來二年,與我說過的話兒屈指可數。如今咱們就在園子里自己樂呵,豈不更恣意些?”
陳斯遠這才恍然,笑道:“敢情是來敲竹杠來了?”
湘云得意道:“說來大家都精窮,唯獨遠大哥是財主,這熱鬧一回,可不就要遠大哥多出出力?”
陳斯遠笑道:“出力就免了,出銀子卻是無妨。”
探春便道:“方才我們算計過了,擺上三桌酒宴,再給梨香院一些賞錢,有個二十兩銀子也就夠數了。”
陳斯遠渾不在意,抖抖手便從袖籠里尋了銀票來,遞給探春道:“這熱鬧又不是一回,多的銀錢三妹妹拿著,留待日后再聚飲花用。”
湘云大喜過望,探手便將銀票從探春手里奪了來,瞥了眼見是百兩銀票,頓時喜滋滋道:“我便說遠大哥是個財主,這下不缺銀錢了!”
探春嗔怪地白了湘云一眼,又赧然道:“那我們先去尋了二姐姐、寶姐姐、林姐姐商議,待定下時日再來告知遠大哥。”
陳斯遠頷首,小惜春又道:“是了,那手球咱們何時耍頑?”
探春蹙眉道:“四妹妹,遠大哥要讀書的——”
不待其說完,陳斯遠便擺手道:“無妨,勞逸結合嘛。四妹妹先去,今日天光雖好卻有些春寒,待來日暖和些,咱們尋一片開闊草地一并耍頑就是了。”
湘云忙問何為手球,惜春便嘰嘰喳喳說了一通,頓時惹得湘云合掌稱贊,鬧著也要耍頑。探春生怕耽擱了陳斯遠讀書,好說歹說才扯了兩個小的去。
陳斯遠目送三個姑娘家遠去,面上一直噙著笑意,只覺這般無憂無慮的,真真兒讓人艷羨。
這日讀書、寫書,只夜里認床一時睡不著,便尋了紅玉、香菱兩個好一番折騰,臨近辰時方才困倦睡下。
待轉過天來,一早兒湘云、探春、惜春又來尋陳斯遠,說定下二十八日小聚,小惜春捧了那膠乳球來,又眼巴巴瞧著陳斯遠。
陳斯遠干脆領著三個小的并一眾丫鬟往玉皇廟東邊兒尋了空地,權當那膠乳球是躲避球,與三個小的好生耍頑了一場。
正頑得熱鬧,遙遙便見一襲水田衣的妙玉自櫳翠庵中出來觀量,見幾人這般吵鬧,不禁蹙眉冷哼一聲,扭身又回了櫳翠庵。
此舉自是惹得探春、惜春蹙眉,那湘云耐不住性子,徑直道:“也不知哪兒來的孤高勁兒,不過是寄居姑祖母家里,哪兒來的底氣給咱們使臉色?”
陳斯遠笑而不語。心下暗忖,那薛姨媽早就說了,這妙玉乃是賈政與王夫人尋了來的,自個兒就帶著常家歷年來貪瀆所得巨額家資,且時常仗著帶發修行的身份往來宮中。若不是王夫人還想著給寶玉尋一樁更好的親事,只怕早將妙玉定為寶二奶奶了。
探春是庶出的姑娘,惜春是東府的姑娘,湘云干脆算是遠親,人家說不得如今便以寶二奶奶自居,又豈會給這三個好臉色?
自然,這些話陳斯遠不曾說出來。也因著妙玉之故,三個小的興致大壞,又略略頑了會子,眼看臨近早飯時分,便匆匆散去。臨別只道待來日聚飲,定要拉著兄弟姊妹好生耍頑一回。
陳斯遠方才回返清堂茅舍,便有苗兒來尋。這姑娘一顆心本就撲在陳斯遠身上,待有了肌膚之親,從此更是死心塌地。錯非如此,也不會與條兒兩個扭打在一處。
此時見了陳斯遠,苗兒自然面上幽怨。
她便嘟著嘴說道:“太太打發我來給哥兒送些桂花糕。”
陳斯遠頷首應下,那紅玉極為識趣,端了桂花糕去,便扯了五兒去外間說話兒。內中只余下他們兩個,陳斯遠干脆扯了其在懷中道:“好端端的,怎么跟條兒鬧起來了?”
苗兒癟著嘴不言語。陳斯遠便安撫道:“你與她好生相處就是,又何必計較一時之短長?”
苗兒心下氣餒。她原本謀算著也做個有位份的姨娘,誰知前有香菱、紅玉,后頭又來了個表姑娘,她這等姿容不過嫽俏些的丫鬟,又哪里爭得過這些人?這也就罷了,自個兒方才與哥兒好在一處,轉頭兒條兒那小蹄子便偷偷爬了床,這讓苗兒如何不惱?
只是她有自知之明,這些腹誹的話只埋在心里,不好與陳斯遠說。當下便道:“她素日里便與我爭,那日也是話趕話的吵出了火氣……往后再不會了。”
陳斯遠見其幽怨之色不褪,心知這姑娘心下肯定委屈得緊。于是便道:“你且寬心,來日定不會讓你沒個所在去配了小子。待過二年,我一準兒將你討了來。”
苗兒這才心下稍寬,委屈道:“哥兒可要說話算話。”
陳斯遠蹙眉道:“我何時說話不算過?”
苗兒露出些許笑意來,道:“我信你就是了。”頓了頓,又道:“是了,太太近來喜讀道經,說是為四哥兒爙災祈福,下晌還要往玉皇廟來呢。”
陳斯遠頓時心下一動,心道只怕是邢夫人特意打發苗兒送了信兒來,她這是等不及了?
當下送走苗兒,待捱過晌午,陳斯遠推說往園中游逛,趁著四下無人鉆進桃林,手腳并用攀上屋脊,翻身便落在玉皇廟里。
邢夫人此前送了鑰匙,陳斯遠試了試,方才開了那靜室的房門。此地每隔三日便有婆子灑掃,內中自然干凈,他便干脆躺在炕上靜心等候。
時候一久,陳斯遠不免困倦,正半夢半醒之間,忽聽得外間傳來聲響。他當即精神一振,跳下來隔窗觀量,便見大門晃動,須臾便有嫽俏身形抹身進來。
陳斯遠眼珠一轉,心生戲謔,當即尋了柜子躲在其后。
卻說邢夫人心下惴惴,生怕苗兒不曾將信兒送到,又怕小賊不解其意,更怕為旁人撞破了行跡。惶惶、惴惴,邢夫人一路提心吊膽而來。待到得玉皇廟前,邢夫人便停步吩咐道:“我自個兒求告一番就是了,你們兩個且在外頭守著。”
苗兒、條兒不疑有他,紛紛應下。
邢夫人這才上前開了門鎖,心下忽而一亂:是了,這門鎖還在,小賊又不能從里間反鎖了,他又該如何來?或是苗兒不曾將信兒帶到?
心下失落之余,邢夫人還存了幾分希冀,便回身落下門栓,挪動蓮步朝著靜室而來。到得近前又見靜室的門沒了鎖頭,頓時又是一喜!
做賊心虛一般,她緊忙推門而入,反手關了房門,又四下扭頭觀量。偏生左瞧右瞧不見小賊人影兒,邢夫人不禁蹙眉暗忖,莫非是婆子忘了鎖門不成?
挪步往里頭走了幾步,忽而便被一條臂膀從背后摟住,又有一只大手捂住其口鼻。
邢夫人駭得支支吾吾掙扎了須臾,這才反應過來來人乃是陳斯遠,頓時扯開大手嗔道:“作怪!我都快嚇死了,偏你還要來唬我!”
陳斯遠嘿然一笑,湊在其脖頸上低聲道:“可叫我好等,怎地才來?”
邢夫人便道:“本道早些來的,誰知王家太太領著自家姑娘來了,少不得我要去老太太跟前兒答對一番。”
王子騰的夫人、女兒來了?
見陳斯遠蹙眉,邢夫人便道:“說來前一回二房太太得了王子騰的信兒,還真就有意撮合你與那王云屏呢。”
“哦?”
說道此節,邢夫人又得意道:“那王云屏平頭正臉的,脾氣又大,哪里是良配?虧得我三言兩語懟了回去,這才讓二房太太熄了心思。”頓了頓,又恍然道:“誒呀,那母女兩個見過老太太便往二房去了,你說該不會是真個兒相中了你吧?”
陳斯遠一雙手不規矩起來,推著邢夫人往炕上而去,口中低聲道:“我卻不識得什么王云屏,如今只識得玉蝶一個兒。”
邢夫人久曠之身,只略略撩撥便被撩得情致高漲,當下順勢便與陳斯遠道兒往那炕上滾去。
少一時二人褪去衣裳,邢夫人貪戀小賊顏色,忍不住睜眼來看。便見其身子精壯,暗忖小賊果然長大了。待往下一瞥,頓時驚得掩口失聲……再是長大也沒這般大的道理吧?
那陳斯遠看邢夫人,產育過后,身子愈發珠圓玉潤,玉體光潤如脂,紅白爭妍,無不可意。
當下二人貼在一處,內中意趣不足為外人道也。
有詩為證:
乘騎奔馳三月天,嬌花啼鳥語綿綿;
遇慶瑤池開壽域,鯫生何幸是奇緣。
不提玉皇廟中旖旎,卻說王舅母領了女兒王云屏拜見過賈母,又隨著王夫人往其小院兒而來。
入得內中,眾人分賓主落座,又有薛姨媽與寶釵來作陪。眾人飲了一盞茶,漫說了一會子家常,那王舅母便與王云屏道:“云屏,與你表妹去一旁說些體己話兒去,我與你兩位姑母說些體己話兒。”
王云屏便起身道:“寶妹妹,咱們到里間說話兒去。”
寶釵嫻靜應下,起身與表姐到了里間。二人甫一落座,不待玉釧兒送來茶點,王云屏便扯著寶釵問道:“聽聞府中出了位大詞人,想來表妹定時常見那陳樞良吧?”
王云屏說話不曾遮掩了,只怕外間都聽得到。寶姐姐生怕為薛姨媽知曉自個兒與陳斯遠有私情,便道:“倒是見過幾回。”
那王云屏便急吼吼問道:“聽聞生得貌勝潘安,可是真的?”
遠大哥自然生得極好……只是你這般急切是為哪般?
上一回王夫人、薛姨媽與邢夫人聚在一處提及撮合陳斯遠與王云屏之事,因著薛姨媽攪合便作了罷,過后薛姨媽也不曾與寶釵提起。可前一回王夫人有此念想,寶姐姐可是心知肚明。
她這個表姐又素來是個嬌蠻無禮的,此時這般急切,頓時惹得寶姐姐心生警醒。便道:“各花入各眼,我卻不知如何回表姐了。”
王云屏便道:“不急,過會子瞧瞧就是了。”
寶姐姐愈發別扭,便問道:“表姐這般催問,可是——”
王云屏掩口笑道:“姑媽不曾與你說起?是我爹爹覺著陳樞良極好,有意將我許配給他。此番我與媽媽過府來便是來相看的……哼,再是有能為,總要入得了我的眼才算。爹爹當日可是應承了,來日婚事我自個兒做主。”
寶姐姐頓時如遭雷殛,呆愣著一時間說不出話兒來。舅舅王子騰有意將表姐許配給遠大哥?那自個兒怎么辦?
她因著薛姨媽阻礙,始終不好言明自個兒與陳斯遠早有了私情,本待不過是水磨功夫,時日一久,自然而然就成了。卻不想遠大哥如今可是香餑餑,先前便有大太太抬出來二姑娘,如今又有表姐急吼吼自個兒來選婿。
那王云屏不曾瞧出寶姐姐變了臉色,只歪頭笑著道:“這才情什么的,我是不在意的。你也知我家是將門,為來日孩兒計,總不能尋個身子骨單薄的——”
寶姐姐趕忙道:“這……倒是不湊巧,遠大哥雖生得高挑,卻是個身子單薄的。”
“是這樣兒?”王云屏頓時蹙眉不喜,道:“那可不大成。”
寶姐姐便笑道:“表姐既有此意,何不往親朋家尋個如意郎君?”
“他們?”王云屏撇嘴不屑道:“自小兒被我打起來的,如今見了我話兒都說不全,又有什么意趣?”
寶姐姐心下發苦,只盼著表姐瞧不上陳斯遠,好歹將此事揭過。
這女兒在里間發愁,外間的薛姨媽同樣如坐針氈。蓋因王舅母也提起了此事,王夫人便將二人性子不合之事說了出來。
誰知王舅母卻道:“自古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妹妹實在多心了。就憑王家的家世,來日不知給那遠哥兒多少助力,他但凡不是傻的,只怕巴不得將云屏接回去當了姑奶奶供起來呢。”
薛姨媽便道:“那遠哥兒性子要強,只怕不是個容易低頭的。”
王舅母就道:“說這些還早,總要讓云屏相看過了才好……”扭頭笑著與王夫人道:“妹妹不若將遠哥兒請了來?”
一旁薛姨媽暗自咬牙,偏生一時間阻攔不得。那王夫人巴不得陳斯遠成了自家侄女婿呢,便笑著道:“也好,成與不成的,相看一番也是無妨。”抬眼沖著金釧兒招招手,待其上前便吩咐道:“你去清堂茅舍看看遠哥兒可在,若是在,便將遠哥兒請了來。”
金釧兒應下,正待扭身而去,王夫人又將其喚住,思量著吩咐道:“不妥,須得尋個妥帖的由頭。”
王舅母便笑道:“那還不簡單?我家云屏前幾日也寫了一闕酸詞,便說請遠哥兒來品鑒一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