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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元夜踏燈(下)

  慶元樓上,一刻之前。

  彩燈高挑,臺上輕歌曼舞,琵琶作響,一身身毒裝束的江月身子滴溜溜轉得飛快,每一次轉動,身上掛著的連串鈴鐺都會發出清脆聲響。

  琵琶戛然而止,江月身子停下,雙手合十朝著臺下微微躬身。此舉自是惹得臺下眾人叫好不迭!

  燕平王端坐正位,只偶爾掃量一眼,余下光景多是憊懶著與伶韻說著話兒。

  堂中兩側擺了桌案,兩兩湊在一處,或是達官顯貴,或是一方才子。那陪坐的除去女先生,大多都是書寓的婢女。

  雖只是婢女,眾人卻不敢小覷了。今日或許只是婢女,焉知來日不會成了那比肩錦云、江月的女先生?

  忽而有丫鬟捧了紙張而來,與眾人道:“樓下匯集了中秋詩詞十三首,還請諸位品評。”

  燕平王眼見丫鬟直奔自個兒而來,當即擺擺手:“我不喜這個,拿給縣主瞧就是了。”

  丫鬟笑著應下,便先行給了伶韻,又各處散發起來。

  少一時,有二等男蔣子寧驚疑一聲,道:“這一闕點絳唇倒是不錯。”

  身旁的女先生夢梵觀量一眼,干脆接過來誦讀道:“卷帷空嘆,翹首望斷煙水寒。撫琴弄弦,余音繞纏綿。燈火璀璨,九州唱團圓。浮云散,元宵不言,明月照人還。”

  空靈之聲落下,自是惹得堂內叫好不迭。伶韻下首端坐一二十許書生,聽罷不過略略蹙眉。

  伶韻掃量其一眼,道:“這等充數之作,仲方也聽得進耳?”

  王仲方苦笑道:“我既寫不出來,自然也不好隨意品評。”

  伶韻道:“也是古怪,旁人都寫得,偏你為何寫不得?不怕空負了塞北第一才子、文蓋三江之名?”

  那王仲方渾不在意道:“詩詞本就是有感而發,宋人已將上元詞寫盡,我便是絞盡腦汁也不過是貽笑大方,莫不如藏拙。”

  此人名王仲方,遼東秀才,因擅寫長詩而名動天下。今上觀其‘排律五十韻’稱贊其文蓋三江。

  三江者,浙江、江蘇、江西,代指江南。江南素為才俊薈聚之地,得今上如此評價,可見此人才情絕非等閑。

  燕平王此時笑道:“縣主莫為難仲方了,聽聞圣人有意選其為詞臣,仲方上次秋闈都不曾下場,可見其心智之堅。”

  伶韻點點頭,也不為難王仲方,待那一闕點絳唇傳到其手邊,掃量一眼所作之人,伶韻頓時蹙起眉頭來。

  當下冷笑一聲,道:“這等拙劣之作也值當夸贊?既如此,我看咱們往后也別辦什么詩會了,吃吃酒、聽聽曲,樂呵樂呵也就夠了。”

  錦云便在王仲方身旁,聞言就道:“縣主就算不說,我也要駁斥幾句的。此一闕太過矯情,比照姊妹們素日里的游戲之作也多有不如。”

  燕平王聞言哈哈一笑,一言而決道:“那就算了,咱們繼續吃酒。便讓那位才子繼續跟樓下艷羨吧。”

  余者紛紛叫好不迭,戚建輝起身邀飲,眾人齊飲了一杯。

  此時江月換過了衣裳,笑吟吟自后頭轉過來,往內中觀量一眼,便失望道:“陳先生還沒來?”

  王仲方頓時精神一振,道:“是了,怎地還不見那位陳朋友?”

  眼見燕平王等不解,伶韻便低聲道:“數日前有書生造訪書寓,寫了兩闕詞,尤其是那木蘭花,格外精彩!”

  蔣子寧笑道:“可惜不曾親見,江月先生定記得那一闕木蘭花,不若此時吟誦一回,也讓大家開開眼?”

  江月大大方方應下,清了清嗓子,便吟誦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音色婉轉,倒將閨中女子的仇怨表述得淋漓盡致。待一闕木蘭花誦罷,堂中果然鴉雀無聲。

  有人便道:“這位陳朋友果然才情不凡。哈,我還道仲方今日為何來湊熱鬧,敢情也是存了見一見那陳朋友的心思?”

  王仲方笑著頷首道:“只憑這一闕木蘭花,這位陳朋友才情便遠勝于我。”

  眾人附和了一番,燕平王便道:“那人姓陳?可有名字?”

  “陳斯遠。”伶韻隨口回道。

  “陳斯遠?”燕平王眨了眨眼,心下分外古怪。他自是將陳斯遠那賊廝查了個底兒掉,那所作的歪詩自然也有所聽聞。于燕平王看來,姓陳的才情不見得有多少,這狂傲卻遠勝古人,這等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底氣。

  此時甫一聽聞那木蘭花乃是陳斯遠所作,燕平王自是心下古怪不已。暗忖,那小賊還能寫出這等詞呢?

  觀量到其面上神情,伶韻便道:“王兄認識此人?”

  燕平王玩味道:“若無意外,本王倒是真個兒認識……嘖,早說是此人啊,我打發人傳句話,這會子早來了。”

  伶韻心下納罕,卻不好問出口。江月便少了顧忌,湊過來笑道:“王爺也識得陳先生?”

  燕平王道:“去年就認識了……剛開始幫了本王一個小忙,年前又得了其一樁好營生。”

  蔣子寧與戚建輝對視一眼,后者便道:“原來王爺那營生竟是出自此人之口?說不得來日須得結交一番,有此等點石為金之能,來日略略出個主意,我也就不用發愁府中開銷啦。”

  蔣子寧也道:“正是正是,過會子定要好生結交一番。”

  燕平王聞言笑罵道:“你們二人還哭窮?哪個在遼東少于萬畝良田了?”

  戚建輝哭窮道:“那管什么用?關外苦寒之地,每畝地能得銀四錢就燒高香。加上漁獵,算算才四、五千銀子。王爺也知我家中人口眾多,單指望田產只怕早就過不下去了。”

  蔣子寧附和道:“戚兄所言甚是啊。”

  燕平王笑而不語。他此番自是存心拉攏此二人,卻沒有初次相見便舍了肉骨頭的,總要熬一熬才好給好處。

  正待此時,又有丫鬟入內,與錦云稟報道:“先生,那位陳先生被攔在了樓下,幾個士子說陳先生須得作了詩詞,得了先生贊賞才可登樓。”

  “啊?”錦云哭笑不得,起身道:“那我去迎一迎吧。”

  “誒?”燕平王擺擺手,戲謔道:“左右都要作詩詞,且看他能不能做得好的來。若那木蘭花只是曇花一現,那今兒個干脆就給他吃個閉門羹。”

  伶韻張口語言,又生生忍住,只希冀看向樓梯口。

  當下眾人也顧不得宴飲,只竊竊私語,等著陳斯遠新詞送上。

  慶元樓下。

  陳斯遠莫名其妙地看向面前攔著的幾人,當中一人面色陰沉,扮相倒是出挑,卻不知哪兒來的一肚子火氣,這會子發泄在了自個兒身上。

  他卻不知,當面之人乃是賴大之子——賴尚榮。他自負在京師尚有幾分才名,今日聽聞閑趣書寓包下了慶元樓,被狐朋狗友一攛掇,干脆過來人前顯圣。

  那一闕點絳唇乃是搜腸刮肚之作,足足憋了其半月之久。本道定會入得眾女先生之眼,誰知投進去好似泥牛入海,半點聲息也無。

  先前的自信滿滿逐漸成了忐忑難安,如今干脆成了惱羞成怒!

  恰此時陳斯遠拖著尤三姐而來,無意中推搡了其一把,正運氣的賴尚榮頓時就惱了!

  賴大自是交代過要交好陳斯遠,奈何陳斯遠臉上又不曾刻名字,賴尚榮哪里知道當面之人便是陳斯遠?

  又見其牽了個兔兒爺,賴尚榮身邊幾個狐朋狗友,氣勢上自是更足。

  陳斯遠瞧了其一眼,納罕道:“規矩?我要赴會,仁兄讓路,還要講什么規矩?”

  有人嗤笑道:“看來真是個棒槌啊,仁兄不知想凳樓須得作了好詩詞來?”

  “正是,且以上元為題,不拘格律。”

  陳斯遠笑道:“幾位怕是沒聽清楚,我說的是赴會。”

  賴尚榮掃量一眼,道:“赴會?那可有請柬?”

  當日隨口一提,哪里來的請柬?

  陳斯遠便搖了搖頭。那賴尚榮自以為得計,笑道:“那仁兄還是莫要往里闖了,內中多是貴人,若是沖撞了反倒不美。”

  右手緊了緊,陳斯遠回頭觀量,便見尤三姐怒目而視,只怕不攔著便要噴那人一臉血。

  陳斯遠笑了笑,沖著其搖搖頭。心下暗忖,若只是自個兒,干脆來個一走了之。這京師又不止一家書寓,閑趣書寓不過名頭最大而已。要傳揚名聲,尋哪家不是一個樣兒?

  可此時帶了尤三姐,這般扭頭就走只怕不美。當下便道:“也罷,既如此,我作一闕就是了。”

  又有好事者嗤笑道:“又來個自討沒趣的。”

  賴尚榮身邊之人也附和道:“連賴公子都不曾登樓,也不知這人哪兒來的底氣。”

  “正是,怕是唯有文蓋三江王仲方才能登此樓了。”

  陳斯遠也不廢話,見賴尚榮讓開身形,到得樓前桌案上,提筆落墨,須臾便寫了一闕詞來。略略吹干墨跡,與那侍女道:“勞煩姑娘送上去。”

  侍女自是識貨的,頓時客氣一福,道:“勞公子稍待,還請公子在堂中吃茶等候。”

  陳斯遠點頭應下,扯了尤三姐便進了一樓大堂,便在門口處的桌案閑坐,又轉頭瞥了一眼賴尚榮,此舉自是讓那賴尚榮氣惱不已。

  卻說那侍女捧了紙張快步登樓,眨眼到得三層,瞥見女先生雯卉,緊忙上去耳語幾句。那雯卉聽得神采連連,緊忙接了紙張低頭觀量。看罷只覺意猶未盡,轉身便笑道:“陳先生寫了一闕孤雁兒來!”

  三樓頓時為之一靜,雯卉便笑吟吟道:“如此,便由我來誦與諸位。”頓了頓,略略低沉的嗓音誦讀起來:“

  百枝火樹千金屧,寶馬香塵不絕。飛瓊結伴試燈來,忍把檀郎輕別。一回佯怒,一回微笑,小婢扶行怯。

  石橋路滑緗釣躡,向阿母低低說。妲娥此夜悔還無?怕入廣寒宮闕。不如歸去,難疇疇昔,總是團圓月。”

  一闕孤雁兒落下,頓時惹得堂中紛紛叫好。

  那王仲方更是笑道:“不錯不錯,雖比不得前宋名篇,可也是難得佳作。誒呀,我愈發好奇這位陳朋友,還是趕緊請上來吧。”

  一旁的伶韻默默念誦,心下稍霽,只覺聽了一夜的陳詞濫調,可算聽到一篇佳作了。

  首座的燕平王也道:“不錯,請上來吧。別看陳斯遠素日里謙和,實則是個狗脾氣,惹急了真會翻臉。”

  雯卉屈身一福,與眾人道:“諸位稍待,小女子這就去請了陳先生來。”

  江月與錦云不由得暗惱,余下幾位女先生也頗為意動。奈何雯卉近水樓臺,倒是被其搶了先。

  當下雯卉返身下得樓來,在樓梯上便瞥見陳斯遠正與尤三姐低聲說著什么。她先瞥了一眼陳斯遠,只覺此人果然儀表堂堂,暗忖只怕唯有這等人物才寫得出‘人生若只是初見’吧?

  待再一瞥尤三姐,雯卉頓時腳步一頓。但見那‘小郎君’眉目如畫,比個女兒家還要俊俏幾分。雯卉只掃量一眼,頓時心下怦然亂跳。心下更是暗忖,不想天下間竟有這般俊俏的小郎君?也不知是哪一家的!

  待那二人看將過來,雯卉強壓住心思,下得樓來笑著屈身一福,道:“雯卉見過陳先生,先生那一闕孤雁兒惹得滿堂喝彩,妾身便來請先生入席。”

  話音落下,樓外一片嘩然。竊竊私語之中,震驚者有之,艷羨者有之。那賴尚榮更是面色如土,好似吃了蒼蠅一般惡心。

  本道隨意尋個窮措大撒氣,誰想一腳踢在了鐵板上!這人也不知作了什么詞,竟真個兒入了女先生們的青眼!

  陳斯遠與尤三姐起身還禮,笑道:“既如此,那咱們這就走吧。”

  雯卉頷首,又看向尤三姐,笑道:“不知這位公子是——”

  陳斯遠道:“這是在下友人,尤三郎。”

  雯卉笑著又是一福,待瞧清楚尤三姐情形,頓時察覺其是個西貝貨。心下頓時哭笑不得,還道真個兒有比女子俊俏的小郎君呢,原來卻是個雌的。

  當下雯卉便要引路,便在此時,外間忽而叫嚷道:“不對!書寓的規矩,一詩、一詞,可讓一人登樓。這位仁兄作得佳作,入得諸位女先生青眼,想要登樓自是別無二話。可其身邊兒這位何德何能啊?”

  賴尚榮此言一出,頓時惹得周遭附和、起哄聲不斷。

  雯卉略略訝然,辯解道:“陳先生本就是書寓貴客,他要帶什么人,書寓并無異議。”

  “不公!”

  “就是,除非再做一首!”

  尤三姐這會子哪里還忍得了?扭身盯著賴尚榮道:“你自個兒沒本事登樓,便見不得旁人登樓?呵,我若是你,有起哄那閑工夫,莫不如好生多讀讀書。你自個兒這輩子是草包也就罷了,總要好生教導了孩兒,免得下一輩也是草包!”

  賴尚榮頓時變色,道:“你罵誰?”

  “罵誰誰知道!清水下雜面,你吃我看見!你存的什么心思,姑……本公子門兒清!瞧你打扮是個書生,只怕那秀才是捐的吧?陳兄才情卓著,來日定會東華門外唱名。你這等沒出身的也敢質疑?想瞎了你的心!”

  尤三姐素來嘴不饒人,一番話噴得賴尚榮頓時氣血上涌。

  旁的也就罷了,他那秀才的確是捐的。有道是‘假話不傷人、真話才戳心’,賴尚榮頓時臉面臊紅!

  他素來以讀書人自居,最恨人家提及他是捐的秀才。此時被個女子當面揭露,哪里還忍得了?

  當下梗著脖子冷笑道:“原來是個雌的……我懶得與你計較。雯卉先生,在下只問一句,這書寓的規矩可是不要了?若先生說自此以后沒了規矩,那就當在下多嘴了!”

  雯卉略略蹙眉,觀量著此人道:“敢問這位公子高姓大名?”

  賴尚榮頓時一噎,當即便生出退意,本待遮掩過去,誰知一旁狐朋狗友道:“好叫雯卉先生知道,此乃賴尚榮賴公子,于京師廣有才名。”

  陳斯遠認真觀量了此人兩眼,暗忖這廝便是賴尚榮?瞧著倒真個兒像是世家公子哥兒,誰能想到此人乃是老家奴之子?

  他先前四下下蛆,促成了賈赦派人往遼東查田莊之事。若此事成了,往后自是要一步步朝著老家奴下手,早早晚晚,賴家會成為目標。

  因是陳斯遠玩味一笑,暗忖‘莫看此人跳的歡、來日必定拉清單’。

  賴尚榮這會子心下罵娘,恨不得將那友人暴打一通。奈何情勢在此,若此時后退,只怕來日定會成了那茶余飯后談資中的小人。

  雯卉能為書寓女先生,自是會看人下菜碟的。思量一番,只覺此人家世尋常,便蹙眉道:“閑趣書寓規矩如何,莫非還要與你交代?”轉頭與陳斯遠笑道:“陳先生先請。”

  陳斯遠此番本就為著人前顯圣而來,略略思量,搖頭道:“他既不服,那我便再寫一闕就是了。”

  雯卉頓時喜道:“先生竟又有所得?”

  陳斯遠笑道:“不敢無備而來啊。”

  雯卉道:“既如此,我來為先生研墨。”

  不待其動作,尤三姐卻搶先一步,往硯臺里倒了清水,又將一方徽墨仔細研磨。

  須臾,陳斯遠蘸了墨汁,提筆又是一蹴而就。

  他書寫時,雯卉便在一旁觀量,其面上越開越欣喜。待書就,雯卉看向陳斯遠的目光已然滿是傾慕。

  這回她搶先捧了字跡,小心吹干了,又笑盈盈與外間道:“陳先生高作,須得廣而告之才對。小女子不才,自請誦讀此一篇齊天樂。”

  頓了頓,又用那低沉的嗓音誦道:“

  闌珊火樹魚龍舞,望中寶釵樓遠。鞣鞠余紅,琉璃剩碧,待屬花歸緩緩。寒輕漏淺。正乍斂煙霏,隕星如箭。舊事驚心,一雙蓮影藕絲斷。

  莫恨流年似水,恨消殘蝶粉,韶光忒淺。細語吹香,暗塵籠撰,都逐曉風零亂。闌干敲遍。問簾底纖纖,甚時重見?不解相思,月華今夜滿。”

  誦罷,雯卉只覺唇齒留香。本道前一篇已是難得,誰知這一闕齊天樂竟比方才那一闕孤雁兒更勝幾分!

  樓外圍攏眾人,看熱鬧的居多,一眾書生雖做不得佳作,可鑒賞能力還是有的。又自負乃是讀書人,待聽雯卉誦罷,頓時面上古怪起來。

  違心說不好?那就成了下作小人,來日等著別人嗤笑吧;誠心贊嘆?方才起哄半晌,那不是等于自個兒打自個兒臉?

  有那聰明的,悄然退后幾步,與賴尚榮拉開距離。左右方才只點破了此人身份,就算成了笑話也是這姓賴的,又與自己何干?

  陳斯遠此時負手而立,笑瞇瞇看向賴尚榮。再看那賴尚榮,面上好似開了染坊,紅的、白的、青的、綠的來回變換。當下再沒臉面在此停留,略略拱手扭身就走。

  幾個狐朋狗友也再沒了方才的喧囂,灰溜溜跟在其后也走了。

  雯卉返身又是一福:“先生高才,還請登樓。”

  陳斯遠是誰?上輩子干營銷的,最善造勢。這連作名篇登了慶元樓,自是一番佳話,可哪兒比得上作下名篇灑然而去更引人矚目?

  當下一把扯住尤三姐,與雯卉笑道:“實不相瞞,原本家中有酒宴,我想著當日應承了錦云、江月兩位女先生,倒是不好爽約,這才抽身而來。準備了兩闕拙作獻丑,此時既已經送上,那我就不多留了。

  所謂興至而來、興盡而歸,咱們后會有期。”

  當下略略朝著雯卉頷首,扯了尤三姐便往外行去。雯卉訝然不已,趕忙來送,待到了門口,瞧著那二人嬉笑著匯入人潮,雯卉贊嘆道:“真是……真名士自風流啊!”

  “又有新作?”江月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把奪了過來,笑道:“妹妹讀了一闕,如今也該我來誦讀了。”

  當下瞥了幾眼,越看眉眼越欣喜,隨即誦讀起來。那高座上燕平王略略納罕,待聽罷了齊天樂,當即笑罵道:“這廝真會算計啊!”

  一旁的伶韻不解,蹙眉道:“王兄多心了吧?這等才情,只怕大順開國以來罕見。我看這位陳先生生性灑然……”

  不待其說完,燕平王就道:“縣主想多了,那廝就是想揚名立萬!”頓了頓,燕平王面上古怪起來,審視了伶韻一眼,道:“那姓鄭的也就罷了,這姓陳的你可千萬別招惹。這廝打蛇隨棍上……”

  伶韻頓時惱了:“王兄渾說什么呢!”

  燕平王訕訕道:“我就提醒一嘴,你怎么還急了?”

  此時錦云已將那一闕詞默記下了,扭身上得高臺,取了琵琶彈奏起來,開口竟將那齊天樂吟唱起來。

  她唱腔獨特,韻味悠長,配上這一闕好詞,登時將詞中纏綿悱惻的相思之情訴說出來。

  燕平王心下愈發樂呵,只覺陳斯遠此人果然有趣。

  那些書生知曉此詞上佳,尤三姐自也知曉。陳斯遠扯了其出得樓來,尤三姐便時不時癡癡觀量著身旁愛郎。

  皇城方向忽而炸開煙花,人潮蜂擁著往西面湊近了觀量。陳斯遠護住尤三姐,尋了空隙,扯著其便進了一旁巷子。

  陳斯遠拍打著身上塵土笑道:“險些將鞋子踩丟了去。”

  尤三姐上前為其拂去塵土,一雙眸子直勾勾盯著,內中滿是情意。

  陳斯遠便問:“怎么了?”

  尤三姐咬著下唇搖頭,半晌才道:“遠哥哥今日過后,必名動天下。”頓了頓,又道:“方才怎地不上樓?”

  陳斯遠道:“本就是為了揚名而來,既已達成,又何必徒留?”

  尤三姐也不管四下有沒有人,上前抱了其臂膀,歪頭便靠在了其身上。陳斯遠與其對視一眼,哪里不知姑娘家已然動情?

  當下別無二話,扯了尤三姐直奔馬車而去。那余四許是也趁機游逛去了,馬車停在了一處腳店看管。陳斯遠與尤三姐進得馬車里,略略親昵一番,尤三姐頓時不管不顧跨坐陳斯遠身上……

  那余四看過了熱鬧,拿了根糖葫蘆回返,遙遙便見馬車來回搖晃起來。這廝揉了揉眼,還道自個兒瞧錯了,見果然還在搖晃,頓時納罕起來。他疾行幾步正要上前,忽而想起了什么,趕忙又尋了店家過問。

  那店家道:“有兩個公子上了馬車。”

  余四暗忖,錯不了,定是遠大爺與那位了。當下余四也不上前,吃著糖葫蘆掐著時辰,待那馬車平靜下來,又過了一刻才尋了過去。

  榮禧堂。

  雪雁略覺氣悶,便往前頭抱廈而來。內中一眾丫鬟齊聚,吃著主子賞賜的茶點,說著頑笑話兒。

  眼見雪雁到來,晴雯就道:“可算出來了,不守著林姑娘了?”

  雪雁笑道:“莫非還要抹骨牌不成?”

  晴雯笑道:“我倒是想,只是今兒個是不成了。方才紅玉又來尋了你一回,問她她還不說,古怪。”

  雪雁訝然道:“紅玉又來尋我了?”

  下晌時紫鵑便說紅玉來了一回,奈何那會子雪雁去尋侍書耍頑了,其后開了席面,雪雁便沒騰出功夫去尋紅玉。

  此時聽聞紅玉又來了一遭,心下便暗忖,說不得便是遠大爺有什么事兒呢。

  略略思量,笑道:“是了,定是我求紅玉幫我繡的鞋樣子做好了,我去瞧瞧,過會子就回。”

  交代一嘴,雪雁急忙自榮禧堂出來。她不敢穿行省親別墅,只得繞夾道而行,好半晌才到了陳斯遠小院兒前。

  上前拍門,過得須臾果然是紅玉開了門。

  紅玉也不曾讓其進來,緊忙扯了其到角落里,道:“怎么才來?”

  雪雁道:“這一日忙忙叨叨,實在不得空。姐姐可是有事兒?”

  紅玉自汗巾子里掏出折疊齊整的紙箋,遞過去道:“這是我家大爺寫的,回頭兒請你家姑娘瞧瞧。”

  雪雁苦笑道:“我們姑娘還當遠大爺要姑娘幫著揚名呢,可是苦惱了好一陣子。”當下也不多說,接了紙箋,掃聽了一嘴陳斯遠情形,趕忙便往榮禧堂回返。

  又入抱廈里,與眾丫鬟嬉鬧一番,旋即便有琥珀來道:“老太太讓撤了席面。”

  一眾丫鬟緊忙入內,撤掉席面,換上茶點,又陪著自家姑娘聽了一會子戲文。

  那南曲小班咿咿呀呀的唱著,雪雁挪動身形,趁著紫鵑不曾瞧見,便偷偷將紙箋塞給了黛玉。

  黛玉納罕掃量一眼,便暗自收在袖籠里。心下愈發古怪,暗忖這回又給自個兒寫了什么?莫非還是詩詞不成?

  少一時,黛玉禁不住好奇,便推說更衣,只領了雪雁往外頭廂房而來。

  廂房一隅立著屏風,后頭便是馬桶,一旁熏籠上還放了冰片。黛玉翻出紙箋來觀量一眼,那一闕孤雁兒也就罷了,雖也算佳作,卻不曾撩動黛玉心緒;待那齊天樂看罷,黛玉頓時怔怔出神起來。

  她本就是心思敏感、細膩之人,這一闕齊天樂滿含相思,頓時撩動了心緒。捧著那紙箋,雖不曾經歷男女之情,卻因著此詞想起父母與蘇州的家來。俄爾,不覺便紅了眼圈兒。

  雪雁在一旁觀量著,眼見黛玉如此,頓時便急了:“姑娘這是怎地了?可是遠大爺寫了什么不妥的話?”

  黛玉搖了搖頭,雖心中凄婉,卻也有幾分暢快。水潤著一雙眸子搖頭笑道:“哪里不妥了?遠大哥這詞……作得極好,我不如他。”

  雪雁頓時心下驚奇。自家姑娘面上嬌弱,內有傲骨,似這般自陳不如還是頭一回。不過……這樣也好,因才情而知品性,說不得來日遠大爺與姑娘就成了呢?

  此時便見黛玉戀戀不舍放下紙箋,忽而蹙眉道:“只是我心下費解,他為何前前后后寫了好些詞來給我呢?”

  哎,該怎么說呢?

  我都說這本主角不做人了,若是真看不慣可以看看上本,上本是個偽君子,大體上要臉。這本主角該不要臉就不要臉了。

  總不能看不慣反手就舉報吧?合則看,不合則棄,何必舉報呢?我寫得夠素凈了,下午找編輯解禁,編輯都說被人舉報的,正常審核不會發完過了半天又封禁。

  罷了,就這樣吧,往后再有擦邊直接丟群里,免得被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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