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好營生

  一襲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繡交領長襖,內襯白色交領襖子,下著白色長裙。因著又長了一歲,面上略略褪去嬰兒肥,呈現出一張瓜子臉來。頭上留了劉海,兩鬢又垂了四條發髻下來,瞧著分外嬌俏可人。

  陳斯遠迎到門口,掃量一眼便笑道:“四妹妹怎么來了?正巧上回太太送了些女兒茶,四妹妹快進來飲一盞。”

  惜春笑著屈身一福:“見過遠大哥。”

  小姑娘還在換牙,因是言談間刻意遮擋了,并不漏齒。

  惜春身后跟著入畫、彩屏兩個丫鬟,那入畫手里還捧了個笛子,見了禮便笑道:“我們姑娘自打上回聽過遠大爺吹奏,這心下就一直念念不忘,可巧今兒個得空,便尋上門來求遠大爺教導呢。”

  陳斯遠將惜春讓進房里,這才訝然道:“學笛子?丑話說在前頭,我吹奏的也就尋常。”

  說話間邀惜春落座,紅玉又緊忙將方才沖泡好的女兒茶奉上,惜春道了謝,這才輕聲道:“我心下也沒想著學成大家,只消與遠大哥那般能吹奏曲子就好。”

  “好啊,那四妹妹先用茶,過會子我教你如何吹笛子。”

  惜春頓時歡喜著抿嘴笑了。

  與探春不同,三姑娘心下仰慕陳斯遠,卻不好經常來走動。惜春年歲小,便沒了那些顧忌。且四姑娘心下又與三姑娘不大一樣——學識、才情這些也就罷了,惜春最嘆服的是陳斯遠好生整治了賈蓉一番。

  她雖養在榮國府,可到底是寧國府的姑娘,那尤氏時而尋來,明面上是關切惜春,內里打得什么主意卻不好說了。惜春年歲雖小,卻也分得清好賴,因是心下極不待見寧國府人等。

  此番陳斯遠整治賈蓉,可算是為其出了口惡氣,是以小姑娘心下不由得對其又親近了幾分。

  陳斯遠與惜春說了會子話兒,眼見惜春一板一眼的,便禁不住說道:“四妹妹年歲還小呢,不用扮作大家閨秀,多頑鬧一些免得失了本性。”

  小惜春眨眨眼,納罕道:“旁人都教導我要端莊賢淑,怎地到了遠大哥這里就變了?”

  陳斯遠哈哈笑道:“那端莊賢淑也是待字閨中時才要學的規矩,四妹妹才幾歲?”

  惜春癟了癟嘴,有些話不好說出來。她寄居榮國府,親不親、外不外的,可不就要小心謹慎?

  好似知曉她所思所想一般,陳斯遠眨眨眼低聲道:“來我這兒恣意一些就是了,左右也不會傳出去。”

  惜春與其對視了一眼,頓時笑將起來。誰知忘了遮掩口鼻,霎時間便露出缺失的門牙來。

  陳斯遠頓時噗嗤一聲樂了,惜春趕忙遮掩了口鼻,蹙眉道:“遠大哥笑我!”

  “哈哈,誰讓四妹妹方才一直端著的,沒這等反差我又豈會笑出來?”

  惜春便繃著小臉兒不說話了。

  陳斯遠起身一引,道:“咱們去書房,我教四妹妹吹笛子。”

  惜春應了一聲,跟著陳斯遠進了書房里。外間紅玉便扯了入畫、彩屏說話兒,那彩屏并無心機,只低聲探尋著陳斯遠昨日作為,時不時驚嘆一聲;入畫雖也附和著,目光卻時不時瞥向書房。

  東梢間書房里,陳斯遠自書架上取了自個兒的笛子,返身便仔細教導起來。惜春便有樣兒學樣兒,雙手堵住孔穴,胡亂學著吹奏起來。

  許是笛膜有些差,加之惜春尚小,因是吹奏起來斷斷續續不說,笛聲還發悶。陳斯遠面上半點不耐也無,只用心指點著。

  待過得好半晌,惜春便自個兒試著吹了一小段。陳斯遠觀量著惜春,心下暗暗憐惜。

  府中幾個姑娘,說起來惜春最為可憐。父親城外道觀避禍,兄嫂不管不顧,明明是東府的姑娘,不知為何偏偏要寄養在了西府。

  此事只怕事涉賈家隱秘,陳斯遠卻不好當面問詢。

  惜春吹過一小段兒,不禁蹙眉道:“為何我的笛聲不如遠大哥清脆?”

  “許是笛膜的緣故,回頭兒我尋個合適的笛膜來,便不會發悶了。”

  “原來如此。”

  惜春放下笛子說道:“初次吹奏,如今臉頰都吹酸了。”

  陳斯遠笑道:“那不如今兒個就到這兒?”

  小惜春極為知趣,頷首起身道:“好,那我就回去了,不好再攪擾遠大哥讀書。”

  “哈,哪里的話,我這里四妹妹想來就來。”頓了頓,陳斯遠起身道:“哦,正好前幾日做了個小物件兒,正好送與四妹妹。”

  惜春停步,瞧著陳斯遠自書架上取了個盒子來,自內中取出個木雙環來。

  惜春接過來納罕道:“遠大哥,這是什么?”

  “道家的乾坤陰陽鐲,我胡亂雕的——”

  惜春試探著戴在手上,略略晃了晃,只覺果然有趣,便屈身一福道:“謝過遠大哥。”

  “不過是個小物件兒,四妹妹不用這般外道。”頓了頓,陳斯遠忽而正色道:“是了,切莫戴著時將腳趾伸進去,切記切記。”

  “嗯?嗯……”

  惜春頷首應下,心下費解,誰好生生的會將腳趾塞進手鐲里?

  當下惜春領了兩個丫鬟出了小院兒,一徑往榮慶堂后樓而去。待進得后樓里,惜春便盯著手上的乾坤陰陽鐲發怔,心下一直琢磨著陳斯遠所言。

  過得半晌,惜春上得床榻上,悄然褪下襪子,便將大拇腳趾試探著往乾坤陰陽鐲塞了進去。

  起初有些擠,略略用了力氣方才塞進去。惜春蹙眉暗忖,這也沒什么嘛。誰知待往出退時卻出了問題,那乾坤陰陽鐲死死卡著腳趾,任憑惜春將腳趾勒得生疼也退不出來。

  此時已到晚點時分,丫鬟入畫提了食盒入內,與內中惜春道:“姑娘,該用晚點了。”

  等了須臾,不見內中動靜,入畫便往臥房里行來。入得內中搭眼一瞧,便見惜春姿勢古怪,這會子竟紅了眼圈兒。

  入畫嚇了一跳:“姑娘這是怎的了?”

  “卡,卡住了!”

  彩屏聞言緊忙尋了過來,兩個丫鬟用力去拔,誰知稍稍用力便將惜春疼得哭喊出來。

  入畫一時間沒了法子,彩屏思忖了下,說道:“快尋了香油來!”

  入畫恍然,緊忙往廚房去尋了香油回來,為惜春涂抹上,好半晌方才將其腳趾拔了出來。

  小姑娘惜春這會子疼得掉了眼淚,眼看腳趾紅腫,不禁惱道:“都怪遠大哥,非要說什么不可往內中伸腳趾……他若不提,我又哪里會去試?”

  入畫、彩屏兩個一時間哭笑不得,那入畫就調笑道:“等姑娘來日見了遠大爺,好生埋怨一番就是了。”

  惜春癟癟嘴不出聲了。這埋怨的話哪里好說出口?遠大哥分明不讓自個兒伸腳趾來著,偏生自個兒不信邪……

  正待此時,外間有人叫道:“四姑娘,我們姑娘打發我來送酥酪來了。”

  彩屏緊忙迎了出去,須臾便將探春身邊兒的侍書請進了內中。那侍書手中提了個小巧食盒,內中裝著一盞酥酪,卻是三姑娘探春方才得了王夫人賞賜,她自個兒用了一盞,另一盞便打發侍書送了過來。

  那侍書瞥見惜春好似方才哭過,當面也不好問詢,待撂下東西回轉,便扯了來送的入畫問將起來。

  不在自家姑娘面前,入畫頓時掩口笑得前仰后合,這才說道:“說來還是遠大爺……那會子送了姑娘個乾坤陰陽鐲,偏臨別時囑咐姑娘不可試探著往里伸腳趾。你也知道,我們姑娘如今年歲還小,這遠大爺不說還罷了,既然提了一嘴,姑娘哪里還忍得住好奇?”

  侍書眨眨眼,笑道:“是以方才四姑娘卡了腳趾?”

  “可不是?”入畫笑道:“抹了香油方才拔出來,這會子腳趾都腫了呢。”

  侍書頓時樂不可支,辭別了入畫,不片刻回了王夫人院兒。進得廂房里,與三姑娘探春答對一番,便笑著將四姑娘的糗事說將出來。

  探春趕忙問道:“四妹妹現下如何了?”

  侍書回道:“都好,就只腳趾有些腫。入畫尋了藥膏涂抹,說是一兩日也就好了。”

  探春舒了口氣,這才笑道:“四妹妹也是的,遠大哥都提過醒了,怎地偏不信邪?”

  侍書就笑道:“四姑娘如今還小著呢,雖平日里瞧著小大人也似,可到底差著年歲,可不就是有些頑皮?”

  探春笑著頷首:“你說的也是。”

  當下侍書自去忙活,探春端坐床頭做了會子女紅,忽覺手上玉鐲硌了下針線,旋即便是一怔,須臾嘟囔道:“腳趾伸進去真個兒拿不出來?”

  她盯看了半晌,又嘟囔道:“抹了香油總能拿出來吧?”

  說罷,探春悄然褪去鞋子,又脫了襪子,趴伏在床榻上盯著玉鐲出神。過得半晌,探春便翹起右腳來,右手下探,試探著塞了兩下,便將腳趾套了進去。不料,待其往出拔時卻要了命,任憑她如何用力就是拔不出來!

  探春哭笑不得,暗罵了自個兒好半晌,只得沖著外間低聲叫道:“侍書,侍書,快來!”

  侍書循聲入內,打量一眼便納罕道:“姑娘你這是……”

  探春沮喪道:“快莫說了,去尋了香油來,這會子實在拔不出來!”

  侍書緊忙尋了香油來,奈何探春比惜春年長,手臂與腳趾都稍粗了一截,便是抹了香油也拔不出來。

  折騰了好半晌,探春眼見實在拔不出來,干脆命侍書尋了硬物將那獨山玉的手鐲敲碎,這才解了此事。

  探春揉著胳膊、腿,被折騰了好半晌,自是心下氣惱,忍不住說道:“遠大哥也是,好端端的提這事兒做什么。”

  一旁拾掇著的侍書一直憋著笑,聞言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

  探春也跟著笑將起來,只覺莫名其妙。

  這日過后,陳斯遠那提醒便四下流傳。于是二姑娘試了試,因著身子豐腴,是以不曾將腳趾探進去;黛玉試了試,果然被卡住了,好不容易拔出來,便腹誹了一通始作俑者陳斯遠;寶姐姐是個爭強好勝的性兒,偏不信邪,生生將腳趾硬塞進去,最后也學著探春碎了個手鐲。

  于是乎闔府的姑娘都瞧陳斯遠神色不善起來,倒是將陳斯遠弄得心下莫名。待小喇叭蕓香探聽了消息說與陳斯遠,陳斯遠頓時大笑不已。

  香菱蹙眉勸說道:“說來都是大爺的錯兒,非要提那一嘴……如今碎了兩個鐲子,大爺還是思量著如何賠罪吧。”

  陳斯遠搖頭道:“我才不賠罪呢。”

  風平浪靜、和風細雨的那叫談情說愛?不反復拉扯、起起伏伏,惹得姑娘們又愛又恨,又怎會讓幾位姑娘刻骨銘心?

  轉眼又過幾日,這日乃是邢三姐出閣之日,陳斯遠早早與陶監丞告了假,一早兒用過早點,便隨同邢夫人、賈赦、賈璉一道兒往邢家而去。

  陳斯遠為小輩,隨著邢德全前后忙碌。待吉時臨近,遙遙便聽得外間吹吹打打之聲漸近。

  當下又與邢德全去攔門,起哄逼著新郎官方林做了催妝詩,這才放其入內。

  邢三姐父母早亡,便請了族老端坐高堂。方林與邢三姐拜過高堂、敬了茶水,方林便用紅繩牽著邢三姐往外行去。

  邢德全這貨沒心沒肺竊喜道:“可算出閣了,往后再沒人管著,怎地一個自在了得!”

  那邢夫人一直淚眼婆娑,眼看三妹妹要離去,這會子哪里還忍得住?

  “三姐兒!”

  一聲呼喚出口,邢三姐身形一怔,扭身便撲在了邢夫人膝前。邢二姐也湊過來以帕拭木,姊妹三個放聲痛哭,一應人等又哪里知曉邢夫人拉扯弟、妹的不容易?

  還是賈赦在一旁催促,說再耽擱下去只怕誤了吉時,姊妹三人這才分開,那邢三姐蒙著蓋頭一步一回頭的隨著方林去了。

  當下家中擺了席面款待娘家客人,此為送嫁席。

  陳斯遠原本與賈璉坐在一處,半道卻被邢夫人叫去了另一邊廂,邢夫人便指著邢二姐道:“遠哥兒,這是你二姨。”

  “見過二姨。”

  邢二姐笑道:“聽三妹妹說過,如今遠哥兒極有出息,說不得來日還能高中皇榜呢。”

  陳斯遠謙遜道:“博士說我如今文章還略欠火候,只怕還要拋費一些年頭。”

  邢二姐正要說起旁的,便有個婆子湊過來道:“老爺說了,回程路遠,請夫人這會子就走。”

  邢二姐略略蹙眉,訕笑道:“這路上的確不大好走,既如此……大姐、遠哥兒,我就先走了。”

  邢夫人眉頭緊蹙,只點了點頭,陳斯遠拱手相送,目視邢二姐離席而去。

  眼瞅著便宜二姨夫領著邢二姐去了,邢夫人重重拍了下桌案:“他自個兒沒出息,偏就會拿我二妹妹撒氣!”

  有邢家婦人就道:“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大姐兒拉扯幾個弟妹不易,二姐兒既出了閣,過好過賴都是她的命,大姐兒可不好胡亂插手。”

  邢夫人沒說話,只抬眼看向陳斯遠。陳斯遠頓時苦笑不已,此事他可是愛莫能助。那邢二姐業已生了兩個孩兒,還能讓其和離不成?

  且先前邢夫人便說過,二妹夫雖性子古怪、不知上進,卻也不曾短了邢二姐吃穿用度。如此,只怕邢二姐也未必樂意和離呢。

  待酒宴散去,旁人不覺得有什么,邢夫人卻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轉眼到得四月里,這日國子監月考貼榜,王仲方位列榜首,陳斯遠文章雖好,卻只取了個優等,積了半分。

  陳斯遠也不覺有異——但凡陶監丞有些腦子,也不會讓他一直霸占榜首,否則只怕難掩悠悠眾口。

  這日陳斯遠休沐,一早與尤三姐膩歪了半晌,待用過早飯便在廳堂中飲茶。

  那尤二姐一直低眉垂眼,一副乖順模樣。此時抬眼可憐巴巴看向尤三姐,尤三姐便嘆息一聲,起身道:“遠哥哥且歇著,我今兒個還要去竇家去學理賬呢。”

  陳斯遠納罕道:“今日也要去?”

  尤三姐便尋了個由頭道:“遠哥哥不知,昨兒個忘了休沐之事,這才與人約好了。”

  陳斯遠不疑有他,只頷首道:“既如此,那不若我送你過去?”

  尤三姐笑道:“早就雇好了馬車,哪里就要你來送了?我可不是那等嬌滴滴的閨中小姐……再說遠哥哥操勞過甚,還是先歇一會子吧。”說罷便領了春熙匆匆而去。

  陳斯遠不好立時就走,便想著將一盞茶喝完再去街面上游逛一番。

  那尤二姐送過了尤三姐回返廳堂里,提了茶壺為陳斯遠斟了茶水,隨即咬著下唇低聲道:“遠兄弟……那日我也是信了蓉小子的鬼話,誰知他竟存了那般齷齪心思。”

  陳斯遠冷落了尤二姐好些時日,眼瞅著如今的尤二姐心下戰戰,情知是到了火候。撂下茶盞便道:“虧得我那日來了,不然豈不被賈蓉那廝占了便宜?”

  尤二姐委屈巴巴點了點頭,說道:“往后我離他們家遠遠的。”咬了下下唇,又為難道:“只是那信物一事,我一個弱女子也不好去尋張家說道,如今實在沒了法子了。”

  陳斯遠探手擒了柔荑,略略一帶,那尤二姐便驚呼一聲偏坐在了其懷里。丫鬟夏竹羞得紅了臉兒,緊忙躲出去反手關了門扉。

  陳斯遠探手捏了尤二姐一縷發絲,在鼻尖嗅了嗅,低聲說道:“那信物可是長命鎖?”

  尤二姐還不曾反應過來,只道:“是……三妹妹與你說了?”

  陳斯遠啞然一笑,探手自懷中取出一把長命鎖來,笑道:“你瞧瞧可是此物?”

  “呀!”尤二姐拿過來觀量一番,訝然道:“怎地落在了遠兄弟手里?”

  “你說呢?”

  尤二姐也不言語,只喜滋滋嚶嚀一聲貼在陳斯遠懷里。

  陳斯遠便道:“前幾日寫了個章程,王爺瞧了大喜,便要賞賜與我。我便用賞賜換了此物回來。”

  “啊?”尤二姐頓時蹙眉道:“這,這不值當!”

  陳斯遠探手挑了其下頜,盯著那一對水潤眸子道:“那你要如何謝我?”

  尤二姐眨眨眼,旋即掩口笑了,雙目一片了然,只低聲道:“左右我認定了你,你說怎樣謝……那便怎樣謝。”

  尤二姐便是這點好,她心下認定了,你又給足了銀錢,便由著你擺弄。至于她私底下那些小心思,陳斯遠又不是賈璉那等只知道哄騙女子的,自會循序善誘,仔細教導尤二姐。

  瞧著尤二姐那嬌俏可人的笑模樣,陳斯遠暗道一聲妖精,當下俯身一親芳澤,又把玩了一番螢柔,這才將尤二姐放過。

  他昨兒個癲狂半宿,這會子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當下生怕再待下去便要把持不住,因是逗弄了尤二姐一番便緊忙匆匆出了門。

  自榮國府馬廄取了馬匹,也沒讓小廝隨行,陳斯遠打馬又奔護國寺而去。自三月以來,陳斯遠也不知游逛了幾回,想了幾樁營生,事后思忖都覺不妥,因是一直擱置到了今日。

  京師居、大不易,古人誠不我欺。月例開銷,日常用度,人情往來,外加養了尤二姐、尤三姐兩姊妹,他這些時日花錢如流水,如今手頭剩下不過四千兩左右,須知他來京師前手頭就有三千兩呢。如此一算,一年到頭竟只得了一千兩有余。

  此時陳斯遠不免急切起來,想著總要尋一樁不起眼的好營生才好。

  于護國寺左近兜轉一番,陳斯遠又去大柵欄左近尋機。正游逛著,忽而便見有一鋪面門可羅雀,店主一身蒙兀袍蹲坐門前,面上愁眉苦臉。

  抬眼掃量一眼幌子,其上只寫了‘藏藥’二字。

  那東主瞥見陳斯遠看過來,頓時起身招呼道:“客官可要瞧瞧,內中全是上好的藏藥。”

  陳斯遠來了興致,翻身下馬,旋即便被那東主殷切請進內中。

  入得內中,陳斯遠便嗅得濃重藥味,打量一眼,便見柜臺后藥匣子上貼著蒙兀文字。

  陳斯遠笑道:“東家不老實,其上分明寫得蒙兀文,怎么要說是藏藥?”

  那東主趕忙道:“長生天在上,在下雖是蒙兀人,可做的卻是藏藥營生。客官請看,上好的蟲草、佛手參、高山紫茉莉、牦牛卵子、鹿鞭、肉蓯蓉、身毒海龍!”

  蟲草?

  那東主見其不言語,緊忙尋了幾樣擺放在案上,急切道:“客官盡管試試,這可都是好東西啊!”

  陳斯遠忽而又瞥見一物,瞧著好似瀝青,便問道:“這是何物?”

  “喜來芝。”頓了頓,東主解釋道:“這可是烏斯藏的秘藥,服用之后強身健體,保準客官夜御十女!”

  竟是喜來芝?

  這玩意說白了就是高原上風化的褐煤,內中是草本植物等有機物的聚合物,不知什么緣故,服用此物能顯著提高男性睪酮水平。

  前一世陳斯遠做營銷,還專門為一家公司做過此物營銷……后來那產品查出來內中摻了金戈。

  不過此物功效做不得假,自個兒是用不著,可那些上了年歲的男子,只怕求之不得啊。

  再有那蟲草等物,也都是好東西,為何這東主一片愁云慘淡?

  陳斯遠不動聲色,笑道:“誰知你說的是真是假?”

  那東主急了,撫胸道:“長生天在上,我若是扯謊,便讓我歸鄉途中趕上白災!”

  這誓言夠絕的,蒙兀人最怕白災。

  陳斯遠便探尋道:“東主莫急,你既說了都是好東西,為何偏偏賣不出去啊?”

  東主一拍大腿,蹙眉嘆息道:“東西自是好的,誰知你們大順的郎中不認,可不就賣不出去?”

  當下東主大倒苦水。卻說大將軍岳鐘琪先是收復了青海,繼而席卷西域,跟著南下蕩平烏斯藏,此時大順版圖業已成了秋葉海棠。

  這東主名蘇赫,本是青海商賈,因著早早投效岳鐘琪,是以小賺了一筆橫財。待戰事平息,這軍中的營生就不好做了,因是蘇赫干脆琢磨起了旁的營生。

  他見烏斯藏種種土儀神乎其神,便下了重注,干脆采買了幾大車蟲草、佛手參、高山紫茉莉、牦牛卵子、鹿鞭、肉蓯蓉、身毒海龍、喜來芝,輾轉將近一年光景方才將貨物運到大順京師。

  其后又賃了一處鋪面,就指望著翻著番大賺一筆了。

  誰知此時中醫不認蟲草,更是對那喜來芝不屑一顧,于是乎蘇赫就傻了眼,硬生生熬了兩個月,每日只見掏銀子,不見進銀子。

  若是再不開張發賣,只怕蘇赫就要困死京師了。

  陳斯遠聽罷唏噓幾句,暗自轉動起了心思。他自是知曉這些東西都是好物件,不拘是泡制藥酒還是搓成藥丸,回頭尋個唬人的名頭,只要見了功效定會引得達官顯貴趨之若鶩。

  為今之計,須得用最少的價碼將這些貨物盡數盤下來。

  因是待陳斯遠與蘇赫說了半晌,這才說道:“也是可憐,都道宦海浮沉,這商海只怕也是風險萬分啊。實不相瞞,在下倒是略懂些醫術,有意將東主手頭的藏藥盡數盤下,卻不知是個什么價錢。”

  “果真?誒呀呀,公子果然識貨。”那蘇赫大喜過望,搓手思量須臾,試探著伸出兩個巴掌道:“既如此,八千兩,這些都歸公子了!”

  陳斯遠笑了笑,扭頭就走。

  蘇赫急了,緊走兩步上前扯住陳斯遠道:“公子留步,你們大順都說漫天要價落地還錢,我開價八千,你倒是還個價啊。”

  陳斯遠蹙眉道:“你開價八千讓我如何還價?買不起,實在太貴了。”

  “莫急莫急,咱們還有的商量!”

  “有的商量?”陳斯遠伸出三根手指道:“那三千兩如何?”

  蘇赫眨眨眼,頓時面上扭曲,叫嚷道:“三千?我從烏斯藏運過來都不止三千!”

  “既如此,告辭!”

  “且慢!”蘇赫嘆息道:“公子好歹添一點,總要讓我少虧一些。”

  陳斯遠便道:“東主也知這些藏藥在京師并不吃香,我能出三千銀子已是冒險,實在不好再加。”

  “再加一些,再加一些。”

  “那四千?”

  “四千五百兩,不能再少了。”說這話時,那蘇赫好似用盡了全身氣力。

  陳斯遠蹙眉道:“那總要先讓我瞧瞧到底存了多少貨物吧?”

  蘇赫道:“也好,公子請隨我來。”

  此地鋪面前鋪后庫,陳斯遠隨著蘇赫去了后頭庫房,掃量一眼,那蟲草只怕有百來斤,喜來芝怕是有三四百斤,余下各類藏藥加起來,便是上千斤也有了。

  雖說此時物價不好拿前世做比,可單是這百來斤蟲草只怕就值不少銀錢了。

  當下陳斯遠心下竊喜,也顧不得再與蘇赫纏磨,定下這生意,轉頭自街面上尋了牙人作保,當場簽了契書,給付了一千兩銀票,這生意便算是做成了。

  牙人得了好處,喜滋滋答應留守半日。陳斯遠再不耽擱,打馬去尋了三位好哥哥來,央其留在鋪中看顧,自個兒緊忙回了榮國府。

  他手頭不過四千兩銀子,若尋了香菱也能討來五百兩,只是陳斯遠又豈會干等著做成秘藥賺取銀錢?

  因是交還了馬匹,陳斯遠急匆匆便往東跨院而去。

  那余四守在黑油大門前,見了陳斯遠緊忙上前見禮。

  陳斯遠快步到得近前,問道:“我姨夫可在家中?”

  余四笑著回道:“回遠大爺,大老爺這會子正在外書房呢。”

  陳斯遠頷首應了一聲,緊忙去了外書房。

  這日大老爺賈赦正在書房中與屬僚觀賞扇面,聽聞小廝通稟,便將陳斯遠請了進來。

  眼見陳斯遠快步入得內中,賈赦便問道:“遠哥兒來了?”

  陳斯遠掃量那屬僚一眼,拱手道:“姨夫,我有要事要與姨夫稟報!”

  “嗯?”

  “外甥無意中尋見了一門好營生,不敢說一本萬利,可一二年賺一倍銀錢回來還是有的。”

  “啊?”又有營生了?賈赦頓時喜形于色,笑著說道:“好好好,老夫沒白疼遠哥兒!”

  垂死病中驚坐起,外網竟是我自己!

  賽博難民大逃亡,會師簡中反天罡!

  瞧了一天熱鬧,估摸著未來廣東朋友的食譜又要擴展了。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