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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有喜有悲

  東跨院。

  陳斯遠才走,邢夫人自是心緒激蕩,免不得又咳嗽了幾聲。因著王善保家的那老貨,她與孩兒都染了風寒。

  邢夫人在月子中雖不得沐浴,其余吃食卻一樣不缺,人瞧著愈發豐腴了幾分。原先的鵝蛋臉,此時竟生生成了圓臉。因著身子骨結實,是以不過幾日這風寒便轉好,如今不過略略咳嗽幾聲罷了。

  聽得陳斯遠中舉,邢夫人心下自是歡喜不已。錯非還在月子中,只怕就要出面張羅酒席,請了那戲班子好生樂呵個三天三夜了。

  雖不能出門,這欣喜卻遮掩不住。苗兒、條兒兩個喜滋滋過來道喜,邢夫人高興之下,將上上下下賞了個遍。

  當下又有奶嬤嬤抱了孩兒來,笑著與邢夫人道:“四哥兒今兒個已經不燒了,許是聽得遠大爺高中桂榜,四哥兒心下也歡喜呢。”

  苗兒掃量著孩兒笑道:“還真說不準……四哥兒昨兒個還哭鬧不休,今兒個瞧著安生了許多。”

  條兒就道:“太太,遠哥兒高中,說不得家中忙亂,不若我過去幫襯幫襯?”

  那苗兒聽得此言,頓時心下著惱。她本也是這般想的,誰知讓條兒那小蹄子搶了先。

  兩個丫鬟的神色落在邢夫人眼里,此時她有了四哥兒,自是不在意……左右此生她與陳斯遠也是有緣無分,往后時日能時而幽會便心滿意足。因是便笑道:“打量我不知你們兩個的心思?”

  “太太——”苗兒、條兒一并垂了螓首,苗兒過了明路,自是不怕。條兒還不曾過明路,是以心下惴惴。

  邢夫人就道:“我也不瞞你們,遠哥兒年歲還小,父母又去得早,我這做長輩的可不就得時常照拂著?你們二人是我身邊兒丫鬟,算算年歲過不了幾年也該許人家了。”說話間目光在苗兒、條兒之間游移,笑吟吟道:“我是存了心思,來日將你們兩個送過去……只是過后會不會送回來,那就全看遠哥兒心思了。”

  苗兒、條兒兩個心下大喜,趕忙屈身一福道謝。偷眼彼此掃量一眼,自是存了較勁兒之意。

  邢夫人說過此事,又說道:“勤往前頭掃聽著,老爺回來了知會我一聲兒。再如何說遠哥兒也是老爺的外甥,中舉這等大喜之事,咱們東跨院不張羅,難道還能指望著府里張羅不成?”

  一應丫鬟、婆子趕忙應下,立時便有婆子往前頭掃聽去了。

  邢夫人心下歡喜,又問奶嬤嬤抱了孩兒在自個兒懷里,那孩兒還不曾滿月,眉眼不曾長開,卻依稀能瞧出倒有七分像邢夫人,至于剩下那三分,自是隨了親爹。

  邢夫人雀躍著逗弄孩兒,心下暗道:“兒啊,你爹爹中了舉,十五六的舉人,在本朝可是稀罕著呢,說不得來日高中皇榜,也能為官作宰。不求你青出于藍,好歹來日有他七分本事,我這心下也就熨帖了。”

  說來也奇,那孩兒好似情知邢夫人所想一般,這會子竟睜開眼來,咿咿呀呀探手去抓邢夫人的臉。

  奶嬤嬤頓時松了口氣,笑著道:“果然母子連心,我抱四哥兒時可不見四哥兒這般高興。”

  邢夫人噙了笑意,心下不禁暗忖,母子連心自是有的,說不得父子也連心呢。

  王夫人院兒。

  日光自雕花窗欞照進屋內,王夫人盤坐在炕上,手中雖翻著佛經,面上卻頗有些心不在焉。

  若說這榮國府里何人比邢夫人還要記掛陳斯遠秋闈之事,那便只有王夫人了。蓋因涉事遠黛之約,干系寶玉婚事,內里更是牽扯了寶玉婚事究竟是賈母做主、還是王夫人做主。

  又因陳斯遠屢次獻計,多有相善之舉,這王夫人心下難免便偏著其幾分。當下也看不進佛經,心下不由得暗忖:遠哥兒雖是妯娌的外甥,卻是個聰慧之人,只大半年便闖出偌大的名聲來,加之在國子監又連連得了榜首,這秋闈中舉……想來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科考之事誰又說得清?如江南一地英才匯聚,不少名揚天下的才子偏偏在那秋闈上屢屢碰壁,到死都只是個秀才;又有那等籍籍無名的老翁,數十年科考無人問,一朝得中,轉眼便成了數一數二的大員。

  胡亂思忖間,便有丫鬟玉釧兒噙了笑入得內中,與王夫人道:“太太,前頭來了報子,遠大爺怕是高中了!”

  王夫人心下一動,撂下佛經道:“果然?”

  玉釧兒就道:“前頭銅鑼響成一片,二奶奶又催著二爺往前頭去迎,周嫂子趕忙往后頭去尋遠大爺了,料想錯不了。”

  “阿彌陀佛!”王夫人不禁笑道:“可算是中了,遠哥兒可算是得償所愿。”頓了頓,又唏噓道:“他才多大年紀?說來比珠哥兒怕是還要聰慧幾分呢。”

  玉釧兒趕忙收聲,賈珠乃是王夫人的禁忌,這會子說什么都不好。

  好在王夫人此時不曾陷于對長子的緬懷中,只輕嘆一聲便道:“等得了準信兒,你往鳳哥兒處走一遭,問問府中打算如何辦。”

  王夫人自是想到,只怕此事傳進老太太耳中,頓時好似吃了蒼蠅一般惡心,偏生這等大喜之事老太太又說不出什么來,到時候便只好捏著鼻子慶賀一番。

  想到此節,她心下自是快意,巴不得瞧見賈母那有苦難言的模樣呢。

  玉釧兒自是應下,趕忙去尋鳳姐兒。她一走,王夫人撇下佛經,往堂屋中走來,手中佛珠捻動飛快,滿眼都是欣喜。

  陳斯遠得中舉人,料想那婚約之事是跑不了啦。王夫人當日可沒少受賈敏欺負,黛玉又生得肖母,看見那張臉王夫人便歡喜不起來,又怎肯促成寶黛婚事?

  思量間又有金釧兒引了紅玉入得內中,金釧兒就道:“太太,遠大爺打發紅玉來給太太報喜了。”

  紅玉趕忙道:“太太,大爺本要自個兒來報喜的,奈何來道喜的絡繹不絕,大爺一時走不開,又記掛著太太掛念著,便只好先打發我來報喜了。”

  王夫人回過神來,面上掛了笑意,連連頷首道:“好好好,遠哥兒高中,往后你也有了前程。真真兒可喜可賀。”

  紅玉趕忙屈身一福,略略說了兩句討喜的,王夫人問過名次,便說道:“二十七就不錯了,聽聞此番順天府鄉試才取三十六人?”

  “是。”

  “遠哥兒才這個年紀,能中舉人就是不易。你仔細服侍著,來日若遠哥兒中了皇榜別居他所,我做主,將你身契放了。”

  紅玉頓時大喜過望,趕忙跪下來磕頭道:“多謝太太成全。”

  王夫人笑盈盈接了,這才命金釧兒將其扶起,又說道:“這中了舉總是一樁大喜事,來日如何忙碌且不說,今兒個府里總要熱鬧一番。你回去與遠哥兒說了,今兒個哪兒都不許去。”

  “是,奴婢這就傳話給大爺。”

  當下王夫人便命金釧兒送了紅玉出去。不提王夫人心下暢快,卻說金釧兒將紅玉送出角門,出來便斜對著東北上小院兒。

  那院兒門前鶯兒正與個丫鬟嘀咕著,瞥見金釧兒送了紅玉出來,頓時招手道:“紅玉!”

  紅玉聽得招呼聲,心下略略不喜。蓋因鶯兒素來行事無忌,任性妄為也就罷了,還極為世故奸滑。

  紅玉還在寶玉房外為三等丫鬟時,鶯兒見了她掃都不掃一眼;待紅玉去了陳斯遠處,鶯兒雖不曾說什么,可面上卻帶了厭嫌。

  誰知待轉過年來,得知陳斯遠闖出好大的名聲來,那鶯兒便又改了臉色,每每尋機與紅玉閑談,話里話外都在掃聽陳斯遠情形。

  紅玉別過金釧兒,扭頭看將過去,便見鶯兒撇下那人,喜氣洋洋地迎了過來。

  “紅玉姐姐,你家大爺高中了?”

  紅玉心下不喜,面上卻不曾顯露,只笑著頷首道:“菩薩保佑,大爺得中鄉試二十七名。”

  鶯兒頓時嘖嘖有聲:“十五、六歲就中了舉人……只怕比那位珠大爺還強了幾分呢。”

  “可不敢這么說。”

  鶯兒笑道:“珠大爺往后兩回秋闈都沒過,可不就比他強?要說紅玉姐姐真會相人,早早兒到了遠大爺身邊。這常言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姐姐頗得遠大爺信重,來日一個姨娘的位份是沒跑了!”

  紅玉心下不虞,強笑道:“往后還不好說呢。”

  鶯兒就正色道:“是了,你家大爺素來招蜂引蝶,這外頭養著兩個不說,前些時日我還見東跨院的苗兒、條兒在園子里與你家大爺拉扯不清呢。”

  紅玉強壓著怒火說道:“我且不與你說了,得了太太吩咐,須得趕快給大爺回話。”

  此言一出,紅玉這才撇開鶯兒往后頭去了。

  那鶯兒瞧著紅玉遠去,口中嘖嘖不停,半晌方才扭身回了東北上小院兒。

  前頭來了報子之事,內中業已知曉,只是具體情形如何還不得而知。

  鶯兒便趕忙入內,見了薛姨媽與寶釵道:“太太、姑娘,方才撞見遠大爺身邊兒的紅玉了,聽說遠大爺中了順天府第二十七名,險一險就要名落孫山。”

  話才出口,寶釵頓時蹙眉呵斥道:“少胡吣!中了就是中了,除去那頭名,這第二與榜尾又有何分別?便是來日春闈,說不得榜尾的一躍而上,反倒是那頭名名落孫山也是有的。”

  頓了頓,又教訓道:“我素日里教你謹言慎行,如今你不見長進也就罷了,怎地愈發沒個樣子?如此口無遮攔,傳出去還道咱們家忘恩負義,背后說道遠大哥呢!”

  鶯兒頓時唬得沉了臉兒,惶恐道:“姑娘,我錯了,我不過是隨口一說,又不曾與外頭人嚼舌。”

  寶釵面沉如水,只道:“罰你半個月月例,若再有下次,往后你也別跟著我了。”

  寶釵撂下狠話,鶯兒自是愈發惶恐,緊忙求助也似地瞥向薛姨媽。誰知素來回護鶯兒的薛姨媽這會子竟一言不發,鶯兒便只得自請其罪,賭咒發誓往后再也不犯。

  待其自說自話了好一會子,寶釵這才出言將其打發了下去。那鶯兒心下惴惴退下,面上愁眉不展,心下不禁暗忖,這些時日自家姑娘每每提及那位遠大爺,多是噙了笑意,反倒聽聞寶二爺情形,面上又寡淡了下來……莫非自家姑娘真個兒屬意那位遠大爺?

  她是薛家丫頭,自是與姑娘綁在一處的。那位遠大爺如今雖只是舉人,往后卻不敢小覷了。萬一姑娘真個兒嫁了去,以如今的情形,自個兒哪里還有好果子吃?

  且不說小丫鬟鶯兒轉了心思。

  卻說正房里母女二人,那鶯兒方才下去,寶釵便與薛姨媽數落了鶯兒一通,自是惹得薛姨媽頷首連連。

  臨了薛姨媽才蹙眉道:“鶯兒的確愈發不成樣子,若來日還是這般,干脆換個丫鬟就是。”

  自打與遠哥兒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又在大格子巷里抵死纏綿了一遭,薛姨媽心下自是處處護著情郎的。

  此番遠哥兒得中舉人,錯非不好張揚,只怕薛姨媽比王夫人還要歡喜幾分呢。

  寶釵聞言道:“也是瞧在她自小跟著我,又處處為我考量,心下顧念著主仆情分這才只是呵斥。換做旁人,哪里還容得下她?”

  寶姐姐自打那日口吐玄機,又停了冷香丸,每日里心下倒有大半都記掛著陳斯遠。奈何二人好些時日不得獨處之機,一則年歲相當,總要避嫌;二則此間是榮國府,寶釵素有周全之名,自是做不出那等私相授受之事。

  而今聞聽陳斯遠高中桂榜,寶姐姐自是心下歡喜。她情知二人之間隔著的阻礙繁多,一則要說服自個兒媽媽,二則也要陳斯遠兌現才情。

  這中了舉,便是兌現才情的第一步。

  于是寶釵又道:“且不說鶯兒……媽媽,遠大哥這般年紀就高中桂榜,便是本朝也少有呢。”

  “可不就是!”薛姨媽歡喜道:“這遠哥兒才情、人品都沒得挑,最難得的是雖智計百出,卻心胸寬廣。若換了旁人,經了你哥哥那一樁事兒,只怕從此就要與咱們家交惡了。”

  寶釵見薛姨媽如此看重陳斯遠,不禁心下愈發歡喜,笑著道:“媽媽說的極是,這后一條極為難得。都道‘宰相肚子能撐船’,說白了不過是有心胸者方才能成大事。遠大哥不缺才情、智計,又心胸寬廣,料定來日必前程似錦。”

  薛姨媽尚且不曾聽出來寶姐姐心思,只接了話頭頷首贊道:“是極是極!他才多大年紀?便是三十歲高中皇榜,那也小著呢。若僥幸進了翰林,那來日定是要入閣拜相的。”頓了頓,不禁唏噓了一聲兒:“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自是陳斯遠那日所言‘君生我未生’。午夜夢回、輾轉反側之際,薛姨媽心下不知遐想了多少回,若是二人年歲相當又會如何?

  或是隔墻相望,一眼定情;或是暗通款曲,書信寄情;又或是年節時撇下家人暗地里私會,拘謹有禮又情意綿綿。

  心下雜亂之余,薛姨媽禁不住想見陳斯遠……也不是為那身子通透,如今好似見其一面便會心下通透一般。自然……若是身心一并通透了就更好了。

  寶釵不知薛姨媽心思,只當媽媽慢慢轉念,又生怕驟然說出自個兒心思來惹了媽媽反感,還是如今這般有如涓涓細流、潛移默化的改易就好,于是便只順著話茬好生夸贊了一回陳斯遠。

  當下母女兩個心思各異,偏生卻能說到一處去,也是一樁奇事。

  過得半晌,那鶯兒忽而回返,入內稟報道:“太太、姑娘,我方才掃聽得,好似寶二爺又鬧了起來!聽說這回將那通靈寶玉都摔了個稀碎呢!”

  “啊?”

  母女二人頓時驚愕不已,面面相覷對視一眼,趕忙起身一并往榮慶堂而去。

  鳳姐兒院兒。

  鳳姐兒處置過家中庶務,方才自前后三間倒座廳回來,略略歇息,便聽得婆子來報,說是報子登門,只怕陳斯遠高中了!

  當下鳳姐兒緊忙打發丫鬟去尋了賈璉往前頭去答對,又命平兒往儀門左近觀量著,免得鬧了誤會。

  略略等了須臾,便有平兒喜滋滋回轉。

  “如何?”鳳姐兒問道。

  平兒笑著點頭道:“奶奶說中了,報子說遠大爺高中桂榜二十七名,真真兒是大喜事!”

  鳳姐兒寡淡笑著道:“遠兄弟得償所愿,自是可喜可賀……只是于旁人而言,卻不見得是好事兒啊。”

  平兒一怔,旋即思量道:“是了,一早兒就見寶二爺在園子里踱步,蹙眉怔神的,想來便是因著此事?”

  鳳姐兒唏噓道:“本道兩個玉兒能湊成一對兒,誰知會生出變故來?”當下又搖頭笑道:“也罷,這事兒啊,自有老太太與太太去計較,咱們可不敢沾邊兒。”

  平兒頷首,又問:“奶奶,是不是打發人往榮慶堂說一嘴?”

  鳳姐兒苦惱道:“說自是要說的……還是等你二爺回來吧。”

  這等‘壞事’,能遲一會子便遲一會子吧。

  鳳姐兒轉念又想起賈璉來,若無陳斯遠比照自是無妨,只是這多了陳斯遠比照著,鳳姐兒這要強的性兒,自是有些瞧不上賈璉那公子哥兒習性。

  當下便與平兒道:“瞧瞧遠兄弟,再看看你二爺,每日家就知尋那幾個俊俏小廝打混。我也不求他如何長進,好歹也該有些正事兒啊。”

  平兒分辨道:“奶奶還說……二爺拘謹拘在府里,原本心下就別扭著呢,這會子奶奶再催逼他上進,只怕回頭兒又要與奶奶鬧將起來了。”

  鳳姐兒聞言蹙眉道:“南下一遭,他這心思愈發野了,那魂兒定是被江南得騷狐貍勾了去!”

  “什么騷狐貍?”外間忽而傳來賈璉的聲音,隨即打了簾櫳,賈璉納罕著尋了進來。

  鳳姐兒趕忙轉了話頭,道:“前頭答對好了?”

  “周全著呢,連著三撥報子,遠兄弟也是個闊綽的,足足散出去三十幾兩銀子。嘖嘖……”賈璉搖頭晃腦落座炕頭,身子歪斜搖著折扇,忽而又笑嘻嘻道:“你們猜怎么著?那巡城兵馬司的報子又與順天府的報子打做了一團。豎匾都被踹成了兩段,那兵丁還放聲,往后見一回打一回,哈哈哈……”

  仰頭沒心沒肺笑了一回,賈璉還不忘過問:“是了,方才說什么騷狐貍呢?”

  鳳姐兒沒好氣兒道:“還能有誰?自是那位多姑娘。”

  賈璉神色一肅,身子前傾,不禁心生向往,問道:“怎地?多姑娘又與哪個勾搭上了?”

  鳳姐兒便道:“二爺這話問的……不該是沒與誰勾搭上嗎?那多姑娘香的臭的一概不嫌,有個仨瓜倆棗的就能與人鉆了草稞子。”頓了頓,鳳姐兒乜斜道:“怎地?二爺也要稱稱多姑娘斤兩?”

  賈璉哈哈一笑,搖頭道:“我不過是隨口問一嘴,怎么就跟我扯上干系了?”

  此時小丫鬟豐兒領了玉釧兒入內,玉釧兒便傳了王夫人的話兒。

  鳳姐兒聽罷點頭道:“知道了,你去回太太,這事兒回過老太太自有計較。”

  玉釧兒應聲告退,鳳姐兒便蹙眉道:“罷了,再是閻羅殿也要走一遭,平兒,你與我往榮慶堂走一趟。”

  當下主仆二人便在賈璉眼巴巴的目光中出了小院兒,方才繞過粉油大影壁,便撞見了過西角門而來的司棋。

  鳳姐兒便道:“可是代你家姑娘去道賀了?”

  司棋勉強笑著應下,說道:“正是。三姑娘、四姑娘都在遠大爺處幫襯著呢,偏我家姑娘要避嫌。”

  鳳姐兒就笑道:“她們多大,二姑娘又多大?快回吧,遠兄弟是個大度的,可不會因著這個挑理兒。”

  說話間三人一并過了穿堂,當下兩南一北自此別過。

  卻說司棋咬著下唇往北進得穿廊里,踱步往后樓尋去,心下自是雜亂無比。蓋因方才代自家姑娘去道賀,偏生撞見了苗兒、條兒兩個小蹄子。

  榮國府里哪有不透風的墻?這兩個小蹄子私底下與遠大爺不清不楚的,早就傳揚得人盡皆知。

  又因著紅玉不咸不淡的與司棋應對了幾句,司棋心下氣惱又發泄不得,便將怨氣撒在了苗兒、條兒兩個身上。

  她仗著乃是王善保家的外孫女,自是瞧不上那兩個沒根腳的。誰知那兩個也不知哪兒生出的底氣來,這一回斗嘴竟毫不相讓。還說……還說早得了大太太應允,說不得過二年便要去遠大爺房里呢。

  司棋當面只說是假的,心下卻亂成一鍋粥。自那一回園中幽會之后,她與遠大爺雖時而撞見,奈何園子里人來人往的,實在不好重溫舊夢。司棋本待前一回告假與其幽會,奈何又因旁的事兒耽擱了。

  是以聽聞兩個小蹄子這般說,司棋心下難免急切起來。遠大爺自是應允過,說到了年歲便問二奶奶討了其身契,只是這等終身大事又哪里等得了、靠得住?

  再者說了,這討了身契過去,與隨著姑娘過去,可是兩回事兒!前者好比沒了根腳,便是進了遠大爺房里,只怕也要熬年頭,更要四下小意討好,待討了當家太太歡心,方才有可能抬舉做姨娘;后者又是不同,只消姑娘有了身孕,到時候合該自個兒頂上。

  有個一兒半女的,這姨娘自是當得穩穩當當。

  于是乎司棋此時難免對那迎春生出‘怒其不爭’的怨氣來。當下到得樓下拾階而上,一徑進得房中,便見二姑娘迎春正嫻靜端坐,手中捧著棋譜,正在棋枰上打著殘棋譜子。

  司棋到得近前便道:“姑娘,給遠大爺道賀過了。遠大爺好生謝過了姑娘呢。”

  “嗯。”二姑娘迎春輕聲應下。

  她起先生出那一星半點的心思來,奈何久久不得回信兒,難免有些灰心喪氣。又因自家知自家事兒,她情知姻緣之事自個兒只怕做不得住,便慢慢將那心思壓在了心底。

  此番陳斯遠得中桂榜,迎春替其欣喜之余,難免有些自怨自艾,暗嘆到底錯過了這般好姻緣,卻不知自個兒來日會嫁與誰人。

  見其面上古井不波,司棋禁不住著惱,當下便道:“我的姑娘啊,這等大事兒,好歹上上心!”

  二姑娘抬眼納罕道:“我如何上心?”

  司棋咬了下唇,扭頭觀量一眼,便見繡橘在外間拾掇著,當下便俯身壓低聲音道:“我是姑娘的丫鬟,自是要為姑娘考量。姑娘翻過年便十六了,這一二年就要開親,那說親之人是貓是狗都不知曉,怎能放得下心來?

  再說,好姻緣就在眼前,姑娘又何必舍近求遠?”

  二姑娘迎春頓時臊紅了臉兒,道:“你,你又渾說一氣!”

  “哪里就渾說了?我就不信姑娘對遠大爺沒生出半點心思來!”司棋目光咄咄逼視迎春。

  迎春耐受不住,緩緩垂下螓首來,嘆息道:“這等事兒……我又如何做得了主?”

  司棋勸誘道:“我姥姥私底下透了口風,說大太太有意撮合姑娘與遠大爺,只是老爺另有心思,說只待過了秋闈再看。如今遠大爺秋闈高中,只怕此事不日便要舊事重提。姑娘好歹上上心,我也不求姑娘撇了臉面與遠大爺私會,可好歹送一些心意,遞一些話兒。如此,遠大爺知曉了姑娘心意,來日才好說話兒啊。”

  迎春蹙眉道:“我父親……會應承?”

  司棋蠱惑道:“大老爺哪里會錯過這般金龜婿?便不沖別的,十五六的舉人,又為府中賺了那般多銀錢,只怕大老爺這回一準會應承呢。”

  二姑娘心下不禁生出希冀來,卻又羞不可抑,悶著頭不言語。待過了好久,這才囁嚅著道:“我,我知道了。”

  司棋頓時松了口氣,又見迎春腰間掛了個新作的荷包,探手便扯了下來,低聲笑道:“那我得空便將這荷包給遠大爺送去!”

  說罷起身就走,迎春臊紅著臉兒扭身探手,張張口卻始終不曾說出話兒來。心下一時雜亂,暗忖也不知送了荷包去,遠兄弟該當如何瞧自個兒。

  正思量間,忽而聽得前頭吵嚷聲,一眾丫鬟呼喝,又有寶玉聲嘶力竭嚷道:“我要這勞什子有何用!”

  正拾掇著的繡橘眨眨眼,忽而叫道:“壞了,寶二爺又發癲了!”

  迎春情知不好裝聽不見,便起身道:“快走,咱們趕緊去攔一欄!”

  卻說賈寶玉。

  那寶玉一早兒往私學走了一遭,待聽聞香憐、玉愛兩個說起今兒個乃是桂榜張榜之日,忽而想起遠黛之約,寶玉哪里還待得住?當下推說腹痛,領了一應小廝便回了榮國府。

  因著時辰還早,寶玉心緒煩亂,便在園子里好生游逛了一番。

  誰知越逛越心煩,隱隱覺著林妹妹只怕就此便要遠自個兒而去,偏生又存了幾分期許,只盼著陳斯遠名落孫山。

  兜轉一番,待抬眼,方才發覺竟不知不覺到了櫳翠庵前。

  抬眼便見櫳翠庵階前幾叢晚菊猶帶殘露,許是前幾日風雨冰雹相加,不少晚菊都折了花頭,焦黃花瓣零落了滿地,倒像是撒了把碎金一般。

  寶玉定定杵在門前,忽而櫳翠庵大門推開,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妙玉提了個籃子推門而出。待瞥見寶玉,面上略略訝然之余,張口便道:“你是來尋我吃茶的,還是來聽佛經的?”

  寶玉怔怔出神,瞥了一眼殘菊,忽而說道:“這菊花前幾日還艷得煞人,誰知不過幾日便被風卷去了泰半。”

  聽得言辭中惋惜之意,妙玉便道:“那年我在蟠香寺修行,內中有一株百年老桂,花開時能染了整座寺。偏有個癡人上香時,硬要拿著錦囊收了落花埋進溪里……你是與喜葬花的林姑娘又鬧生分了?”

  寶玉納罕道:“葬花……你識得林妹妹?怎地從未說起過?”

  妙玉面上一副理所當然,說道:“有何大驚小怪的?蟠香寺離蘇州城不遠,見過林鹽司與林姑娘兩回也沒什么……不過,我是識得她的,她卻未必記得我了。”

  孩子住院,支原體導致大葉肺炎,阿奇霉素不管用,孩子換牙晚,只換了一半,還不敢用環素,這可咋整?愁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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