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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歡而散

  且不說薛姨媽、寶釵母女兩個心下五味雜陳,卻說金釧兒領命出來,須臾進得園子里,便往那清堂茅舍而去。

  一徑到得地方,透過那敞開的院兒門,便見紅玉正與五兒靠坐樹蔭下打著絡子。

  金釧兒笑道:“你們倒好,搬進園子里沒了管束,自個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紅玉、五兒一并抬頭,見是金釧兒,緊忙上前將其邀進來,紅玉便笑道:“哪里得閑了?足足拾掇了兩日,今兒個方才歇息一會子。是太太有事兒?”

  金釧兒就道:“表姑娘也是個愛詩詞的,自個兒做了一闕,舅太太也不知做得好不好,便想著請遠大爺過去給評評。你家大爺可在?”

  紅玉笑道:“一個時辰前還在呢,寫書寫得憋悶,說是往園子里逛逛,誰知這會子還沒回。”頓了頓,又道:“不若姐姐先去回了太太,我與五兒去尋一尋,待尋見大爺便請大爺往太太院兒去?”

  金釧兒應下,道:“也好,那我先去回話兒了。”

  金釧兒扭身而去,紅玉與五兒出來尋陳斯遠,不一刻撞見四下游逛的小丫鬟蕓香,于是眾人分頭找尋,偏生尋了一圈兒也不見人影兒,于是禁不住‘大爺’‘大爺’地四下呼喚起來。

  玉皇廟,靜室里。

  邢夫人橫臥炕上,羅衫半掩,露出大片脖頸與那雪膩的膀子來。來之前精心打理過的發髻這會子凌亂不堪,幾縷發絲散落在臉頰與脖頸處,雙眸半睜半合,眼神迷離,睫毛微微顫動。

  面上那一抹酡紅,透著歡愉過后尚未褪去的繾綣之意。刻下雙唇微張,喘息依舊有些急促,胸膛上的衣裳隨之起伏,于是須臾那衣裳便滑落開來,敞開了大半,露出里面的褻衣,大片如雪般細膩的肌膚袒露在外。

  待少一時,邢夫人睜開眼來,眼神里盡是滿足與愜意。瞥了陳斯遠一眼,卻嗔怪道:“也不知打哪兒學來的那么些折騰人的手段……”還能有誰?定是那新宅里的狐媚子姊妹。邢夫人自知這話不該自個兒說,便咬著下唇道:“我這會子快散架子了!”

  陳斯遠得意一笑,道:“你快些拾掇了,我不好久留,陪你說會子話兒就得回去。”

  邢夫人應下,慵懶著起身不緊不慢穿起衣裳來,又理著發髻道:“你那膠乳營生如何了?上回二房太太說王大人對你盛贊有加,說那營生一準兒錯不了。”

  “嗯?”陳斯遠蹙眉道:“還有此事?”心下哭笑不得,暗忖這邢夫人果然是個沒城府的,換了旁人,方才又豈會將此事漏過?偏生她只記得王子騰有意嫁女,竟將稱贊膠乳營生的事兒忘了個干凈。

  偏生邢夫人還不當回事兒,直到此時陳斯遠細細問將起來,她才略略說了說。臨了才道:“連他都這般看好,可見這營生大有可為。”

  陳斯遠情知邢夫人是個什么性子,當下也不與其計較,笑道:“若賺不得銀錢,我何苦這般折騰?只管守著那百草堂,每月也是千多兩銀錢呢。”

  “嗯嗯,”邢夫人心下仰慕,點頭如搗蒜,又殷切道:“那這股子何時發賣?”

  “不急,總要發酵一番才好往外發賣。如今只幾人知曉,便是發賣了也賣不上價錢。”陳斯遠說罷,忽而蹙眉摸著下巴思量道:“不好,王子騰既然知道了,只怕大老爺不日便能知道。”

  賈赦那性子,石頭過過手都要攥出油水來,又豈會放過這等好處?說不得到時又要拿迎春來吊著自個兒。

  眼見邢夫人不解,陳斯遠便略略說了說,邢夫人犯了糊涂勁兒,竟說道:“那豈不正好兒?迎春如今養在我房里,我這當母親的總要為她尋一樁妥帖婚事。她那性子最是綿軟,若你果然娶了,來日還不是你說什么便是什么?”

  陳斯遠想起小惜春先前所言,便意味深長道:“這就不好說啦……說不得二姐姐是扮了木訥情形呢?這有的人厲害在明處,有的人厲害在骨子里……尤擅隱忍。”

  “她?”邢夫人不信,撇嘴道:“再如何說,她如何也叫我一聲兒母親,孝道大義壓著,還能反了天不成?”

  陳斯遠笑而不語。孝道又如何?那尤氏三姊妹還不是逼著尤老娘嫁了人去?

  正待此時,外間忽而傳來蕓香的呼喚之聲。陳斯遠便道:“怕是有事兒尋我,你且快些拾掇了,我先走一步。”

  邢夫人雖心下不舍,卻只得目送其穿戴齊整溜出了門兒。

  陳斯遠溜到玉皇廟耳房旁,那耳房比正房低矮了許多,陳斯遠踩墻抱柱須臾翻上屋脊,搭眼便見小丫鬟蕓香正攏手四下嚷著。他仔細觀量一圈兒,見除了蕓香別無旁人,縱身便跳在桃林里。

  撲啦啦聲響頓時駭得蕓香一激靈,扭頭見是陳斯遠,不禁愕然道:“大爺?你這是打哪兒出來的?”

  “騰云駕霧……尋我何事?”

  蕓香便道:“前頭金釧兒姐姐來傳話,說是太太請見,大爺快些……額,這衣裳怎地皺巴巴的?怕是須得換了衣裳再去了。”

  陳斯遠也不解釋,快步回返清堂茅舍。因這會子紅玉、五兒兩個還未回,便自個兒換了衣裳,交代一聲兒便往前頭而去。

  玉皇廟靜室里,邢夫人拾掇了好半晌方才拾掇齊整,當下緊忙挪步出來,問苗兒道:“我方才怎么聽著……有人喊遠哥兒?”

  苗兒便道:“是哥兒房里的蕓香。說是前頭太太請哥兒去給王家姑娘瞧瞧詩文。”頓了頓,又壓低聲音道:“太太,王家太太與姑娘都在,這豈不是請了哥兒過去相看?”

  邢夫人眨眨眼,頓時蹙眉不喜道:“哥兒爹媽雖不在了,我這當姨媽的可還沒死呢!走,咱們也去瞧瞧!”

  這婚姻大事,若父母不在,自然要請族中長輩做主。可如今陳斯遠寄居榮國府,這等事兒豈有不與邢夫人招呼的道理?偏生不拘是王舅母還是王夫人,都不曾想起此事,可見其心下從未將邢夫人當回事兒。

  邢夫人雖是個沒城府的,卻最厭嫌被人小覷了,因是心下惱火,領了兩個丫鬟便要往王夫人院兒來。

  誰知條兒是個眼尖的,見邢夫人半邊衣裳褶皺不堪,裙裾處又濕了一片,便道:“太太這衣裳跪皺了,不若先去換了衣裳?”

  邢夫人面上一怔,隨口遮掩道:“方才有些困倦,往那炕上躺了須臾,不想這衣裳就皺了。”

  至于那濕了的裙裾,是為免雀躍下失聲高呼,她才自個兒堵在了嘴里的,因實在不好解釋,她便只當沒瞧見。

  當下邢夫人先行往東跨院而去,自是不提。

  卻說陳斯遠一路到得王夫人院兒前,正撞見玉釧兒出來。見了陳斯遠頓時笑道:“遠大爺可算來了,這舅太太等不及,正打發我往后頭去尋遠大爺呢。”

  “舅太太?”陳斯遠納罕不已,方才蕓香可沒提這一折啊……許是先前紅玉、五兒不曾說?

  玉釧兒眉眼彎彎,眸中略帶了些許揶揄,催促道:“遠大爺快進吧,有好事兒呢。”

  玉釧兒如此一說,陳斯遠哪里還不知這是王家人存了相看之意?他心下略略不喜,暗忖這姑娘家須得自個兒尋了才好,這般相看總讓其想起前一世的相親來。

  抱廈里的金釧兒瞥見陳斯遠,緊忙入內傳話兒,須臾便由玉釧兒引著其進了內中。

  陳斯遠入內掃量一眼,便見一五十許婦人坐在王夫人右手邊,薛姨媽陪坐下首,屏風后人影晃動,許是藏著王家姑娘?

  他規規矩矩上前見了禮,王夫人便笑著引薦了王舅母。陳斯遠復又上前見禮道:“晚輩見過王淑人。”

  王子騰此時乃是正三品的大員,王舅母為其原配,自然得了淑人的誥命。

  那王舅母打陳斯遠入內便盯著觀量,眼見其身量高挑,姿神娟潔,骨格仙妍。又見其舉止穩妥,不由得心下暗自贊許: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這陳樞良名不虛傳!

  當下王舅母不禁笑著頷首道:“樞良可莫要多禮,因著些許小事兒勞煩你一回,我這心下也過意不去呢。”

  陳斯遠心下不知緣故,因是也不好答話。待落座,又有丫鬟上了茶水,他便捧了茶盞察言觀色,輕易不好張口。

  那王舅母就道:“說來我那女兒與樞良一般年紀,素日里也喜愛吟詩作對,就是關起門來自個兒樂呵,也不知寫的好壞……”

  話還不曾說完,便見屏風轉出一人來。身量倒是不矮,奈何生得平頭正臉,姿容比照小丫鬟蕓香還要遜色三分。行出來便直勾勾盯著陳斯遠笑道:“媽媽說話兒恁地啰嗦,還是我自個兒來說好了。”

  那王夫人與薛姨媽愕然不已,偏生王舅母好似習以為常,當下便招手道:“你怎地出來了?也好,我正不知如何開口,不若你來央樞良。”

  便見那姑娘邁開大步到得陳斯遠身前,自袖籠里尋了紙箋來遞過去道:“素聞陳詞大名,我私底下也做了一闕,還請遠兄弟評述一二。”

  陳斯遠暗自蹙眉不喜。實在是這般行事做派的姑娘家,他前一世見過太多了。那話兒怎么說的來著?普信女?普通卻自信,不然又豈會一把年紀了還將自個兒剩下?

  自個兒長得丑想得美,非要一米八的彥祖;自個兒賺三五千,非要替賺三五萬的管賬……

  這王家女行事做派一如前世所見,陳斯遠能歡喜得起來才怪!

  因是便蹙眉接過來道:“詩詞本就是有感而發,又哪里分得出好壞?王姑娘既讓我品評,那我便只好勉為其難了。嗯——”

  低頭搭眼一觀量,見是一闕畫堂春:凝窗外滿眼殘春,春叩深掩重門。著一襲素裳霓裙,絕世銷魂。唐風宋雨飄臨,古文字里醉心。與君共滾滾紅塵,韻伴春深。

  出韻了好不好!單看字里行間,滿滿都是‘為賦新詞強說愁’,這讓陳斯遠如何品評?

  陳斯遠沉吟半晌,方才說道:“王姑娘這一闕畫堂春,雖略有出韻,卻隱隱有盛唐名家李季蘭之風范,殊為難得。”

  李冶,字季蘭,這位可是貨真價實的唐朝豪放女,換了寶姐姐、林妹妹聽了,定會勃然色變。奈何這王云屏是個不學無術的,竟不知李季蘭是何許人也,只當陳斯遠是在夸贊。

  便赧然道:“不過是涂鴉之作,當不得你這般夸贊……是了,你近來可是詩作?”

  陳斯遠頓時哭笑不得,這罵人是罵了,可挨罵的聽不懂,這叫他怎么往下說?

  除去王云屏,內中不拘是王夫人、王舅母還是薛姨媽,都是不曾讀過書的,又哪里知道內中門道。唯獨依舊躲在屏風后的寶姐姐禁不住笑開了花兒。

  雖覺陳斯遠方才所言太過,可寶姐姐這心下難免快意。眼見表姐兀自糾纏不清,寶姐姐抿嘴思量了一番,雖心下尚有顧忌,可到底還是自屏風后轉了出來。

  與那王云屏道:“表姐快放過遠大哥吧,他如今要下場春闈,哪里還有心思吟詩作賦?”

  王云屏扭身見寶姐姐嫻靜笑著而來,頓時蹙眉道:“你怎么也出來了?”

  寶姐姐嗔怪道:“原本咱們一道兒躲在屏風后,偏你出了來,我又如何好繼續躲下去?那豈不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說著又斂衽一福:“見過遠大哥。”

  陳斯遠拱手還禮:“寶妹妹。”

  此時寶釵正側對著薛姨媽等,她素來循規蹈矩,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如今乍然這般大膽,心下竟生出幾分快意來。因是起身之際竟大著膽子情意綿綿地抬眼與陳斯遠對視了須臾。

  這般情形薛姨媽等自是沒瞧見,可卻原原本本的落在了王云屏眼中。這姑娘也沒急智,反應了些許才覺不對。

  正待說些什么,便見寶姐姐探手便將那紙箋拿了來,掃量幾眼便道:“表姐也是真真兒胡鬧,這畫堂春都出了韻,偏你還要催著遠大哥品鑒。這般詩詞漫說落在遠大哥這般名家眼里,便是懂一些的都瞧不過眼兒呢。早知如此,方才我就該攔著表姐才是。”

  王云屏頓時惱了,上前一步道:“你,你胡吣!他方才明明說挺好的,還夸我有李季蘭風范呢。”

  寶姐姐頓時掩口而笑,嗔看了陳斯遠一眼,便扯了王云屏道:“表姐莫要鬧了。”

  端坐著的薛姨媽眼見王舅母變了臉色,趕忙呵斥道:“寶釵,與你表姐鬧什么?還不快回來!”

  寶姐姐低聲應下,也不理會薛姨媽納罕的眼神兒,乖乖行到了薛姨媽身旁。這般情形落在王夫人眼中,心下頓時明鏡兒也是。

  是了,她此前連番撮合,本道二人接觸得少,還不曾有什么。如今看來只怕是寶釵遮掩得好,這不?王云屏一來,寶釵立時就急了。

  王夫人才不管結親的是王云屏還是寶釵呢,只要來日能讓陳斯遠為自個兒臂助,便是結親的是探春又有何妨?

  那王舅母心下暗惱,出言便不由得帶了些許陰陽怪氣兒,道:“寶釵小時便與云屏頑鬧,不想如今大了還是這般。不過這頑鬧也須得有時有晌,可不好讓樞良瞧了笑話兒去。”

  陳斯遠正不知如何答話,忽有金釧兒入內道:“太太、舅太太、姨太太,東跨院大太太打發了苗兒來,說是大太太尋遠大爺有急事兒呢。”

  陳斯遠暗贊一聲來得好!當下緊忙起身道:“是了,竟忘了下晌要去幫姨媽處置一樁事。太太、姨太太、淑人見諒,晚輩須得先走一步。”

  那王舅母正待開口挽留,王夫人就道:“既如此,遠哥兒快去吧。”

  陳斯遠拱手作別,扭身就隨著金釧兒去了。

  他人才走,王舅母便腹誹道:“好不容易相看一會,只坐了一盞茶光景就走了——”

  薛姨媽因著金陵一案,雖不曾與王子騰家斷了往來,卻心下惱恨不已。聞言便道:“嫂子大咧咧叫了遠哥兒來相看,讓大太太如何做想?大太太自個兒不曾來,就是不想傷了和氣。”

  王舅母撇嘴道:“不過是姨媽,還能做得了樞良的主?”

  薛姨媽便笑道:“遠哥兒待大太太素來恭順,聽聞前些時日大太太還有意將府中二姑娘嫁給遠哥兒呢,嫂子以為她做不做得了遠哥兒的主?”

  “還有此事?”王舅母蹙眉納罕,禁不住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就道:“是有這么一樁事……不過后頭就沒了下文,也不知是怎么個說法兒。”

  王舅母正蹙眉思量,那王云屏卻再也憋悶不住,指著寶釵道:“我就知你是個記仇的,好啊,先前扮嫻靜哄了我去,如今又要壞了我姻緣。告訴你,做夢!”

  寶姐姐委屈道:“表姐這話從何說起?莫非表姐沒見方才遠大哥欲言又止,實在不知與表姐說什么好?表姐那詞作……著實有些不堪入目。”

  “你——”

  王夫人趕忙呵斥道:“你們姊妹兩個怎么又鬧起來了?”

  王云屏卻看也不看王夫人,只與王舅母道:“媽媽,咱們走,我這會子一刻也不想瞧見她!”

  王舅母應了一聲,便與王夫人告辭。臨行前又饒有深意瞥了薛姨媽、寶釵母女一眼,這才領了王云屏往前頭去。

  王夫人、薛姨媽、寶釵將王舅母一行送至儀門,待回返時薛姨媽便蹙眉道:“你素來是個周全知禮的,方才怎么與你表姐又鬧了起來?”

  寶釵低聲道:“媽媽不知內情,我是怕表姐再催問下去,遠大哥厭嫌之下再出口傷人……這親事結不成,反倒成了仇家。”

  薛姨媽不解道:“遠哥兒不會吧?”

  她心下暗忖,那小良人雖床笫間蠻橫了些,可素日里待自個兒素來體貼周全……便是方才也算得上是應答得當?

  寶釵不明就里,略略思量,干脆說破了,道:“媽媽與姨媽怕是不知李季蘭其人。”當下略略說了李冶其人,頓時惹得薛姨媽與王夫人瞠目。

  此時二人方才回想起來,那遠哥兒可是個有脾氣的,當日甫一入府便與薛家做過一場,逼得薛姨媽拿了香菱去賠禮。

  那王云屏本就是驕矜刁蠻之輩,若果然惹得遠哥兒厭嫌,說不得還真會口出惡言。

  王夫人便道:“阿彌陀佛,我看寶釵方才做得對。若真個兒不攔著,說不得還不知如何收場呢。”

  薛姨媽心下悚然,想著如今小良人還不曾過得春闈,如今便結了大仇,來日為官哪里還有作為?當下頷首連連,不再責怪寶釵。

  寶姐姐面上嫻靜,心下舒口氣之余,暗暗得意不已。想著,此番為他解了圍,來日定要他好生謝過才是。

  少一時三人繞過夢坡齋,王夫人回了院兒,薛家母女兩個多走幾步便進了東北上小院兒。

  此時薛姨媽方覺不大對,狐疑著瞥了寶姐姐一眼,說道:“我的兒,近來怎么不見你去尋寶玉耍頑?”

  寶釵蹙眉遮掩道:“快別說了,去過兩回,每一回都有老先生耳提面命,寶兄弟如今可不得空。”

  薛姨媽又想著鶯兒不曾與自個兒說過什么,只怕是自個兒多心了。于是便叮嚀道:“我聽聞寶玉沒少往櫳翠庵去,那妙玉不過是帶發修行,雖說二人年歲對不上,可也得防著。”

  寶姐姐煩悶著應下,干脆推說困倦,回了自個兒房里。一徑歪在床榻上,寶姐姐手托香腮犯了春愁,思量著這般見不得光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兒?又想著,也不知他如今可曾想起了自個兒……

  “啊嚏——”陳斯遠揉了揉鼻子。

  此時正房里只他與邢夫人兩個,那邢夫人便關切道:“可是著涼了?方才要你蓋著些,你偏不肯。”

  陳斯遠端了熱茶呷了一口,道:“虧得你來搭救,不然我方才真不知如何回話兒了。”

  邢夫人便啐道:“王家人素來眼高于頂,只怕瞧不起咱們這等小門小戶的。那王家女生得平頭正臉,哪兒來的臉面來相看?”頓了頓,又道:“若不是修國公府來了人,我一準兒過去給她個好瞧!”

  “修國公府?”

  邢夫人眉眼頓時生動起來,禁不住眉開眼笑道:“果然讓你說著了,修國公府來了個婆子,代淑人來問,那膠乳的股子可往外發賣。”

  四王八公同氣連枝,連王子騰都瞧出膠乳營生大有可為,這其余勛貴人家又豈會瞧不出來?

  就聽邢夫人壓低聲音道:“我推阻了一番,只說如今你不缺銀錢,卻也沒將話兒說死。那婆子便說,淑人發了話,只消一句話,一二萬的銀子一日內便能送來。”

  說話間卻見陳斯遠蹙眉不喜,邢夫人便納罕道:“我可是說錯了?”

  陳斯遠嘆息一聲,搖頭道:“修國公府都知道了,大老爺又豈能不知?這回須得琢磨個法子遮掩過去才好。”

  幾萬兩銀錢呢,陳斯遠羽翼已豐,與黛玉婚事敲定,哪里還用得著便宜了賈赦?

  二人嘀嘀咕咕計較一番,陳斯遠便起身回返清堂茅舍。

  入得內中,便有紅玉、五兒、香菱一道兒來迎,那小丫鬟蕓香又不知跑哪兒瘋頑去了。

  香菱就道:“大爺,這月的蟲草給林姑娘送去了。”

  “哦?”

  香菱笑道:“林姑娘沒說旁的,只是問了大爺這些時日做了什么。又教了我如何作詩。”

  陳斯遠頷首應下,甫一落座,那紅玉奉了茶水來,抿嘴問道:“大爺被相看得如何了?”

  陳斯遠氣惱著白了她一眼,道:“那王家女可不是個好脾氣的,虧得大爺我瞧不上她,不然來日有你們好過!”

  紅玉咯咯笑道:“我才不擔心呢……大爺喜好什么樣兒的姑娘,我們還不知?再如何也輪不到那位王姑娘來做主母。”

  紅玉這般說罷,扭身端了臟衣服出去漿洗。那衣物上的余韻,紅玉又豈會聞不出來?先前又見苗兒那小蹄子拿眼神兒勾人,她便只當方才陳斯遠與苗兒廝混了一回。左近苗兒也不曾來房里,紅玉也就懶得計較。

  待用過晚飯,陳斯遠正在書房讀書,又有婆子來請,說是大老爺要見陳斯遠。

  陳斯遠暗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八成是大老爺知道了膠乳營生大有可為。

  當下起身往東跨院而去,不一刻進得外書房里,與賈赦廝見過,落座后那大老爺便迫不及待道:“遠哥兒,老夫仔細思量過了,你那膠乳營生,老夫須得幫襯幫襯。”

  陳斯遠心下直撇嘴,摘桃子能說成幫襯,也就賈赦這等不要臉的貨色能說得出來。

  可他面上卻歡喜道:“姨夫若能幫襯,自是再好不過。”

  賈赦笑著擺手道:“自家人不說兩家話,你爹媽亡故,既投在老夫羽翼下,老夫又豈能不幫襯?非但如此,你那親事,老夫也有些念頭。”

  陳斯遠愈發歡喜道:“這,多謝姨夫。”

  “誒?又與老夫客套。”賈赦笑吟吟行過來道:“老夫此番預備了八千兩銀子,便兌了你八千股子如何?”

  “啊?”陳斯遠面上驟變,咬牙為難不已。

  “不行?”賈赦蹙眉問道。

  陳斯遠嘆息一聲,拱手道:“實不敢瞞姨夫,前一回因著銀錢短缺,外甥不得已抬了幾萬兩銀子,與人說好了三月歸還,給付五成利息。這……外甥為了這膠乳營生,已然掏光了家底兒。姨夫若要買八千股子,只怕要一萬兩千兩,不然外甥舊債未除,只怕又要添新債啊。”

  這就是說話的技巧了,他與李紈約定三月歸還,又與薛姨媽約定了五成利息,合起來可就變了意思。

  “嗯?”賈赦一琢磨也是,滿打滿算陳斯遠那百草堂才開張半年,每月才能得多少銀錢?就算其上下其手,這會子能存下一萬兩銀子就燒高香了。

  而那膠乳營生,除去內府占了三成,余下七成可都是陳斯遠自個兒張羅來的。這拆借銀錢,給付利息,本就天經地義。

  可這利息若算在股子成本里,賈赦便琢磨著有些得不償失了。是,今兒個在五軍部聽得四王八公都贊膠乳營生妙,簡直是變廢為寶。可再是變廢為寶,這膠乳還能漲上天不成?

  就算扣去利息依舊能賺,幾年光景只賺個千兒八百的銀子,實在得不償失。

  此時就聽陳斯遠道:“不過姨夫難得張一回口,八千股子,我只算姨夫一萬一千兩如何?實在不能再少了。”

  賈赦頓時興致大壞,說道:“罷了,罷了,你也不易,老夫又豈會占這等便宜?待回頭兒老夫往五軍部宣揚宣揚,總要替遠哥兒將這股子發賣了才好。”

  陳斯遠頓時感激涕零,非要一萬一千兩賣大老爺八千股子,嚇得賈赦緊忙尋了由頭躲去了后宅。

  待好半晌,陳斯遠出得外書房,眼看大老爺風風火火往三層儀門而去,不禁心下暗樂。心道任你奸滑似鬼,還不是著了大爺的道兒?

  當下出得黑油大門,須臾回轉大觀園里。正待四下游逛一番,想著若是撞見寶姐姐、林妹妹總是好的。

  誰知才繞過沁芳亭,便聽得側面有人喊道:“陳大爺!”

  陳斯遠停步扭頭觀量,便見篆兒小跑而來。

  這丫頭到得近前張張嘴,忽而想起了什么,忙斂衽一福,起身才道:“大爺這是才回?”

  “才從東跨院回來,是了,表姐可還好?”

  “不好!”篆兒蹙眉癟嘴告狀道:“那二姑娘是個面團兒性子,由著奶嬤嬤拿捏。那奶嬤嬤帶頭,下頭的婆子有樣學樣,眼里瞧不起姐姐小門小戶的,但凡驅使一回,總要給些銀錢。

  大爺也知,姐姐那金瓜子被老爺偷偷拿去輸了個精光。這才兩日光景,姐姐自個兒的體己就不多了,再往后只怕就要當了頭面首飾!”

  陳斯遠心忖,這二姑娘扮彌勒佛,卻連累表姐邢岫煙吃了排頭。當下在袖籠里一番摸索,尋出一張銀票來遞過去:“這銀票你給表姐送去,與她說不用儉省,便是用銀子砸也將那些沒起子的砸得將表姐當了姑奶奶供起來。”

  篆兒頓時大喜,眉開眼笑道:“我便說早該來尋大爺,偏生姐姐一直攔著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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