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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水做的寶姐姐

  “賣大小哎小金魚兒唻呦。”

  “咧包兒咧咧包兒得了熱地咧,一個勁咧,這包兒熱的咧,發面的包兒要熱咧。”

  “抽靈簽、算靈卦;求福問事、神機妙算;合婚嫁娶、細批生辰八字。”

  陳斯遠牽著寶姐姐行走鬧市之中,寶姐姐雖偶有游逛,卻多是走馬觀花。便是往那綢緞鋪子選料子,也是東主打發了閑雜人等任憑寶姐姐細細挑選。何曾這般游走于鬧市之中?

  四下叫賣聲不絕,那經商做買賣的、游逛街市的、三五成群的青皮喇咕、抱臂而行呼呼喝喝的衙役,還有高鼻梁深眼窩的西夷,寶姐姐一時間目不暇接,只覺分外新奇。

  忽而前方一陣喧鬧,卻是個行人逮了個乞兒,那乞兒的手正抓住了那行人的荷包。行人大罵不止,正待揚起手來扇那乞兒一耳光,誰知乞兒眼睛一翻,竟直挺挺往后倒去。

  行人唬得往后一跳,與眾人道:“諸位父老瞧清楚了,我可沒碰他!”

  話音落下,立時有七八個青皮喇咕呼啦啦圍攏上來,這個推一把,那個罵一嘴,直弄得那人百口莫辯。

  吵嚷半晌,又有衙役過來和稀泥,那人到底認倒霉,賠了銀錢了事。陳斯遠扯著寶姐姐遠遠瞧著,此時低頭觀量,便見寶姐姐面上嫻靜一片,不見半點憤懣。心下暗忖,寶姐姐自然不是那等只知陽春白雪的,因著早慧,只怕早就知道這世道不是那等非黑即白,反倒是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黑白糅雜說不清楚。

  寶姐姐收回目光,又仰頭與其對視,陳斯遠低聲道:“可還好?”

  寶姐姐便笑著點點頭,道:“還好。”

  于是二人復又往前游逛。遇見路邊有賣宮花的,雖樣式流俗,二人卻興致勃勃地挑揀起來。好半晌,寶姐姐挑了一朵牡丹樣式的,又思量著挑了一朵荷花、一朵木蘭花。

  恰此時路邊有一攤販掀開鍋蓋來,霎時間香味飄將過來,寶姐姐忍不住嗅了嗅,又眼巴巴往那邊瞧過去。

  算時辰,這會子辰時早過了,合該用早飯才對。陳斯遠身量高,略略踮腳便瞧見不遠處是個賣燒麥、餛飩的攤子,攤主是一對兒老夫妻,身上圍了圍裙,瞧著還算干凈。

  陳斯遠就道:“說來我有些餓了,不若娘子與我一道兒吃用些?”

  寶姐姐猶疑道:“這外間的吃食不大干凈——”

  “不干不凈吃了沒病,走!”

  不容寶姐姐推拒,陳斯遠便扯著其到了攤子前。陳斯遠熟絡地用袖子掃了掃,又招呼攤主道:“兩碗餛飩、半屜燒麥,哦,其中一碗餛飩別放香菜。”

  老頭負責上灶,老太太包餛飩,聞聲老頭復述一遍,當即抄起餛飩來下鍋。只半晌光景,便有兩碗餛飩、一碟子燒麥送上。

  陳斯遠又調了油醋蒜汁,尋了筷子用熱水燙過,這才交給略顯拘謹的寶姐姐。

  “快嘗嘗。”

  寶姐姐應下,接過筷子來,又尋了帕子仔細擦拭,先是遞給陳斯遠,跟著又擦拭了自個兒的。如法炮制處置過羹匙,這才舀起一枚餛飩來,入口只覺滾燙鮮香。

  這市井路邊攤,若說滋味只是尋常,卻勝在當場烹制,不似榮國府那般還須得自廚房提了食盒來。

  從大觀園小廚房到蘅蕪苑,就算鶯兒快行幾步也須得好一會子,如餛飩這等吃食,早就不如剛出鍋時可口了。

  于是入得寶釵口中,寶姐姐只覺面皮勁道彈牙,餡料吃著一般,湯底卻異常可口。許是的確餓了,寶姐姐一口一個,須臾便吃了小半碗。

  待她反應過來,緊忙偷眼瞧了陳斯遠一眼,只見其悶頭大快朵頤,一手抄著半個燒麥,一手拿著羹匙,吃相文雅卻極迅捷。

  寶姐姐頓時放下心來,便笑著也抄起個燒麥來,略略咬了一口,倒是覺著滋味比那餛飩還要好一些。

  有道是‘秀色可餐’,因著陳斯遠一直沒瞧她,寶姐姐一不小心,吃光了一碗餛飩不說,連燒麥也吃了幾個。

  待瞥見籠屜里已然空了,寶姐姐頓時咬著下唇發了思量,恰此時陳斯遠又探手過來撈了個空,寶姐姐便愈發不敢看人了。

  陳斯遠抬頭見籠屜里空了,面上半點異色也無,只扭頭與攤主招呼道:“燒麥甚可口,再來半屜。”

  攤主應了聲,旋即又端來半屜。

  陳斯遠這時才招呼道:“方才餓得急了,燒麥怕是都被我吃了,娘子也吃用一些?”

  寶姐姐低聲道:“我這會子飽了的。”

  陳斯遠夾起一枚燒麥遞過去,笑著道:“這一枚燒麥才多大?今日說不得要多走些路,你不多吃些哪里頂得住?”

  寶姐姐咬著嘴唇不言語,陳斯遠又悶頭吃用起來。俄爾,寶姐姐到底忍不住,舉起筷子抄起燒麥小口吃用起來。

  待二人用過,陳斯遠起身會賬,算算竟只三十幾個銅錢。陳斯遠扭身牽了寶姐姐又往前行,此地臨近延壽寺,距離正陽門也不遠。因琉璃廠遷走,周遭愈顯繁茂。

  此時寶姐姐忽而上前一步,低聲嘀咕道:“一早想著事兒,早點沒怎么吃用……你,不許笑話我吃得多。”

  “哈?”陳斯遠扭頭觀量一眼,笑著道:“哪里就多了?纖細婀娜是為美,豐潤端莊何嘗不是美了?妹妹骨架大,就合該多吃用一些才美,如今瞧著還是單弱了些。”

  寶姐姐抬眼,心下只當他在哄人,誰知卻見其眸中半點不似作偽。不禁納罕道:“你是這般想的?”忽而想起迎春身邊兒的司棋素來鶴立雞群,便笑著道:“那豈不是說,二姐姐身邊兒的司棋,你也瞧著極好?”

  陳斯遠訕笑著含混道:“這話哪里好渾說?世人喜好纖細婀娜的女子,大抵是因著書生多單弱,這遇見高大豐壯的,自然氣勢就弱了一頭去。”說著一展身形,道:“妹妹瞧我如今可是那等單弱書生?”

  寶姐姐細細觀量,那陳斯遠足足高了她一頭去,瞧著雖顯瘦弱,實則方才靠在其肩頭,枕著的都是腱子肉。倏忽兩年多光景,面前的心上人早已今非昔比,的確不是那等單弱書生了。

  非但如此,臉上也有了肉,瞧著比此前愈發俊雅。寶姐姐瞧得自個兒心下酥軟,忙垂了眼簾略略頷首。

  陳斯遠就道:“這不就是了?”又遙遙一指前方延壽寺:“我見寺前有卜卦的,咱們瞧瞧熱鬧去。”

  “嗯。”

  二人穿過街市,轉眼到得延壽寺前,四下果然都是卜卦的攤子。陳斯遠掃量一眼,選了個面相仙風道骨的,湊過去先塞了一枚碎銀子,朝著那算命先生遞了個眼神兒,后者福至心靈,忙將卦簽筒子遞過來,又隱晦用尾指點了一枚簽子。

  陳斯遠探手抽出來,果然便是上上簽。

  那先生接過來掃量一眼,驚道:“趙子龍救阿斗,此為上上簽啊,不知客官所求何事?”

  陳斯遠扭頭看寶姐姐,寶姐姐便道:“煩請算一算前程。”

  那先生掐算一番,說道:“寶劍出匣,光輝萬里,貴人指出,無不贊美。此簽寶劍出匣之象,凡事高人指出。老夫料定客官下一科必及第!”

  雖明知是吉利話,寶姐姐卻心下分外熨帖。陳斯遠低聲道:“妹妹也抽一簽?”

  寶姐姐應下,那先生便胡亂晃蕩一番,又將簽筒遞過來。寶姐姐點選一番,到底抽了一簽。

  那先生接了卦簽,掃量一眼道:“姚能受職,此為上中簽。不知這位姑娘所求何事?”

  寶姐姐囁嚅著不言語,陳斯遠便在一旁道:“勞煩先生算一算姻緣。”

  那先生雖不知陳斯遠為何牽了個半張臉都是胎記的姑娘來算命,可看此二人眉來眼去的,哪里還不知內情?心下暗嘆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面上肅容,嘟囔道:“過了憂危事幾重,從今再歷永無兇;寬心自有寬心計,得遇高人護圣功。

  此卦古井逢泉之象,凡事貴人成就也。老夫推算姑娘先前姻緣不定,蓋因不曾得遇良人也。如今天降良緣近在眼前,姑娘須得仔細把握住才好,如此可姻緣美滿、安度一生。”

  寶姐姐心下暗忖,前頭那勞什子金玉良緣,可不就是姻緣不定?又瞥了眼陳斯遠,心想果然是天降良緣……先前兩家交惡,寶姐姐心下待其厭嫌得緊,其后又連番招惹……誰知二人竟是一對兒歡喜冤家!

  許是心下塊壘盡去,此番改頭換面也不用素日里那般顧忌繁多,因是寶姐姐忍不住情意綿綿地朝著陳斯遠投來目光。二人相視一笑,她這才羞怯著道了謝,又尋了荷包付了卦金。

  那算卦先生一份營生賺了兩分錢,只嘆這世間冤大頭真多,又估摸著此番少說得了二兩銀錢,頓時滿面堆笑,瞧著愈發仙風道骨。

  卻說陳斯遠與寶姐姐行出去幾步,耳聽得延壽寺內梵唱陣陣,寶姐姐便道:“忽然想去拜佛,你陪我去可好。”

  “有何不好?走。”

  二人相攜進了延壽寺,尋了那知客僧購置了香燭,一道兒到得大雄寶殿前跪拜求肯。寶姐姐跪在蒲團上念念有詞,因著梵唱阻隔,陳斯遠聽不真切。他學著旁人模樣跪拜了一番,又見寶姐姐一副虔誠模樣,面上不禁噙了笑意。

  心下暗忖,前世有言:她若涉世未深,便帶她閱盡繁華;她若心已滄桑,就帶她坐旋轉木馬。這話歸結起來,談戀愛就要主打一個吊橋效應。

  寶姐姐素來端莊嫻靜,一則是因著禮教,一則是因著那冷香丸之效。如今冷香丸早停,此時又改頭換面不用理會禮教,帶其鬧市瘋頑一場,定會印在其心下,便是過上幾年都不會忘卻。

  參拜一番,過后寶姐姐果然褪去羞怯,一路游逛下來,與陳斯遠笑語晏晏,有時瞧見合意的,還會扯著陳斯遠要去觀量。

  二人好一番游逛,直到臨近未時方才回轉車上。寶姐姐雖意猶未盡,卻素來是個周全的,情知再不回去只怕媽媽便要多心,因是便與陳斯遠道:“媽媽既將膠乳賬目交給我來打理,咱們往后自然還能出來游逛。再者,這白魚龍服多是戲文上說的,市井之間龍蛇混雜,咱們偶爾為之也就是了,斷不可屢屢犯險。”

  陳斯遠笑著應下,待馬車啟程,忽而笑道:“妹妹且閉上眼。”

  寶姐姐眨眨眼,道:“偷買了什么物件兒?我怎地沒瞧見?”

  “哈哈,且容我賣個關子。”

  寶姐姐便笑著闔了眼簾,陳斯遠自袖籠里摸索一番,便找出個海藍寶的十八子手串來,其上還以流蘇墜了五色寶石如意掛件兒。此物本是那日陳斯遠為晴雯選賀禮時隨手買下,心下想著得空了送給薛姨媽。

  如今倒是趕巧,不若先行給了寶姐姐……左右都是母女,又何必分那般清楚?

  他擒了寶姐姐的右手,悄然為其戴上,寶姐姐便睜開眼來觀量,見手上墜著個海藍寶的十八子,頓時納罕道:“你何時買的此物?”

  陳斯遠賣弄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啊。”

  這十八子手串既可用來把玩,又能掛在胸襟上作裝飾,倒是合了寶姐姐的意。于是一雙水杏眼看向陳斯遠時,不禁愈發水潤。

  陳斯遠哪里還按捺得住?探手一引,便將寶釵帶進懷中,低頭溫聲道聲兒“寶妹妹——”

  寶姐姐情知他要作怪,偏生這會子滿心都是他,便只聲如蚊蠅地應了一聲兒。陳斯遠見此頓時放肆起來,探手攬了寶釵腰肢,俯身便朝著那單純印了過去。

  初時只輕啄,待寶姐姐憋悶不住喘息起來,陳斯遠順勢撬開牙關、一親芳澤。寶姐姐初嘗此中滋味,目眩神迷之余也是動情不已,雙臂緊緊環著陳斯遠,任憑其作怪之余,時不時便顫栗一番。

  俄爾,那身前的衣襟竟也被其扯開,隨即一只大手探進內中擒了螢柔,寶姐姐雙腿絞在一處扭來扭去,過得半晌忽而眼睛一翻,嚶嚀一聲身子扭個不停,倒將陳斯遠瞧了個稀奇……這,寶姐姐身子也太敏感了吧?

  此時不好言說,陳斯遠只百般溫存,又溫聲細語說了好一番情話,待臨近到了地方這才將寶姐姐放開。

  此時寶姐姐兀自不曾緩和過來,忽而察覺身下滑膩一片,頓時嗔惱道:“你,你再這般我再也不與你出來了!”

  陳斯遠便嘆息一聲道:“都怪我一時忍不住……哎,只恨不能立刻便娶了妹妹。”

  寶姐姐聞言面上頓時緩和了幾分,又偷眼往其腰間掃量一眼,便紅著臉兒低聲道:“你也不必急在這一時……不過是月余光景,到時一切就都好了。”

  說罷實在忍不住羞怯,干脆蒙了帷帽,提了裝著衣裳的包袱便先行下了馬車。那陳斯遠留在馬車中平復心緒,面上自是笑吟吟一片。都道女子是水做的,旁人不知,今日這寶姐姐果然是水做的。

  卻說寶姐姐一路自后門進得內中,鶯兒正翹著小腳嗑著西瓜子,見進來個女子,瞧了半晌方才認出來乃是自家姑娘。

  寶姐姐直到此時面上暈紅還不曾褪去,卻故意板臉兒裝了氣惱,唬得鶯兒一言不發,只乖順聽了其吩咐,伺候其穿戴、梳妝。

  隨即又隨著其乘了自家馬車往榮國府回返。鶯兒一路不敢言語,只偷眼觀量寶姐姐,便見自家姑娘手托香腮犯了思量,過得半晌,時而面上又噙了笑意,時而蹙眉嗔惱,時而又俏臉泛紅。

  鶯兒瞧了個心下莫名,暗道那位遠大爺到底是怎么招惹了姑娘,怎么姑娘這般喜怒無常的?

  一徑回得榮國府,寶釵領著鶯兒先去東北上小院兒答對了薛姨媽,只推說勞累,須臾便回返了蘅蕪苑。待坐定床榻上,又吩咐鶯兒打了水來伺候其沐足。

  鶯兒打了水來,為寶姐姐除去鞋襪,赫然發覺自家姑娘的菱腳竟腫了一圈兒,想是走了太多路之故?那遠大爺這般不知憐香惜玉,無怪自家姑娘氣惱了。

  鶯兒自覺探知了寶釵心思,卻不知寶姐姐這會子羞、喜交加。

  今日種種,寶姐姐自是記憶深刻。于是眼前時而便浮現那算卦攤子、餛飩攤子,鼻間好似還能嗅見那剛出鍋的燒麥香味。

  至于馬車內的旖旎……雖有些不合禮法,寶姐姐面上也嗔惱了一番,可心下卻是歡喜的。她早慧,早年便讀過才子佳人的話本子,從前只當銷魂蝕骨是夸張之詞,如今初嘗滋味,竟發覺果然如此!

  又想起那會子一直有硬物抵著自個兒,此前還當他是藏了什么物件兒在腰間,誰想竟是‘君子藏器于身’?

  想著只怕過后又要去尋那些狐媚子廝混,寶姐姐心下便盼著這月余光景趕快過去,料想到了下月此時……一切就都明朗了吧?

  身下愈發冰涼滑膩,寶姐姐暗自蹙眉不已,待沐過足,她便支開鶯兒,趁著小憩之際偷偷褪下小衣。她不知情由,只當自個兒一時失禁,暗罵自個兒不爭氣之余,面上更是臊得通紅一片。

  于是覆著錦被翻來滾去,愈發胡亂思忖……

  卻說陳斯遠一親芳澤,原還想著趁熱打鐵,誰知寶姐姐竟托詞染了風寒,一連兩日避而不見。陳斯遠哭笑不得之余,暗忖這隔了一些時日,進度條豈不又要掉回去了?

  待到三月二十八這日,陳斯遠上午讀書、寫書,下午教導了賈蘭一個時辰,未時剛過便往新宅而來。

  這日乃是晴雯的生兒,那丫頭也是個小性兒的,若此番錯過了,說不得便要給自己眼色瞧呢。

  這陳家新宅因著陳斯遠只偶爾來住,多數時候都是尤三姐做主。磕磕巴巴過了許多時候,到了如今各處也有了章法。

  便好比下頭丫鬟過生兒,依照規矩賞些用度,放上一日假,待到了夜里各處丫鬟湊了份子熱鬧一番也就是了。

  可晴雯自然不是尋常丫鬟,明眼人誰瞧不出來晴雯乃是陳斯遠的心頭好兒?因是尤三姐便做主,比照尤二姐的份例略減等,定下申時開席面,又請了說書的女先兒來逗趣。

  這日一早兒晴雯便仔細梳妝打扮了,又換了一身兒新衣裳。于是外罩粉紫鑲領淡紫撒花緞面交領馬甲,內襯白色交領紗衣,腰圍淡紫撒花緞面束腰,下著月白長裙,頭插金簪、鬢戴宮花,正值豆蔻年華,這般穿戴起來雖還帶了些許稚氣,卻愈顯嫽俏。

  那曲嬤嬤伺候著其穿戴過,瞧著鏡中嬌俏可人的模樣,不禁嘖嘖有聲打趣道:“瞧瞧,誰家丫鬟如你這般穿金戴銀的?這一身穿出去,便是說是哪家的小姐也有人信了的。”

  晴雯雖心下得意,嘴上卻嗔道:“嬤嬤又來打趣我!”

  一旁鸞兒眼也不眨地瞧著晴雯,好半晌才道:“大姐今兒個好看!”

  曲嬤嬤掩口笑道:“你瞧,鸞兒不會扯謊,她都說你好看,可還做得了假?”頓了頓,又湊過來低聲道:“今兒個可是姑娘的好日子啊。”

  曲嬤嬤著重咬字在‘好日子’三個字上,頓時羞得晴雯俏臉紅撲撲一片。

  待曲嬤嬤領著鸞兒去了,晴雯便捋著發絲對鏡發怔。

  她本就是個心氣兒高的,機緣巧合方才到了遠大爺身邊兒,算算至今不過年余光景。

  比照那位銜玉而生的寶二爺,遠大爺自是極好的,待人寬厚,待自個兒也極為體貼。前番南下,更是不嫌煩勞,盡心盡力為自個兒尋了母親與妹妹。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打那兒之后,晴雯一顆心便盡數撲在了遠大爺身上。只是遠大爺如今還寄居榮國府,只隔三差五來此住一宿,多數時候還是尋了二姨娘、三姨娘,極少時候方才會摟了自個兒同睡。

  同床共枕時,雖免不了撩撥、撫弄,可遠大爺卻是個極有分寸的,每每到得憋悶不住時,總會央自個兒換著花樣的伺候。

  換在寶二爺房里,晴雯自覺姿容遠勝旁人,自是不會多心。奈何遠大爺身邊兒爭奇斗艷,旁的不說,單是那香菱、二姨娘、三姨娘,瞧著便與自個兒姿容仿佛。

  三姨娘最得遠大爺心意,香菱姐姐素來乖順,二姨娘為了討好遠大爺更是花樣百出……

  這般珠玉在前,晴雯自是少了些素日里的傲氣。想那寶二爺房里,襲人、碧痕等,也不過自個兒這般年紀時,便與寶二爺暗地里偷偷試了那床笫之歡,偏偏為何遠大爺卻能忍得住?

  莫非那‘年紀小’不過是托詞不成?

  這一年下來,曲嬤嬤時不時在一旁催促。起先晴雯還不大在意,可耐不住曲嬤嬤嘮叨得多了,如今晴雯自個兒都犯了心思。

  鼓了鼓腮幫子,晴雯垂了螓首,又緩緩抽開抽屜,便從那梳妝臺下的抽屜里尋出了個水囊來。這水囊連同內中之物,足足拋費了她八錢銀子呢,想來定能試探了遠大爺的心思?

  外間傳來響動,卻是春熙、冬梅、夏竹一并來道賀,唬得晴雯緊忙關了抽屜,這才起身來答對。

  因尤三姐發了話,晴雯生兒走的是公中,是以三個丫鬟便湊了份子,為晴雯買了一對銀手鐲。晴雯感念不已,與三個丫鬟言說一陣,這才分開。

  自頭晌等過午時,又眼看到了未時,陳斯遠還不見蹤影,晴雯心下便愈發的失落。正要往花園子里打發光景,忽而便有曲嬤嬤匆匆進了耳房,道:“老爺來了,姑娘快去迎迎!”

  晴雯心下一喜,又念及先前好一番苦等,便嗔道:“大爺時常便會來,哪里用得著每回都去迎?”

  曲嬤嬤早知其小性兒、口是心非,便推搡著其往外走:“誒唷唷,我的姑娘啊,這會子可不好鬧小性兒,說不得老爺正尋你呢。”

  晴雯故作不情不愿的,到底出了儀門,迎面便見陳斯遠笑吟吟負手而來。尤三姐心下得意晴雯,與陳斯遠招呼過,便扯了二姐兒避開,獨留其與晴雯說話兒。

  陳斯遠進得儀門里,眼見晴雯面上帶了些許嗔怪之意,便低聲道:“頭晌溫書一時忘了時辰,抬眼才發現快到未時了……你來,瞧瞧我給你預備的賀禮。”

  晴雯道:“大爺溫書要緊,不過是個尋常生兒,便是大爺不來也沒什么的。”

  陳斯遠笑道:“這嘴上都能掛油瓶子了,我若不來,怕是定要給我好臉色瞧呢。”

  “哪兒有?”晴雯道:“大爺是主,我是仆,這主仆有別,自當緊著大爺。”

  “口不對心。”丟下一句,陳斯遠當先進了正房里。

  那晴雯癟著嘴隨行進來,不待說些旁的,便有一只錦盒送到眼前。

  “打開瞧瞧可還合意?”

  “什么呀?”晴雯按下欣喜,一開錦盒,掃量一眼便見內中是一對兒金嵌珠翠葡萄耳墜。那珍珠做了葡萄,以金絲勾連,綠葉用了點翠,難得的是栩栩如生,瞧著就好似真個兒是一串小巧葡萄一般。

  晴雯此前在寶玉房里,自然是有見識的,頓時驚呼一聲,捏了一只耳墜霎時間愛不釋手起來,旋即又抬眼道:“這,此物太名貴了,我一個丫鬟哪里好佩戴?”

  陳斯遠笑道:“我沒當你是丫鬟,你自個兒也不當自個兒是丫鬟,這丫鬟之說便只用來堵我的嘴?”

  晴雯頓時癟嘴咯咯咯笑將起來。

  陳斯遠又道:“好不容易選的,我給你戴上瞧瞧?”

  “嗯。”

  晴雯應了聲兒,湊到陳斯遠身前,她身量較小,便是陳斯遠坐著兀自還比她高了一寸。

  陳斯遠捏了一枚耳墜,歪頭仔細為晴雯佩戴起來,晴雯便目光瀲滟地盯著陳斯遠面上瞧。這越瞧越是歡喜……這金嵌珠翠葡萄耳墜想來即便不是內造,也是出自能工巧匠,尋常一經面世定會惹得權貴哄搶。

  此時能送給自個兒,可見自家大爺是用了許多心思的。加之自家大爺方才又說沒拿自個兒當丫鬟……且這張臉越瞧越好看,晴雯目光便逐漸癡將起來。

  少一時,陳斯遠為其佩戴了兩只耳墜,這才身形后仰笑道:“好了,快去照鏡子瞧一瞧。”

  晴雯回過神來,兀自含情脈脈地瞧了陳斯遠半晌,這才笑著去對鏡觀量。比照著臥房里的大穿衣鏡,晴雯的小腦袋左扭、右扭,越看越歡喜。

  她本就是個顏色出眾的,這一對兒金嵌珠翠葡萄耳墜襯得面色愈發白皙,真個兒是人比花嬌。

  歡喜過后,晴雯咬了咬下唇,拿定心思又來尋陳斯遠。

  陳斯遠遙遙便道:“果然好看,沒白費我一番心思。”

  晴雯便湊到其身前,囁嚅一番道:“大爺今兒個夜里還回榮國府?”

  “今兒個不回了。”

  晴雯頓時又歡喜起來,此時外間有丫鬟春熙道:“老爺,席面與女先兒都來了,三姨娘問老爺何時開席。”

  陳斯遠與晴雯道:“不如趁著天暖和,咱們去園子里耍頑?”

  晴雯應下,旋即陳斯遠便吩咐在園子里即刻開席。

  過得半晌,眾人齊至側花園,席面安置在萱堂里,兩位女先兒便在園中空地說起頑笑話兒來。

  席間熱鬧自不多提,晴雯更是被女先兒逗趣得咯咯咯笑個不停。陳斯遠卻是個心思細的,眼見三姐兒雖嬉笑如常,卻時不時暗自沉吟,顯是心事重重。于是趁著三姐兒更衣,他便尋了過去。

  待三姐兒更衣出來,眼見陳斯遠停在廂房旁的耳房前,頓時笑道:“哥哥不去陪晴雯,只怕那丫頭回頭兒會吃味呢。”

  陳斯遠上前扯了其手兒道:“可是有心事?”

  尤三姐蹙眉道:“本想過了今日再說的……哥哥既然問了,我也就不瞞著了。昨日我打發人又去尋了那郭博士,本道此人是想拿捏一番索要好處,誰知竟是鐵了心要將我媽媽退回來!”

  陳斯遠實在不想理會尤老娘的糟心事,便道:“可曾與你大姐說過了?”

  尤三姐道:“自是說了的,大姐只說回頭兒拿了主意再來尋我,旁的一概沒說。”

  陳斯遠思量道:“鬧到如今這般田地,若是那郭博士能回心轉意最好;如若不然……莫不如尋了庵堂讓老安人休養。”

  那休養說著好聽,實則就是找個庵堂看管起來,免得尤老娘再興風作浪。

  尤三姐因著婚事早就厭嫌了尤老娘,聞言便嘆道:“哥哥說的是,待回頭兒我去尋了大姐問問,她到底是什么念頭吧。”

  尤三姐也琢磨明白了,左右她做不了正室,那風評又落不到她身上,真個兒為難的是尤氏。這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兒的頂著,既如此她又何必替人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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