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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相邀

  轉眼到得晚點時分,柳五兒才提了食盒回來,便有雪雁尋上門兒來。

  紅玉自是熱絡去迎了,與其說了會子話兒,這才引著雪雁進得內中。此時陳斯遠正在看書,聽得紅玉說話兒,這才笑著道:“你怎么來了?”

  雪雁一雙笑眼瞥了紅玉一眼,紅玉便道:“我去擺桌。”

  說罷扭身就走,雪雁這才湊過來,悄然遞了個帕子。

  “這是——”陳斯遠接了帕子,遙遙便嗅到一股子熟悉的暖香味兒,再看其上竟有娟秀字跡寫了小詩一首,心下哪里不知這是黛玉送來的?

  那雪雁眼見陳斯遠回過神來,這才笑著低聲道:“遠大爺不知,我們姑娘今兒個回來便打發我尋了這帕子,又思量許久,這才寫了詩附上……咯咯,還是遠大爺有法子。”

  陳斯遠笑道:“我哪里來的法子?對你家姑娘,不過據實相告罷了。”

  雪雁掩口而笑,顯是心下不信。

  陳斯遠也不與其計較,留她問過黛玉這幾日飲食起居,又叫過紅玉,贈了雪雁一匣子點心,這才打發紅玉將其送走。

  這一日再無旁的話兒。

  倏忽過得幾日,業已臨近陳斯遠生辰。

  卻說陳斯遠這日清早習練的樁功,回返清堂茅舍才用過早點,便有小丫鬟蕓香一臉雀躍而來。

  眼看其面上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陳斯遠哭笑不得,只得叫了其進書房說話兒。

  那蕓香立時便巴巴兒道:“大爺不知,一早兒老太太尋了李貴吩咐下,說是往后老爺再尋寶二爺去會客,只管推說不用去。一則這回打得狠了,二則寶二爺星宿不利,祭了星不見外人,說是過了八月才許出二門。”

  陳斯遠摸著下巴‘嘖’了一聲兒,那寶玉本就是個混賬性子,賈母這般回護,寶玉只怕愈發恣意了。

  等了須臾,蕓香又道:“還有還有……這幾日老爺時常晚歸,昨兒個趙姨娘好不容易去夢坡齋堵了老爺,不知怎地又吵嚷起來,趙姨娘四下嚷嚷著老爺讓外頭的狐媚子勾搭了去。”

  哈?陳斯遠頓時笑了,起先只當趙姨娘渾說一氣,可笑過細細思量起來……這……難保啊!

  賈政與王夫人因著賈珠之死,早已沒了夫妻情分,是以賈政私底下一直偏著趙姨娘母子,對那寶玉自是百般瞧不上眼。如今雖不知緣故,可瞧著賈政好似與趙姨娘也生分了?

  這妻不賢、子不孝、上頭還有個糊涂媽……老爺賈政難免心灰意懶,這家中難尋撫慰,說不得便要去外頭找?

  陳斯遠不禁暗自倒吸了一口涼氣,越琢磨越有道理啊。

  當下不禁肅容問道:“老爺這幾日都是什么時辰回來的?”

  若是旁人只怕一時想不起,可誰叫蕓香是包打聽?府中大事小情諳熟于胸,于是這會子張口就來:“這卻不好說了,有兩回戌時過半才回,又有兩回是酉時末才回……哦,其中一回還醉醺醺的。”

  這府外的事兒,蕓香一準兒不知,陳斯遠暗自拿定心思,回頭兒打發新宅中的小廝暗自跟隨,他倒要看看政老爺每日放衙后到底去了何處。

  本道小喇叭沒了旁的信兒,誰知蕓香竟然又道:“還有呢,方才儀門外的余六說,趕著內城門才開,便有璉二爺身邊兒的小廝打馬而來。慌慌張張進了東跨院,也不知出了何事。”

  莫非膠乳行情跌了?

  正思量間,外間忽而有苗兒來尋,急切道:“哥兒,大老爺有請,還請哥兒快一些。”

  說話間香菱已然將苗兒請進內中,陳斯遠便問道:“姐姐,大老爺這般急切,到底是因著何事?”

  苗兒搖搖頭,蹙眉道:“大老爺在書房發了好一通邪火,連賞瓶都砸了一對。婆子只說瞧見璉二爺身邊兒的小廝與大老爺說了什么,大老爺暴怒一下,一腳便將小廝踹飛了。”

  氣性這么大?看來賈赦沒少虧啊。

  陳斯遠點點頭,拾掇齊整便隨著苗兒往東跨院而去。進了黑油大門,遙遙便見賈赦正緊鎖眉頭等在書房門口。

  瞥見陳斯遠,大老爺賈赦探手一招,道:“遠哥兒快來!”

  陳斯遠快行幾步,隨著賈赦進了書房里。陳斯遠拱手一禮,道:“姨夫,方才胡亂聽了一嘴,可是津門出了事兒?”

  賈赦拍案破口大罵道:“璉兒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老夫臨行前怎么囑咐的?偏他每日家只知花天酒地。”

  陳斯遠道:“這,行情的事兒,璉二哥只怕也預料不到。”

  賈赦愕然道:“行情?關行情什么事兒?”

  陳斯遠也納罕不已,道:“姨夫此番相召,不是膠乳行情跌了?”

  “跌什么跌,又漲了些許。”

  “那——”

  賈赦罵道:“這個孽障,我命他好生照看著倉庫,誰知前日竟讓賊子夜里摸進庫里,一把火足足燒了四成的膠乳!”

  陳斯遠瞠目結舌,看來這鍋賈璉想甩也甩不掉了。

  大老爺賈赦咒罵一番,半晌才與陳斯遠說起正事兒,道:“我叫你來,是想著問你拆借些許膠乳。”

  陳斯遠頓時叫苦道:“姨夫也知那營生內情,說難聽的,外甥不過占了兩成股子,真正說了算的可是內府。也不瞞姨夫,如今那膠乳早就將七月里的都發賣了出去,哪里又能挪騰出膠乳拆借給姨夫?”

  賈赦頓時沉著臉兒不高興了。

  陳斯遠直視其目,全然是一副無能為力之態。

  賈赦不由得愁悶道:“這可如何是好……”

  陳斯遠略略思量,出主意道:“姨夫可知如今做這囤積膠乳營生的,都有誰家?”

  賈赦冷哼一聲,道:“除去老夫,就剩下吳國丈與忠順王……嘶!”賈赦倒吸一口涼氣,道:“莫非下黑手的是忠順王?”不待陳斯遠說話,賈赦一拍桌案,道:“是了,定是他!我家本就與忠順王有仇,前一回寶玉又引逗了忠順王的心頭好,這是變著法兒的報復到老夫身上了!”

  陳斯遠眨眨眼,思量一番……好似也沒錯?

  當下就道:“有道是風浪越大魚越貴,以外甥之見,只怕另兩家如今也撐不住了,又怕驟然拋售行情大跌,這才——”

  “是了!少了老夫四成庫存,這膠乳一時半會可不就跌不下來?好賊子!”

  陳斯遠趕忙勸說道:“為今之計,少虧為賺,姨夫還是盡快落袋為安才好啊。”

  賈赦細細琢磨,可不就是如此?另外兩家趁此機會拋售,他若是還攥在手里,豈不全都砸了?

  略略思量,賈赦頓時急躁起來。與陳斯遠道:“遠哥兒說的在理,老夫這就手書……不,老夫這就親赴津門。”略略一盤算,依著如今行情脫了手,大老爺最起碼要虧上三千兩銀子。

  賈赦頓時好一陣肉疼。可如今也顧不得旁的了,他自個兒虧了也就是了,總不能讓東宮那位也蝕本吧?

  當下打發了陳斯遠,大老爺叫了管事兒的,東跨院好一番忙碌,竟只托付邢夫人去知會賈母,不過一刻光景,大老爺便乘車急吼吼趕往津門。

  賈赦才走,陳斯遠便被邢夫人叫進正房里,納罕著問道:“到底出了何事?”

  陳斯遠四下觀量一眼,邢夫人便蹙眉擺手,將丫鬟、婆子都攆了下去。待內中只余二人,陳斯遠這才笑著搖頭道:“那營生遭人眼紅,也不知誰做下的,前日夜里一把火,竟將所囤的膠乳燒毀了四成。”

  “啊?”邢夫人唬得頓時變了臉色,忙問道:“那,那豈不是要虧了?”

  陳斯遠古怪地掃了其一眼,道:“他虧他的,與你何干?”

  邢夫人一怔,頓時笑顏如花,道:“是了,原來與我無關。”邢夫人頓時輕松起來,又栽了身子悠悠道:“若是他路上出點事兒才更好呢。”

  陳斯遠不禁蹙眉教訓道:“怎么又提起這個?沒了他在明面護著,你以為我能護得住你跟四哥兒?”

  邢夫人頓時癟嘴道:“也不知怎地,我如今瞧了他便厭嫌。”

  這出軌的女子,心思可不就都放在情郎身上了。少不得,陳斯遠又是一陣溫言撫慰。那邢夫人又悠悠道:“咱們何時再往玉皇廟去?”

  陳斯遠道:“近來先避一避……也不知哪個沒起子的走漏了風聲,如今玉皇廟每日都有婆子來打理。”

  邢夫人雖心下不甘,卻也知此事不可強求,于是轉而說起后日陳斯遠生兒來。

  陳斯遠便道:“若依著我,不若挪去新宅操辦。”

  邢夫人頓時頗為意動,陳斯遠頓時哭笑不得道:“那么多人,你想什么呢?”

  邢夫人頓時嗔惱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早知當日就該隨了你一道兒去,如今又哪里有這般多煩擾?罷了罷了,你想怎么辦便怎么辦,我是不管了。”

  說罷氣哼哼起身便要走,陳斯遠只得起身扯了邢夫人,低聲道:“若不然……今兒個夜里你往園子西北角的山洞去一趟。”

  邢夫人得了準信兒,頓時心下熨帖了幾分,面上卻含混道:“再說吧,我須得往老太太處去了。”

  二人就此別過,陳斯遠先行回了園子里,略略思量,又往新宅而去。誰知這日尤二姐去了寧國府看望尤氏,三姐兒又往百草堂盤賬去了,家中只余下晴雯一個。

  于是乎陳斯遠甫一進得內中,那晴雯便笑著來迎,道:“大爺可算回了,今兒個若不回,只怕夜里三姨娘便要打發人去尋大爺呢。”

  “為著生兒之事?”陳斯遠笑著問道。

  晴雯也笑道:“可不是?三姨娘學了數月光景,就等著明兒個給大爺瞧呢。”

  陳斯遠道:“藏得這般嚴實,我竟一點風聲都沒聽見……不若你與我說說,到底是什么賀禮?”

  晴雯抿嘴歪頭道:“我偏不說,到時候大爺自個兒瞧就是了。”

  說話間進得正房里,晴雯奉了溫涼茶水,陳斯遠呷了一口便道:“家中可有得用的小廝?”

  晴雯思量道:“外頭的蔣五是個機靈的,這幾個月一直隨著三姨娘辦差。”

  陳斯遠點點頭,吩咐道:“你去將他喚來。”

  晴雯應了聲兒,扭身出來吩咐了婆子,須臾那婆子便將個十七八的小廝引了進來。

  蔣五入內作揖道:“老爺萬安!”

  陳斯遠叫其上前,低聲吩咐道:“你可曾識得榮國府政老爺?”

  蔣五道:“回老爺,小的隨春熙姑娘往寧榮街辦差,遙遙瞧見過兩回。”

  “那就好,你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陳斯遠交代過,仔細瞧著蔣五,便見蔣五面上不動聲色,聽了吩咐緊忙應道:“老爺放心,小的晌午便去工部衙門守著。”

  “去吧,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賞賜。”

  蔣五作揖應下,隨即扭身而去。

  那晴雯在一旁聽得納罕不已,湊過來道:“好生生的,盯著政老爺作甚?”

  陳斯遠扯了晴雯在一旁落座,說道:“你是不知這幾日情形啊。”

  當下將寶玉所作所為,榮國府種種變化說了一通,直聽得晴雯心有戚戚焉。

  金釧兒險些死了,寶玉又跑了……非但如此,還因著私藏會真記,導致媚人也被攆了出去。

  晴雯不禁蹙眉嘆息道:“如今我反倒要謝過賴大娘了……若不是她,只怕這回說不得被攆走的就是我。”

  陳斯遠心生憐惜,便摟了晴雯道:“都過去了,你又何必再多想?”

  晴雯展顏一笑搖了搖頭。她可是在榮國府待了好些年頭,如今物是人非,又豈會不多想?

  忽而聽見外間曲嬤嬤攔鸞兒的聲音,晴雯緊忙掙脫身來,又忽而恍然道:“是了,昨兒得的信兒,甄大娘大抵五月下能到京師。過會子大爺若是回去,想著將信帶給香菱姐姐。”

  陳斯遠正要應下,余光便掃見打門口跑進來個圓滾滾的身形。扭頭一瞧,才發現來的是鸞兒。

  陳斯遠不禁愕然道:“鸞兒怎么又胖了?”

  晴雯頓時蹙眉苦惱道:“她專挑肥肉吃,可不就胖了?說了幾回也不聽,再胖下去可怎生是好?”

  那曲嬤嬤追上來攏著鸞兒笑道:“能吃是福,老爺瞧,鸞兒如今一臉福相,像不像是年畫上的女娃娃?”

  陳斯遠頓時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等過年時也不用買年畫了,徑直將鸞兒掛門上就是了。”

  鸞兒頓時大驚失色,扭頭邊跑邊叫嚷道:“壞人,老爺是壞人!”

  唬得曲嬤嬤趕忙去捂鸞兒的嘴,道:“可不敢亂說,仔細你姐姐掐你。”

  說話間一徑遠去了。

  晴雯咬著銀牙,見陳斯遠笑得愈發開心,便嗔怪道:“都是你……若不是被鸞兒瞧了去,又豈會……”

  陳斯遠撓撓頭,尷尬道:“下回注意……你放心,小孩子過幾日也就忘了。”

  晴雯又道:“便是不為旁的,大爺總要顧惜自個兒的身子骨。這家中上上下下都指著大爺過活呢。”

  陳斯遠嬉皮笑臉應下,正待去扯了晴雯,外間忽而有婆子道:“三姨娘回來了!”

  晴雯趕忙閃身一旁,旋即便見一道火紅身形翩翩入內,隨即好似乳燕投林一般撲在陳斯遠懷里:“哥哥……”

  陳斯遠只覺香風拂面,面上霎時間噙了笑,探手撫了三姐兒腰肢,隨即嗔道:“又去竇寡婦處了?妹妹身上的衣裳都濕透了。”

  尤三姐就笑道:“就這一回,往后再不用去了。”頓了頓,眼見陳斯遠眸中滿是探尋,她便道:“左右沒兩日哥哥便知道了,這會子又何必再問?”

  “好,那我就不問。”

  晴雯抿嘴笑著,悄然退了出去。內中只余二人,待說過一會子體己話兒,陳斯遠便道:“今兒個來,正要與妹妹商議后日怎么個章程。”

  尤三姐就道:“要我說,哥哥也不用問我,你想怎么操辦,便怎么操辦。”

  尤三姐心下想的分明,與其來日卑躬屈膝的在新奶奶跟前兒立規矩,莫不如在外頭逍遙自在呢。倒是尤二姐另有心思,這些時日時常便打發丫鬟夏竹去掃聽榮國府中情形。

  那林姑娘早定下兼祧,這未來新奶奶是誰,尤二姐也掃聽了個大略。

  陳斯遠便道:“總在園子里慶生,難免有些不自在,不若今年便在新宅中操辦?”

  尤三姐笑著應下,道:“剛好前一陣百草堂方才分潤了出息,也不用多,料想有個二三百的銀錢,便能辦得體面了。”

  陳斯遠頷首應下,說道:“那我過會子先回榮國府一趟,總要與姨媽等說一聲兒。”

  二人略略親昵,又一道兒用了午飯,及至下晌時陳斯遠方才回轉大觀園。

  這往新宅去慶生,陳斯遠與寶姐姐、邢岫煙倒好說,余下黛玉、三春、湘云,總要老太太點了頭才好行事。

  陳斯遠便先去尋了邢夫人說道一番,其后又去尋了鳳姐兒。

  鳳姐兒是個爽利性子,當下便應承道:“不過是幫著說幾句話,這有什么的?說來我這陣子忙前忙后的不得清閑,上回打平安醮本道清閑一回好好看看戲,誰知又是……這回去遠兄弟新宅可是好,到時候可得由著我多點幾出戲碼。”

  陳斯遠笑著應下,又道:“巧姐如今也不小了,二嫂子不若也帶上。”

  “那敢情好,省得大姐兒見天纏磨人。”

  此事就此敲定,陳斯遠告辭而去,自是回清堂茅舍等回信兒。鳳姐兒略略思量,便尋了平兒來吩咐道:“你往各處走走,問問姑娘們的心意,等你回了信兒我才好跟老太太提起。”

  平兒應下,不一刻進得大觀園里,先去了瀟湘館,其后綴錦樓、秋爽齋、暖香塢、蘅蕪苑,連李紈的稻香村都走了一遭。

  黛玉與陳斯遠姻緣早定,寶姐姐如今還要略略遮掩,因是這二人都只道隨著大伙兒,若都去,她們便也去;湘云、探春、惜春三個小的都在一處,聞言自是雀躍不已,小惜春更是與湘云嘰嘰呱呱,說個沒完沒了;

  邢岫煙倒是不曾遮掩,一口便應承了下來;那二姑娘略略思量,只得搖頭推拒——再如何說也是待字閨中,前一陣有流言四起,她哪里好隨著大伙往陳家新宅去?

  讓平兒納罕的,那李紈竟也說要領著蘭哥兒一道兒去道賀。

  平兒回轉鳳姐兒院兒,將各金釵回話兒一一說了個清楚,又納罕道:“大奶奶也不知是什么心思?”

  鳳姐兒笑道:“前一回大嫂子的兄長來了,家中也無人接待,可都是遠兄弟答對的。其后又進了燕平王府為幕友,你道是托了誰的關系?大嫂子差著遠兄弟人情呢,可不就要去道賀一番?”

  平兒笑道:“原來如此,還是奶奶思慮的周全。”

  鳳姐兒笑著哼哼兩聲,略略小憩,待晚飯時便往榮慶堂而來。

  一徑到得榮慶堂里,鳳姐兒抬眼便見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俱在,這會子正說起津門之事。

  老太太沉著臉兒道:“前幾日還好好的,怎么就出了事端?”

  邢夫人瞥了鳳姐兒一眼,笑著道:“這外間的事兒我又哪里清楚?便是問了大老爺,他也是不說的。不過那津門營生都是璉兒打理,許是這回倏忽了?”

  鳳姐兒心下暗自氣惱,那王夫人就道:“老太太也知,素日里璉兒雖辦老了事兒,可不過是掌個總,這下頭的差事還不是那些管事兒的去料理?我以為,定是那管事兒的吃酒誤了事兒,不然好端端的庫房又豈能走了水?”

  賈母頷首道:“正是這個道理……要我說,再是厚待下頭人,也總要將差事辦妥當了,哪里有自個兒吃酒壞了差事的道理?”

  幾個女人唏噓一番,因賈赦不曾具體說過情形,不一刻便說起旁的事兒來。

  邢夫人說過兩句,順勢便道:“老太太,說來眼巴前正有一樁事……后日便是遠哥兒生兒,這孩子不想勞煩府里,鬧著也要去新宅宴請大伙一遭。”

  賈母平淡笑道:“這倒是好……寶玉那猴兒如今不能走動,若家里辦得熱鬧了,說不得便待不住了。”

  邢夫人為之一噎,心下鄙夷了寶玉一番,又笑道:“既是宴請,總要請了客人。遠哥兒說了,這回也不是什么整生兒,只請了親近的兄弟、姊妹就好。”

  賈母應了一聲兒,面上不動聲色。她心下自是厭嫌陳斯遠,一則搶走了黛玉,二則出謀劃策幫著大房、二房合起伙來對付自個兒,這兩樁事疊在一處,賈母恨不得即刻便將陳斯遠攆了出去。

  可老太太人老成精,情知陳斯遠今時不同往日,說不得來日聲勢還要遠勝賈家呢。既如此,莫不如糊涂一回,好歹留上一份香火情……萬一來日便要用到人家呢?

  鳳姐兒心下雖不待見邢夫人,可念及陳斯遠,還是笑著說道:“老太太不知,下晌那會子遠兄弟也與我說了。上回打平安醮迎來送往的,我可沒得消停,這回總要好生看一回戲。這別人去不去的我管不著,我自個兒領了大姐兒總要去的。”

  賈母頓時笑道:“你去了,這家里豈不是要亂成一團?”

  “一日半日的又能耽擱什么?”鳳姐兒笑著道:“先前我還打發平兒去問過了一遭,除了二姑娘,連大嫂子都說要去湊熱鬧呢。”

  賈母心下暗嘆陳斯遠好人緣,想著家中探春、惜春還小,又有李紈、鳳姐兒跟著,便笑著頷首道:“既如此,那就都去。只有一樣,鳳哥兒須得看顧周全了。”

  鳳姐兒頓時嗔道:“我正要歇一歇,偏老太太又派了差遣!”

  薛姨媽笑道:“所謂能者多勞,家中媳婦就你鎮得住,可不就要多勞動你?”

  一說一笑,這事兒便算是定了下來。

  待打榮慶堂出來,鳳姐兒略略思量,干脆挪步往清堂茅舍而來。

  到得院兒門前,紅玉、五兒兩個正在樹蔭下納涼,瞥見鳳姐兒,紅玉緊忙起身來迎。

  鳳姐兒見了紅玉便覺親切,不禁扯了其的手兒嗔怪道:“早知你是個周全的,我就該討了你來身邊兒,如今也不至于自個兒忙得腳打后腦勺。”

  紅玉笑道:“二奶奶又來打趣我……誰不知平兒姐姐最是周全?”

  鳳姐兒笑道:“她呀,未免有些太過周全了。”頓了頓,道:“遠哥兒可在?”

  “大爺這會子正讀書呢,二奶奶快請進。”紅玉將鳳姐兒讓進來,遙遙嚷道:“大爺,二奶奶來了!”

  話音落下,便見書房窗后站起個身形來,那陳斯遠撂下書卷朝著鳳姐兒拱拱手,緊忙快步來迎。

  二人于堂中相會,陳斯遠與其廝見一番,待落了座,那鳳姐兒就道:“老太太點頭了,除了二姑娘,探丫頭、四丫頭、云丫頭、寶丫頭、林丫頭都去,哦,大嫂子也說領了蘭哥兒去湊熱鬧呢。”

  “那感情好。”陳斯遠笑著應了聲兒,旋即道:“料想老太太此番也是瞧著二嫂子的顏面。”

  鳳姐兒一甩帕子,笑道:“遠兄弟快別笑話我,我哪兒來的顏面?也是大太太先提的,我不過在一旁敲了敲邊鼓。”

  略略說過幾句閑話,鳳姐兒抬眼瞧了陳斯遠一眼,沉吟著說道:“遠兄弟……我也不瞞你,這回我也是有事相求。”

  “哦?二嫂子何必客套,若能幫襯,我一定援手。”

  “能,遠兄弟定能幫襯到。”鳳姐兒便思量著說將起來。

  陳斯遠一聽,鳳姐兒此番還是為著工坊事宜。這些時日鳳姐兒也沒閑著,打發來旺四下走訪,倒是拿定了心思,往后那工坊只造膠乳鞋底兒。一則比布底厚實耐磨,二則踩著有回彈,行走起來也不累。

  這辦個膠乳工坊,約莫有個一二千的銀子也就夠數了,只是鳳姐兒從未辦過工坊,這會子兩眼一抹黑,自是惦記著陳斯遠這個始作俑者。若有陳斯遠參與其中,再如何也不會蝕了本。

  陳斯遠心下思量,如今膠乳營生如火如荼,各處工坊好似雨后春筍,又鬧出囤積居奇的戲碼來……他那為了造樣品而開辦的工坊留著也沒了用處。除去跑了的那一戶匠人,余下幾家倒是安分,這些時日賈蕓看顧著,也都學了不少工藝。

  左右留之無用,不若送給鳳姐兒做人情。

  于是陳斯遠道:“二嫂子這般說也在理……這樣,我那工坊還有一些死契仆役,也學了些能為,不若盡數轉到二嫂子名下?再有,城外那工坊我也不打算留了,二嫂子既有求,我看……”

  “且慢!”鳳姐兒哭笑不得道:“我尋思著來尋遠兄弟合伙,不想遠兄弟卻要將那工坊轉給我。罷了罷了,我干脆實話實說,這營生若無遠兄弟參與……我這心下實在不托底啊。”頓了頓,又道:“也不用遠兄弟時常去,只消遇見膠乳營生上的事兒,遠兄弟能提點一二就好。”

  陳斯遠怔了下,旋即笑道:“也好,那就依著二嫂子,咱們合起伙來操辦。”

  鳳姐兒大喜,緊忙起身端了茶盞,以茶代酒敬了陳斯遠一杯。至于兩家如何分潤股子,須得等到陳斯遠生兒過后,鳳姐兒實地看過工坊再說。

  此事敲定,鳳姐兒正要告辭而去,誰知外間忽而有婆子來尋,遙遙便道:“二奶奶可在?可了不得了,三姑娘領了丫鬟、婆子,將老葉媽給打了!”

  “啊?”鳳姐兒納罕不已。

  陳斯遠先是一驚,旋即暗忖,探春這丫頭是想開了?

  “遠兄弟——”

  不待鳳姐兒說完,陳斯遠便道:“三妹妹素來行事講理,能惹了三妹妹動人,料想那老葉媽定是做了錯事。”

  紅玉也在一旁道:“老葉媽便是茗煙的娘,這兩日因著茗煙被攆,往四下很是說了些怪話。”

  原來是茗煙的娘,那就錯不了啦。那茗煙被攆,說到底也是因著趙姨娘母子。老葉媽恨屋及烏,不開眼的招惹了探春,這才惹禍上身?

  陳斯遠有些放心不下,又道:“不如我與二嫂子一道兒去瞧瞧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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