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夜里陳斯遠與邢夫人略略繾綣,因忽來雷雨,便只得草草收場。卻不知二人才散去,便有管事兒的領了婆子來四下找尋。
本待將多姑娘與其姘頭捉個現行,誰知撲了一場空,只在墻頭尋見一只叫春不迭的野貓。
上到管事兒的下到粗使婆子,誰樂意頂風冒雨的夜里來巡視?哭笑不得之余,轉天只與王夫人交代乃是貓兒作怪。那王夫人一腦門子官司,只打發了玉釧兒知會妙玉一聲兒便不再多管。
陳斯遠與邢夫人對此一無所知,且前者一早兒便出去尋那二位好哥哥了。徐大彪雖不曾進慎刑司,卻也為內府小吏,廝混一年下來,這京師各處自是門兒清。
陳斯遠與其計較一番,徐大彪只道:“朝廷雖不禁刀兵弓箭,可首善之地妄動刀兵總是不妥,須得尋了順天府衙役才好辦事。陳兄弟若是信得著,我剛好識得順天府劉捕頭,咱們何不將計就計,既拿了賊人,又送了劉捕頭人情?”
陳斯遠自是應下。隔了一日,徐大彪尋了劉捕頭來相識,幾人尋了個腳店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錯非劉捕頭還記得陳斯遠乃是舉人,只怕就要與其斬雞頭、燒黃紙了。
不提陳斯遠情形,卻說寶姐姐來尋了兩回,偏生都不曾撞見陳斯遠。她本就是心思多的,難免多想了幾分。
這才才從清堂茅舍回返,便有黛玉在凹晶溪館遙遙招呼。待寶姐姐到得近前,黛玉便打趣道:“你們瞧,寶姐姐這兩日往那處可是去得勤快。”
此間只惜春與邢岫煙,邢岫煙素來伏低做小、置身事外,聞言只掩口而笑;惜春情知二姐姐迎春與陳斯遠已無可能,便也打趣道:“寶姐姐何時過門啊?”
寶姐姐頓時氣惱不已,追著黛玉、惜春兩個胡鬧了半晌。
仲夏時節天光正好,比照五月末的悶熱,此時多了幾許清風,倒也暢快。幾個姑娘家耍頑一會子,惜春便叫嚷著要頑手球。
寶姐姐便道:“只咱們幾個只怕無趣……怎么不見二姐姐、三丫頭?你們且等著,我去鬧了她們來。”
說罷便往綴錦樓而來,誰知過得翠煙橋,遙遙便見不知何時歸來的陳斯遠正匆匆過了蜂腰橋往北行去。
寶姐姐探出團扇張口欲喚,卻知實在不妥,這才生生止住。當下腳下加緊,不一刻到得蜂腰橋左近,誰知抬眼看去立時沒了陳斯遠的身影。
寶姐姐蹙眉不已,左看右看,便盯著那秋爽齋好一陣發怔。心下篤定陳斯遠定是去尋探春了,若自個兒隨了過去,只怕二人難免多心。
正思量著,忽見面前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的迎風翩躚,十分有趣。
寶釵意欲撲了來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向草地下來撲。只見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將欲過河。
倒引得寶釵躡手躡腳的,一直跟到池中的滴翠亭,香汗淋漓,嬌喘細細,也無心撲了。
剛欲回來,只聽亭子里邊嘁嘁喳喳有人說話。原來這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橋,蓋造在池中,周圍都是雕鏤隔子糊著紙。
寶姐姐忽而聽見內中人說話兒,便停住腳步往里細聽。
只聽內中一人說道:“真真兒愁人,姑娘進取一陣兒,憊懶一陣兒,這般時日何時是個頭兒啊?”
另一人說道:“我便說咱們姑娘扮慣了木頭,如今便成了真木頭。處處顧忌,回回思量,眼看著人家越走越近,她卻沒了主意,整日介只知捧了經文誦念。”頓了頓,又道:“左右我眼看到了年歲,再有二年求了大太太放出府去就是了。你差我一歲,說不得便要隨著姑娘一道兒嫁了去。”
先前的丫鬟嘆道:“姑娘這個性兒,上趕著的好姻緣都求不得,我哪里敢陪嫁了去?說不得便要去配了小子。”
后面的丫鬟嬉笑道:“誰不是呢?”
不料先前的丫鬟立馬駁斥道:“姐姐當我沒瞧見?你縫的平步青云襪莫非是給自家兄弟用的不成?快說說吧,到底是璉二爺還是誰?”
外頭的寶姐姐聽得蹙眉不已,這會子已然聽出來內中乃是綴錦樓的司棋與繡橘,心下鄙夷之余略略咬了下唇,思量一番忽而生出一計來。
寶釵便故意放重了腳步,笑著叫道:“探丫頭,我看你往哪里藏!”
內中司棋、繡橘兩個剛一推窗,正撞見寶釵笑吟吟撲來。二人俱都唬得一怔!
寶釵反向她二人笑道:“你們把探丫頭藏在哪里了?”
繡橘道:“何曾見過三姑娘?”
寶釵道:“我才在河那邊看著她在這里蹲著弄水兒的。我要悄悄的唬她一跳,還沒有走到跟前,她倒看見我了,朝東一繞就不見了。別是藏在這里頭了。”
一面說,一面故意進去尋了一尋,抽身就走,口中說道:“一定又是鉆在那山子洞里去。遇見蛇,咬一口也罷了。”
一面說一面走,心中又好笑:這件事算遮過去了,不知她二人是怎么樣。
亭中繡橘信以為真,唬得慌張不已,忙道:“了不得了,三姑娘方才蹲在這里,定是將咱們的話聽了去!”
司棋蹙眉道:“那又如何?”頓了頓,忽覺不對,道:“不對,三姑娘最是眼里不揉沙子,若果然聽見了,哪里還會避開?說不得便要進來教訓咱們兩個呢!”
繡橘琢磨了下,頷首道:“是這個理兒……那方才寶姑娘?”
司棋瞇眼冷笑道:“哪兒來的三姑娘?我看從頭到尾都是這位寶姑娘!清水下雜面,你吃我看見。花馬吊嘴的唬弄誰呢?她這會子得了意不說,還想著禍水東引!”
繡橘也惱了,卻為難道:“到底人家是姑娘,咱們只是丫鬟……這事兒只怕——”
司棋冷哼一聲,道:“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那邊廂,寶姐姐無心去尋迎春、探春,干脆過了蜂腰橋,想著兜轉一圈兒再去凹晶溪館。誰知剛過了藕香榭,遙遙便見陳斯遠與李紈一并出了稻香村。
寶姐姐眨眨眼,心下莫名其妙。本當陳斯遠去了探春的秋爽齋,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此番是來了稻香村。
遙遙見二人面上凝重,低聲嘀咕了幾句,陳斯遠這才拱手作別,旋即扭身便逾越自個兒打了個照面兒。
寶姐姐戳在藕香榭左近瞧過來,陳斯遠面上凝重之色霎時間褪去,頓時噙了笑意擺擺手,旋即快步尋來。
寶姐姐頓時心下一暖,暗自責怪自個兒不該多事。想來也是,那三丫頭才多大年紀,且他與自個兒正是柔情蜜意之時,半點移情別戀的架勢也無,自個兒真真兒不該胡亂思忖。
轉眼間陳斯遠到了近前,低聲喚了聲兒寶姐姐,寶姐姐回過神來,只因覺著自個兒方才辦錯了事兒,便又暗自責怪陳斯遠:若不是這幾日他神出鬼沒的,又怎會引得自個兒胡思亂想?
于是面上嗔怪道:“這兩日不見人影,都忙什么了?”
“大事,要緊事!”
陳斯遠四下瞧瞧,眼見左近無人,干脆扯了寶姐姐進了藕香榭。
寶姐姐慌亂不已,進得內中慌忙掙脫,嬌嗔道:“讓人瞧見了怎么辦?”
陳斯遠道:“這不是沒人瞧見嗎?”當下遮掩去李紈的確得了七萬兩銀錢,只說那李信崇信口胡謅招惹了歹人來,如今害得賈蘭有學不能上,只好憋悶在園子里。
又細細說了這兩日自個兒尋了妥帖人手,打算設計將那歹人一舉成擒的事兒說了一通。
寶姐姐聽得心驚不已,聽罷才道:“這……這等大事兒報官就好,你又何必參與其中?”
陳斯遠苦笑道:“若能報官,我一早兒就報官了。”
這消息乃是馬攀龍說的,其人如今身處慎刑司,陳斯遠總不能說自個兒的消息來自慎刑司吧?那豈不是將馬攀龍給賣了去?
再者,歹人到底在不在京師還猶未可知,此時報了官打草驚蛇,一旦賊人遠遁千里,來日再尋機報還……豈不得不償失?
陳斯遠將道理說了一通,又說先前李紈借錢之情,寶姐姐便關切道:“旁的我不管,了不得多出些銀錢就是了。你身子單薄,可不好去捉賊!”
陳斯遠笑道:“這兩日募集了十來個好手,那賊人有三五個頂天了,又哪里輪得到我來動手?”
寶姐姐這才松了口氣,雖心下有些嗔怪陳斯遠太過有情有義,卻也知他能這般待李紈,來日待自個兒定不會錯了。因是又關切了一番,便不再攔阻。
忽而想起旁的來,寶姐姐便道:“這等事兒,你可與府中說了?”
陳斯遠道:“正要去前頭尋老太太說道,可巧就撞見妹妹了。呵,那事兒不急,我先與妹妹說會子話兒。”
寶姐姐頓時愈發熨帖,只覺丹田一股暖流四下游走,錯非晴天白日,只恨不得撲在其懷中溫存一番才好。
便是如此,寶姐姐將柔荑探過來握了握陳斯遠的大手,嫻靜笑道:“還是大事要緊,你若想我……只管夜里來尋我。”
陳斯遠頓時意動不已,眉毛一挑歡喜道:“果然?”
寶姐姐一怔,忙道:“我說的是在外頭……可不好讓你再來蘅蕪苑。”
陳斯遠故作蔫頭耷腦,道:“也行吧。”
寶姐姐哭笑不得,又揉了揉其手掌,溫聲道:“咱們好好兒的,日子還長著呢。”
陳斯遠哼哼兩聲,愈發意興闌珊。寶姐姐眼見其又無賴起來,偷眼瞧瞧見四下無人,飛快湊過來在其唇上一點,這才紅著臉兒催著他快去前頭。
陳斯遠不情不愿起身,一步三回頭而去,直把留在藕香榭中的寶姐姐瞧了個掩口而笑。待其身形不見,寶姐姐不由心緒大好,當下尋了探春往凹晶溪館去耍頑自不多提。
卻說陳斯遠自大觀園出來,一路過西角門、粉油大影壁、穿堂,便到了榮慶堂后身。兜轉過來到得前頭,自有鴛鴦打抱廈里納罕迎來,上前一福道:“遠大爺可是有事兒?老太太這會子還沒睡醒呢。”
陳斯遠蹙眉說道:“勞煩鴛鴦姑娘,我這兒有一樁十分緊要之事要與老太太言說。”
“這……”鴛鴦抿嘴思量,暗忖這位遠大爺情知老太太不待見,若非十分緊要,只怕也不會急吼吼尋來。
當下便道:“那遠大爺稍待,我進去瞧瞧。”
鴛鴦扭身進了房,自有大丫鬟琥珀引著陳斯遠進了內中。
陳斯遠撩開衣袍落座,琥珀又奉上一盞冰鎮的酸梅湯來。陳斯遠飲了半盞,便聽得內中窸窸窣窣,旋即便有鴛鴦探頭道:“遠大爺稍待,老太太起了。”
少一時,果然便見鴛鴦扶著賈母行了出來。
陳斯遠不敢怠慢,緊忙起身來迎。
那賈母因不曾睡好,雖臉色難看,卻也分得出好歹。當下朝著陳斯遠頷首,命其落座,自個兒落座了趕忙問道:“遠哥兒有何急切之事?”
陳斯遠起身拱手道:“老太太,此事緊要,勞煩屏退左右。”
賈母心下愈發納罕,瞧了鴛鴦一眼,后者招呼一眾丫鬟退了出去。
陳斯遠又道:“晚輩僭越了。”說罷上得前來,彎腰壓低聲音與賈母嘀嘀咕咕耳語起來。
略略說過前事,陳斯遠這才退后一步說道:“因大嫂子不想張揚,這才將此事遮掩下來。誰知李信崇酒后失言,不明就里之下只當大嫂子得了銀錢無數,正巧被賊人聽了去。
晚輩有一好友便在慎刑司,剛好探知此事,又知蘭哥兒如今在我新宅讀書,這才急匆匆來告知。”
賈母聽得瞠目不已,當下竟不理會那勞什子賊人,只直勾勾盯著陳斯遠道:“一萬兩……一樁事?”
“正是。”陳斯遠回道:“李信崇來討金剛經,大嫂子無奈之下又求晚輩代為疏通,使了一萬兩銀錢,這才讓李信崇入王府為清客。咳……誰知……”
“一樁事……一樁事……”賈母念叨著,一雙渾濁眸子不禁愈發清亮起來。
陳斯遠心道不好,緊忙找補道:“這個……王爺說了,一則性命,二則前程,且只應在大嫂子母子二人身上。”
那端坐的賈母卻渾不在意,又默不作聲思量一番,忽而抬首問道:“遠哥兒,你以為蘭哥兒如何?”
陳斯遠實話實說,道:“大嫂子說其得了珠大哥之聰慧,我以為蘭哥兒又得了大嫂子之勤勉。”
聰慧、勤勉,這二者合在一處,又有貴人提攜,何愁經濟仕途?
賈母不由得老懷大慰!
先前遍看家中子弟,只當俱都是紈绔無能之輩,她便一心指望著元春能為賈家爭得恩寵,又存心用寶玉聯姻填補虧空。
不想這重孫輩兒里竟出了個有大運道的!
聰慧、勤勉,又有燕平王作保……說不得來日一準兒能高中皇榜!且賈蘭又是二房嫡長孫……想東府賈敬,嫡孫賈珠,老國公當日謀劃眼看便要實現,誰知一場橫禍,珠哥兒慘死,賈敬避禍,以至于兩府人才凋零。
不想這當日謀劃,竟應在了重孫輩兒的蘭哥兒身上。
賈母想明此節,不由氣血升騰,頓時唬了臉兒道:“那賊人可惡,我這人吩咐下去,命人嚴守門戶。是了,大老爺與巡城兵馬司有舊,不行便請了一隊兵馬司官兵來——”
陳斯遠趕忙道:“老太太,素來只有千日做賊,哪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賈母道:“遠哥兒之意是……嘶,可不好讓蘭哥兒弄險。”
陳斯遠笑道:“自不會如此,晚輩想著尋個膽子大的小廝,換了蘭哥兒衣裳,每日依舊往我那新宅去讀書,暗中則尋了人手看顧……但凡賊子動手,定將其一網成擒。”
賈母頓時一拍桌案贊道:“好好好,好個一網成擒。”有道是‘機事不密則害成’,賈母人老成精,自是知曉如今榮國府四下漏風。這等機密事兒不好張揚……尤其不能讓東跨院知曉。
當下賈母略略欠身,將陳斯遠招至身旁,壓低聲音囑咐了一番。人命關天,陳斯遠又豈會走漏風聲?當下自是應承不迭。
待一老一少計較停當,賈母只覺面前的遠哥兒瞧著愈發順眼……只可惜此人早與薛家女有了私情,不然老太太還真想撮合二姑娘與陳斯遠來著。
秘議一番,陳斯遠施施然告退而去。出得榮慶堂,陳斯遠心下暗自松了口氣,思量著此番有老太太護著,照理來說總能護得了李紈母子幾年光景吧?
信步過粉油大影壁,轉而進得大觀園里,才轉過翠嶂,迎面便有碧月來迎。
“遠大爺,我們奶奶打發我在這兒守著聽信兒呢。”
陳斯遠笑著道:“勞煩去回大嫂子,就說那事兒成了。”
碧月心下不知何事,卻也道了謝,這才匆匆回稻香村回李紈。
這日下晌時別無旁事,只臨近晚點時有管事兒的婆子來尋,將陳斯遠引到后門,指著個小廝道:“這是理硯,往后就隨著遠大爺辦差了。”
陳斯遠掃量一眼,見這小廝眉清目秀,身形果然與賈蘭一般無二,頓時頷首不已。
那小廝理硯早聞遠大爺樂善好施之名,當下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小的理硯見過遠大爺。”
陳斯遠叫其起身,隨手丟過去一枚銀稞子,吩咐道:“過會子我打發人給你送兩身衣裳,明兒個一早在后門等著。”
理硯歡喜應下,全然不知成了賈蘭替身。
待轉天清早,那理硯納罕著換上了賈蘭的裝束,又有賈蘭的伴當小廝隨行,迷迷糊糊上了馬車便往新宅而去。理硯心下雖有忖度,可再是惶恐也不敢推拒了差事,只得沮喪著臉兒每日來回乘車奔走。
一連數日平安無事,理硯逐漸放下心來,卻不知這日徐大彪悄然尋了陳斯遠,說道:“賊子上鉤了。”
“哦?”陳斯遠趕忙細細問詢。
徐大彪只說這兩日找出了兩個盯梢的,順藤摸瓜在外城尋見一處宅子,內中三個操山東口音的漢子,一看便來者不善。
只因一直不見那香主,劉捕頭這才沒敢打草驚蛇。
待陳斯遠追問何時動手,那徐大彪也沒法兒給個準話兒,只說不日便有好消息來回。
轉眼又是兩日,這日陳斯遠又與寶姐姐一道兒處置過膠乳賬目,因數日沒去新宅,這日便往新宅而去。
一路信馬由韁,轉眼到得能仁寺前的街面上。此處最是繁華,街面兩側各類營生都有,又有挑了擔子的小販穿梭其中。
陳斯遠正回味著方才與寶姐姐親昵情形,誰知忽而聽得重重一咳。陳斯遠回過神來便要扭頭,隨即便聽身側頭戴草帽之人壓低聲音道:“陳兄弟添什么亂?快走!”
是徐大彪!
陳斯遠心下悚然,強忍著沒去看徐大彪,只抬眼四下觀量。果然便見那門面左近三三兩兩猬集了不少好漢,一時間陳斯遠也分不清哪些是賊子,哪些又是自個兒募集來的好漢。
前頭人頭攢動,卻是有打把勢賣藝的將前路堵了大半。陳斯遠心思電轉,暗忖若是賊人此時動手,只怕自個兒躲之不及啊。且此地不好調頭……
思量罷,陳斯遠當即翻身下馬,前頭牽著韁繩的小廝慶愈尚且一無所知,趕忙回頭道:“大爺這是?”
陳斯遠道:“口渴了,吃一盞酸梅湯去。”
左近巷口便有茶攤,慶愈雖納罕不已,卻依著吩咐牽了馬匹往巷口行去。陳斯遠隨行其后,剛走了幾步,忽而聽得前頭一聲爆喝,唏律律一聲駿馬嘶鳴,便有人嚷道:“馬驚了!”
陳斯遠翹首觀量,便見那熟悉的馬車朝著這邊廂疾馳而來。
隨即房頂上有一矮小身形叫嚷道:“快閃開,待俺制了這瘋馬!”說話間奔走幾步,竟從房頂一躍而下,不偏不倚落在了車轅上。
也不知拉車的馬匹哪里遭了暗算,那矮小身形越是勒馬,那馬兒反倒愈發的瘋起來。
恰此時從一處鋪子里奔出個粗壯漢子,手中提著哨棒,咆哮一聲掄起棍子就砸。
耳輪中就聽得崩的一聲悶響響!
那哨棒重重砸在馬脖子上,瘋馬唏律律慘叫一聲,旋即轟然倒地!車轅上那矮小身形順勢便摔得飛出去一丈,落地骨碌著起身,陰狠著瞥了手提哨棒的漢子一眼,呼哨一聲便往馬車搶去。
那賈蘭的小廝還在后頭叫嚷,四下便躥出來四、五條健碩身形,瞧著好似要救人,實則奔著的乃是車中的‘賈蘭’。
有好事者也要上前幫忙,忽而一聲慘叫,卻是肋間不知何時被刀子割了個口子。
那五、六人剛搶到馬車跟前,四下一陣銅鑼急響,眨眼便從鋪面、攤位上沖出來十幾條漢子。
一應人等,或提哨棒,或持白蠟桿子,或揮舞鐵尺,口中吶喊做聲,朝著那五六人便圍攏而來。
當先的劉捕頭喝道:“好賊子,灑家等爾等多時啦!”
矮小漢子立時傻眼,叫嚷道:“不好,中計了!”
有粗壯漢子叫嚷道:“先拿了車中小兒再說!”
當下幾人掏出匕首、短刀護在左右,另有一人掀開車簾便要去噙‘賈蘭’。誰知車簾方才掀開,內中撲啦啦一股白煙飛灑。那人毫無防備立時慘叫一聲中了招!
“啊……我的眼睛!”
矮小漢子大叫一聲‘老三’,剛要去拉扯中招之人,耳聽得哨棒掛風之聲傳來,當即就地一滾,起身便與二人斗在一處。
那中招之人越揉眼睛越是劇痛,正慘叫的光景,忽有鐵尺砸來,啪的一聲砸在其肩頭,那漢子慘叫一聲委頓在地,右手卻已不聽使喚了。
那劉捕頭能為順天府捕頭,自是有些拿人的本事。眼見漢子倒地,掄起鐵尺又照著兩個膝蓋狠命連砸,待打得賊人膝蓋粉碎,這才丟下此人又去圍攻旁人。
說時遲、那時快,這幾下兔起鷹落,四下百姓眼看動了刀兵,這才反應過來,呼喊、推搡著四散而逃。
陳斯遠唬得緊忙往巷子里一避,小廝慶愈嚇得戰戰兢兢道:“大爺,咱,咱們——”
陳斯遠苦笑道:“莫慌,這會子四下的路都堵了,便是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莫不如在此多等一會子……那賊人不過六個,想來劉捕頭定然手到擒來。”
慶愈六神無主,不迭點頭之余,只得死死攥緊了韁繩。
陳斯遠身形貼在墻面上蹙眉不已,探頭偷眼往那邊廂觀量,卻只見人影翻飛、塵土飛揚,時而還有一聲慘叫聲傳來。
陳斯遠看得瞠目不已,暗忖兩倍人手還沒將賊人拿下?莫非還真有武藝好手不成?
他卻不知,這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燃燈教妖人屢次造反,說白了那是腦袋別腰帶上,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營生。一旦陷入絕境,情知被朝廷逮了必不能活命,因是大多放手一搏。
那一眾好手武藝雖高,卻因著賊人以傷換命的打法吃了大虧,這會子不敢輕易近身,因是雖場面占優,二者卻斗了個旗鼓相當。
扭頭觀量,那邊廂巷子口還堵著呢,陳斯遠四下找尋,因先前這地方是個修腳的攤子,地上倒是有兩塊半截的磚頭。陳斯遠探手抄起一個藏在袖籠里,心下只當以防不備。
誰知過得須臾,忽而聽得一聲爆喝,旋即便有徐大彪嚷道:“追,別讓那廝跑了!”
陳斯遠探頭觀量,便見那矮小漢子往這邊廂狂奔而來。陳斯遠正計較著要不要迎面丟個磚頭,誰知那漢子竟踩著棚子翻身落在了自個兒面前。
那漢子手提短刀,冷冷瞥了陳斯遠一眼,陳斯遠唬得頓時不敢動彈。又瞥見馬匹,矮小漢子探手就奪。
這會子小廝慶愈正愣神呢,兀自死死攥著韁繩不撒手。眼看矮小漢子舉刀便要劈,陳斯遠一腳踹在慶愈腰眼上,叫道:“混賬,不過是一匹馬,給了就是!”
矮小漢子嘿然一笑:“算你識相!”
當下縱身便上了馬,雙腿一夾催馬便走。
身后叮叮當當兵刃交擊聲連成片,陳斯遠暗忖定有賊人斷后,這才讓此賊走脫。若此賊來日又成了氣候,再尋機報還在自個兒身上……那他娘的上哪兒說理去?
陳斯遠素來信奉要么不做、要么做絕,又豈肯讓此人走脫了?
右手攥緊磚頭,忽而前出一步,抬手便將磚頭掄了出去。
嗡——
轉頭披掛風聲,那馬上的賊人老于江湖,耳聽得聲音不對連忙縮頭,卻正好被那半截磚頭砸在了后心。
陳斯遠這幾年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到得此時非但是身量足,便是氣血充盈也遠勝旁人。此番下了死力氣,這一磚頭砸在賊子后心,那賊子悶哼一聲,只覺眼前發黑,頓時從馬上栽倒。
陳斯遠一擊既中,抄起地上另外半截磚頭,幾步上前便要下死手。誰知磚頭才舉起,就見那賊子一揚手,耳聽得‘嘎嘣嘭’一聲,陳斯遠便見左肩頭一涼。當下他氣血上涌,卻顧不得許多,磚頭飛速砸下,啪的一聲砸在那賊子臉面上。
那賊人這回卻是一聲沒有便昏厥了過去。待陳斯遠抄起磚頭還要再砸,就聽身后有人嚷道:“陳孝廉快停手,此人便是燃燈教的香主!”
陳斯遠一腳踏在賊人胸口,眼見其果然昏厥了過去,這才緩緩放下磚頭。待回頭便見劉捕頭、徐大彪等飛奔而來。
那劉捕頭一心要捉燃燈教香主,徐大彪卻愕然停步,道:“這……陳兄弟,你中了袖箭?”
“嗯?”陳斯遠低頭一看,便見左肩頭扎著一枚烏亮短箭,隨即才覺鉆心的疼。
陳斯遠倒吸一口涼氣,抬手便要拔出箭頭。
唬得徐大彪丟了哨棒緊忙上前止住:“不可,這袖箭帶著倒勾刺,可不敢胡亂拔出來……嘶,這,這好似有毒啊!”
抬眼去看陳斯遠,便見陳斯遠蹙眉點點頭:“是有點麻……”
說罷眼睛一翻,徑直往后仰倒。雙耳嗡鳴聲中,隱隱聽得四下吵嚷聲一片:
“陳兄弟!”
“大……大爺!”
“快,快去尋大夫。”
“榮國府有太醫,不若送去榮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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