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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爬床

  陳斯遠蹙著眉頭搖頭不已,道:“你當我不想除去他?這事兒……不大好辦啊。”

  邢夫人道:“有何難辦的?外頭尋人一劍刺死,或者下毒,要不干脆尋個道婆下咒咒死他得了。”頓了頓,想起陳斯遠先前所言,邢夫人又道:“不對,你上回不是說要拿了他的罪證嗎?”

  陳斯遠撓頭道:“我就是隨口一說,過后越想越不妥。你想的,大老爺摻和的事兒,不論是貪占工部錢糧,還是平安州私賣鹽鐵,這哪一樁哪一件不是大案?別說是大老爺,只怕璉二哥也要牽扯進去。到時候……”

  “到時候怎么樣?”

  “我只怕闔府都會牽扯進去,那又對咱們有何好處?”

  邢夫人眨眨眼,立時抖若篩糠道:“對,不能過明路,就只能私底下下手。”

  她才說完,陳斯遠又道:“你莫忘了圣人已經記恨上了,我只怕就算謀算死了大老爺,圣人也不肯罷休,到時候將那些陳年舊事都挖出來,一樣討不了好兒。”

  邢夫人急了,雙手一拍,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總不能坐著等死吧?”

  陳斯遠扯了其手道:“所以啊,須得琢磨個法子,一則讓他死了,二則……也得讓圣人稍稍出口惡氣。如此,才好保住你跟四哥兒啊。”

  陳斯遠心下暗忖,先前的陳芝麻爛谷子也就罷了,最讓圣人記恨的乃是賈家不知死活,先前奪嫡失敗了,如今又來攀附東宮。真真兒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總要先想個法子,切斷了賈家與東宮的往來才好。

  邢夫人愁悶道:“這可如何是好?報不得官,又不好私底下下手……總不能既讓他活著,又讓他死了吧?”

  “嗯?”陳斯遠聞言若有所思,道:“大老爺平日飲食……可有什么偏好?”

  邢夫人道:“旁的都好說,唯獨頓頓離不得湯。”

  陳斯遠思量半晌,幽幽道:“他這個歲數,要是中風就好了。”

  邢夫人聞言立時撇嘴道:“他?我看他比二房老爺身子骨還強健幾分呢,想要他中風,只怕難。”

  陳斯遠便道:“此事也不急在一時,我想著總有個二三年的緩,咱們慢慢計較便是了。”

  此時外間叩門,王善保家的在外頭道:“太太,我有急事兒!”

  二人對視一眼,陳斯遠緊忙回轉自個兒的座兒,邢夫人拾掇了下衣裳,這才道:“進來說話兒吧。”

  吱呀一聲房門推開,王善保家的氣勢洶洶而來,上前見過禮,眼見陳斯遠也在場,便猶疑著道:“太太,我有一樁要緊事兒,不知——”

  邢夫人蹙眉道:“哥兒是我親外甥,你直說就是,有什么可藏著掖著的?”

  “是,”王善保家的道:“太太,秋桐那小蹄子不大老實,近來好似總去二爺的書房。”

  邢夫人蹙眉瞧了其一眼,道:“秋桐不過是個丫鬟,你盯著她作甚?”頓了頓,又道:“不過璉兒也是,這回不偷媳婦子,改偷老爺身邊兒的丫鬟了?”

  陳斯遠心下暗自計較一番,頓時朝著邢夫人連連使眼色。邢夫人見此,便與王善保家的道:“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王善保家的欲言又止,到底沒說什么,當即退出房外。

  待其一走,邢夫人就道:“你方才連連使眼色,可是有了主意?”

  陳斯遠道:“正愁不知如何下手,這機會不就自個兒送上門了?這上了年歲,最怕情緒激動,你說大老爺若是撞破璉二哥與秋桐的奸情……會不會氣得傷了身子骨?”

  邢夫人尋思一陣,頓時眉開眼笑道:“著啊,一石二鳥!最好老爺打死了璉兒,最后自個兒再氣死了,如此一來,這爵位可不就要落在咱們的四哥兒身上了?”

  陳斯遠見其眉飛色舞的模樣,頓時后悔不已。他一時高興,竟忘了邢夫人是個沒城府的。不消說,此事讓她自個兒操辦,一準兒會將她自個兒賠進去。

  于是乎陳斯遠趕忙攔阻道:“此事你不可自己出手,我且問你,這后宅里平日可有跟秋桐不對付的?”

  邢夫人道:“秋桐那小蹄子得寵的時候慣會恃寵而驕、囂張跋扈,除了我,只怕她一早兒便將東跨院上下得罪了個遍。”略略回想,又道:“是了,前幾日秋桐剛跟翠云對罵了一回,只怕翠云都要恨死她了。”

  陳斯遠合掌笑道:“著啊,等回頭兒尋個機會瞧見秋桐再往璉二哥書房去,你就將此事偷偷告訴翠云,到時候等著瞧好戲就是了。”

  邢夫人狐貍也似瞇著眼笑了半晌,待陳斯遠再三叮囑,邢夫人這才止住笑意。

  自東跨院出來,陳斯遠回轉榮國府,賈璉剛挨了打,不拘如何總要過去瞧一眼。當下他一徑尋到鳳姐兒院兒前,眼見平兒送背著藥箱的鮑太醫剛出來,便上前問道:“平兒姑娘,二哥如何了?”

  平兒斂衽一福道:“勞煩遠大爺關切,太醫說……不大好,若不仔細醫治了,只怕要落疤呢。”

  “啊?”陳斯遠蹙眉道:“怎會如此?”

  平兒道:“遠大爺這兩日可要往姨太太處去?我聽說姨太太有一種棒瘡藥,最是靈驗,不知遠大爺能否幫我家二爺討一些回來?”

  正說著話兒,不待陳斯遠回,便見房門推開,鳳姐兒蹙眉打內中行了出來。瞥見陳斯遠,忙招呼道:“遠兄弟來了?”

  說話間上前,二人彼此廝見過,鳳姐兒就道:“多虧了遠兄弟勸阻,不然你二哥這回只怕又要——”

  賈家的爺們兒都是一個德行,孩子但凡不對心思便非打即罵,從賈政、賈赦到賈珍,無不如此。

  陳斯遠擺手道:“不值一提。不過璉二哥也太實誠了,須知這孝順歸孝順,可不能愚孝啊,大仗則走,小仗則受。”

  鳳姐兒翻著白眼道:“遠兄弟怕是不知大老爺的性子,真個兒發了火,什么都不管不顧的。你二哥就算想跑也來不及啊。”頓了頓,又道:“再說了,你二哥自小兒被大老爺打到大的,一見大老爺發火兒,自個兒就先兩股戰戰,哪里還能跑?”

  鳳姐兒說罷瞧了平兒一眼,平兒趕忙道:“奶奶,我方才已經說了。”

  陳斯遠便道:“小事一樁,明兒個我便走一趟薛家老宅,得了棒瘡藥打發小廝給二嫂子送過來。”

  鳳姐兒頓時笑道:“那就拜托你了,遠兄弟。”

  陳斯遠頷首應下,這才拱手作別。

  扭身出了角門,進得大觀園里,抬眼便見夏金桂氣咻咻走在前頭,寶玉如影隨形一般在四下哄勸著,偏越是哄勸夏金桂越氣惱,二人一走一追,朝著那怡紅院而去。

  陳斯遠停步翠嶂左近,待二人去得遠了,這才兜轉著繞過翠嶂,本待回自個兒院兒,誰知正聽見有人招呼自個兒。

  陳斯遠扭頭,便見紫鵑打翠煙橋而來。到得近前,紫鵑斂衽一福,道:“可惜遠大爺今兒個沒去,方才那會子可是熱鬧呢。”

  陳斯遠負手笑道:“今兒個又聯句呢。”

  紫鵑笑道:“姑娘們鬧著做詩,琴姑娘大展身手,編了十首懷古詩呢。”

  “是嗎?”陳斯遠道:“得空兒我往妹妹處去一趟,倒是要聽妹妹仔細說說今日情形。”

  紫鵑頷首應下,笑道:“不耽誤遠大爺了,我也要去給姑娘提食盒了。”

  陳斯遠應了一聲兒,扭身與紫鵑一道兒而行。

  誰知才行至閘橋左近,紫鵑忽而身形一栽,‘誒唷’一聲兒便往陳斯遠身上歪過來。

  陳斯遠本能探手一覽,便將紫鵑身形托住了。

  四目相對,紫鵑眨眨眼,頓時霞飛雙頰。慌忙起身道:“遠……大爺,我,我一時踩空了。”

  陳斯遠道:“雪才停,地上又吹了一地的浮雪,你慢一些。”

  紫鵑應了一聲兒,這才紅著臉兒上了橋。

  陳斯遠目視其遠去,這才一扭身,誰知正瞧見蕓香癟著嘴眼巴巴瞧著遠去的紫鵑出神。

  陳斯遠略略蹙眉,禁不住探手敲了蕓香腦門一下。

  蕓香吃疼,捂著腦門道:“大爺為何打我?”

  陳斯遠道:“瞧你這鬼鬼祟祟的模樣,一準兒是沒存好心。”

  蕓香指著自個兒鼻子道:“我沒安好心?”又朝著紫鵑的背影一揚下巴:“她才是沒安好心呢。”見陳斯遠不動聲色,蕓香就道:“紅玉姐姐先前說過,紫鵑是個心思多的,起先我還不信,今兒個卻是信了。”

  陳斯遠笑道:“信什么了?”

  “要不是瞧見我,她一準兒趴在大爺身上不起了。不過也是,老太太將鴛鴦姐姐給了林姑娘,只怕紫鵑這會子也是急了。”

  陳斯遠也不理她,負手往清堂茅舍而行。蕓香亦步亦趨綴后半步,鼓著腮幫子很是氣悶。蓋因二奶奶王熙鳳方才叫了自家大爺一道兒去東跨院,如此,她好不容易掃聽來的信兒豈不成了無用功?

  平白少了一串錢,足夠這丫頭心疼一陣子了。

  到得隔日,陳斯遠果然又去了薛家老宅。尋了薛姨媽與寶姐姐說過一會子話兒,求了一枚棒瘡藥丸便回轉榮國府。

  將藥丸給了平兒,他又往黛玉的瀟湘館而來。

  入得內中,黛玉正撫琴呢。陳斯遠聽聞琴聲,也不讓雪雁招呼,只停在屏風處聽了好一會子。

  有道是琴聲便是心聲,林妹妹如今的琴聲雖冷清了些,卻并無悲苦之意。想來是因著如今尚算安定,加之身子大好之故?

  待琴聲一停,陳斯遠方才挪步轉過屏風,雪雁趕忙招呼道:“姑娘,遠大爺來了。”

  黛玉忙從書房出來迎人,誰知陳斯遠更快,已然邁步進了書房里。

  今兒個黛玉穿了一襲粉藍底子五彩花草紋樣緞面交領長襖,下著白底繡梅花馬面裙,許是方才撫琴之故,刻下面上還殘存一些拂之不去的哀思。

  不容黛玉說話兒,陳斯遠便笑道:“妹妹撫的一手琴,可惜我先前不知,不然今日提了笛子來,倒是能與妹妹合奏一曲。”

  黛玉俏皮一歪頭,道:“好啊,你方才偷聽多久了?”

  身后的雪雁一邊廂沏茶,一邊廂笑道:“姑娘不知,遠大爺來了好一會子了,足足聽了姑娘半支曲子呢。”

  黛玉笑著打趣道:“你想聽只管進來聽就是了,偏要學了個賊人模樣,還要偷聽。”

  陳斯遠笑道:“妹妹此言差矣,我為妹妹琴聲擾動心弦,生怕進來便會打斷了這琴聲,這才留步在門口。”

  黛玉笑道:“寶姐姐說過,你這人慣會口里抹了蜜糖,說的話啊,只能信一半兒。”

  本是揶揄打趣之語,誰知陳斯遠卻高興道:“竟有半數了?先前妹妹可是說過,我說的一個字兒都不能信的。”

  黛玉立時哭笑不得道:“我不過隨口換了個詞兒揶揄,偏你還高興起來了。”

  陳斯遠道:“妹妹隨口之語,可見是真心話。說明好歹我在妹妹心中有些信用了。”

  黛玉瞥了其一眼,對上那清亮的眸子,立時扯了帕子遮住自個兒半張臉,道:“你再渾說,我可不敢留你了。”

  陳斯遠哈哈一笑,這才說起說起寶姐姐情形。黛玉聽罷,不由得嘆息一半晌。她也是料理過父親喪事的,那一陣食不下咽、傷心欲絕,偏生還要強打精神例外料理周全了。

  饒是有林家宗親與賈璉幫襯,黛玉發喪后也憔悴得不行。陳斯遠初見黛玉時,黛玉手腕精瘦,全然是皮包著骨,瞧著就極為單弱。

  如今再去觀量,便見那戴著玉鐲的皓腕上多少有了些血肉。倒是讓陳斯遠好生欣慰。

  二人又說起昨日薛寶琴所作之詩,陳斯遠一一猜了一番,到最后兩首也不禁撓頭道:“實在想不出出處。”

  黛玉笑道:“薛小妹編的,你能知道就怪了。”

  陳斯遠思量著道:“我觀妹妹的神色……好似極得意寶琴?”

  黛玉略略蹙眉,有些苦惱道:“琴妹妹才情、品貌都極好,我自是樂意與其來往的。只是啊,就怕寶姐姐回頭兒又要埋怨我了。”

  可不就是?寶姐姐心下最是忌憚寶琴,薛家兩房又有齟齬,寶琴為妾隨嫁也就罷了,連閨中密友黛玉都被寶琴搶了去,那定是要吃味的。

  陳斯遠不禁笑道:“那妹妹是如何打算的?”

  黛玉道:“琴妹妹聰慧著呢,寶姐姐來了,她定不會來;她來了,寶姐姐定不會得空來。哪里又要我來操心?”

  陳斯遠贊嘆道:“我看,妹妹才是真個兒聰慧。”

  誰知黛玉聽了,不禁蹙眉道:“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再是聰慧又如何?如今正兩難著呢。”

  昨兒個紫鵑故意撞在陳斯遠懷里,今兒個一早鴛鴦便來瀟湘館說了好半晌話兒。紫鵑、鴛鴦兩個雖語笑嫣嫣,可內中的針尖對麥芒,黛玉又豈會聽不出來?

  陳斯遠才這般年歲,前程遠大,若是運氣好,說不得下一科便能高中。黛玉承林家宗祧,論理房中合該有兩個妾室。

  原本黛玉房里就有雪雁、紫鵑了,陳斯遠處還有香菱、紅玉與黛玉親近,這鴛鴦再來……五個爭兩個妾室名分,可不就是清官難斷家務事?

  刻下雖不曾明說,可為了薛家宗祧計,薛姨媽遲早得松口。到時候寶姐姐兼祧薛家,陳斯遠能另擇正妻,這又多了兩個位份。這等事兒陳斯遠現在不好說,便只能笑著含混過去。

  又與黛玉說了會子詩詞,陳斯遠這才告辭而去。

  倏忽過得十來日。

  卻說這日大老爺氣哼哼回轉東跨院,甫一入得正房里,便惱得將杯盞給摔了去。

  四哥兒這會子已然滿地亂走,正巧被歲瓷片唬了一跳,嚇得哇哇大哭。邢夫人趕忙叫了奶嬤嬤抱走,強忍著心下厭嫌,這才湊過來道:“老爺哪兒來的這般大火氣?瞧瞧將四哥兒給唬得!”

  大老爺賈赦咬牙道:“二房實在欺人太甚!”

  邢夫人問道:“弟妹又怎么了?”

  “還能怎么?老夫昨兒個好心送去三千兩銀子,誰知今兒個便將銀票退了回來。”

  邢夫人蹙眉道:“她這是要吃獨食啊!”

  明日便要出殯,薛家營生盡數轉給了榮國府。賈赦這一陣上躥下跳,每每小祭時王夫人到場,賈赦必一同而去。是時鼓動口舌,讓薛姨媽將營生盡數轉給賈家不說,連寶釵兼祧薛家之事也一并定了下來。

  大老爺志得意滿,自認此番出力頗多,琢磨著這薛家營生轉手發賣,總要分潤一些錢財吧?

  誰料昨兒個送了三千兩,今兒個便退回了三千五百兩……這跟打發叫花子有什么分別?

  邢夫人蹙眉道:“弟妹到底怎么個說法兒?”

  “說法兒?她拿著公中說事兒,說公中財用不足,此番所得盡數歸入公中。呸!真真兒是不要臉了,她如今掌著家,入了公中跟入了她自個兒口袋有什么分別?”

  邢夫人不由得發愁道:“這可如何是好,老爺,東跨院再沒進項,只怕就要打饑荒了。”

  賈赦蹙眉道:“撐到臘月,遼東莊子的年禮來了,也就有進項了。”

  邢夫人翻著白眼道:“那也要那姓孫的不來討債才好。”

  一提孫紹祖,賈赦頓時頭疼不已。自打上回給了些銀錢,那孫紹祖倒是消停了一些時日,誰知近幾日又來攀扯。話里話外,竟有求娶迎春之意。

  賈赦鼻子差點沒氣歪了,孫紹祖是什么德行?當日老國公尚在時,每逢年節送賀禮、拜帖孫家都進不了賈家的門兒!如今哪兒來的臉求娶迎春?

  揉了揉眉心,賈赦道:“甭管此人,老夫自有法子應對。”頓了頓,賈赦瞥了邢夫人一眼,張張口,隨即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大老爺又不是傻的,他幾次想要算計陳斯遠,每每都被其給懟了回來,心下便隱隱揣測,定是邢夫人偷偷給陳斯遠通風報信了。

  如今想要再謀算陳斯遠,還是瞞著邢夫人的好。

  拿定心思,賈赦撂下幾句不咸不淡的話兒,干脆起身而去。

  待轉天,乃是薛蟠出殯之日。

  這日陳斯遠忙前忙后,曹氏、寶釵灑淚相送,又有雇請的孝子賢孫打幡摔盆,一行將棺槨送至城外寺中停放。

  待第三日,曹氏啟程扶靈南下,薛蝌一路護送。這一來一回,但是腳程便要兩月光景,而今已是十月下,薛蝌便交代寶琴,只道年前方才會回來。

  卻說這日已是冬月初一,薛姨媽與寶姐姐還不曾回轉榮國府。這日下晌,陳斯遠正在書房中溫書,便有婆子來請:“遠大爺,大老爺請大爺往東跨院去吃酒呢。”

  陳斯遠納罕道:“可是有什么喜事?”

  婆子回道:“今兒個珍大爺來了,與大老爺商議百歲酒之事,大老爺一高興,便要留下珍大爺吃酒。”

  賈赦會這么好心?陳斯遠心下狐疑,當下卻不敢怠慢,回了婆子,待換過一身大衣裳,這才往東跨院而來。

  少一時過了三層儀門,一徑進得正房里,便見席面業已擺上,賈赦、賈珍二人落座桌旁。

  那賈赦見了陳斯遠,便笑著招呼道:“遠哥兒快來,你珍大哥正給孩兒琢磨賤名,一時拿不定主意。府中你最有文采,不若幫著拿個主意。”

  陳斯遠笑著上前見過禮,待落座后才笑道:“這百姓人家給孩兒起賤名,是盼著好養活。珍大哥自個兒起一個就是了,也不必太過文雅,免得失了本意。”

  賈珍笑道:“遠兄弟說的在理,是我著相了。來來來,先滿飲此杯。”

  陳斯遠笑著舉杯相應。一時間酒席上推杯換盞,吃吃喝喝好不熱鬧。賈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酒到杯干、來者不拒,連飲了兩壺也不見醉意。

  正酒酣耳熱之際,忽而有婆子匆匆而來。入內附耳與大老爺嘀咕了幾句,大老爺聽罷愕然不已。

  賈珍便問道:“赦大叔,出了何事?”

  賈赦蹙眉不已,說道:“才得了信兒,昨兒個夜里賈菖跑丟了。”

  賈珍訝然道:“跑丟了?好生生一個大活人,怎么還能跑丟了?”

  賈赦搖了搖頭沒言語,只一個勁兒朝賈珍遞眼色。

  賈珍自個兒琢磨了半晌,忽而猛地一拍案,道:“好賊子,竟連咱們都瞞了過去!”

  說罷起身拱手道:“赦大叔、遠兄弟且吃喝著,再如何說賈菖也是我賈家子弟,可不好讓他胡亂跑丟了,這就去打發人去找。”

  賈赦道:“珍哥兒自去就是。”

  賈珍不再多留,扭身快步而去。陳斯遠心下暗忖,莫非是那賈菖扮了癡傻模樣?此子倒是能隱忍,這都過了多久,到得此時才尋機遁走?

  又暗忖,賈赦、賈珍二人坑得賈菖不淺,這人性子本就是個乖張的,一朝逃出生天,來日得了機會,一準兒會玩兒命報復二人。

  眼見賈赦憂心忡忡,陳斯遠便道:“姨夫莫要擔憂,晴天白日、朗朗乾坤,料想珍大哥定能將人尋回來。”

  賈赦收攝心神笑道:“左右不過是個孽障,不提他,咱們且喝酒。”

  陳斯遠此時才得空問道:“是了,方才就想問來著。姨夫,怎么不見姨媽在?”

  賈赦道:“珍哥兒媳婦打發人來請,你姨媽領著四哥兒往東府去了。不用管她,咱們吃咱們的。”

  陳斯遠笑著應下。

  飲過一杯,賈赦就道:“遠哥兒,姨太太可說了你與寶丫頭的事兒?”

  陳斯遠點點頭,道:“果然如姨夫先前所說……只是……哎,不成想就出了這等惡事。”

  賈赦道:“姨太太也是沒了法子,不得不出此下策啊。”慨嘆一聲兒,他轉而說道:“如今寶丫頭兼祧薛家,遠哥兒,你來日須得另尋一門親事才好啊。”

  又來了,賈赦這是又缺錢用了?

  陳斯遠暗自計較過,這外間的女子品貌心性如何,一概不得而知,若是娶了個河東獅回來,豈不惹得家宅不寧?最妥帖的法子,便是從金釵中選一人為正妻。

  仔細點算,三妹妹、四妹妹年歲都小,不合適;因著自個兒與李紈的關系,又不好覬覦李紋、李綺,湘云早早與陳也俊定了親,數來數去,可不就只剩下了個二姑娘?

  讓陳斯遠娶迎春,陳斯遠自是巴不得的。至于與賈家牽扯過深,這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來日迎春嫁給自個兒,就合該算作陳家婦,夷賈赦三族都算不到迎春身上。

  且先前燕平王點撥過,陳斯遠的能為早為圣人看中,只怕再難入清流。如今正值盛世,陳斯遠自知沒法兒、也沒那本事造反,便只好混在肉食者里打混。

  不為清流,陳斯遠便只能當一能臣。如此一來,與賈家聯姻也無不可。

  只是,陳斯遠實在不想被賈赦算計了去。這人典型的蹬鼻子上臉,若是讓他占了一回便宜,只怕立馬就想著占下一回!

  陳斯遠當下就蹙眉道:“姨夫不知,大比只剩兩年,外甥如今只想用心攻讀。若來日僥幸得中皇榜,也算光大外甥家中門楣了。這娶親一事……不若留待春闈過后再說?”

  “糊涂!”賈赦撂下杯子教訓道:“遠哥兒啊,我上回說的話你是半點沒聽進去啊。來日你若中了皇榜,那攀附之徒比比皆是,且閨閣女兒養在深閨,你又哪里知道其品貌?”

  “這……”陳斯遠蹙眉咬著下唇道:“姨夫說的也是。”

  見陳斯遠上道兒,賈赦立時笑道:“你如今在府中,時常與姊妹們見面,品貌心性一覽無余,何不從中擇一為良配啊?”

  陳斯遠沉吟著不說話兒,正待晾賈赦一番再回,誰知此時外間忽而叩門急促。繼而又有賈赦的妾室翠云領著丫鬟氣勢洶洶而來。

  卻說此前陳斯遠來東跨院吃酒之時,賈璉的小廝便往東跨院來了一趟。隔著三層儀門與秋桐說了幾句看似三不著兩的話兒,便各自離去。

  那秋桐回轉耳房里待了一會子,眼看到了時辰才往榮國府而去。

  她卻不知,自個兒一舉一動早就落在了有心人眼里。待其偷偷摸摸進了賈璉書房,便有婆子急匆匆尋了王善保家的,將此事說了個一清二楚。

  王善保家的給了那婆子一塊碎銀子,轉頭兒又吩咐了個婆子,悄然尋了姨娘翠云。

  因賈赦上了年歲,大多數時候都留在前頭外書房安睡,三五日才會尋姬妾廝混。

  賈赦的妾室里,翠云最年長,眼看漸漸失寵,心下自是火氣升騰。加上這些時日王善保家的四下拱火,那翠云早已視秋桐為眼中釘、肉中刺。

  此時得了信兒,哪里還忍得了?當下領了丫鬟急匆匆來了正房,也不管門前丫鬟攔阻,上前叩門叫嚷道:“老爺,快開門啊,出大事了!”

  過得須臾,內中才有賈赦吼道:“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且滾進來回話兒!”

  翠云推門而入,快步到得酒桌前,扯了賈赦的胳膊便道:“老爺,可不好啦,秋桐那小蹄子又去私會野漢子去了!”

  陳斯遠愕然不已,心道怎么就這么巧?今兒個賈赦尋自個兒說婚事,正趕上賈璉與秋桐兩個偷情?

  賈赦氣得鼻子險些歪了,起身一巴掌將翠云打翻在地,罵道:“混賬東西,再敢渾說,明兒個便將你發賣了。”

  翠云捂著臉委屈道:“老爺,我可沒扯謊。老爺若是不信,盡管往……往……”一咬牙,道:“往璉哥兒書房里一瞧便知究竟!”

  賈赦這會子已喝了不少酒,聞言先是一怔,隨即氣血上涌。真真兒是一佛升天、二佛出竅!

  啪的一聲摔了杯子,叫罵道:“好畜生,今兒個定要給你們個好兒!”

  說罷也不披大衣裳,快步便往外而去。

  如此良機,陳斯遠怎會放過?當下緊忙起身追上去,亦步亦趨道:“姨夫,只怕這其中定有誤會。璉二哥素來行事穩重,再如何,又怎會與秋桐有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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