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鼓鸞翥,五更亭羽。
百般溫存、小意哄勸之下,寶姐姐舒春蔥、展菱腳,半推半就之下到底遂了陳斯遠心意,卻嗆得咳嗽連連。
眼看寶姐姐面帶慍色有些著惱,陳斯遠一邊廂順其背脊一邊廂道:“罷了罷了,左右來日方長,等轉過年定要娶了妹妹過門。”
寶姐姐面色稍稍霽,乖順地貼在陳斯遠心口暢想連連,道:“那還要來年啊。”
二人情意相投,寶姐姐自是巴不得立馬嫁了去,從此相濡以沫、比翼雙飛。
略略挪動身形,寶姐姐便被頂了個正著。她低頭一瞥,頓時俏臉兒泛紅,抬眼見陳斯遠面上訕訕,那揶揄的話兒也不好說出口,囁嚅一番忽而說道:“你若實在憋悶得緊……不若,不若我將鶯兒喚來?”
鶯兒?
陳斯遠這會子正是情熾高漲之時,且他雖不厭舊卻也喜新,聽寶姐姐這般說了自是意動不已。
奈何略略思量陳斯遠便將心思壓下。寶姐姐自是說的真心話,奈何自個兒與鶯兒水乳交融,留寶姐姐在書房聽墻角……但凡是個正常人婚前都干不出這等沒起子的事兒,只怕過后寶姐姐就得跟自個兒鬧別扭。
于是陳斯遠故作著惱,蹙眉說道:“你這說的是什么話兒,我來尋妹妹,又不單是為了床笫間的那么點事兒。”
寶姐姐話一出口便覺不妥,見陳斯遠推拒,便禁不住笑著道惱:“我說錯了話兒,往后再不會了。”探手伸入衣襟里,撫著陳斯遠結實的胸膛,寶姐姐轉而說道:“我瞧著紅玉去了二姐姐處?難不成往后香菱、五兒也要這般處置?”
依著此時規矩,紅玉等若是留在陳斯遠身邊兒,只能算是侍妾,比陪房位份略低一等。陳斯遠生了顆榴蓮心,身邊兒的女子多,個個都是心尖尖上的人,自是不肯委屈了紅玉、晴雯等。
陳斯遠便道:“你也知二姐姐情形,司棋一去,身邊兒實在沒有可用之人,我干脆便讓紅玉去了綴錦樓。”
寶姐姐方才丟了又丟,這會子身心舒爽,自是滿心滿眼都為陳斯遠著想,聞言便道:“二姐姐處頂多再塞一個,林丫頭身邊兒來了鴛鴦,只怕也人滿為患。你若是不好安置,晴雯、五兒只管打發來我處就是了。”
依著規矩,寶姐姐出閣時合該有四個陪嫁丫頭。如今她身邊兒只鶯兒、文杏兩個,文杏年紀小不大中用,平素也不留在房里,只經管著寶釵的貼身衣物。
陳斯遠笑著挑了寶姐姐下頜,輕吻了寶姐姐額頭,道:“總還有一年光景呢,這事兒再說吧。”
香菱那等與世無爭的性子,來了寶姐姐處自是無恙。可晴雯與五兒……一個爆炭性子,一個心思敏感,只怕來了寶姐姐處少不了被磋磨。
林妹妹身邊兒算上小戲子,已經四個丫鬟了,倒是迎春處如今才兩個。陳斯遠便琢磨著來日迎春出閣前也將晴雯、五兒塞過去。
后街隱隱傳來打更的梆子聲兒,寶姐姐這才后知后覺的猝然起身,驚詫道:“都這會子了,你——”
誰料陳斯遠卻放了賴,枕著胳膊一躺,懶洋洋道:“不若今兒就在你房里歇著好了。”
寶姐姐頓時急了,推搡著陳斯遠道:“讓人瞧見了可怎么說?你,你快回去。”
陳斯遠存心逗弄,嘿然笑著附耳說了幾句,寶姐姐氣得直翻白眼,卻拗不過陳斯遠,到底湊過來道:“好哥哥,你快些回去吧。”
一聲兒‘好哥哥’叫得陳斯遠心下一酥,險些道心不穩。也是連著吸了幾口氣,又逮著寶釵好一番輕薄,這才硬挺著起身趿了鞋,又撂下話兒道:“這回暫且饒過你,下回嘛……哼哼!”
寶姐姐吃吃而笑,又要起身相送,卻被陳斯遠攔下。
“更深露重,你且歇著吧。”
寶姐姐不依,待要起身卻覺雙腿酸軟,想起方才旖旎,又癟嘴瞪了陳斯遠一眼。可到底還是放心不下,便輕聲喚過了鶯兒,命其去送陳斯遠。
鶯兒垂著螓首入內時,一張俏臉兒緋紅不已。蘅蕪苑雖是勾連搭的架構,可夜深人靜,臥房與中堂又只是以珠簾隔斷,內中有什么動靜自是一絲不落的鉆進了鶯兒耳朵里。
不拘是鶯聲燕語、喘怯喃喃,還是二人你儂我儂所說的體己話兒,便是不想去聽,鶯兒也聽了個周全。那句‘不若我將鶯兒喚來’自然也被鶯兒聽了去。
于是那會子手中的梅花絡子打成了亂麻,霞飛雙頰、心緒煩亂。到底不曾經過人事兒,鶯兒一會兒想‘會不會很疼’,一會兒又盼著自家姑娘快些喚自個兒過去。
誰知過了半晌,內中又說起旁的來,反倒將自個兒撂在了一旁。鶯兒心下失落之余又暗暗松了口氣——若是姑娘出閣前自個兒便有了身子,只怕便不能做陪嫁丫鬟了。
她低眉順眼進了臥房里,到底心下忍不住,先是往床榻上一瞥,便見自家姑娘云鬢散亂、香肩半露,那前些時日方才做成的翠縷肚兜也遮掩不住內中丘壑;再抬眼看陳斯遠,鶯兒立時心下怦然,趕忙又慌亂地垂下眼簾。
她側對著寶釵,寶釵又只盯著陳斯遠叮囑,這等情形自是不曾被寶姐姐瞧去,可陳斯遠卻瞧了個周全。
他心下一轉,便隱約探知鶯兒的小心思。當下不動聲色,與寶姐姐話別幾句,這才隨著鶯兒往后門兒而來。
因是私會,鶯兒也不敢挑了燈籠,虧得此時月過柳梢,后院兒中還有些光亮。換做往常,鶯兒送到后門,目送陳斯遠翻墻就是了,可此番鶯兒別有心思,便掩了門,挪步一徑將陳斯遠引到后墻處。
陳斯遠正待翻墻,鶯兒忽而低聲道:“遠大爺……要不我尋個杌子來?”
陳斯遠停住身形看向鶯兒,月色昏暗,鶯兒的模樣朦朦朧朧,他只瞧清楚鶯兒的雙手絞在一處,顯是有些局促不安。
陳斯遠心下暗笑,鶯兒素日里最是膽大妄為,可到底還是姑娘家……這等投懷送抱之事,怕也是頭一回。
“不用勞煩,我多加小心就是。”
鶯兒抬眼欲言又止,可到底不曾說出什么來。陳斯遠心下覺得有趣,忽而想起袖袋中剛好有個物件兒,他便從中尋出,扯了鶯兒的手放在掌心。
“剛巧新宅采買了些梳篦,我瞧著樣式新奇便留了兩個,這個你且收著。”
“遠大爺——”鶯兒心下歡喜,甫一抬起螓首便驚呼一聲兒,被陳斯遠攬在了懷里。
鶯兒不禁喘息急促,卻任憑一雙手順著背脊下滑,抬眼間又被噙了櫻唇,支支吾吾好半晌,正意亂情迷之際,偏又被陳斯遠撒開。
“夜深了,我先走了。”
說罷,陳斯遠翻墻而過,快步疾行,須臾便掩在月色之中。
鶯兒停在墻后悵然若失,不禁探手觸碰自個兒的嘴唇,隨即才驚覺手中還死死攥著梳篦。
激蕩的心緒尚且不曾平復,鶯兒忽而想起寶釵來,于是慌忙整理了衣裳,將梳篦藏在汗巾子里,這才快步回了蘅蕪苑里。
入得臥房里,鶯兒兀自紅著臉兒,也虧得燭光昏暗,不然一準兒被寶釵窺破行跡來。
“姑娘,遠大爺走了。”
寶姐姐憊懶著歪在床榻上,衣裳已拾掇齊整,聞言只隨口問道:“怎地這般久?”
鶯兒扯謊道:“我怕遠大爺再崴了腳,便尋了個杌子來,這才耽擱了一會子。”
寶姐姐渾不在意的應下,心中顯是還在回味方才的親昵旖旎,聞言便擺擺手,道:“我乏了,你也歇息吧。”
“是。”鶯兒應下,端了燭臺自去外間梳洗。
待到中堂里,這才悄然從汗巾子下抽出那梳篦來。借著燭火端詳一眼,便見是個蝴蝶樣式的纏花梳篦,質地暗紅,也不知是紅木還是棗木的。鶯兒面上噙出一抹笑意,尋了鏡子,對鏡將那梳篦貼在額上發髻,又扭頭左右觀量,心下說不出的歡喜。
忽而又是面上一僵,暗忖著:糟糕,這梳篦忘了與姑娘說,來日卻是不好戴在頭上……不然姑娘問起來,自個兒又該如何分說?
鶯兒心下患得患失,潦草洗漱過,方才胡亂思忖著睡下。
轉眼到得翌日,陳斯遠早起習練樁功,用過早點后便去書房研讀書卷,倒是晴雯這日又賴了床,直到辰時方才起身。
香菱與其熟稔了,自是好一番打趣,惹得晴雯雌威大發,將香菱按在床榻上好一番呵癢方才罷休。
正嬉鬧之際,卻有探春、惜春一道兒來訪。晴雯、香菱兩個趕忙拾掇齊整一道兒來迎,陳斯遠也撂下書卷挪步堂中。
因眼看入夏,是以屏風早就撤下,遙遙便見探春、惜春姊妹兩個一并而來。香菱、晴雯兩個笑著迎上,契闊之時,陳斯遠這才發覺,好似轉過年來探春身量也開始抽條了,這會子瞧著竟比晴雯還高了些。
俄爾,兩個丫鬟引著三姑娘、四姑娘入內,彼此廝見過,陳斯遠便笑著道:“三妹妹瞧著又長高了些。”
探春笑道:“哪兒有?昨日我才與四妹妹比過,還是只差半頭。”
晴雯卻怨念道:“四姑娘也要長身量呢,三姑娘可是足足比我高了一寸了!”
探春眨眨眼,這才與惜春一并笑著道:“敢情咱們姊妹是一并長了身量。”
言笑間,三人分賓主落座。香茗奉上,小惜春追著陳斯遠問了前日情形,大呼小叫一番,心下滿足之余,這才扯了香菱說是學打絡子。
惜春一去,探春又朝侍書遞了個眼色,后者悄然退下,這才起身鄭重一福:“多謝遠大哥為我張目。”
陳斯遠愕然,隨即笑著道:“三妹妹這般說就外道了。”
探春卻肅容道:“遠大哥的情誼小妹深知,自打過府以來待我們姊妹親善呵護有加。都道這天下間最親厚不過的,莫不是血脈親情,可奈何……有時候血脈卻比不過私心。”
陳斯遠心思一轉,便知探春說的是寶玉。前一回探春險死還生,就算寶玉當時不知,可府中傳得沸沸揚揚,過后豈能不知?偏生這廝一句話都沒說……或許其心下奶兄弟李貴比庶妹探春更親近些?
這會子陳斯遠已然起身,眼見探春抿著嘴兒又是盈盈一福,陳斯遠趕忙前出一步探手虛扶。誰知探春這一福極瓷實,于是四臂相交,陳斯遠猶豫一下,到底將探春攙扶起來。
那探春心下本就存了心思,這會子肌膚相親,頓時就心下一顫。待起身仰望之際,不免眸中脈脈、真情顯露,開口之際聲音也走了樣兒:“遠大哥……”
陳斯遠心下一驚,隨即歡喜不已。重活一遭,他于男女之事上恣意妄為,風流幾年,如今身邊兒嬌妻美妾無算,膩歪之余大有修身養性之意。可探春、惜春這等好姑娘,他又怎會撂在一旁?
先前與二姐姐迎春下了小定,來年便要大婚,陳斯遠時常想著大婚后再不好留在賈家,也不知如何謀算探春、惜春,正是一籌莫展之際,探春這一聲兒‘遠大哥’頓時讓陳斯遠心花怒放。
敢情……三姑娘心下早就有了自個兒啊!
陳斯遠這廝強壓下心中歡喜,面上不動聲色,扯了探春落座,他又陪坐一旁,溫聲道:“我以為親戚沒得選,朋友反倒有的選。”
“是啊。”探春苦笑著點頭應聲。
陳斯遠正待灌幾碗雞湯,誰知外間忽而傳來急促腳步聲,隨即便有小丫鬟蕓香飛奔而來,入內一福道:“大爺,東府珍大爺回來了,打發了管事兒的來請,說是請大爺過府敘話。”
賈珍回來了?
陳斯遠與探春對視一眼,趕忙問道:“就只珍大哥自個兒?璉二哥、二嫂子可回來了?”
蕓香搖頭道:“就只珍大爺自個兒回來了。”
探春就道:“老太太、大太太、太太都在慈安縣,算算還有幾日老太妃棺槨才能入地宮,身邊兒總要留了人使喚。”
陳斯遠一琢磨也是,再說出事兒的是寧國府,單只賈珍一個回來就夠了。
探春又蹙眉關切道:“遠大哥,你過會子打算如何說?”
探春說的自然是賈蓉之事,陳斯遠笑了笑,道:“自然是實話實說,如何計較那也是東府的事兒。”
探春舒了口氣道:“珍大哥素來說一不二,遠大哥只管實話實說就好,萬不可參與過深。”
陳斯遠心下納罕,探春此言不盡不實,顯是知道些內情又不好言說。當下不是敘話之時,陳斯遠打發了蕓香,又先行送過探春、惜春兩個,這才快步過東角門,兜轉著往前頭內廳而去。
半晌到得地方,自有管事兒婆子將其引入內中。陳斯遠挪步入內,抬眼觀量,便見尤氏紅著眼圈兒陪坐一旁,賈珍蹙眉沉臉兒,雙手撐膝端坐上首。
尤氏偷偷朝著陳斯遠使眼色,陳斯遠只當沒瞧見,上前正要廝見,賈珍趕忙起身相扶,道:“遠兄弟莫要客套,此番錯非遠兄弟援手,我妻兒只怕便要遭逢不測。請,遠兄弟上座!”
陳斯遠從善如流,撩開衣袍落座。
賈珍回座落座,又感念半晌,這才說起昨日下晌時得了信兒,賈珍慌忙告假,連夜往京師趕。路上摔死了一匹馬,不得已尋了村落留宿,此時方才趕回京師。
隨即又說起前日情形,陳斯遠也沒什么可遮掩的,便原原本本說了一通。
這事兒賈珍顯然是聽尤氏說過一遭了,于是面上不顯,只道謝不迭。又正兒八經奉上一個錦盒,內中是四本明宋孤本。
陳斯遠推卻不過,收了錦盒,也顧不得尤氏連連使眼色,告退一聲兒便別過了賈珍。
回清堂茅舍用過午點,想起司棋還一直晾著呢,下晌時陳斯遠便自個兒騎馬去尋司棋。柳湘蓮那廝已然伏法,賈蓉只怕早就逃之夭夭,陳斯遠琢磨著自個兒再無旁的仇敵,干脆連慶愈都沒帶,單人匹馬便到了司棋家中。
趕巧王善保家的竟也在,聽聞陳斯遠要帶了司棋走,這老貨頓時笑沒了眼睛,奉承話不重樣地奉上,只盼著陳斯遠在邢夫人、迎春跟前能替她說些好話兒。
陳斯遠含糊應下,待司棋拾掇了一個小巧包袱,這才領著其出門,雇了一駕馬車,施施然往能仁寺北面兒行去。
司棋自是早知陳斯遠新宅所在,坐在車中挑簾觀量,眼看都過了能仁寺了,又不像是往大格子巷去的,便忍不住納罕問道:“大爺,咱們這是往哪兒去?”
“玉帶胡同。”陳斯遠答了一句,又勒馬稍輟,待與車窗并行,這才低聲交代道:“你可還記得妙玉?我如今將她暫且安置在此處。你也知此女孤傲,過去后但有外頭的事兒,你只管做主便是。”
司棋頓時蹙眉不喜道:“大爺是讓我伺候外室?”
陳斯遠忙道:“不過是權宜之計……等我大婚后,你若是想,我再尋機接你進家門。”
司棋不依不饒道:“那我與她起了齟齬,下面仆役該聽誰的?”
陳斯遠道:“外頭事兒你做主,內宅的事兒她拿主意。”
司棋笑道:“就是說誰也管不著誰?”
陳斯遠琢磨著,司棋雖然跋扈了些,可滿心滿眼都是自個兒,他自是放心的;那妙玉就不好說了。此女是自個兒謀算而來,稱得上是巧取豪奪。加之先前妙玉時常往來宮中、后宅,實在是眼高于頂,難保其心思不對便生出旁的念頭來。
如今妙玉無事可做,司棋這個性子湊過去,一準兒與其斗起來。到時候一來免得妙玉閑出旁的心思來,二來自個兒居中調和,說不得還能享盡齊人之福呢。
于是心思轉動,便道:“正是如此,我總不能虧待了你。”
司棋頓時歡喜起來,朝陳斯遠飛了個媚眼兒,這才笑著撂下窗簾。不片刻到得地方,陳斯遠叩門而入,將司棋安置在西廂。
有道是吃人最短、拿人手短,妙玉主仆三個如今靠著陳斯遠過活,清梵與韓嬤嬤不敢言說,妙玉雖臉色不大好,可也默許了司棋入住。
陳斯遠從來不慣著妙玉,交代幾句便施施然而去。
少一時到得自個兒的新宅,甫一入內便有尤二姐、尤三姐快步迎上。
尤三姐上前扯了陳斯遠,上上下下仔細掃量一番,這才放下心來,說道:“昨兒個下晌才聽聞寧國府遭了賊,二姐兒去了一遭,回來才說哥哥也參與其中。我方才打發丫鬟去請,誰知哥哥卻離了府。”
陳斯遠笑著道:“我素來謹慎,錯非賊人露出破綻,我也不會領著人追殺過去。放心吧,我沒事兒。”
尤二姐低眉順眼,尤三姐卻滿是嘆服,便笑顏如花地扯了陳斯遠往內中行去。不一會兒進得正房里,一個為陳斯遠揉捏肩頭,一個奉了香茗,閑話半晌,尤三姐才道:“卻有一樁好事兒要與哥哥說,今兒個一早牙人送了信兒來,說輔國將軍府到底松了口,三萬四千五百兩,明日就能過契。”
陳斯遠眉頭一挑,歡喜道:“又省了五百兩,妹妹好能為。我看來日也不用我來幫襯,妹妹自個兒就能打理好營生。”
尤三姐得意應下。
陳斯遠想起玻璃工坊,又道:“明日我帶了銀票來,先行將文契過了,再給妹妹兩千兩體己,你也盡快將那玻璃工坊盤下。”
尤三姐笑著道:“也好。我也怕遲則生變,若是工坊落在旁人手里,我可不好從頭再建一個了。”
一旁尤二姐說道:“老爺,晴雯近來可得空?”
這是奔著喜鋪之事。陳斯遠道:“你隨時都能去尋晴雯……只有一樣,以后少跟寧國府往來。”
尤二姐欲言又止,猶豫一番到底乖順應下。昨日尤氏扯著她說了半晌,話里話外都想著與陳斯遠再續前緣。尤二姐推卻不過,又收了好處,這會子陳斯遠態度堅決,她是有苦難言,不好再分說什么。
心下又想著,左右大姐兒如今在家中,陳斯遠再堅決,總不能不讓親媽來瞧大姐兒吧?到時候二人相見,能否再續前緣她就不管了,左右她也給了機會。
因兩姊妹還要守制,是以陳斯遠只與兩女用過晚飯,又尋了鸞兒逗弄一番,這才回轉榮國府。
倏忽幾日,因賈珍回轉,寧國府遇襲一案自有賈珍料理。
陳斯遠復又緊迫起來,每日讀書不輟,得閑或是去尋林妹妹,或是去尋寶姐姐,偶爾夜里又會偷偷摸摸去瞧薛姨媽。
這日賈珍打發人送了信兒來,說是那柳湘蓮脖頸遭受重創,四肢癱瘓不說,還口不能言,眼看著就活不成了。
薛姨媽立時就惱了!柳湘蓮可是殘害了薛蟠,薛姨媽豈能容他這般平平常常的就死了?
當下領著寶姐姐尋了陳斯遠,又找上賈珍商議,由賈珍往順天府打點一番,往刑部報了個重傷難愈而亡,實則私底下尋了劊子手,將那柳湘蓮梟了首,將首級擺在薛家老宅薛蟠靈位前三日,這才連同尸身一并丟去了亂葬崗。
大仇得報,薛姨媽與寶姐姐母女兩個抱頭痛哭一場,只覺足以告慰薛蟠在天之靈了,過后果然心緒逐漸轉好。
又一日,王夫人乘車回轉。卻是賈母實在放心不下,這才出面兒求肯,打發了王夫人回來坐鎮東西二府。
回得府中,王夫人先行叫了尤氏,問過情由好生安撫了一番,眼看東府事宜料理得當,也就逐漸放下心來。
隨即薛姨媽并寶釵、黛玉等紛紛來見,契闊言說一番,王夫人便將小一輩的盡數打發了去,獨留下薛姨媽敘話。
王夫人本意想著柳湘蓮伏誅,她總要好生寬慰一番薛姨媽。
誰知薛姨媽近來又孕吐不止,因生怕被王夫人窺破行跡,是以支支吾吾敷衍意味十足,只盼著早點兒回轉櫳翠庵。
有道是怕什么來什么,也不知怎地,玉釧兒端上來一碟玫瑰酥,薛姨媽只聞了聞便掩口干嘔起來。
王夫人忙道:“這是怎么了?快吃些茶壓一壓。”
薛姨媽慌亂著擺手,道:“我……我許是吃素慣了,聞不得油腥味兒……嘔——”
王夫人正要再說,忽而心下一凜,想起當日自個兒親眼瞧見好妹妹在陳斯遠身上起伏不迭。再看薛姨媽遮遮掩掩、干嘔不止的模樣,立時起了疑心。
好歹姊妹一場,這等丑事兒如何張揚?
王夫人便打發了檀心、玉釧兒退下,待薛姨媽干嘔稍止,凝神低聲問道:“你……可是有了?”
薛姨媽有苦難言,情知瞞不過去,干脆咬著下唇不說話。
王夫人頓時蹙眉嘆道:“造孽啊!如今幾個月了?你打算如何遮掩?”
薛姨媽自忖王夫人早就撞破自個兒的丑事兒,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將將要三個月了……我打算過些時日就動身南下,待生養了孩兒再回來。”
“你有主意就行……你啊,讓我說什么好?”王夫人面上關切,心下則竊喜不已。自打金玉良緣作廢之后,姊妹兩個便漸行漸遠。如今得了好妹妹把柄,來日還不是由著她拿捏?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