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有事,今日就這些)
窸窸窣窣,李紈系好衣裳,汗津津的臉兒上尚且貼著凌亂發絲。
陳斯遠抄起塊兒西瓜,三兩口吃下,丟了瓜皮便有李紈遞過來帕子擦拭。
陳斯遠面上一笑,探手為其攏了發絲,說道:“方才還瞧見蘭哥兒了,我看玻璃倒也盡心,一直追在后頭要為蘭哥兒擦汗呢。”
李紈蹙眉道:“玻璃自是好的,奈何也留不了多久,過二年總要放出去配了人家。”頓了頓,又道:“素云、碧月兩個也二十了,我有心往蘭兒房里塞個丫鬟,奈何卻沒合用的人手。”
陳斯遠嘿然笑道:“我看老太太如今待蘭哥兒很是上心,這等事兒你也不用管,自有老太太操心就是了。”
李紈欲言又止,最后化作幽幽一嘆。讓老太太做主?看看寶玉被老太太養成什么樣兒了?她可不想賈蘭小小年紀便沉溺于脂粉堆中。
只是這等事兒她使不上勁兒,陳斯遠更是使不上氣力,她便只能得空尋了賈蘭耳提面命,指望著賈蘭不會改了性子了。
這日已是五月二十四,一早兒寧國府發引,賈璉、鳳姐兒隨著賈珍、尤氏一道兒往鐵檻寺而去,待停靈幾日再行送入祖墳安葬。
這幾日鳳姐兒一直跟陳斯遠較著勁兒呢,說起話來陰陽怪氣兒,卻不耽誤二人隔三差五私會。有一回鳳姐兒還要反客為主,誰知折騰了不到一盞茶光景就沒了氣力,到底由著陳斯遠好一番糟踐,什么‘好哥哥’‘爹爹’都能叫出來,過后又會翻臉臭罵陳斯遠。
陳斯遠情知鳳姐兒是個別扭要強的性兒,因是也不強求鳳姐兒服帖,只在鳳姐兒求買債券時尋了內府崔郎中遞了話兒。
來旺許是與鳳姐兒說了此事,上一回鳳姐兒雖還是冷言冷語的,卻再沒臭罵陳斯遠。
陳斯遠見李紈面色不虞,便從袖籠里找尋了一番,俄爾掏出個鴿子蛋大小的東珠遞過去:“喏,上回燕平王賞賜的,這一枚給你了。”
李紈頓時翹了翹嘴角,強忍著心下歡喜道:“你送了我……我也不好拿出去,不如留著送迎春、寶釵、黛玉她們。”
陳斯遠隨意道:“她們有了,這一枚是單給你的。便是不好顯露,你收在箱籠里也是好的。”
李紈略略猶豫,到底乖順接在手中。心下喜滋滋、甜絲絲,抬眼間愈發含情脈脈。她心下只當四枚東珠分別給了迎春、寶釵、黛玉與自個兒,卻不知是給了她、鳳姐兒、邢夫人與尤三姐。
至于迎春、寶釵、黛玉處,那不是還有六套頭面兒嗎?回頭兒送過去就當添妝了。
李紈湊過來為陳斯遠仔細拾掇過衣裳,眼看時辰不早,便催促道:“你且快些回去吧,也不必一直記掛著我,還是實心研讀為好,須知大比之期不遠,如今多用一分功夫,來日便多一分把握。”
陳斯遠頷首應下,攬過李紈好一番溫存,這才起身別過李紈,尋了耳房翻過玉皇廟,借著繁盛草木遮掩,兜轉著回了清堂茅舍。
入內時正瞧見紅玉尋了五兒嘀嘀咕咕說著什么,見陳斯遠入內,二人趕忙笑著迎了上來。
五兒眼看時辰不早,便往小廚房去提食盒。那紅玉卻不急著走,為陳斯遠斟了一盞解暑的烏梅湯,張張口便有些欲言又止。
陳斯遠笑道:“怎地,去了二姐姐處便與我生分了?”
紅玉搖頭道:“我是不知打哪兒說起……”頓了頓,這才低聲說道:“大爺可知,這些時日琴姑娘一直往綴錦樓去?”
陳斯遠有所耳聞,聽紅玉嘟嘟囔囔說了半晌,這才知曉了緣由。卻是寶琴心下不滿寶釵,又想明白了自個兒沒必要非要留在寶釵那一房,因是每日家便往綴錦樓來交好迎春。
起先迎春自是樂得與寶琴親近,可待其稍稍展露一些心思,二姑娘立時發了愁。她心下自是得意寶琴的性子,奈何事關薛家大房、二房之間的齟齬,她一個外人哪里好摻和?
闔府都知道陳斯遠與寶釵情投意合,錯非薛蟠死于非命,只怕這正室還輪不到迎春來做呢。二姑娘心下還盤算著來日一點點與陳斯遠親近起來呢,自然不敢開罪了寶釵……不然枕邊風一吹,來日將她晾在一旁可如何是好?
因是苦思幾日,迎春干脆打開天窗說亮話,屏退一眾丫鬟,與寶琴嘀嘀咕咕說了個通透。寶琴大失所望,方才悶悶不樂回轉了東北上小院兒。
陳斯遠愕然不已,笑道:“這鬼丫頭竟還有這等心思呢?我說近來怎么不來我房里作妖了。”
見其樂不可支的模樣,紅玉一邊廂殷勤為其打扇,一邊廂笑道:“我就聽了一鱗半爪的,也不曾聽周全。不過……我看琴姑娘不會死心,說不得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呢。”
陳斯遠樂道:“那就要往林妹妹處獻殷勤了?”
紅玉笑道:“可不是?不過林姑娘處人擠人的,只怕琴姑娘太過殷勤了也討不了好兒。”
陳斯遠搖頭嘆息道:“這個琴丫頭,我都與她明說了,也不知她這般又是為了什么。”
紅玉笑而不語。
恰此時外間嘰嘰呱呱喧嚷聲漸近,旋即便有粗使丫鬟嚷道:“晴雯姑娘回來了。”
這日一早兒晴雯又往外頭的喜鋪去看顧,到得此時才回。
話音才落,俄爾就見晴雯風風火火闖進來,只與紅玉點點頭,旋即抄起陳斯遠喝了一半的酸梅湯,仰脖咕咚咚一飲而盡。
“啊……渴死我了。勞煩姐姐,再來一盞烏梅湯。”
紅玉嗔怪道:“大爺快瞧瞧,這有了營生就有了底氣,如今都能使喚起我來了。”
話兒是這般說的,紅玉卻依舊為晴雯斟了一盞。
晴雯樂呵呵牛飲而盡,這才抹了嘴笑道:“你不好生討好了我,仔細我偷偷朝大爺吹枕邊風。”
紅玉笑道:“誒唷唷,好個小蹄子,如今竟也學得狐媚魘道的,瞧我不給你個好兒!”
晴雯這會子心緒極好,咯咯咯笑著四下躲閃,須臾兜轉到陳斯遠身后朝著紅玉做鬼臉。
紅玉嗔怪幾句,眼看時辰不早,便笑著先行別過,往綴錦樓而去。
待其一走,陳斯遠就問道:“喜鋪營生可還好?”
晴雯喜滋滋道:“多虧了大爺引薦,如今得了內府繡補子的營生,總不至于蝕了本兒。這兩日又有些進項,二姨娘說到月底起碼能剩下十兩八兩的呢。”
陳斯遠頷首道:“你們二人初次做買賣,不虧就是賺。”
晴雯笑瞇瞇連連頷首,俄爾,又玩味著說道:“大爺猜猜今兒個我聽了一樁什么事兒?”
陳斯遠道:“我又沒鉆你肚子里去,哪里知道你聽了什么去?”
晴雯哂笑道:“嘁,大爺還少鉆了……”
陳斯遠驚愕不已,晴雯這妮子竟也會開車了?
正待打趣兩句,晴雯就正色道:“大爺也知,我那喜鋪離二奶奶的布莊極近,今兒個聽茶鋪的孫婆子嚼舌,說金釧兒相看了,怕是年里便要成親呢。”
“哦?可知相看了什么人家?”
“聽說是個買賣人家,金釧兒的爹媽不大滿意,金釧兒自個兒卻認定了那少東家。”
陳斯遠笑道:“金釧兒自個兒相中了就好。咱們好歹與金釧兒有些過往,回頭兒你想著點兒,若金釧兒真個兒出閣,代我送二十兩銀子的賀禮去。”
“記得了。”晴雯頷首應下,又抄起團扇來扇了扇,旋即蹙眉道:“身上滑膩膩的,大爺,我先去擦拭擦拭,過會子讓五兒伺候大爺用飯吧。”
說罷也不待陳斯遠應下,晴雯自個兒一溜煙地去了廂房里。
陳斯遠哭笑不得,這晴雯愈發沒個丫鬟的樣兒,素日里比自個兒瞧著更像是主子。陳斯遠情知晴雯沒壞心思,加之這姑娘的確是自個兒的心頭好,便一直寵著縱著。
可雖說有些驕縱,晴雯卻不是傻的,每每面對迎春、寶釵、黛玉,這丫頭雖偶爾僭越,卻從不會短了禮數。
思量間,五兒已然提著食盒回轉了。
入內撂下食盒,五兒便湊過來道:“大爺,我方才遇見平兒姐姐了。”
“嗯。”
五兒納罕著說道:“平兒姐姐說,多虧了大爺說項,二奶奶這才買了那勞什子券。又說璉二爺這兩日總去尋鴛鴦姐姐,也不知是個什么緣故。”
陳斯遠暗自思量一番,立馬說道:“也不用你伺候,你往園子里轉轉,若是遇見鴛鴦,便將她請了來,就說我有事兒要交代。”
五兒不明所以,還是乖順應下,扭身便去尋鴛鴦。
陳斯遠自行鋪展了食盒,胡亂吃了一頓,待撂下碗筷,先是擦洗過的晴雯進來伺候,跟著五兒便領了鴛鴦入內。
陳斯遠也不跟鴛鴦客套,引著其進了書房里,旋即便低聲問道:“璉二哥幾次尋你,不知有什么事兒?”
鴛鴦頓時俏臉兒一白,生怕陳斯遠誤會了,趕忙道:“遠大爺明鑒,璉二爺說是銀錢不大湊手,哄著我要開了老太太的私庫先行挪用一些嫁妝。我不過是個丫鬟,無憑無據的哪里敢開了老太太的私庫?
頭一回我便一口回絕了,誰知璉二爺糾纏不休……他是主子,我是丫鬟,便是心下厭嫌也不好說什么重話兒。”
說話間鴛鴦已然紅了眼圈兒,顯是心下急切得緊。
陳斯遠笑著扯了鴛鴦的手兒,說道:“我又不曾疑過你,你又何必著急?實話與你說,我打算著來年將林妹妹一道兒迎娶了。”
“啊?”鴛鴦一驚,她因急切辯白本就瑩潤了一對兒眸子,這會子愕然過后又禁不住紅了臉兒——老太太早將其指給了黛玉做陪嫁丫鬟,黛玉若要出閣,她自是要一道兒嫁過去的。
陳斯遠壓低聲音道:“也是因此,我才急著尋你說道說道。你如今管著老太太的私庫,實在是費力不討好。莫不如尋機將這差事讓渡出去,免得來日措手不及。”
鴛鴦抿了嘴兒思量一番,說道:“琥珀行事也極為妥帖,那我回頭兒尋老太太說道說道,過些時日便將私庫鑰匙交給琥珀吧。”
陳斯遠點頭道:“也好,如此一來璉二爺就不會糾纏你了。”
鴛鴦紅著臉兒不敢去瞧陳斯遠,只任憑柔荑被其擒了好一番把玩,這才羞赧著匆匆而去。
晴雯遙遙瞧著,面上揶揄不已。陳斯遠卻是個臉皮厚的,權當沒瞧見,自個兒施施然落座書房里,抄起書本來一時心思散亂。
鴛鴦是誰?賈母的貼身大丫鬟,掌管著賈母的私庫。所以原文中鴛鴦極有臉面,鳳姐兒、賈璉兩口子待其極盡拉攏、討好之能。文中雖不曾表述,可說不得夫婦二人私底下早就允諾了鴛鴦,只待老太太一過世,便納了鴛鴦為妾室。
不然鴛鴦又怎會開了私庫任憑賈璉取用賈母的嫁妝?
今時今日自是不同,鴛鴦前程早定,自然不用為將來算計,屈從于賈璉、鳳姐兒。可陳斯遠知曉鴛鴦的性兒,用賈璉的話兒說,叫做‘寧撞金鐘一下,不打鐃鈸三千’。
此言何意?大抵是說鴛鴦極懂審時度勢,又有氣度擔當。
陳斯遠生怕因著這般性兒,賈璉或是王夫人尋了什么了不得的由頭,到底開了賈母的私庫。鴛鴦來年自是隨著黛玉一道兒嫁過來的,可怕就怕在來日事發,平白無故的再惹一身騷。
既如此,莫不如讓鴛鴦早早兒將私庫鑰匙交出去呢。
大丫鬟琥珀性子冷冽,是個認死理兒的。賈母嫁妝由著琥珀掌管,任憑王夫人、賈璉說破大天去都無濟于事。
正思量間,忽而聽得腳步聲噔噔,抬眼就見蕓香鬼鬼祟祟跑了進來。
“咦?怎地不見大爺?”
晴雯笑瞇瞇打趣道:“喲,耳報神這是又來討賞錢了?大爺在書房呢。”
蕓香嘿嘿一樂,扭身就來了書房。到得陳斯遠身邊兒,這才嘀嘀咕咕道:“大爺大爺,方才后門的婆子來尋,說是有人尋我。我還以為是三姐姐呢,誰知出去一瞧,竟……竟是司棋。”
“嗯?”好端端的司棋怎么來了?莫不是那妙玉又鬧什么幺蛾子了?
果然,就聽蕓香道:“司棋請大爺見一面兒,說是有要緊事兒。”
陳斯遠點點頭,當下也不做聲,起身交代一句‘往園子里游逛’,自個兒便快步往榮國府后門兒而來。
不一刻出了后門兒,抬眼果然就瞧見那高大豐壯的身形停在后門左近。
司棋瞥見陳斯遠,登時好似瞧見救星一般,咕噥了一句‘阿彌陀佛’,趕忙迎了上來。
“大爺——”
陳斯遠擺手示意噤聲,抬手一引,引著司棋到了不遠處,這才停步問道:“可是出了何事?”
“這……我……我覺著那妙玉有些不大對勁兒。”
陳斯遠讓其細細道來,司棋便顛三倒四地說了好半晌。末了,不禁惴惴道:“大爺……我聽那說書的說過,好似有些女子不喜男子,你說妙玉會不會也是這樣?”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