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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五美吟

  陳斯遠雖往妙玉處去的不多,可哪一回妙玉不是抵死纏綿?偏生司棋說的信誓旦旦,陳斯遠便琢磨著,莫不是因著司棋之故,妙玉這才生出別樣心思了?

  他心下存疑,先行打發了司棋回轉。轉頭兒回得清堂茅舍,換過一身兒衣裳,略略交代幾句便騎馬往能仁寺北而去。

  到得地方,妙玉倒是一如往常。司棋則好似被嚇壞了,只在吃飯時露了一面兒,待用過飯便徑直回了廂房。

  陳斯遠有心探尋,一直盯著妙玉觀量。妙玉不知緣故,只道陳斯遠生出貪歡之心,不覺便紅了臉兒。到得夜里,妙玉再不似往日里那般先拒后迎,反倒比陳斯遠還要主動一些。

  一夜旖旎自不多提,誰知轉天清早才起,陳斯遠不過是隨意撩撥幾下,那妙玉竟又動了心思,二人一徑癡纏到日上三竿方才罷休。

  除此之外,陳斯遠還在枕下尋見了那膠乳的降魔杵,離著老遠便能聞見一股子大海的味道。妙玉羞得沒臉兒見人,干脆蒙頭扮瞌睡。

  陳斯遠思量半晌反應過來,這妙玉哪里是轉了心思,分明是上了癮頭啊!

  還好妙玉不耐久戰,不然再加上個司棋,陳斯遠每來一回豈不要被敲骨吸髓一番?

  待其用早飯時,司棋一直擠眉弄眼的探尋。陳斯遠當著清梵的面兒不好多說,待巳時啟程時才尋了司棋交代道:“她不過是嚇唬你的,偏你還當了真。”

  司棋頓時后怕地拍了拍心口,長出一口氣道:“她那會子看我的眼神兒都不對了,我又哪里知她是唬人的?”

  陳斯遠見其忌憚不已,便笑著吩咐道:“罷了,往后你離她遠些,總會相安無事。”

  司棋哼哼唧唧嬌嗔一番,這才目送陳斯遠離去。

  倏忽又是幾日,陳斯遠除去回了能仁寺新宅一趟,余下光景都關在書房里悶頭讀書。

  轉眼六月初二,賈敬葬進了祖墳,賈珍、尤氏、賈璉、鳳姐兒等這才回轉。

  誰知不過兩日,賈璉便被賈赦催著往平安州而去。

  如今鳳姐兒無事一身輕,平兒又大抵有了身孕,是以她得空便往櫳翠庵而來。三兩日總會與陳斯遠幽會一回,可說來也奇,連先前的平兒都有了,偏生鳳姐兒肚子就是一直不見動靜。

  這時日一長,鳳姐兒自個兒也漸漸氣餒,素日里待平兒又親熱了幾分。其心思不言自明,不過是盼著平兒生下個男孩兒來,順勢便養在自個兒身邊兒。

  倒是待陳斯遠,鳳姐兒一直不曾熄了掐尖要強之心,時不時不分場合便會說一些揶揄之詞。

  這等行徑,一眾姑娘都覺古怪,寶姐姐甚至私底下來尋陳斯遠,說會不會是因著她,鳳姐兒方才百般看陳斯遠不順眼?

  又有邢夫人尋了陳斯遠一回,當面便問陳斯遠是不是得罪了鳳姐兒。

  陳斯遠真個兒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他心道長此以往那還得了?總要尋鳳姐兒說開了,免得真個兒露出行跡來,到時候可就悔之晚矣啊。

  卻說這日二人又在櫳翠庵聚首,春宵兩度、幾番繾綣,鳳姐兒身心暢快,乖順如貓兒一般趴伏在側,鳳眸闔上,鼻息濃重,丹唇微翕,顯是尚在余韻中不能自拔。

  她這會子只肚兜掩身,背脊沁出細密汗珠顯得光潤無比。陳斯遠探手輕撫,鳳姐兒哼唧兩聲兒,身形一歪,探出菱腳抵在陳斯遠心口,蹙眉嗔怪道:“莫要攪擾我。”

  陳斯遠嘿然一笑,擒了菱腳在足心抓撓兩下,鳳姐兒立時受不得癢,身子好似肉蛆一般扭來扭去。

  待其求饒不迭,陳斯遠這才將其放開,瞧著那張汗津津貼滿了凌亂發絲的俏臉兒,陳斯遠玩味道:“嘖,這會子倒是乖順了,也不知你平日里哪兒來那么多閑氣兒,每回見了我都要陰陽怪氣的。”

  鳳姐兒鳳眸圓睜,膩哼一聲冷笑道:“我清清白白的身子被你占了去,你道我為何陰陽怪氣?”

  陳斯遠又是‘嘖’了一聲兒,道:“你這話說的……咱們可要好生掰扯掰扯了,當日可是我撩撥過你?你自個兒送上門兒來,這會子反倒怪起我來了!”

  “你——”鳳姐兒惱了,抬腳又踹,陳斯遠忙往旁邊一閃身,后怕道:“往哪兒踹呢?你這是上屋抽梯、過河拆橋啊!”

  鳳姐兒自知這事兒不占理,可偏生她就是這等掐尖的性兒,且男女之間哪里有道理可講?她不過是心下不忿,想分一些陳斯遠的偏愛罷了。

  陳斯遠游戲花叢,哪里不知鳳姐兒心思?放下又涎著臉笑吟吟湊過來,探手去摟鳳姐兒香肩,鳳姐兒身子一扭撥開,他便用力攬在懷中。

  說道:“怎地?心下忘不了我了?”

  鳳姐兒咬著下唇沒言語。有道是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論能為,一個不求上進、玩世不恭,一個兢兢業業、一心上進;論閨中本事,一個人菜癮大,偏生每回弄得鳳姐兒不上不下的,自然連個姿勢都懶得換,只想盡早完事兒。另一個……鳳姐兒忘情之下什么話都能叫出口,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只可惜二人差了十來歲,否則哪里還有賈璉什么事兒?

  正如圍城里所言,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鳳姐兒這會子只覺高門大戶、深宅內院的日子實在不是人過的,與其如此,莫不如當初尋個陳斯遠這般家世尋常的良人廝守終生呢。

  陳斯遠見其不做聲,一邊廂輕輕拍打著其背脊,一邊廂安撫道:“你道我不掛著你?若你肯撇了賈璉,我立時領了你遠走高飛。”

  鳳姐兒白了其一眼,道:“你這話兒哄小姑娘也就罷了,可哄不了我。我若肯跟了你,莫不是你還能舍了寶釵、林丫頭不成?”

  陳斯遠嘿然道:“我若舍了,豈不是那等薄情寡義的?你若隨了我,只怕不好拋頭露面,我便只能金屋藏嬌了。”

  鳳姐兒雖明知不可能,可聽了這話還是生出幾分希冀來。

  陳斯遠又開解道:“賈璉每回見了你都好似老鼠見了貓兒,我看往后你與他還是相敬如賓的好。他自去外頭胡鬧廝混,你若寂寞了,便給我遞個信兒。”

  鳳姐兒心下委屈,紅著眼圈兒抽搭兩下還是沒作聲。

  須臾,陳斯遠又道:“對了,前一回甄家又來了兩個女人,可是又為了那互典之事?”

  鳳姐兒道:“這倒不是,兩家田產早已互典,只剩下典不了的宅院。前一回甄家來人說,先前存在甄家的銀錢,盡數被老爺取了去。”

  被賈政取走了?

  陳斯遠蹙眉問道:“莫不是出自老太太授意?”

  鳳姐兒搖頭道:“老太太也不知……我倒是隱約聽聞,好似是那位傅姨娘眼看月份大了,便鬧著要給腹中孩兒置辦一份產業。”

  陳斯遠愕然不已,好半晌才揶揄一笑,道:“老爺這是老樹發新芽啊。”

  鳳姐兒貼在其心口挪動了兩下,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住,幽幽一嘆道:“先前我出閣時,乳母還支支吾吾地提點過一嘴,說我這性子不可太過要強,否則男人能忍得了一時,卻難以忍得了一世。

  那會子他待我百依百順,我心下自是不信的。可到得如今,他寧可去前頭外書房也不往我房里來……再看老爺、太太,更是早就沒了夫妻情分。如今想來,乳母當日所說句句在理兒,奈何我這性子自小兒便是這般,一時半會兒的又哪里改得了?”

  陳斯遠笑道:“于那等沒能為的人面前,你自是百煉鋼;可到了我這等人跟前兒,還不是化作繞指柔了?”

  鳳姐兒一怔,心道:對啊,自個兒性子要強,處處都要壓賈璉一頭,還不是因著賈璉沒能為?倘若換成身邊人,只怕自個兒也樂得做個賢妻良母吧?

  鳳姐兒體格風騷,面容好似神妃仙子,偏生心下古板,之前那么鬧騰,就是因著紅杏出墻,自個兒過不了心中那一關。如今尋了由頭,將一切過錯推在賈璉身上,鳳姐兒頓覺一身輕松。

  再看小意溫存的陳斯遠,不禁覺著愈發順眼。也就是這會子她身子匱乏得緊,不然便要尋著陳斯遠癡纏上兩回。

  二人依偎半晌,眼看天色不早,陳斯遠這才起身穿戴齊整。鳳姐兒忽見其袖籠里掉出個小巧錦囊來,抄起來便覺氣味熟稔。打開一瞧,見內中是滿滿的蟲草,立時納罕道:“不是前幾日才送了一匣子,怎地又送?”

  陳斯遠面上訕訕,賠笑道:“這個是給平兒的。”

  鳳姐兒乜斜一眼冷笑道:“你倒是好心。”

  陳斯遠道:“她生了男孩兒還不是要養在你房里?你這又吃得哪門子飛醋?”

  鳳姐兒一琢磨也是,便不再多言。

  陳斯遠三兩下拾掇齊整,接過錦囊別了鳳姐兒,才出門兒便瞧見平兒守在院兒中。孟夏時節、清風徐徐,再沒那般酷熱難耐。

  平兒坐在一方凳子上,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絡子。聽得腳步聲,抬眼見陳斯遠行過來,平兒趕忙垂著螓首起身來迎。

  “遠大爺……”

  陳斯遠應了一聲兒,溫聲道:“不是讓你得空來一遭嗎,怎地一直不見你來?”

  平兒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兒來。

  陳斯遠便扯了她的手,將那錦囊交在其手中,囑咐道:“留著泡水喝,喝完連蟲草一道兒嚼了吞下,此物最是滋養身子。”

  平兒捏著錦囊低聲道:“也,也不用這般……奶奶素日里也分了我一些呢。”

  “她給是她給的,這是我給的。”

  平兒抬眼與其對視,不禁心下愈發熨帖。她懷了陳斯遠的孩兒,心下自是念著陳斯遠的,奈何這等事兒不好張揚,她又生怕被人瞧出來,這才不敢與陳斯遠太過親近。

  陳斯遠也不奢求,略略囑咐幾句,這才快步離了櫳翠庵。

  平兒目送陳斯遠遠去,這才抬腳緊忙往耳房而來。入內瞥見鳳姐兒方才披了褙子,便上前來伺候鳳姐兒穿戴。

  俄爾,平兒面上欲言又止。鳳姐兒瞥見,便問:“又有事兒?”

  平兒頷首,道:“今兒個秋桐身子不爽利,請了胡太醫來診治。聽說……胡太醫開了調經理氣的方子。”

  鳳姐兒立時蹙眉不已。若要調經,少不得紅花這味藥。用在秋桐身上自是調經理氣,可若是用在張金哥身上,那孩兒哪里還保得住?

  平兒便勸說道:“奶奶,我看張姨娘性子剛烈,待奶奶素來恭敬有加,不是那等狐媚魘道的。若讓秋桐害了去……只怕回頭兒二爺回來也要怪罪在奶奶身上。”

  鳳姐兒冷笑道:“你倒是好心……就不怕來日你生個女兒,偏她生下個男孩兒來?”

  平兒咬唇不言。

  鳳姐兒就道:“也罷,左右誰生下男孩兒,我都要養在房里。你既好心,那就給張氏遞個話兒,讓她多加小心就是了。”

  平兒舒了口氣,點頭不迭應下。

  過得半晌,主仆兩個一并離開櫳翠庵,過了白石橋,沿怡紅院后邊的甬道往大觀園前門而來。

  行了一陣兒,遙遙就見鴛鴦嬉笑著繞過翠嶂,其后又有紫鵑嬉笑來追。

  鳳姐兒瞧在眼里,笑著道:“鴛鴦怎地這般得閑?”

  “許是老太太睡下了?”平兒說過一嘴,這才道:“昨兒個鴛鴦來了一回,說將老太太私庫鑰匙轉給了琥珀。”

  “琥珀?”鳳姐兒腳下一頓,面上納罕不已,思量道:“琥珀雖是個忠心的,卻認死理,比不得鴛鴦伶俐。”

  平兒道:“林姑娘說不得過兩年便要出閣,到時候鴛鴦一準兒跟著嫁過去。琥珀雖不善機變,卻難得忠心。老太太身邊兒幾個大丫鬟里,鴛鴦一去,可不就要琥珀掌著私庫鑰匙?

  翡翠倒是擅機變,奈何到底差著年歲,我看老太太有意將鴛鴦的差事一分為二,分給琥珀、翡翠。”

  鳳姐兒頷首笑道:“這倒是說得過去。呵,鴛鴦果然機靈,且等著吧,等你二爺回來,定有樂子瞧了。”

  賈璉一去不回,轉眼已到七月半。

  初秋時節,天高氣爽。這日邢夫人得空來清堂茅舍,裝模作樣關切了一番,待眾丫鬟退下,邢夫人忙不迭問道:“你不是說與內府合伙做了那蕺菜素的營生?怎地還不見動靜?”

  陳斯遠蹙眉說道:“莫提了,前日丁道隆遣人來說,蕺菜素盡數發賣給了兵部。”

“兵部?”邢夫人臉上滿是莫名其妙  陳斯遠這才說道:“西南不穩,緬甸屢次進犯,南安王領兵多次交手,軍中將士多有傷患。大司馬聽聞蕺菜素療傷有奇效,干脆上奏疏請朝廷撥付銀錢采買此藥。”

  于是陳斯遠那蕺菜素盡數被兵部給買走了,雖說賺了銀錢,年底能有不少分紅,可坑賈赦之事只能往后延。

  邢夫人頓時苦悶道:“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兒啊?”

  陳斯遠納罕道:“莫不是大老爺又來糾纏你了?”

  邢夫人翻著白眼道:“他?他那身子骨如今一旬能尋一回姬妾就不錯了,哪兒來的功夫撩撥我?只是……”

  只是賈赦這貨與忠順王斗得不可開交,加上近日才得了一筆回款,志得意滿之下每日熏熏然,回家就尋邢夫人橫吹一氣,可把邢夫人糟心得不要不要的。聽他吹幾日也就罷了,可若是一直聽下去,邢夫人動刀子的心都有了。

  “罷了,不提也罷。”

  邢夫人情知陳斯遠這會子不愿害了賈赦,生怕耽擱了與迎春的婚事。她自個兒卻受不了了,一心想著回去給賈赦加大劑量,最好讓其中了風,從此口不能言才好呢。

  邢夫人心事重重而去,陳斯遠兀自往書房中讀書。過得半晌,便有香菱挪動蓮步而來。

  到得書房里也不說話兒,待陳斯遠撂下書卷才道:“大爺,林姑娘院兒里設祭呢,我瞧著林姑娘紅了眼圈兒……”

  陳斯遠納罕道:“我昨兒個才去瞧過一回,林妹妹不過有些著涼,怎地又不好了?”

  香菱蹙眉搖頭,陳斯遠嘆息一聲,干脆起身便往瀟湘館而去。

  半晌過了翠煙橋,進了瀟湘館的院門,只見爐裊殘煙,奠余玉醴。紫鵑正看著人往里搬桌子,收陳設呢。

  陳斯遠便知這是祭過了——黛玉正月里便已除了服,中元時自然要祭拜父母。

  行了幾步,扭頭便透過敞開的窗子瞥見黛玉神情懨懨地歪在椅上,眼圈兒泛紅、手托香腮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紫鵑扭頭見來的是陳斯遠,忙道了聲兒‘遠大爺來了’,隨即便引著陳斯遠入內。

  臨進門之際,紫鵑連連朝著陳斯遠使眼色,陳斯遠略略頷首,入內掃量一眼便笑道:“妹妹今兒個可大好了?咦?怎地又傷了心?”

  黛玉心氣兒不順,乜了一眼便道:“可是你沒的說了,好好的我多早晚又傷心了?”

  陳斯遠涎著臉湊坐過來,笑著道:“要不夜里也隨我一道兒往什剎海游逛游逛?”

  中元時什剎海放河燈,昨日陳斯遠尋了寶姐姐、林妹妹逐個問過,奈何林妹妹著了涼,便推脫不去。

  黛玉道:“河燈有甚稀罕的?我在南邊兒也沒少見。”

  陳斯遠正待頑笑幾句,忽而瞥見硯臺底下微露一紙角,不禁伸手要拿:“誒?妹妹寫了什么?”

  誰知黛玉反應極快,先一步奪過來揣在懷中,口中兀自嗔怪道:“你也不管什么,來了就混翻一氣。”

  陳斯遠沉吟須臾,愕然道:“莫不是——”

  黛玉知他開口準沒好話兒,不禁急切搶白道:“不是!”

  “不是怎地不讓我看?”

  一語未了,只見寶釵走來,往書房里一瞥,笑吟吟道:“你又要看什么?”

  黛玉起身將寶釵讓進來落座,白了陳斯遠一眼,這才扯了寶釵的手兒笑道:“我曾見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終身遭際,令人可喜、可羨、可悲、可嘆者甚多。今日飯后無事,因擇出數人,胡亂湊幾首詩,以寄感慨,可巧探丫頭來會我瞧鳳姐姐去,我因身上懶懶的,沒同她去,適才做了五首,一時困倦起來,撂在那里,不想他來了,就瞧見了。”

  寶釵逗趣道:“唷,那可不好讓他瞧了去,免得四下傳揚勞什子才名。豈不聞女子無才便是德?總以貞靜為主,女工還是第二件。其余詩詞之類,不過是閨中游戲,原可以會,可以不會。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倒不要這些才華的名譽。”

  陳斯遠渾不在意道:“雁過留聲、人過留名,留些才名在人間多好?說不過百年我咱們都做了黃土一捧,尚有后人記得咱們呢。”

  寶姐姐、林妹妹素知陳斯遠不在意那些繁冗規矩,私底下極為縱著她們,當下便相視而笑,寶姐姐勸說道:“罷了罷了,他都這么說了,再不給他瞧反倒成了咱們得不是。”

  黛玉抿嘴一樂,這才將紙稿遞給陳斯遠,兀自催促道:“瞧吧瞧吧,只有一樣,切不可外傳。”

  陳斯遠不迭應下,接過紙稿觀量,便見其上果然是五首詩。

  其一寫西施,旁人都贊西施,唯獨黛玉羨東施。

  效顰莫笑東村女,頭白溪邊尚浣紗——許是一直寄居賈家之故,賈家又風波不休,黛玉只盼著來日如東施一般平平淡淡的過日子;

  其二寫虞姬,這一首詩,黛玉對虞姬倒是盛贊有加。

  詩中用了黥布與彭越的典故,兩人原來都是項羽部將,降劉邦后破楚有功,黥布被封為淮南王,彭越被封為梁王,后來兩人均因欲謀反被劉邦所殺。

  黛玉估摸著是想,黥布與彭越甘愿投降于敵人,貪生求榮,茍且偷生,終究難逃一死的下場,而虞姬卻對項羽忠心耿耿,臨危不亂,拔劍自刎,以證其烈。

  這倒極合黛玉的性子,但凡認準了,便是撞了南墻也不回頭;

  其三寫王昭君,詩中一嘆王昭君紅顏薄命,又盛贊其極有勇氣,豁出己身北去和親,到底搏出了一番天地。

  王昭君出塞和親是北去,黛玉寄居賈家何嘗不是北去?且黛玉性子本就叛逆,又與自個兒早早結緣,她這是拿王昭君自比呢……誒?她是自比了,那自個兒成什么了?

  陳斯遠蹙眉朝著黛玉看去,黛玉皺了皺鼻子,別過頭去不理他。寶姐姐更是在一旁掩口而笑。

  陳斯遠搖了搖頭,繼續往下看去。

  其四寫綠珠。

  西晉太康年間,石崇為交趾采訪使,途經博白地,驚慕綠珠美貌,用三斛明珠聘她為妾,并在皇都洛陽建造金谷園,內筑“百丈高樓“,可“極目南天“,以慰她思鄉之愁。

  趙王司馬倫專權,黨羽孫秀垂涎綠珠傾國姿色,使人向石崇索取,被石崇拒絕。后孫秀在趙王司馬倫面前加害石崇,并領兵圍金谷園,欲強奪綠珠,她遂墜樓自盡。

  綠珠女對石崇的堅貞歷來都被詩人們所歌頌,黛玉卻說石崇只是貪戀綠珠美色罷了,對綠珠并無真心,所以綠珠死得冤。

  由此可見,黛玉想要的從不是什么錦衣玉食,而是趣味相投、心有靈犀;

  其五寫紅拂女,贊其慧眼識雄。

  陳斯遠忍不住偷眼觀量,便見黛玉也往這邊廂瞧過來,四目相對,黛玉立時紅了臉兒。

  陳斯遠心下暗自雀躍,心道自個兒如今好歹在林妹妹心中有了些分量。轉念一琢磨,林妹妹先前的詩詞大抵脫不開自嘆自傷,如今卻豪邁吟詠,可見林妹妹也長大了啊。

  撂下紙稿,陳斯遠贊道:“妹妹好才情,我看這五首連在一起不若就叫《五美吟》如何?”

  寶姐姐趕忙接了過去,一目十行掃量過,也贊嘆道:“做詩不論何題,只要善翻古人之意。若要隨人腳蹤走去,縱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義,究竟算不得好詩。

  即如前人所詠昭君之詩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壽的,又有譏漢帝不能使畫工圖貌賢臣而畫美人的,紛紛不一。后來王荊公復有‘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永叔有‘耳目所見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二詩俱能各出己見,不襲前人。

  今日林妹妹這五首詩,亦可謂命意新奇,別開生面了。”

  黛玉面上赧然,扯了寶釵嗔怪道:“不過胡謅幾句,他胡亂贊嘆也就罷了,寶姐姐怎地也跟著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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