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正待說些什么,忽而便有王嬤嬤尋進來,說道:“薛家二爺與李家嬸子并兩位姑娘一道兒來了。”
三人彼此觀量一眼,都不知緣故。那王嬤嬤倒是聽了一嘴,當下就道:“薛家二爺往東北上小院兒瞧琴姑娘去了,李家嬸子去了榮慶堂,好似先前說好了,夜里要帶蘭哥兒去瞧放河燈。”
李紈寡嬸與兩個堂妹如何,陳斯遠暫且不用理會,他想的是薛蝌。上回就聽寶釵說過,薛蝌走通內府門路,大木改從遼東采伐,算算時日,莫不是薛蝌已將大木運到了?
寶姐姐有心探尋,頻頻朝著陳斯遠使眼色,便沒了心思與黛玉打趣。三人又閑話半晌,黛玉見二人心思不在此間,便笑著道:“罷了罷了,寶姐姐也不用多勸,你也知我身子單弱,嬤嬤生怕我夜里招惹了不干凈的,這才不準我出門兒。”
鬼神之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黛玉這話一出口,寶釵與陳斯遠都不好再勸。略略盤桓,二人別過黛玉,打瀟湘館中出來。
寶姐姐就道:“常言道詩為心聲,觀其詩風可見她性子漸成,倒是真個兒命意新奇。”
以寶姐姐的性兒能說黛玉詩詞新奇,一則是的確別開生面,二則是驚訝于黛玉性子太過叛逆。
陳斯遠卻是個能容人的,再說了,性子不叛逆又豈會是黛玉?若學了寶姐姐、二姐姐這般性兒,那就真應了寶玉早前的話兒,好好兒一顆珍珠失了光澤,反倒成了魚眼睛。
他便說道:“這樣正好,她年紀小,合該歡脫一些。若太過老成了,反倒不美。”
寶姐姐乜斜一眼便不再勸說,又欲言又止一番,才道:“你說薛蝌可是打遼東回來的?”
陳斯遠便道:“八成是,琴丫頭既已簽了聘書,于情于理我都該去瞧瞧。若是得了信兒,回頭兒我再與你仔細說。”
“也好。”
寶姐姐應下,二人便在翠煙橋別過,陳斯遠徑直往東北上小院兒尋去。
因薛姨媽南下金陵,東北上小院兒的后院落了鎖,陳斯遠便只能出了大觀園走前頭的正門。
不一刻到得地方,丫鬟小螺忙通稟一聲兒,引著陳斯遠入內。
陳斯遠邁步堂中,便見寶琴正舉帕拭淚,薛蝌業已起身來迎。
三人彼此廝見過,薛蝌將陳斯遠讓到上首,待落座后陳斯遠便問:“聽聞你往遼東走了一趟,此行可還順遂?”
薛蝌奔波數月,瞧著果然老練了不少。當下拱手回道:“遼東一行還算順遂,我尋了家父從前的故舊,幾經尋訪,到底定下了刺楸。又親自看著走海路送抵津門,這才趕忙回京師復命。”
陳斯遠察言觀色,見其眉宇間滿是為難,便問道:“可是遇到了難處?”
薛蝌嘆氣一聲,起身畢恭畢敬一揖,不待其開口,早有寶琴啜泣求肯道:“遠大哥這回可要幫我家一回!”
薛蝌臉面已然漲紅,蹙眉說道:“先前那胡澄答應的好好兒的,誰知我昨日登門拜訪,其人遮遮掩掩就是不肯給一句準話兒。我以為是禮數未到之故,今早特意送去三千兩銀子的財貨,誰知竟被門子攔下,如今連其家門都進不去了。”
陳斯遠蹙眉暗自思量,有道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又有‘縣官不如現管’之說。
胡澄官職不算低了,此番顯然是蓄意為難,所圖或是錢財,或是蓄意要整治薛蝌。陳斯遠走燕平王的門路,自是能將此事揭過。可內府派發皇差,躲過了這回,下回怎么說?
說不得到時候那胡澄懷恨在心,變本加厲地報復在薛蝌身上。
且人情越用越薄,陳斯遠還指望著這些人情留待日后用的,為了薛蝌的皇差實在有些不值當。
因是思量一番,陳斯遠便道:“你此番采伐刺楸,核算之后可能虧了本?”
薛蝌道:“倒是有些賺頭,大抵不過千兩之數。”
陳斯遠吩咐道:“你立刻預備五千兩的財貨,過會子我讓人往胡澄府中送拜帖,看看此事到底怎么個說法。”
薛蝌頓時感激道:“好,旁的話我就不說了,這就去準備。”
內府皇差本就是賠本的買賣,所謂小虧當賺,這等道理也不用陳斯遠教給薛蝌兄妹。
薛蝌既走,寶琴也拾掇心緒,又是奉茶,又是捶肩的,好一番伺候,陳斯遠安撫幾句便告辭而去。
到得這日夜里,寶釵推說回老宅陪曹氏,先行離了府。實則行不多遠便尋了個巷口等著,待會同了陳斯遠,二人共乘一架馬車便往什剎海而去。
路上陳斯遠說起薛蝌的皇差,寶姐姐聽罷思量道:“一筆寫不出兩個薛字,他既遇到了難處,你若不麻煩,幫襯一手就是了。”
陳斯遠攬過香肩笑道:“我心下早知妹妹這般作想,是以先前便已應了薛蝌。”
寶釵將螓首貼在其心口笑而不語。寶姐姐心胸總比薛姨媽開闊許多,心中雖不喜寶琴,卻不曾牽連整個薛家二房。
與其像薛姨媽那般四下提防,莫不如任憑二房折騰,再如何薛蝌也考不了進士,便是寶琴不來做妾,以二房的家世又哪里會嫁什么好人家?
這夜事有不巧,到得什剎海時忽而刮起了斜風細雨,陳斯遠與寶釵一并放過河燈,寶姐姐心下一邊廂哀薛蟠橫死,一邊廂記掛南下的薛姨媽。陳斯遠見其神色苦悶,哪里還有心思游逛?
當下哄勸著進了馬車,不過繞什剎海兜轉一圈兒,便送其去了薛家老宅。
轉過天來,陳斯遠一早兒打發慶愈往胡澄家中下了拜帖。不到下晌,便有胡家仆役送了回帖,胡澄邀陳斯遠兩日后府中赴宴。
陳斯遠當即打發慶愈去尋薛蝌,薛蝌四下潑灑銀錢,只一日光景便置辦了五千兩銀子的賀禮。
到得約定這日,陳斯遠親自領著薛蝌登門拜會。這日恰逢衙門休沐,胡澄親自迎在二門,見了面更是客氣有加。
開玩笑,誰不知那鐵軌一事乃是陳斯遠在背后出謀劃策?這事兒非但燕平王承情,連今上都給了賞賜。
且陳斯遠此人年紀小,廣有才名,能為非凡。官場上素來講究欺老不欺少,內府衙門本就是肥差,胡澄犯不著為了些許銀錢便將陳斯遠給得罪了。
三人到得廳中,略略契闊,便有席面擺上。當下你來我往、推杯換盞,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那胡澄更是埋怨道:“薛二,你既與陳孝廉親近,怎地不與本官早些說?
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啊?哈哈哈——”
薛蝌心下腹誹,面上誠惶誠恐,敬過胡澄一盞酒便將此事揭過。眼看酒宴過半,陳斯遠遞過來一個眼神兒,薛蝌立馬奉上準備好的錦盒。內中老參四枝、東珠十二枚,銀票三千兩。
誰知那胡澄堅辭不受,陳斯遠哪里還不知,此人故意拿喬,為的就是結識自個兒。
當下示意薛蝌收回錦盒,與那胡澄愈發熱絡之余又暗自提防。誰知至酒宴散去,胡澄也不曾求過陳斯遠什么。
待從胡澄府中離開時,陳斯遠便知這姓胡的竟玩兒了手虛空造牌。
只怕其人早知自個兒與薛蝌的關系,這才前頭大開方便之門,后頭又刁難有加,圖的就是自個兒欠下胡澄一個人情。
薛蝌雖年歲小,方才又飲了不少,可這會子也明白了過來,當下便羞赧道:“這……遠大哥,此事是我拖累了你。”
陳斯遠擺擺手渾不在意道:“無妨,官場往來,總要有來有往才好。”
除了燕平王手中有陳斯遠的把柄,于外人看來,陳斯遠行得正、坐得端,來日胡澄所求不算為難的話,捎帶手的就給辦了;若是太過為難,只怕胡澄也沒臉面求上門來。
那薛蝌見陳斯遠氣定神閑,心下愈發感嘆:有道是大樹底下好乘涼,金陵四大家除了王家,余下三家愈發不中用了。薛家各房子弟又不爭氣,要想保住富貴,說不得就得指望眼前這個便宜堂姐夫了。
這才多大年紀?尚且只是個舉人,就讓正四品的內府大員待如上賓。假以時日,只怕愈發不可限量啊。
薛蝌慨嘆之余,琢磨著回頭兒總要與妹妹寶琴說說,來日過了門兒好生侍奉,說不得來日家中有了難處,還要指望人家陳斯遠呢。
轉過天來,薛蝌再去內府交差,果然再無人刁難。不過一上午,順順當當便將差事交了。許是得了胡澄吩咐,更有內府小吏追出來道,最遲三日便將款項結清。
薛蝌長出了一口氣,心下愈發感念。他情知陳斯遠辦了不少營生,只當其不缺銀錢,思量一番,便將從遼東置辦的一車皮貨送去了陳斯遠在能仁寺的新宅。
下晌時尤三姐打發祥坊新宅回來,見家中多了一車皮貨,待問清楚是薛蝌送的,思量一番便打發冬梅往榮國府報信兒。
陳斯遠處置過薛蝌之事后,便一直閉門讀書。這日又問香菱,卻是寶釵說好了三日便回,誰知今日打發人回來說曹氏患病,要多留幾日才回。
陳斯遠便點過蕓香,讓其吩咐慶愈往鶴年堂走一趟,請了丁郎中往薛家老宅走一趟。
蕓香才去,便有后門的婆子來尋,說是冬梅請見。
陳斯遠思量著有些時日不曾見尤二姐、尤三姐了,干脆施施然挪步到后門,與冬梅一道兒往能仁寺新宅而去。
不一刻到得新宅,老蒼頭往內中傳話兒,陳斯遠過了垂花門便見尤三姐神情懨懨來迎。
四下掃量,卻不見尤二姐身形,陳斯遠立時蹙眉道:“二姐兒又往哪兒去了?”
尤三姐哂笑道:“才從喜鋪回來,聽聞得了一車皮貨,這會子喜滋滋往后頭去瞧了。”
沒去寧國府就好。
陳斯遠探手扯了尤三姐柔荑,關切道:“妹妹神情懨懨……可是有心事?”
尤三姐嘆息道:“再有十數日,便是丑……蕹哥兒生兒了。”
陳斯遠頓時恍然,蕹哥兒不過是換了個說法,實則是尤老娘去世滿一年,尤二姐、尤三姐要除服了。
有道是遠香近臭,尤老娘活著的時候惹得尤三姐恨得牙癢癢,這一故去,反倒讓尤三姐感念其養育之恩。
陳斯遠便道:“那妹妹選一日,咱們一道兒過去祭拜一番吧。”
尤三姐略略蹙眉,道:“我與二姐去就是了,不好耽擱了哥哥。”
陳斯遠笑道:“一日半日的,哪里就耽擱了?”
尤三姐也不糾纏,便道:“那便這月二十八去吧。”
說話間二人一并進了正房里,尤三姐親自為陳斯遠斟了茶,待落座后陳斯遠便問起玻璃工坊之事。
尤三姐頓時愁緒上臉,說道:“我自個兒想的倒好,誰知燒玻璃真個兒是千難萬難,料多一些少一些,火候長一些短一些,所得玻璃竟全然不同。虧得哥哥給尋了個制瓶兒的營生,不然只怕就要折了本。”
陳斯遠笑道:“你道為何透明玻璃這般騰貴?各處工坊手里攥著秘方呢,我聽說那有手藝的老師傅,每年俸祿最少都是百兩起。”
尤三姐咬牙道:“我心下不甘,待過些時日打發人往佛山去尋,總要砸了銀錢請個老師傅來才好。”
陳斯遠知其性子愈發敢打敢拼,便笑著勉勵了幾句。
俄爾,尤二姐帶著香風笑吟吟飄進來,煙視媚行地朝著陳斯遠一福,一甩帕子便笑道:“老爺不知,薛家二房送來的這一車皮貨,除去尋常的鼠皮、狐皮,竟還有些少見的天馬皮、海龍皮呢!”
天馬皮即沙狐腹皮,海龍皮則是水獺皮,這二者大順所產不多,絕大多數都是西夷販來的。
陳斯遠思量一番,想起上月邸報,便道:“料想是英夷從亞美利加販來的。”
尤二姐便歪坐椅子把手上,半邊兒身子偎在陳斯遠懷里,嬌聲細氣求肯道:“老爺,旁的我都不要,唯獨那幾張海龍皮,給我做個觀音兜可好?”
海龍皮的帽子可不便宜,早年要四五十兩銀子,如今也要二十兩一頂。觀音兜可比尋常帽子還要費料,尤二姐這一開口便討了五十兩銀子去。
尤三姐冷哼一聲便要呵斥,陳斯遠卻笑道:“你那喜鋪買賣極好,也不是什么金貴物件兒,你若稀罕自個兒買了就是。”
尤二姐撒嬌道:“老爺給的跟奴家自個兒買的豈能一樣?”
纏磨得陳斯遠遭受不住,待問清楚余下皮料,這才允了尤二姐。
這日陳斯遠無心研讀,干脆便留在此間用了晚飯。此前晴雯沒去清堂茅舍時,因著尤氏姊妹兩個要守孝,是以都是晴雯陪著陳斯遠一道兒在正房歇息。
如今晴雯去了賈家,尤二姐便心思活泛起來。于是這日尤二姐遲遲不肯走,尤三姐窺破尤二姐心思,冷嘲熱諷一番,到底自個兒回了后樓。
她一走,尤二姐便癡纏過來,當下兩情高熾,三鼓方泄,力倦而寢,不在話下。
倏忽十來日,曹氏痊愈,寶姐姐才從薛家老宅歸來,陳斯遠便領著尤氏姊妹往城外祭尤老娘。
撒過紙錢、燒過黃紙,尤二姐哭得泣不成聲,尤三姐反倒咬著牙冷冷盯著墳塋。
祭拜過后,三人乘車回轉,到得能仁寺宅院中,姊妹兩個卸下銀釵,換過素服,便算是除服了。
陳斯遠情知尤二姐哭過一場便罷,反倒悶不吭聲的尤三姐犯了心思。因是一連留宿數日,白日里哄勸開解,入夜后同歸羅帳,共鴛衾,遂成云雨之歡。
尤三姐守孝一載不知肉味兒,加之陳斯遠身量逐漸長成,連司棋都有些遭受不住,更遑論是尤三姐?
于是起初尚且能抵死纏綿,待后來求饒不跌,少不得尋了尤二姐來幫襯。
一連荒唐幾日,尤三姐愁緒漸去,催了陳斯遠幾遍,他這才施施然回轉榮國府。
卻說陳斯遠回了清堂茅舍,立時有蕓香來告知,說是陳斯遠不在這幾日,薛蝌又來了兩回。
陳斯遠心下納罕,還當內府的皇差又出了差池呢,誰知細細問過才知,薛蝌一回也不曾來尋自個兒。陳斯遠不禁愈發納罕,思量一番,琢磨著許是薛蝌是來尋寶琴的?
當下將此事按下,拾掇心緒往書房研讀去了。
卻說另一邊廂,鳳姐兒面上笑吟吟稀奇不已,撫著才送來的天馬皮料子,笑道:“這倒是稀奇,蝌哥兒怎地與李紋瞧對了眼兒?”
平兒笑道:“我琢磨著,八成是上回兩家一道兒來的,進門時見過一面兒。都說少年慕艾,薛蝌也到了說親的年歲,難得碰到個合適的,可不就要一直想著念著?”
鳳姐兒掩口笑道:“不想我這輩子還能得一回說媒禮。罷罷罷,他既求了我,我總不好推拒了。你去掃聽掃聽大嫂子可回了稻香村,若是回了,我一會兒便去說說項。”
平兒應下,這等小事兒也不用親自操勞,尋了小丫鬟吩咐下,自有小丫鬟去園子里掃聽。
待平兒回身,鳳姐兒又瞥了其小腹一眼,說道:“一早兒可瞧過王太醫了?”
平兒抿嘴道:“瞧是瞧過了,只是如今月份小,王太醫也說不準,說是下個月再讓我過去瞧瞧。”
鳳姐兒道:“你月事一直沒來,想來這回是準了。”
平兒紅著臉兒應下,雙手又迭在小腹上。眼看鳳姐兒出神兒,平兒不敢攪擾,忙偏腿坐在炕桌另一邊,尋了絡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起來。
鳳姐兒眉頭緊蹙,自個兒探手摸著小腹,心下愈發委屈。暗忖,莫非自個兒傷了身子骨,所以才不能有孕?
按說不應該啊,那蟲草她一直服用著,去歲到如今,湯藥不停,王太醫親自診治過,一早兒就說無恙了,可偏生于陳斯遠折騰了月余也不見肚子有動靜。
有那么一會子,鳳姐兒都懷疑自個兒沒有生兒子的命了。
此時廳中座鐘敲響,平兒丟下絡子道:“我去給奶奶取食盒。”
鳳姐兒淡淡應下,旋即忽而叫住平兒。
平兒駐足,便見鳳姐兒眉頭緊蹙。過得須臾才低聲道:“先前是你二爺的點心不對……你說會不會太太知曉此事敗露,一計不成又升一級,這回又在我的飯食里下了佐料?”
平兒唬了一跳,本能道:“不能吧?”
可話一出口,平兒卻越琢磨越有可能!
賈璉調養數月,到底讓張金哥有了身孕。平兒自個兒領著姨娘的份例,也不用與鳳姐兒一道用飯,如今連她都懷上了,偏生不見鳳姐兒有動靜。
所謂事有反常必為妖,難保王夫人不會行此卑劣手段。
主仆兩個想到一處去,平兒忙道:“奶奶,下晌時我從小廚房拿了一些點心,不若奶奶先用著。”
鳳姐兒點頭。主仆兩個相處十幾年,早就知曉彼此心思。那大廚房的食盒取回來,自是要留著明日請了鶴年堂的丁道簡仔細查一查。
當下平兒提了食盒回來,伺候著鳳姐兒用了些點心。隨即有小丫鬟回話兒,說是李紈離了榮慶堂,這會子往稻香村回返了。
鳳姐兒用了一盞茶,估摸著李紈用過了晚飯,這才起身往稻香村而去。
主仆兩個入得大觀園,一路沿甬道而行,過蜂腰橋行不多遠,便到了稻香村。
入得院兒中,便見李紈、素云、碧月正忙著將箱籠中的書冊翻出來晾曬。
因用的都是樟木箱子,是以滿院兒都是樟木香氣。
李紈見鳳姐兒到來,忙迎上前,鳳姐兒便遙遙打趣道:“這讀過書的就是比沒讀書的強,我那院兒里滿是銅臭,大嫂子這院兒倒是滿院兒書香。”
李紈笑著道:“好個鳳丫頭,一來便要打趣我。”到得近前又道:“你怎地來了?”
鳳姐兒道:“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大嫂子還不快請我吃一盞媒人茶?”
李紈一怔,旋即以為鳳姐兒是為王家子弟說親來了,登時笑著引鳳姐兒入內。
誰知才到門前,正有個粗使丫鬟抬了箱籠出來,過門檻時一時不查,箱籠打翻。書冊堆積了一地不說,更有一枚物什咕嚕嚕滾到了鳳姐兒腳邊。
鳳姐兒低頭一瞧,面上笑容頓時一冷。
是東珠!還是鴿子蛋大小的東珠!
東珠一物素來是上用之物,便是坊市間偶有發賣的,也不過指甲蓋大小,從未有這般大的東珠外傳。看品相便知,這東珠定是跟自個兒那一枚是一批的。
鳳姐兒略略蹲踞了將東珠捏起,誰知才起身便被李紈劈手奪了過去。
鳳姐兒冷眼瞧過去,便見李紈面上騰紅,支支吾吾遮掩道:“這……這是遠兄弟送給蘭哥兒耍頑的,前一回蘭哥兒還說不見了呢,誰知竟被他忘在了箱籠里。”
這話哄那等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也就罷了,又哪里哄得了鳳姐兒?
鳳姐兒驚愕之余,面上不禁浮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來,心道:還當李氏是個老實本分的,不想也做了出墻的紅杏!
玩味過后,鳳姐兒又惶恐不已。這到底是誰勾搭了李紈?若是陳斯遠還好說,可若是賈璉……
想到此節,鳳姐兒登時心下一緊。當下妯娌兩個俱都面色不大對,驢唇不對馬嘴說了幾句,李紈趕忙引著鳳姐兒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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