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0119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

  裴元一聽是自己的好兄弟呂達華來了,慌忙吩咐道,“快快快,把我的佛朗機炮藏好!”

  宋春娘比較了解裴元和呂達華之間的復雜關系,便說道,“我去看看吧。”

  裴元略松了口氣,連忙向外迎出。

  不一會兒,便見呂達華帶著百十號人浩浩蕩蕩的趕了過來。

  裴元只帶了陳頭鐵和程雷響上前,略有些激動的說道,“沒想到大哥真帶人來了,小弟足感盛情。”

  呂達華哈哈一笑,策馬到了跟前,方才跳下馬來。

  他拍了拍裴元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道,“我說的不錯吧,做人啊,就是不能太實誠了。被上邊賣了吧?”

  他一臉的得意,仿佛在說夸我。

  裴元道,“是是是。”

  接著,裴元領著呂達華往輜重隊那邊走,離得還遠,呂達華鼻子里就聞到一股怪味。

  他給人做慣了事,立刻聞出不對勁,腳下就有些遲疑。

  裴元察言觀色,便頓住腳步,示意程雷響去扯開那些輜重車上的草席。

  “這是?”呂達華看見那一車車撒了石灰粉的尸首,臉色微變。

  裴元的腦袋,往呂達華跟前一湊,壓著嗓子說道,“北鎮撫司的人。大哥可能不知道,你走的這兩天,那邊又來人了,我給他們來了個狠的。”

  呂達華聞言,也不顧忌了。

  回頭喊了一嗓子。

  不一會兒,有兩人騎著快馬過來。

  等到了跟前,兩人都下得馬來。

  呂達華給裴元介紹了下,那個高瘦的黑臉的漢子,叫做張可獻,乃是鐵膽幫的幫主。那個矮短的胖子,乃是海沙幫的副幫主,叫做蕭福。

  裴元默默吐槽了下什么鬼,這才勉強和兩人抱拳打了招呼。

  兩人打量了裴元兩眼,不咸不淡的應了幾句,隨后便去檢視車上的那些尸首。

  裴元對這兩人有些莫名其妙,詢問的看了看呂達華。

  呂達華訕笑,不太自然的說道,“我和他們也不熟。”

  又道,“老弟應該和他們處的來才對。”

  見裴元仍是疑惑不解的樣子,呂達華才低聲道,“這倆不是我們江湖人。一個是金鄉衛指揮使司的副千戶,一個是大城守御千戶所的鎮撫。”

  裴元聞言倒吸一口涼氣。

  裴元在市井生活的時候,就聽說過江南豪族會豢養江湖門派作為打手。

  卻沒想到,會直接有衛所中的武官和士兵,充任這樣的角色。

  所以陸訚能調動的又會是什么人?

  那張可獻和蕭福上前看了看那些尸體,還用刀撥了下那些人的衣服,檢查了下手腳的一些情況,心中大致有了數。

  再來見裴元時,語氣和緩了些,“想不到裴百戶手底下倒有一只強兵,你們這邊的損失有多少?”

  裴元聞言不動聲色道,“裴千戶。本官曾經在濟寧和劉七交過手,僥幸奪下他的寶刀。朝廷為了賞功,已經升我為千戶。”

  說完,還故作不好意思的對呂達華一笑,“前段時間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多。”

  要是面對江湖人物,裴元倒也不在意身份的區別。

  反正他是官,對面是匪,雙方沒有什么可溝通的共同語言。

  但是得這兩人,一個是從五品的副千戶,一個是從五品的衛鎮撫,那裴元可不能客氣了。

  男人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

  張可獻和蕭福的態度,果然肉眼可見的客氣起來,“那倒是我們失敬了。”

  裴元已經知道了陸訚不好惹,這時候自然不會打腫臉充胖子,當即長吁短嘆起來。

  “損失慘重啊!”

  他拉著呂達華的手。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

  呂達華:“???”

  裴元一臉憂傷的說道,“兄弟我,打小家里就窮,基本上是過苦日子長大的。后來靠借印子錢,巴結上谷大用,才當上了錦衣衛的武官,結果又被人排擠,去了東廠。”

  “小弟去了東廠沒多久,又被人所奸害,丟了職務,這才被鎮邪千戶所借來混口飯吃。”

  “可是,兄弟我這才被借調來南直幾天啊,就攤上了這樣的事情。”

  裴元說著說著,委屈的眼睛都濕潤了。

  一旁的程雷響悲憤望天,陳頭鐵也擦了擦眼眶。

  呂達華一時也不知道該咋安慰,竟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哎,看兄弟說的。老話怎么說來著,出身寒微,不是恥辱,能屈能伸,方為丈夫啊。”

  裴元感激道,“上次大哥過來結交我,讓小弟如同撥云霧而見青天,心中自然是暗暗折服的。大哥那時還刻意提醒我,要小心上邊的人,我就一直暗暗警惕著,果然被我發現,這些家伙要趁機鏟除我!”

  “那是!兄弟我……”呂達華拍了拍胸脯想說什么。

  裴元已經一臉激憤的說道,“所以小弟一上頭,當時就不顧一切,和他們斗了一場,雖然最后死傷慘重,但是好歹也讓他們付出了些代價。”

  呂達華看了看這個遭受社會毒打的年輕人,也有些不忍心,稍微透漏了點口風。

  “這件事還挺復雜的,那些人可能不單純是針對伱。你現在所處的位置十分關鍵,有些人想要借此做些文章啊。”

  說著,呂達華把背后那些人的交代,巴拉巴拉說了一通。

  最后總結道,“所以兄長一定會把你安全送到蘇州去,不會讓那些人的奸謀得逞。”

  裴元聽完思索了一下,反問道,“那兄弟我到了蘇州,拿到稅銀,不就壞了大哥的事?這種不仁不義的事情,我豈能做?”

  呂達華大咧咧的說道,“哎,兄弟這就不用多管了。若是確有難處的話,那就設法上報朝廷,將銀子運回蘇州就是了,誰還能為難你?”

  呂達華把“確有難處”幾個字咬的很重。

  裴元不用多想就能猜到,這是不撕破臉的前提下,南方官僚集團能期待的最好結果。

  這樣的話,雙方仍舊能留著臉面,斗而不破。

  只是到時候,裴元本人少不得落一個無能的評價。

  而且廠衛內部,必然還會翻舊賬。

  到時候,只要問一句,“為何你裴千戶打起北鎮撫司這么猛,打起那些地方集團卻如此不堪一擊?”

  那裴元就將無言以對了。

  可惜啊。

  雙方圍繞這八萬兩銀子瘋狂撕咬博弈的時候,卻根本不知道被他們視為棋子的裴老六,也盯上了這筆錢。

  等他在淮安變戲法一樣,把這八萬兩銀子變為幾十萬兩銀子,那之后雙方就算打破頭,裴千戶也可以穩坐釣魚臺了。

  裴元甚至可以不要臉了,把這筆錢全部挪走,然后直接快馬疾馳北直隸,用砧基道人們湊的那八萬兩上交內承運庫。

  只要韓千戶夠聰明,雙方就能配合的天衣無縫。

  裴元想了想,對呂達華丟了個眼神暗示了一下。

  呂達華知道要說服這小老弟違背命令,也不能只靠空口白話。

  兩人便來到一旁。

  果然裴元第一句話,就問到了關鍵,“現在的事情還都在臺面下,端出來誰都不好看。可是兄弟得到的明令,就是押送商稅,萬一事情沒做成,朝廷治我的罪如何是好?”

  呂達華見裴元這般直率,也不用那些虛詞糊弄他了。

  一邊留意著張可獻和蕭福的動靜,一邊聲如蚊訥道,“好辦。你這次的事情能不能成,不單是看你能不能把銀子運到內承運庫,還有一個,就是能不能讓朝廷付出的代價,超過收益。”

  “到時候,你只要放放水,沿途多死點人。到時候我再找點人,給你送送功績,保證讓朝廷說不出話來。”

  裴元有些明白呂達華的思路了。

  朝廷這趟運銀任務是不是算成功,要達成兩項指標。

  一是確保銀子運到內承運庫,二是沿途的付出的代價不能太大,確保過程可以復制,并能保證運銀的常態化。

  這兩個條件破壞一個,就足夠讓朝廷的目標落空。

  若是破壞第一項,直接劫走銀子,那倒霉的肯定是負責押運的錦衣千戶裴元。

  若是破壞第二項,那裴元就有希望全身而退,因為那屬于非戰之罪。

  事實上,就算沒有呂達華賣人情,南方官僚集團也是傾向于第二個選項。

  因為直接劫走稅銀,實在太過激烈,萬一激怒了朝廷,朝廷很有可能不再權衡利益上的得失。

  上一次劫殺東廠稅監的事情就很打臉,這次朝廷狠下心直接搶先出手,就是有提前掀桌的跡象了。

  這個變化,讓南方官僚集團內部,也有了不同的聲音。

  如果操作第二個選項,就現實的多了。

  不碰那些銀子,就是保住了朝廷的臉面。

  過多的傷亡,又能朝廷看到這邊的抵抗決心。

  如果朝廷知難而退,不再打商稅的主意,那他媽太好啦!或許在這個基礎上,南方世族還有在其他方面讓步的余地。

  比如說,再苦一苦農民……

  裴元知道呂達華這種黑手套其實很外圍,但是他還是想借此傳達一些消息過去,“大哥,其實我有個小秘密,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呂達華聽了心中一動,也沒把話說死,“咱們兄弟之間,是吧……,你先說說。”

  裴元壓低聲音道,“其實我已經暗暗買通了兩個百戶,嗯,花了點錢。我們私下已經做了約定,只要等把稅銀運到淮安,場面上多少能交代過去,就找個借口退回來。”

  呂達華聽了大喜,“當真?”

  裴元信誓旦旦,“真花了點錢。”

  “不是。”呂達華覺得這小子抓不住重點,“你真的已經把上下買通好了?到了淮安就回來?”

  裴元也信誓旦旦的點頭,“這還能有假?不過,等把銀子往回運的時候,大哥得幫我照應照應,要是這筆錢回不了提督蘇杭制造衙門,只怕朝廷不肯干休的。”

  呂達華聽了歡喜無限,當即大包大攬道,“放心,他們也明白輕重。誰要是閑著沒事敢動你那筆錢,我們絕不會讓他有好果子吃。”

  怕裴元不信,又推心置腹道,“說實話,那些人心疼的也不是一筆商稅,他們是怕事情只要起了頭,以后就攔不住了。”

  裴元見呂達華這般好說話,心思一轉,便拋出了自己的主要目的。

  “這次對付北鎮撫司,兄弟吃了不少虧。我手下的錦衣衛已經不滿百,全靠著從宜興招募壯丁,才勉強湊了點人數。”

  “我倒是不在乎他們的死活,可就怕人數消耗過大,朝廷可能會臨時換將,另行委派別人押運。大哥,你怎么看?”

  呂達華被裴元一提醒,也甚覺有理,總不能好不容易把這邊的事情都理順了,結果朝廷反而換人了。

  那他們豈不是白忙一場?

  呂達華沉吟了一會兒,像是拿定了主意,遂對裴元道,“賢弟先別急,等會兒我和他們商量商量。”

  呂達華說完,去尋了張可獻和蕭福,三人拉到一旁,激烈的討論了起來。

  最后呂達華不知拿出個什么給兩人看了,那兩人才不吭聲。

  只是那倆的神色頗難看,也不和裴元打招呼,自顧自便回去了。

  呂達華覺得有些沒面子,面對裴元的詢問,勉強裝逼道,“放心,本來也想和北鎮撫司交交手。”

  裴元本來還想問問,能不能把自己收買兩個百戶的錢幫著報了,終究還是沒忍心。

  這一夜,張可獻和蕭福帶來的人就駐扎在了外圍,錦衣衛這邊休息的還算安穩。

  等到天亮的時候,錦衣衛們開始生火造飯。

  裴元在火堆旁和圍坐的澹臺芳土、司空碎大致提了提呂達華那邊的事情。

  接下來的很多事情,牽扯到雙方的配合,沒提前通氣的話,難免會有各種誤會。

  裴元正和兩人說著,就見張可獻騎著馬不知從哪來過來。

  有錦衣衛士兵想要去迎上去詢問,裴元遠遠喊了一聲,“不必管他。”

  那張可獻也不客氣,縱馬來到裴元正坐著的火堆旁,扔下一長串的人頭,就揚長而去。

  澹臺芳土立刻火了,站起身來大罵道,“什么狗東西!膽敢這么囂張?”

  裴元盯著地上的人頭看了看,又切換了下小地圖瞅了瞅,起身拍了拍澹臺芳土,“算了,今天還有的忙。”

  ——陸訚來了。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