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彥名幾乎應聲倒地。
他為何?
他為何剛才要多說那一句話!
三萬石的糧食啊!
現在拉到河南就能賣到三萬六千兩!
這裴元竟然說給就給了。
這下就連劉七都不淡定了,他目光灼灼的看著裴元,像是在看一個掉落豐富的BOSS。
裴元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趕緊又吃了幾口,隨即笑道,“這一路疲憊,甚是困乏,還得勞煩七哥幫著找個能睡覺的地兒。”
劉七哪舍得這寶貝疙瘩走遠,當即道,“今晚咱們不如學學故人,抵足而眠如何。”
裴元打個激靈,連連婉拒道,“別別,要是再來一出蔣干盜書,那就不美了。”
劉七見裴元推拒,哈哈一笑,說道,“那我讓人就在這附近,收拾個軍帳,給賢弟休息。”
裴元想起了程雷響,便道,“我那隨從,這一路跟我吃了不少苦。要是有多的酒肉,勞煩七哥差人給他送去。”
劉七笑道,“自然不會怠慢了他,估摸這會兒他也正吃著,等下便讓他回賢弟身邊伺候著。”
裴元自承蔣干之后,雖然讓幾個頭領警惕暫消,但是護衛就暫時不能還給他了。
直到這會兒,劉七才應允,讓程雷響跟在裴元身邊。
等裴元借醉離席之后,幾個頭領對視一眼,心中都有想法。
之前他們還在為霸州軍的前途苦惱,現在問題就簡單了。
如今就看那兩支隊伍能不能取來糧食了。
只要能取來那五萬石糧食,就證明了這裴元確實是牛逼,而不是裝逼。
那么他說的那些計劃,自然也就充滿了可行性。
拉扯朝廷兵馬,擊破北方的空當,然后整軍快速穿過正白蓮教叛亂的河南,與霸州軍西路軍匯合擊破右都御史彭澤,然后兵進湖廣。
路線圖清晰而明確,充滿了可操作性!
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裴元還沒有告訴他們,有一支正在集結的兵馬,正在陸太監的帶領下,準備在他們逃出包圍圈之后,從背后給他們來一記狠的。
裴元在臨時收拾出來的軍帳中略作休息,程雷響就趕了過來。
此刻身在叛軍之中,情況高度敏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膽大包天的千戶,是怎么做到和霸州叛軍的幾位賊首有說有笑的,但顯然這不是他該問的。
于是,程雷響問過裴元的平安之后,就很懂事的默默幫著把門。
裴元自從南下以來就沒安穩過幾天,身體早已經適應了這種程度的奔波。
他將變動的計劃復盤了一遍,等到倦意上涌,才慢慢睡去。
第二日一早,劉六、劉七和趙燧就相約找了過來。
現在朝廷那邊日拱一卒,穩扎穩打,叛軍的行動也漸漸松懈下來。
幾個頭領沒什么事,又牽掛著南下的那兩支偏師,索性都來了裴元這邊。
裴元出了軍帳,就看見站在附近土坡上說話的三人。
他揚手招呼了一下,等到雙方湊近,裴元才半開玩笑的說道,“昨晚我可沒有起來盜書哦。”
劉七哈哈笑道,“賢弟莫打趣了。”
倒是趙燧接過了話頭,“是我想來向你討要一份地圖,兩個頭領聽了也很感興趣,就一起過來了。”
劉七喚人送來吃的,裴元肚子正咕咕響,眾人就邊吃邊聊起來。
和昨天的酒宴相比,這一頓就有些乏善可陳了。
不過嘛,煮的滾熱的面糊,里面打了雞蛋,撒了鹽,又熬進了一小塊豬油。
又熱又香又飽腹,裴元直接干了兩大碗。
吃飽之后,裴元就開始畫圖。
按照昨天答應下的,把北方幾省,以及湖廣、江西一帶的地圖都畫了出來。
至于南直、兩廣、浙江這些地方,雙方都默契的沒提。
到了夜間的時候,有跑的氣喘吁吁的騎兵匆匆地趕了回來。
派往宿遷的那支偏師,已經成功的取得了那三萬石糧食,現在一部分士兵正在緊張戒備,防備淮安衛和大河衛出擊,另一部分士兵正在四處搜羅車馬,準備裝載那些糧食。
裴元聽到這里,在旁多問了一句,“那些糧食都是散放的吧?”
那傳令兵見幾位大佬沒阻止,便答道,“對,像是臨時搭起的米倉。糧食就在里面四處散放,放米的那些容器外面用竹子固定,里面是卷起來蘆葦席子。”
裴元聽了微微一嘆。
從剛才那騎兵說正在搜羅車馬,裴元就有些猜測了。
這些糧食哪是那么好拿的?
突襲那些糧倉的霸州叛軍,想要順利的把這么多糧食帶走,只能四下搜羅車馬牲口,以及裝糧食的器具。
如此一來,必然會四下騷擾鄉里。
霸州叛軍成分復雜,作為反賊,道德底線本就不高,散開之后,無人約束,很容易就禍害鄉里,蹂躪地方。
最終的結果,必然是造成無數的家庭,徹底陷入窘境之中。
霸州叛軍不可能拒絕這五萬石糧食,為了運走這五萬石的糧食,霸州叛軍也必然會騷擾那兩縣的百姓。
這樣明晃晃的撒餌,明晃晃的讓人難以拒絕的謀劃,裴元估摸著很大可能是那個淮安衛指揮使賀環的手筆。
他為什么叫賀環,干脆叫賀壞算了!
裴元嘆息完畢,對劉七解釋了一句,“給諸位的這見面禮也是我臨時起意,所以準備不周了。”
劉七哈哈大笑道,“賢弟!這算什么?無非是費些工夫而已。”
一百兩銀子,給了五萬石大米,這是什么神豪?
劉六越發心熱了,“裴賢弟,除了這兩處,還有什么別的好處嗎?”
裴元心道,這龍爺怎么沒點逼數了。
于是便婉拒道,“這是給新用戶的活動,暫時就這些了。”
好在劉七是要臉的,他打斷了劉六的話,直接對人吩咐道,“來人,去抬一萬兩銀子來。今天就請裴賢弟,好好給我們指點迷津。”
嘗到甜頭的劉七,已經果斷決定要首充了。
裴元知道,這時候這些叛軍頭領的期待感最強烈,正是吊一吊他們胃口的時候。
于是便道,“沭陽的人還沒回來,再等等看吧。”
眾首領連聲道,“不必了!裴賢弟的實力,我們都是認可的。”
裴元再次婉拒道,“我裴元之所以能得到那么多人的信賴,幫著協調諸事,靠的就是做事規矩,以誠待人。各位還是等沭陽的消息傳過來,咱們再商量后續的事情吧。”
眾人被裴元連番拒絕,不好再強開口。
裴元又安撫了一句,“放心,我還要在這里留幾天,又不急著走。”
眾人這才勉強離開。
只是今晚,知道了宿遷傳來消息的霸州叛軍的頭領們,紛紛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就有騎兵快速趕來回報,他們在沭陽城外輕易地找到了儲存那兩萬石糧食的糧倉。
如今也在設法將糧食往回運輸。
眾人聞言,再無疑慮。
光是到手的糧食就值好幾萬兩銀子了,那裴元怎么可能是貪圖他們的錢財?
人群中的賊帥齊彥名,甚至若有所思起來。
莫非,這一萬兩又是一個考驗?
劉六對劉七激動道,“兄弟,還等什么?”
劉七也滿是期待和緊張的回顧自己的手下,“銀子呢?準備好了?”
幾個手下連忙道,“昨天就連夜準備好了。”
劉七大手一擺,“走,去見裴元!”
幾個頭領興沖沖的走在前面,幾個手下抬著四個箱子,走在后面。
裴元正在外面散步,一見這架勢,就知道沭陽那邊的事情也成了。
他心頭暗松口氣,臉上表現的越發從容不迫起來。
劉七龍行虎步到了跟前,就豪爽的一擺手。
幾個手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訓練過,迅速就把箱子打開,露出一箱箱的銀錠。
劉七抱拳,很是鄭重的對裴元道,“這里是一萬兩白銀,還望賢弟教我。”
裴元聽了此言,連忙否決道,“小弟怎么好拿七哥的錢,七哥但有所問,小弟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接著頓了一下,語重心長道,“這些銀子,是小弟拿七哥的錢,去辦七哥的事兒。”
劉七想想,上次裴元確實提到過,要拿銀子去打點南京兵部,以及至少十來個指揮使。
想到有這么多關系要通,僅這一萬兩,劉七自己都覺得有點少了。
他感動道,“賢弟費心了。等我們霸州軍過了這個難關,將來要是有用到我劉七的地方,我劉七絕不推辭。”
裴元心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不指望劉七這家伙能幫上什么大忙,只要能有點無關痛癢的配合,就足夠他攪風攪雨了。
裴元對程雷響道,“把銀子收起來吧。”
程雷響聽了裴元這話,一時有點懵逼。
這可是一萬兩銀子啊,自己怎么收?
好在趙燧是個明白事理的,便說道,“這幾個人就先給裴兄弟用著,等他們把裴兄弟護送回去,再打發他們回來就是。”
裴元便笑道,“那就多謝趙副帥了。”
劉七見裴元收了銀子,就知道該進入正題了。
他給趙燧示意了下,趙燧便回頭讓眾人退下,現場只留下了劉六、劉七、趙燧、齊彥名四個賊帥。
裴元見只剩他們幾個了,便肅然道,“大致的一些想法,我之前已經和你們幾個溝通過了,只不過因為銀子的事情,我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今既然錢到位了,我就給伱們說說細節。”
四人知道要聽付費內容了,一個個都屏息凝神,生怕錯過了什么。
這次裴元沒有舞弄他的霸州刀,而是從地上撿了個石子,依舊是劃出了周邊的地形。
隨后,裴元看著那地圖沉吟起來。
趙燧自從得了昨日裴元畫的地圖,已經把當前的局面思索過一遍了。
就算以他的才智,也不得不承認裴元的計劃,比他設想的直逼淮安,再燒一次漕船來的靠譜。
最主要是穩當。
大家和和氣氣,一萬兩銀子就把事情辦了,根本都不需要冒險。
只是本就已經制定的謀劃,這裴元怎么反倒沉默了。
正想要問,裴元已經長出了一口氣,說道,“以我來看,那些糧食也沒必要運過來了。我們應該帶兵快速南下,才是上策。”
裴元說的是這兩天大家最在意的那些糧食,做出的應對,又是眾人最不愿意的南下。
幾個頭領立刻皺起了眉頭,劉六更是直接問道,“這是為何?”
“諸位請看。”裴元從地上撿起一粒小石子,放在代表霸州叛軍的位置,“咱們現在在這里。”
裴元又在通往山東河南的方向,連續落下幾顆石子。
“這里則是朝廷的京營和邊軍。”
接著,裴元將代表著朝廷兵馬的石子往霸州叛軍的方向挪了挪,又把霸州叛軍的石子往南挪了挪。
“朝廷兵馬對霸州叛軍采取的是壓迫攻勢,這也就代表雙方亦步亦趨,中間的戰略緩沖極小。”
裴元又將代表朝廷兵馬的幾顆石子,快速的向代表霸州叛軍的石子靠攏。
隨后,裴元指了指那幾個石子之間的空隙道,“就算我們的謀劃成功,但是因為我們和朝廷兵馬的距離太近,就算是朝廷命令他們急速南下,他們之間也拉扯不出足夠的空擋。”
“哪怕我們找到機會強行突破,也很容易被他們反應過來,從各處展開圍堵。”
裴元見幾個頭領若有所思,便不動聲色的引導著他們的判斷,“所以說,一切計劃的前提。都在于我們要迅速的南下,拉開和朝廷重兵之間的距離。”
說著裴元將代表霸州叛軍的石子,直接一口氣拉到宿遷。
“若是我們快速南下,然后再逼迫朝廷兵馬不得不追上來,那么只要我們合理的做出應對,并適當阻擊,就很有可能造成這樣的局面。”
說著,裴元將那些代表朝廷兵馬的石子,或快或慢的落下。
因為距離的拉長,讓他們之間的空隙也顯得七零八散。
裴元道,“我們的制定的計劃,是以沖破北方防線為前提,所以一切的方案,必須為此而服務。若是各位認同這一點,那我就繼續說下去。”
眾頭領皺眉看了一會兒,都覺得眼前的圖示,表現的還是很清晰的。
而且有裴元之前表露的能力,眾人也傾向于相信他的判斷。
只有趙燧皺眉看了一會兒,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裴賢弟說的這些,我也能明白,只是我們要南下這么遠嗎?一直要撤到宿遷?”
他還記得計劃里有一環,是會從南直隸調集十幾個衛所,假裝在宿遷決戰來著。
裴元不動聲色的垂下眼皮。
真要是以突圍為目的,不必到宿遷就足夠了。
之所以這么安排。
那當然是因為……
我要給陸太監的背刺留下足夠的空間啊。
打仗這種不靠譜的事情,當然要提前把兩邊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才夠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