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輿論開始沸騰,江彬那邊就先出事了。
傳聞中或被打傷、或被奸殺、或被覬覦的江都督,氣的三尸神暴跳,七竅內生煙,直接搶出門來,對著那些正被邊軍驅趕的混混們打去。
那江都督是威猛無比的悍將,只三拳兩腳,就打殺數人在地。
圍觀看著熱鬧的眾人,見江彬如此生龍活虎,都嚇得一哄而散,躲在遠處。
就連一些負責維護秩序的差役,看到江彬隨意殺人,都不敢多話,直往人群里鉆。
那江彬憤怒的四下張望,大踏步上前。
先是從那領頭混混的尸身上,拿起那鮮紅嫁衣用力扯的粉碎,扔在地上,接著又拿起裴元所寫的戰書讀了一遍。
隨即,四下看著,大聲吼道,“裴元狗賊,既然你要找死,那么老子明天就去大慈恩寺外將你打殺,以消我胸中之恨!”
圍觀的眾人敏感的聽到了時間,“明天。”
然后還有地點,“大慈恩寺外。”
——那得去啊!
等到眾人都開始議論紛紛了,有能力阻止江彬獨走的神周才領了一隊人馬趕到。
見江彬站在府外威風凜凜,怒目環瞪的模樣,神周一時跌足長嘆,卻也無話可說。
隨著江彬被從府里釣出來,這兩天他們圍繞江彬被錦衣衛圍攻,所對朝廷施加的壓力,都化為了泡影。
如今或許唯一能聊作彌補的,就是指望江彬明天能當眾打殺裴元那惡徒,出了心中一口惡氣,順便再打壓下錦衣衛的氣焰。
江彬這邊的消息,第一時間就被藏在人群中的錦衣衛密探傳到智化寺中。
裴元聽說江彬真的被釣出來,頓時大喜過望。
陳心堅向那前來報信的錦衣衛擺擺手,示意他離去,然后向裴元不解的詢問道,“千戶,這件麻煩,您替錢寧接過來也就罷了。”
“可這外四家軍在京中鬧事,也是朝廷忌憚的事情,您為何一個勁兒的把仇恨吸引到自己身上?”
“若是以千戶以往的性情,不該暗使手段,讓朝廷的人出來收拾這局面嗎?為何只是不疼不癢的點了陸完一句?”
裴元聽了卻平靜道,“因為老子要重創的不是邊軍,也不是江彬……,而是錢寧!”
說到最后,裴元臉上的平靜像是被猙獰所割裂,露出了壓抑許久的兇意。
陳心堅打了個激靈,被嚇了一跳。
之前從裴千戶那里得知,錢寧借天子的勢算計裴千戶時,陳心堅有過大膽猜測,認為朱厚照為了盡快息事寧人,肯定存了縱容錢寧的心思。
因此陳心堅也覺得,在這種天子默許的局面下,他們千戶所除了和邊軍斗上一場,似乎也沒別的出路了。
但聽裴千戶這意思,似乎要另外闖開一條路來。
陳心堅思索著,口中道,“所以千戶一直回避和邊軍的直接對抗,而是把目標一直放在江彬身上,以縮小雙方的對立?可萬一咱們沒把江彬釣出來,到時候錢寧再翻臉,咱們面對兩方敵人,豈不是要陷入全面被動了。”
不等陳心堅說完,裴元就道,“沒有萬一。”
裴元的神色重新恢復了冷靜,那之前浮現的猙獰,也彷佛竦峙的礁石,重新落到幽靜的水面下一般。
裴元篤定的說道,“邊軍有邊軍的目的,錦衣衛有錦衣衛的目的,朝臣也有朝臣的目的。”
“但人,卻是自私的……”
“本千戶有本千戶要解決的問題,江彬有江彬要解決的問題。如果江彬沒有,那本千戶就給他制造問題。”
“如果為了達到他們的目的,最終當做犧牲品的是我,那就去他媽的!”
“同理,如果要付出代價的是江彬呢?”
“如果繼續推動邊軍的計劃,讓江彬繼續裝傷躲在府內不肯出來,那么就算事情最終成功了,別人也一定會把他看做笑柄。”
“而且越是知道內情,越會看不起江彬。”
“在邊軍這種崇拜強者的地方,被人如此羞辱都不敢出頭,別人不會覺得他有多么隱忍,只會將他看作是無膽的廢物。”
“所以李琮、神周他們可以忍,為了達到目的他們,也可以犧牲江彬的威望。”
“但是江彬不能。”
“而江彬,又是整件事最核心的那個人物。只要釣出了江彬,這場危機就化解大半了,接下來就該是對錢寧的反擊了。”
陳心堅恍然大悟之余,又憂心忡忡道,“人都道江彬壯勇,我今日混在人群中,見他打殺那些送戰書的無賴,如提孩稚一般。”
“千戶的這個計劃,實在太過冒險了。萬一江彬起了兇性,一定要和千戶打個你死我活,又該如何?”
裴元聽了倒是表現出了十足的信心。
“放心,我和他交過手,對他的本事也算心中有數。就算我不及他,差距也不算大。”
“只要他短時間打不下我,那他就完了。”
畢竟我有掛!
陳心堅對裴元的自信有些莫名其妙,只是他雖然自認心腹,也看不透裴千戶的實力到哪。
對此,只能選擇相信裴千戶的判斷。
就在陳心堅松了一口氣,想要離開的時候。
裴元卻想起了,陳心堅急于打發那傳信錦衣衛離開的事情。
于是詢問道,“那嫁衣是怎么回事?”
陳心堅訕訕的不知道該怎么接,只能道,“卑職恰好聽說有個布商家里的女兒大婚,想著給江彬送女人的衣服未必好使,就自作主張了,請、請千戶責罰。”
裴元思索了片刻,口中輕聲道,“嫁衣嫁衣……”
忽然靈光一動,笑道,“你做的不錯,我為何要罰你。”
“額。”陳心堅本來也覺得自己這一手做的挺漂亮,而且又是奸殺,又是嫁衣的,再加上當初在永壽伯府外,裴千戶在眾目睽睽下褲子都脫了,這些事件彼此聯動二創,豈能不讓江彬聽了熱血沖頂?
但是這會兒聽裴元這么說了,陳心堅反倒有點心里沒底了。
裴元想了下,又向陳心堅認真詢問道,“你和那家布商有仇?”
陳心堅磕巴了一下,隨后道,“沒仇。”
裴元又問道,“那布商的女兒姿色很是過人?”
陳心堅小心道,“長相也就一般。”
陳心堅又趕緊補充了一句,“卑職是隨便找人問了問,然后就,然后就。和他們既無私怨,也不是覬覦那家女子的美色。”
裴元聽了陳心堅此言,很感慨的說道,“以前,我就覺得你們這些錦衣衛就挺不是東西的。現在,依然這么覺得。”
陳心堅心中略覺古怪,什么叫“你們這些錦衣衛?”而且,錦衣衛中的下限擔當,不就是你老人家嗎?
卻聽裴元對陳心堅說道,“去把岑猛叫來。”
陳心堅心中有些不太踏實,不知道裴元為何不吩咐自己,卻叫岑猛,但裴元發了話,他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去把岑猛叫來。
等岑猛到了,裴元對陳心堅說道,“從哪里搶來的嫁衣,是何處人家?都告訴岑猛。”
陳心堅聞言,想想裴元剛才的話,心知肯定是哪里做的不合裴千戶的心意了。
當即只能訥訥的將白天從何處搶的嫁衣對岑猛說了。
裴元讓岑猛復述了一遍,隨即對他說道,“你去打聽打聽,看那事兒,后續是如何了?”
岑猛看了陳心堅一眼,隨后快速離開,帶著人去查訪之后的事情。
陳心堅臉上神色訕訕,卻也不好說什么。
過了好一會兒,岑猛才來回報。
他也不管陳心堅在旁,直接對裴元道,“回稟千戶,卑職去問了。因是夏日,那布商的女兒嫁衣內穿的衣物單薄,被剝除嫁衣后,頗有袒露。”
“又兼且錦衣衛蜂擁而至,揚長而去,那新娘又這般……”
“到底發生了什么,誰都說不清楚。”
“前來迎娶的男方事后恰好趕到,聽說這些事情后,就羞憤離去了。那布商夫婦對坐嚎啕,似乎也頗有些凄苦。”
陳心堅聽了訕訕。
裴元看著陳心堅,陳心堅越發的有些尷尬起來。他對裴千戶會忽然出現良知這種東西,確實是有些應對不足了。
卻聽裴元釋然的對陳心堅說道,“也罷,只能獻祭你,成為我計劃中的一環了。”
陳心堅本以為會受到責罰,或者其他什么懲戒,但是聽了裴元這話,卻只能一臉懵逼的看著自家上司。
不是?
這又怎么說?
難道不是你裴狗、額不,難道不是你裴千戶偶爾觸動良知,所以忽然覺醒了善念什么的嗎?
成為計劃中的一環那是什么 裴元對陳心堅命令道,“你現在立刻去那布商家,向他們許諾迎娶他們的女兒。若是他們答應,自然皆大歡喜,若是他們不肯,小心我回來收拾你。”
裴元的話帶著絲絲警告的意味,顯然不是隨口說說。
陳心堅聽得越發懵逼了,他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千戶,是真迎娶嗎?”
裴元不假思索道,“當然。”
“你現在并未婚配,而且品貌能力也算上乘。我還會盡快給你搞一個上品階的官職,讓你不至于在這方面失色。”
“雖說你這家伙白天表現的不怎么樣,但是,話說回來,人品也不能當飯吃。”
“去試試看吧。”
陳心堅見裴元說的堅決,心中雖然怏怏,卻也只能應下。
想到今日見得那女子不是很美,就帶了幾分不喜。
路上的時候,其他幫著帶禮物的錦衣衛聽說,陳心堅要去向白日間那個新娘子求親,一時都笑鬧起來。
有艷羨的則向陳心堅打趣,說當時露出的胳膊大腿很是白嫩,不想總旗竟有這樣的福分。
陳心堅心情灰暗,早知道造這么大孽,今天白天就不至于那般猖狂了。
起碼不至于讓這些狗東西看多了去。
裴元說的認真,陳心堅也不敢敷衍,真要是求娶了來,未來也是有望當個國公夫人的。
“布商的女兒”和“國公夫人”之間的落差,讓陳心堅心中頗為怏怏。
等到了那布商家。
見是錦衣衛再度登門,只唬的留下的親朋各個噤聲,湊趣的鄰里人人躲避。
陳心堅這會兒倒是越發不好意思起來,只能硬著頭皮進去,對那布商夫婦說了想要求娶他家女兒的事情。
說著,讓人擺出聘禮。
那布商夫婦原本以為這家伙又是來鬧事的,聽到此言,一時竟然不敢出聲。
他們既把陳心堅視為了肆意妄為的惡徒,不敢絲毫得罪,又帶著少許的僥幸,希望遭逢大變的女兒,或許能嫁個更體面的人家。
兩人唯唯諾諾,看著彼此,都不肯吭聲應允或是拒絕。
陳心堅索性不理他們,徑直闖入了后宅,捉了一個女仆帶路,見到了那個哭的梨花帶雨的少女。
陳心堅看了一會兒,這才有些感受。
想著這是裴元的安排,一時也認命了,當即對那少女說了自己打算迎娶她的事情。
那少女被陳心堅闖進來時原本還有些驚懼,又想起了早間的事情,更是恐慌不已。
但是聽了陳心堅的那番話,又打量了陳心堅的容貌談吐后,哭泣的聲音也不那么連貫了。
陳心堅遂不遲疑,回到前堂,與那布商定下了此事。
回去的路上陳心堅倒也釋然了,說說笑笑的讓人喝他的喜酒。
只是他仍舊想不明白,裴千戶獻祭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這一環”,又會被用在何處。
裴元處置了陳心堅的事情,隨即就不再理會那些繁雜的事務,專心為明日的挑戰做著準備。
簡單而言,就是調試自己的外掛。
在反復的定向調整了債務比例之后,裴元終于如愿以償的刷出了“窮且益堅”的狀態。
——特殊狀態:窮且益堅(債務數量的縮減,讓你可以專注于解決剩余的麻煩。當你專注于一件事情超過一刻鐘,將會越來越強。此狀態可以疊加。)
裴元滿意的看著自己的被動,心中暗道,也該讓大明的百姓見識一下,錦衣衛口口相傳的真男人,是何等絕世猛人了。
江彬這樣的對手,恐怕足以讓他疊出驚駭世人的被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