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想著明日的事情,用過晚飯后就早早睡下,將養精神。
陳心堅回來后,聽說裴千戶已經睡下了,也就沒再回報,心情頗為復雜的回了自己的值房。
第二日一早,千戶所里聽說了昨天那件熱鬧的錦衣衛們,都聚集在門房那里竊竊私語。
不少人都熱切的議論著,今日裴千戶要和那江彬決斗的事情。
出于眾所周知的考慮,大家紛紛表示愿意相信裴千戶的實力,對那什么第一猛將根本不屑一顧。
千戶所中和裴元一起經歷過去年那一場場出生入死的家伙,要么留在裴元身邊做親隨,要么都下放去了地方幫著去抓兵權,如今智化寺里值守的錦衣衛,已經有很大一部分,是從軍余里替補上來的。
陳心堅聽了一會兒,壞笑著和岑猛商量了下,兩人便聯手坐莊開了個賭局。
在兩個總旗反復表示絕對不會告密之后,大家紛紛誠實的進行了押注。
好在和千戶所有業務來往的衙門不算多,智化寺這邊還算隱秘,并沒有太多的人找上來看熱鬧。
陸訚、李士實、魏訥、臧賢等人紛紛派了親信過來打聽。
蕭韺父子則是親自趕來幫著裴元助威。
裴元一覺睡飽,又吃了很多東西,隨后才心滿意足的到了堂上,喚人詢問事情。
先是打聽了江彬那邊的情況。
陳心堅一早就讓人盯著那邊,見裴元詢問,連忙回答道,“千戶,昨天江彬大鬧一場后,神周入府沒多久就負氣而走。李琮后來也趕了過來,卻連江彬家的門都沒能進去。”
裴元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隨著江彬被釣出府來,整件事的利益相關方,就只剩下江彬和裴元兩人。
邊軍借機生事的計劃徹底失敗,與此同時還得趕緊通報宣府,免得那邊誤判,為了一個已經被揭破的借口,進行軍事冒險。
錦衣衛也說不上是獲勝的一方。
在這場鬧劇中,錦衣衛明明占據著主場優勢,總兵力也遠遠多于外四家軍,而且還有上直親軍衛的諸多援手,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邊軍在京中跋扈,任由事態變得不可收拾。
這讓朱厚照對錦衣衛的血性和戰斗力大失所望。
裴元和江彬的這場約戰,雖然已經無關大局,只是邊角余波,但是作為整個事件的收場,兩人的表現,卻能在很大程度上裁定此事的最終走向。
裴元又詢問道,“那江彬已經出門了嗎?”
陳心堅道,“還沒有。”
有掛的裴元心態更好,“沒事,咱們也不急。”
又問道,“大慈恩寺那邊如何了?”
陳心堅回道,“從一大早,就陸續有百姓來等著圍觀,其中還不乏一些勛貴官眷。另外還有些江湖匪類混跡其中,將那里攪擾的亂成一團。”
裴元更為關心的是安全的事情,于是問道,“那外四家軍呢,有沒有動靜?”
陳心堅知道裴元的意思,便說道,“確實有少量人手提前從永壽伯府出來,去了大慈恩寺那邊。但是那些人都沒攜帶武器,看上去像是盯梢的。”
“我已經讓澹臺百戶帶著他那個百戶所的人提前過去埋伏了。”
“而且旁邊的大慈恩寺是咱們的地盤,也藏了點人手,要是千戶覺得情況不對,可以先撤入大慈恩寺。到時候,自然會有砧基道人過來接應。”
裴元聽了甚是滿意,當眾贊嘆道,“我有心堅,當無憂矣。”
裴元心中有了數,便將各家人等,叫來安撫了一番。
看到蕭韺的時候,還和他大致提了提李璋的事情。蕭韺對李璋很有印象,當即道,“此人很早就跟著我叔父,素來是忠心可靠的。”
裴元也不確定自己委托李璋去辦的事情會不會有波折,但世事無絕對,總有要賭的時候。
裴元的那封戰書只說是今日約戰,卻沒定具體的時辰。
兩邊都想著晚一會兒再去,好擺足架勢,沾點心態上的便宜。
結果一直磨到了快中午,大慈恩寺那邊已經開始罵罵咧咧了,要約架的兩人還都沒動靜。
裴元倒是氣定神閑,慢慢的繼續熬著江彬。
卻不想,剛吃完午飯,司禮監隨堂太監尹生就尋了過來。
裴元聽說尹生登門,想著這家伙之前的刻意示好,連忙起身相迎。
卻聽尹生很有些無奈的問道,“你和江彬還打不打,天子已經等急了。”
裴元心中暗罵,該你這個天子出來鎮壓局面的時候你不吭聲,這會兒看熱鬧了,你站第一排。
這朱厚照怎么不去死呢?
經此一事,裴元內心中對朱厚照最后的那點內疚也消耗殆盡了。
既然朱厚照已經讓人催促了,裴元自然不好繼續耽擱,當即整束停當,帶著手下殺氣騰騰的往大慈恩寺去。
蕭韺父子倒是想去,表達“同進退、共榮辱”的意思,但是裴元對內宮的滲透正在緊鑼密鼓的操作著,不想對外人暴露自己和蕭家的關系已經到了這一步。
因此,蕭家父子兩個只能自顧自往大慈恩寺去,想看這場難得的熱鬧。
路上的時候,有在那邊盯梢的錦衣衛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來回報,“千戶!江彬馬快,已經到了!”
裴元擺擺手,表示知道了。
臨近智化寺,便見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多,幾乎將那幾條通往大慈恩寺的道路,擁擠的水泄不通。
陳心堅本想上前驅趕,讓那些百姓讓出一條路來,但是見密密麻麻的人都在那罵罵咧咧,說著江彬和裴元的事情,一時竟有些膽怯。
裴元見狀也不敢犯眾怒。
于是原本氣勢洶洶的裴千戶,連忙給手下打著眼色,低頭往人群里擠。
陳心堅觀察了一會兒,憂心忡忡的向裴元小聲嘀咕道,“咱們雖然晚來,但是在聲勢上并未壓倒對方,反倒讓江彬以逸待勞,占了先手。”
裴元沒有接話,默默思索著等會兒應對。
等到前面一空,看到在空地里等待的江彬,裴元忽然仰頭大笑。
陳心堅、岑狼俱都詫異,“千戶何故發笑?”
裴元當即道,“單笑李琮無謀,神周少智。二人讓江彬接旨后就騎馬先來,雖然能以逸待勞,但也被多罵了兩刻鐘。”
陳心堅和岑狼定睛一看,卻見江彬正暴跳如雷,時而與人對罵,時而張臂威脅,看那架勢,若不是等會兒還有硬仗要打,說不得,就要再次鬧上一場了。
兩人見狀,礙于有旁人在場,不好硬拍這馬屁。
好在裴元也不在意這些,將身上的斗篷一甩,扔給二人,就大踏步向場中去。
這本是裴元設計的帥氣出場,可惜這會兒眾人都在罵江彬,看到的并不多。
但是盡管如此,裴元這大步上前,還是吸引了附近人的注意力。
那些百姓都不認得裴元,但是此情此景,氣氛都到了,于是也都醒悟了。
眾人紛紛大叫道,“脫衣服的就是裴元!”
“脫衣服的就是裴元!”
“裴元來了!”
這邊一喊,外四家軍埋伏在人群中的人,也跟著大喊,提醒場中暴怒的江彬。
“裴元來了!”
“裴元來了!”
江彬像是聽到了信號的惡狗,立刻穩住身形,兇猛的向裴元望來!
他的身子長大壯碩,臉上的傷疤猙獰可怖,當他全神貫注的看著裴元時,就連那目光也彷佛灌注了吃人的壓迫力。
裴元卻絲毫不慌,反倒把腳步一點點放慢了。
裴元狀似輕松,卻做好了瞬間應對搏殺的準備。
他的腰肢微彎,狀如熊羆的身子,像是要撲上去和猛虎搏斗一樣,張開著雙手。
江彬注視著裴元,口中暴喝了一聲,“裴元!”
這一聲大喊,彷佛平地里驚雷炸裂,其中的穿透力和壓迫感,讓那些之前還胡亂嚷罵的人,都如同心悸一般,臉色白了白,把剛要出口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原本還吵吵嚷嚷的場地,一時都鴉雀無聲。
裴元卻沒有和江彬較勁的心思,反倒口中冷嘲道,“你不是被我打死了嗎?這會兒怎么冒出來不繼續當縮頭烏龜了?”
江彬本就被之前亂糟糟的辱罵弄得焦躁,這會兒殺心拉滿,更不多話,直接向裴元猛沖過去。
裴元聽著那沉重快速的腳步,不敢讓他就這么展開氣勢,電光火石間,也做出反應,同樣兇猛的向他迎了上去!
看到這兩個雄壯男兒如同猛獸一樣撞成一團,開始廝打,剛才那些被驚得不敢出聲的勛貴官眷、圍觀百姓,這才齊齊爆出大聲呼喊。
裴元上次和江彬打的時候,就感覺自己對上江彬這等猛將可能會有些遜色。
這次實打實的猛撲,抵住江彬的沖鋒,又拳拳到肉的互毆一陣,立刻就有落到下風的趨勢。
江彬心中恨意已急,手中的拳頭又快又狠,遇到裴元的反擊也不閃不避。
裴元知道雙方的差距,剛才雖然一直虛張聲勢,卻始終維持著冷靜。
他心中很清楚,想要扳平劣勢,甚至反擊,至少要拖到第一次被動生效的節點。
裴元刻意的拉著江彬打,寧可多挨幾下,也盡量拖慢著江彬的攻擊節奏。
兩人很快從大慈恩寺外空地的中央,斗到了空地的邊緣。
一些在那里看熱鬧的閑人紛紛走避。
已經顯出明顯劣勢的裴元,也顧不得狼狽,胡亂的抓起那些人遺留下的桌凳、幃帳向江彬砸去。
江彬不閃不避,盡皆打碎。
圍觀的百姓們眼光甚毒,立刻有人大喊,“裴元不行了!”
這一下像是響起了什么口號,不少人都激動地跟著大叫。
“裴元不行了!”
“他要被江彬打死了!”
和裴元血拼的江彬自然也看出了裴元的疲態,他泛著血色的眼珠盯著裴元,臉上露出惡毒猙獰的笑容,裴元!今日老子就將你一寸寸的打爛!”
說著,仍舊如同猛虎一樣欺身而前,兇猛的一拳,直接向裴元當胸打去。
裴元這次卻不躲閃,也是同樣的一拳,兇猛的打了回去,“滾!”
江彬眼中顯出狂喜,正待要看裴元在自己這一拳下被打的筋斷骨裂,卻感覺到洶涌的力量,從手臂上傳來。
腳下一時沒站穩,竟被打的后退了兩步。
江彬感受著手上疼痛欲裂的感覺,有些意外的咬牙道,“你?!”
卻見裴元似乎也不太好受,后退著并沒有趁機搶攻。
江彬心念轉動,以為是裴元要拼命了,若是別的時候,就該稍微拉扯,泄其銳氣,最后再直接一口氣將裴元打爆。
但是這會兒,江彬心中憋著一口惡氣,便要以強凌強,徹底將這樣的裴元打死。
江彬攥著雙拳,一邊緩和著手上的痛楚,一邊虎視眈眈的作勢欲撲。
裴元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被調動著打亂節奏,轉而防御。
江彬獰笑道,“今日,老子就讓你死的心服口服。”
說著再次欺身而上,和裴元搏殺起來。
裴元的心臟劇烈的砰砰跳著,額頭的青筋綻動,身上的肌肉如同活物一樣扭動著,拼命的壓榨著里面的力量。
面對著如此艱難的境地,裴元終于拖到被動在最關鍵的時候及時觸發!
——“窮且益堅!”
隨著一拳打開江彬,裴元身上的力量越發旺盛起來。
他像是慢慢瓦解理智的野獸一樣,強烈的刺激,拼命的激發著這具身體,去打爛眼前的敵人。
裴元忍不住的想要咆哮嚎叫,釋放那無所適從的情緒。
恰在此時打來的江彬,霎時間成了那情緒和力量的宣泄口。
兩人結實的拳頭相撞,身上也時不時的被擊中,忽而嘔血而退,忽而再次涌身上前。
眾人見如此強壯的二人,如同魔神金剛一樣打在翻揚塵土里,一時看的目眩神迷。
原本都還是看熱鬧的心態,如今看到那純粹的以力相搏,和拳拳到肉的生死搏殺,一時竟無人敢再開口說什么。
眾人心中只有零碎的念頭環繞。
原來這就是江彬!
原來這就是裴元!
之前關于二人的那些戲謔,在這純粹的強大面前,是那么的單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