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一邊往前擠，一邊左右掃視著。
到處都是烏泱泱的人頭攢動，裴元也弄不清楚那些小弟們來沒來，或者是已經看完榜離開了。
裴元見陳心堅等小弟們擠出的一點空當，很快被洶涌的人流淹沒。心中也明白，在這種人數的擁擠之下，他們這點人手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于是裴元仗著身強體壯，索性自顧自的往前擠。
陳心堅見裴元如此，也有樣學樣，自顧自往張貼榜單的照壁前去。
好在不少已經看過榜的人，也在往外擠，人群雖然擁簇，但也緩緩地流動著。
裴元好容易擠到照壁前，剛匆匆掃了一眼，就聽陳心堅在旁大叫道，“梁勇中了！”
裴元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是自己的好弟弟之一。
裴元見陳心堅所在的位置離榜首更近些，當即沒好氣的對陳心堅道，“這樣看要到什么時候，只看榜首！”
裴元不指望霍韜還能拿到會元，只要能位列前茅，就說明這次科舉押注押對了。
真要押錯了……
押錯了也沒事，明年正德八年馬上就又有秋闈了，正好可以再賭正德九年的甲戌科的正科。
唯一麻煩的是，這些人可能不太信自己了。
不過，也沒關系。
裴元可以回去把畫撕了，等到正德九年正科的時候，再找人畫一張。
反正也就這兩年了。
裴元正琢磨著后續的善后計劃，就聽陳心堅激動的大吼道，“中了！第一名，霍韜，廣東廣州府南海縣！”
裴元一聽霍韜這個政治暴徒果然順利的拿到了這一科會元，不由大喜過望。
“哈哈！我成了！”
陳心堅和裴元的這番遙遙對話，頓時引得擁擠的人員，紛紛對裴元側目。
見穿著便服的裴元，身體魁梧，年輕英俊。
不少正在四下亂看的豪門勛戚，大喜過望，“就是他了！”
說著一擁而上，將彩帶紅衣往裴元身上裹，就要拉扯著往外走。
一些人見下手晚了，也不顧什么道義，上來就推搡著要搶人。
裴元先是有些錯愕，隨后看看那些喜氣洋洋，劍拔弩張的豪奴，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這特么榜下捉婿捉到老子頭上了，該不會是把我當霍韜了吧。
裴元還挺樂呵。
等到那些人把自己從人群里搶出去，才翻臉道，“瞎了你們的狗眼，老子乃是錦衣衛千戶裴元。你們也敢來惹我？”
那些豪奴們和勛貴們這才知道搶錯了人。
不知誰嚷了一句，“這個更好！”
眾人下意識要爭搶，忽聽有人反駁道，“這個不好，莫禍害了家里的小公子。”
裴元氣不打一處來，兇相畢露的環視一圈，這才嚇得那些勛貴們紛紛退散。
這會兒工夫，陳心堅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他有些興奮的對裴元道，“屬下還看到了歐陽必進的名字。”
裴元心道穩了。
有霍韜打頭，揣摩他的立意和文風、文筆的又有兩人上榜，其他的不用看也知道必然收獲豐厚。
裴元看看照壁前擁擠的人群，也懶得一個個去對照了。
對陳心堅道，“咱們回智化寺，慢慢等著出結果吧。”
隨后裴元一行興沖沖的往智化寺趕。
路上的時候，正好遇到一個陶俊的舉子。
那陶俊見了裴元哥哥當即納頭便拜，歡喜道，“小弟僥幸得了會試第十七名，正要去和哥哥報喜。”
裴元哈哈笑了一聲，將他扶起，把臂道，“走，回去等待其他弟兄的佳音。”
到了智化寺前，裴元正要與陶俊攜手進去。
就聽守門小旗稟報道，“負責監察日本使團的小旗蔡榮，有機密事要回報。”
裴元有些不耐煩道，“大喜的時候，提那些人做什么？讓他回去，明天再來。”
說著，與陶俊同入了智化寺中。
智化寺的前院中，霍韜和田賦已經來回踱了一會兒了。
看見裴元過來，兩人紛紛上前。
霍韜頗有些志得意滿的拜道，“屬下幸不辱命，這次會試得了頭名。”
裴元雙手將他扶起，滿意贊嘆道，“好好好，不愧是吾之臥龍也！”
霍韜起身，也不知是故意還是不小心，目光瞥了田賦一眼。
田賦也緊跟著拜倒，略有些尷尬的說道，“屬下此次僅得了一百三十七名，辱沒了千戶教誨。”
裴元想了下，歷史上的正德九年是出了個四百人的大名單。
有這次恩科提前分流，想必會分批消化這些幸運兒。
按照裴元的預估，今年的恩科再少也得有個兩百人的名單。
不然的話，若是人數太少惹來抱怨，那朝廷招攬人心的打算就完全落空了。
殿試素來溫和，基本上只要不發瘋，就都能得個功名，最多也就是再刷上一兩個。
一百三十七，足以在大名單之內。
想到這里裴元就松了口氣，將田賦扶起，對他說道，“你的才學，我豈能不知？若非你把大量的精力耗費在本千戶的大事上，又怎么可能只是這樣的成績。”
田賦在正德九年的殿試，考出了二甲第十，也是猛地很。
只不過在最關鍵的備考期，田賦在山東擔任著羅教的治頭大祭酒，一面幫著籌劃羅教的組織架構，一面完善教義，督促羅教的傳播。
可以說，羅教能發展起來，田賦才是真正發力的那個人。
陳頭鐵說是躺贏也不為過。
這種猛人，別說他已經進名單了，就算沒進名單，裴元也絕對會厚待的。
院中眾人慶賀的時候，從西側院中，唐皋、黃初和蔡昂三人也心情忐忑的出來了。
裴元見了驚奇道，“你們三個沒去看榜嗎？”
唐皋唏噓道，“學生多年不中，心態已經平和了。已經委托蔡賢弟的家仆幫著一塊看看了。”
蔡昂見到裴元深施一禮。
他已經開始從千戶所領俸祿了，前幾天剛拿走了二十兩。
只不過裴元留著蔡昂，是為了將來修史，正本清源的，這會兒自然不能讓他太早表明立場。
再說，如果蔡昂這一科真有希望成為探花郎，順利進入翰林院。
只要再熬上個三五年，裴元就有希望幫他搞個翰林院侍讀的銜。到時候蔡昂就有希望跑出來主持應天府或者順天府的鄉試了。
只要做的不太過分，裴元甚至能自己制造一批舉人出來了。
裴元見三人有些不安，索性也不去正堂了，直接讓錦衣衛就在這智化寺院中，擺出了十數把交椅。
裴元先尋了一把交椅坐了，隨后喚眾人都坐下。
霍韜想著今天是科舉出成績的大日子，他又拿了本次會試的會元，隨即當仁不讓的緊挨著裴元坐了。
又對眾人道，“僥幸。”
田賦看出了霍韜的小心思。
他是一百三十七名，真要是這么按名次算的話，只怕不少新人都能蹦到他的頭上。
那時候，他這個原本和霍韜并稱的鳳雛，就會淪為“其他”了。
田賦沉吟了下，詢問的看向裴元。
裴元身為明主，當初又親自考校過這兩人的學問，自然對兩人之間的那點事兒洞若觀火。
裴元未來設想的三駕馬車，乃是張璁治理朝政，霍韜理順政府，田賦蠶食皇權不下鄉的空白地帶。
如果王瓊和王守仁這兩個老六最終站在自己這邊的話，裴元還可以試著讓他們進行改革。
王瓊可以徹底的幫著裴元把“一條鞭法”和“大明寶鈔”的捆綁推動下去。
王守仁的心學，不再強調空泛的“仁”和“理”，給出了“以良知為指引，知行合一”的儒家方法論。
在當前的社會環境下，完全可以漸進式撬動思想理論的變革。
身為班子成員，田賦在裴元心中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裴元便主動招呼道，“田賦你坐這里。”
田賦給了霍韜平淡的一瞥，坐到了裴元的另一側。
裴元對玩笑霍韜道，“他又不是美周郎，和你不是‘瑜亮’，何不大氣些。”
霍韜臉色微變，連忙告罪。
裴元拍了拍他的胳膊，沒多說什么，這種好日子，不是掃興的時候。
陶俊不動聲色的看完，想了想，在偏霍韜的一側坐下。
他是這次會試的第十七，當然比較認可霍韜的排法。
唐皋、黃初和蔡昂他們三個也都是聰明人，識趣的湊邊坐了。
接著陸續就有得了喜報的舉子跑來報喜。
柏峻進了智化寺，先是哈哈笑著向裴元說了科舉的結果。
隨后在裴元的示意下，也壓抑著興奮，等待其他人的成績。
他性格活躍，左右一瞧，就笑問道，“這是怎么坐的？”
裴元擺手示意道，“隨便坐就是。”
座次的事情，可從來沒有隨便的。
柏峻小聲問了幾句，就大致有數了。
隨后也坐在了霍韜這邊。
他是會試的第六名，該怎么坐，心里和明鏡一般。
倒是陶俊有些坐不住，起身要和柏峻換換，柏峻想了想，說道，“也好，正要和霍兄探討探討。”
很快又有人跑來報喜。
這次乃是得了九十七名的梁勇，他依舊問過，隨后不動聲色的坐在了田賦的次席。
田賦和他笑笑，兩人都沒說什么。
對于梁勇來說，真要按霍韜的排法，對他就不利了。
還不如在田賦這邊，搶個次席。
而且兩人亂次序而坐，本身也是對霍韜那一套不太認可。
畢竟之后還有一個殿試。
殿試排名要出三甲，那才是真正決定他們地位的。
梁勇落座之后不久，謝彬和徐慶歡喜的聯袂而來。
見眾人正在高興的談論等待著，立刻明白過來，大喜道，“想不到各位兄弟，也都有了前程。”
等到兩人各懷心思的坐下，蔡昂的仆人也帶了唐皋、黃初和蔡昂三人的喜訊。
擁有大氣運的三人果然順利上榜，只是名次似乎有些一般，唐皋五十二名，黃初十五名，蔡昂三十九名。
聽到三人的名詞后，那些山東、遼東舉人們不由心中竊笑，暗自交換眼神。
這可是被千戶哥哥認為有一甲實力的三個家伙，如今的名次一般，倒是有些名不副實，得千戶錯愛了。
唐皋等得知了自己的名次，心中都落下一塊大石。
特別是唐皋，多次落榜的他雖然嘴硬，但是心理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如今有了這個名次，只要殿試的時候穩扎穩打，最差也能得個同進士出身。
之后去了地方好好做事，還有機會成為御史，進入飛升賽道。
人生也就值了。
三人知道了成績也不好掃興的離開，只是回頭想坐下時，有些為難了。
他們可不是畫里的人，剛才在等成績也就罷了，現在坐過去豈不是有些冒昧。
好在他們中有個真二五仔，蔡昂見機主動勸道，“客隨主便，哪有自行其是的道理？”
說著，三人便坐在了人少的田賦這邊。
隨后得到成績的舉子們依次趕來。
開始的時候，大家還只顧著興奮，漸漸地，不少人都覺得有些心驚了。
光是在這院中，榜上有名的可就不少了。
就算剩下沒趕過來的全部落榜，這次科舉上榜的也足足在半數之上。
可是這會兒，依舊有中舉的弟弟陸續趕來。
不少人都左右看著，盤點著人名，想看看誰還沒來。
等到粗粗數過，神色都有些古怪且激動，他們這次十二人入京，如今只有三人還未到。
剩下的九人，全都在名冊之中。
再加上霍韜、田賦這兩個裴元哥哥的心腹屬下，以及被他用船載來京城的唐皋三人，光是在智化寺院中已經有十四個上榜之人。
眾人正心思復雜著，忽然有人喊道，“車榮到了。”
看到車榮那歡喜的樣子，不等他開口說什么，眾人便七嘴八舌的問道，“第幾？”
車榮一怔，下意識答道，“二十五。”
眾人擺擺手示意他沒事了。
這讓滿肚子話跑來裝逼的車榮，險些憋出內傷。
眾人已經沒人理會他，而是在嚷嚷道，“還差姚謙和張范。”
車榮下意識說道，“姚謙第四十九，我瞧見了。”
眾人面面相覷，難掩心中的激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