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整場會試,投效在裴元門下的人,能不能全部通關,就全看張范了。
一開始當這些舉人們得知自己中榜的時候,還不免有些洋洋得意,欣喜若狂。
但是等到這里中榜的人越來越多,甚至只差一個就能全中的時候。
他們這些人就徹底清醒過來了。
他們都是見識過科考殘酷的。
往年整個山東都只能出十二三個進士。
大量的讀書人慘遭淘汰。
他們沒什么背景資歷,通常都是龐大淘汰基數中的一員。
就算有哪個走了狗屎運,偶爾被考官看著順眼,也絕對不可能出現這么高比例的錄取。
所以隨著中榜的人越來越多,大家心頭的火熱冷卻,都慢慢清醒過來,原來這一切和他們無關。
真正得到驗證的,是裴千戶的實力!
作為旁觀者清的唐皋三人組,更是被秀麻了。
唐皋和黃初這兩個多次落榜的,更是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們當初見過的那幅畫,已經在展露獠牙了。
一想到大明官場竟然這么黑,他們上榜的喜悅都少了幾分,轉而莫名的就沒有安全感了。
接著,他們忽然想起裴元曾經說過,他們三個會是本次恩科的一甲。
是不是一甲兩說,可是怎么感覺自己的命運,也是被某人玩弄的一環。
正在這時,被他們心心念念的姚謙和張范也也趕了過來。
這兩人借住的同一個寺廟,所以相約一起去看榜,因為回來的時候迷了路,倒成了最晚的兩個。
姚謙一腳邁入門內,正要高高興興的向眾人大聲宣揚自己的成績。
卻不想大家齊聲道,“你走開,讓張范說。”
姚謙有些懵逼。
不是。
我中了啊!
我馬上就要金殿再考,得一個出身了啊!
兄弟們,你們……
姚謙這一愣神,兄弟們已經像趕蒼蠅一樣說道,“走開走開!讓張范說!”
張范沒想到自己這么眾望所歸。
他受寵若驚的說道,“小弟只考了一百一十八名,遠不及姚兄弟的名次。”
姚謙見張范提到自己,趕緊挺起了胸脯,等待眾人的注目禮。
不想眾人根本沒理會他,而是紛紛離座,眼含熱淚的向裴元轟然拜倒,“哥哥真乃我等再生父母啊!”
后趕來的姚謙和張范懵逼之下,仔細向相熟的詢問,也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知后覺的跟著拜賀。
裴元哈哈大笑,一顆心總算落了地。
十二個小弟全都上榜,這對小團隊帶來的信心和鼓舞,簡直無以倫比。
以往裴元是靠著恩義相結籠絡眾人,現在,裴元只手將他們十二人抬上恩科的會試榜,又讓他們感受到了自家陣營的深厚背景和強大實力。
一時間,就連那些被裴元用畫裹挾,心中有些芥蒂的人,忠心度都徹底拉滿了。
裴元看著眾人笑道,“這算什么,只要有我裴元在,我保你們各個都能享受榮華富貴!”
“今天都不要走,我和各位好好慶賀一番!”
說完,又笑道,“只是莫要灌醉了我,稍后我還要為你們的錦繡前程去奔走。”
“等以后,你們先進都察院,再外放按察使司、兵備道,之后就能讓你們巡撫邊鎮,去鍛煉幾年。不出十年,在座之人,必將出現至少一位七卿。”
眾人聽了,感動的都要哭了。
“哥哥的恩情還不完啊!”
裴元哈哈大笑,只是要入席時,裴元雙手挽著的卻不是霍韜和田賦這兩位心腹,而是有些忐忑的唐皋和黃初,并且讓他們二人坐在自己的兩側。
田賦心細一些,主動向剩下的蔡昂熱情招呼著。
蔡昂見唐皋和黃初已經被裴元拉走,向著田賦嘿嘿一笑,“田兄不用客氣,我是自己人。”
田賦微怔,隨即莞爾。
等到了席間,倒是霍韜又想起一事,“千戶,歐陽必進那邊要不要去問問?”
前些日子歐陽必進一直和霍韜同住,考完之后去找了他姐夫一趟,隨后就沒再回來。
裴元想了想,平淡道,“不急,且隨他去吧。”
當年裴元是那個光腳的,歐陽必進是那個穿鞋的,當然怕被裴元抹上一身泥。
現在裴元有這般聲勢,那點把柄,已經攻守異位了。
胖弟弟雖然適合做牛馬,但似乎并不是那么機靈的。
中間的變故,很可能就是和他那個好姐夫嚴嵩有關了。
至于嚴嵩嘛。
他現在的處境和金獻民差不多,作為在劉瑾亂政期間被趕回家的官員,現在趕上平反的好時機。
可是如此一來,他們就要被動的加入楊一清這一黨了。
大概的原因有兩點。
首先,楊一清是平定劉瑾的首功之臣,單純從政治道德來講,他們就有不得不傾向楊一清的理由。
其次,楊一清乃是吏部尚書,想要回來任官,總要從他手里走一遭。
可是楊一清的兩個政治盟友,大學士謝遷和大學士李東陽都先后致仕了,楊一清面對楊廷和龐大的黨羽明顯處于弱勢。
所以金獻民不是很情愿回朝,嚴嵩也猶豫著依舊在看風向。
按照原本的歷史,蟄伏待機的嚴嵩,會在三年之后某個特殊事件發生后,果斷抄底入場,然后抄底抄在半山腰。
至于這個特殊事件,且容后表。
再然后,嚴嵩就在南京打醬油,直到在南京為官十八年后,才依靠著跪舔夏言,重新獲得回京的機會。
裴元倒是動過把嚴嵩拉過來的念頭,但是他想著這個小機靈鬼的操作,覺得就這么讓嚴嵩少了一段人生體驗,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沒有那戲劇性的轉折,嚴閣老的心路歷程實在不夠完整。
就圖一樂。
眾人隨即開懷暢飲,歡聲笑語起來。
裴元心情也很好。
他的政治打仔終于要登上大明朝堂的舞臺了。
這些人雖然不多,但卻是他介入朝堂的有力支點。
只要把這些人培養成熟,那他裴千戶不但可以上桌吃飯,還能自己點菜了。
而想要讓他們盡快派上用場,最關鍵的人物就是左都御史李士實。
裴元雖然事先說的清清楚楚,但是眾人酒興起來,也顧不得許多了。
在一輪輪的敬酒下,裴元只打了一圈,就進入了香甜的睡眠。
直到第二天裴元在智化寺醒來后,他才想起去找李士實盡快談定條件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原因,這次雖然喝了不少,但是這次醒來后,身體明顯就很精神。
裴元叫來陳心堅。
還不等他開口,陳心堅就說道,“昨天卑職就讓人為千戶與大都憲約好了時間。大都憲說,他正好休沐,今天哪里也不去,只在家等千戶過去。”
裴元滿意,“做的不錯。”
隨后,陳心堅又給裴元遞過來一張折好的紙。
裴元隨口問道,“這是什么?”
陳心堅道,“乃是昨天諸位上榜貢士的名次,這是田賦一早整理了拿過來的。”
裴元笑著展開,“他倒是心細。”
大致看完一遍,將那紙折好,滿意道,“今天正好用的著。”
裴元簡單的吃了點東西。
就帶著陳心堅趕往了李士實的府邸。
李士實見了裴元笑道,“昨天一放榜,我就知道你得要見我一面,果然就等到陳心堅送來拜帖。”
裴元哈哈大笑,“還是老哥哥懂我。”
李士實想著之前二人的約定,知道裴元這趟過來,就是來履行后續條件的。
他一邊心中琢磨著能向裴元索要什么,一邊向裴元打聽著具體的要求,“這次賢弟門下,共有幾人上榜?”
“一個兩個還好說,多了可不好辦。不是加錢的事兒。”
好在裴元已經準備好了足夠用來交換的東西,于是很大方的將那份名單遞了過去,“這次上榜的人,都在這里了。”
李士實接過展開,還沒看內容,光瞧那一排排的名字名次,就下意識的抬頭看了裴元一眼,“什么意思?”
說完了,目光才重新落回那張紙上。
看著那一個個名字,一個個名次,一個個籍貫。
不是很像開玩笑的樣子啊。
李士實終于有些坐不住了,他瞪大眼睛看著裴元,“這是真的?”
裴元點頭,實話實說道,“山東、遼東上榜了十二個,廣東上榜了兩個,總共十四人,老哥出個價吧。”
李士實看著裴元那認真的表情,嘴巴張了幾張,目光又落回那張紙上。
他看了看頭一個的霍韜,竟然還踏馬是會試第一的會元。
李士實深吸了口氣,起身擺了個手勢,“老夫這里廟小,接不住這趟買賣。裴千戶出門右拐,順著大明門往前,有琉璃黃瓦的房子,你去那里找人商量吧。”
裴元無語道,“你開什么玩笑?”
那特么是皇宮。
李士實怒道,“是你先和我開玩笑的!”
裴元也知道這種事情說出去,就踏馬沒人能信的,說不定還會整出一樁科舉大案,只能干笑道,“幫幫忙啦,我們計劃一下。”
李士實難得的來了脾氣,“滾!老夫可不敢沾這件事!”
裴元趕緊釋放利好,“放心,別的都勞煩不到你,小弟會自己搞定。只需要在最后關頭,老哥能推一把就行。老哥就算不愿意出手,只要能默認,兄弟也能領情。”
李士實聽裴元這么說,倒是稍微動了動心。
畢竟,運作這種大事,李士實還是相信裴千戶實力的。
但李士實神色只是微動,旋即就搖頭,“這不是加錢的事兒。”
“十三道監察御史,總共才一百一十人。刨除掉巡按各地的,我在都察院每天點卯的都只有四五十人,你這就敢給我塞十四個?”
“以后這左都御史給你做得了?”
裴元立刻表達了對左都御史的尊重,“大都憲放心就是了,只是讓他們在監察御史的位置過渡一下,我要這些七品文官有什么用?總得設法讓他們外放了,才能收回本錢。”
“再說,咱們兄弟兩個向來一條心,有他們在都察院,大都憲豈不是更加如臂使指了?”
李士實聽了裴元的話,只以為裴元和那些靠放京債,遙控指揮那些外放官員去地方吸血的勛貴一樣。
對裴元插手這次恩科的操作,也有些釋然了。
李士實對裴元會想到把人往都察院塞,倒是不覺得奇怪。
畢竟都察院是官場快車道,大家都知道成為監察御史的好處。
但是裴元這家伙,居然能把這么多人搞上榜,他是怎么做到的?
李士實趁著裴元有求于自己,忍不住問道,“我能問一句,賢弟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手指,指了指那張名單。
“十四個貢士啊!”
李士實回憶著那天吃飯的情景,好像在場的舉子,也就是十七人吧。
裴元驕傲的挺起了腰桿,“說起來大都憲可能不信,小弟向來有些識人之明,能有這樣的結果,也在意料之中。”
李士實不信的看著裴元,你就吹吧。
不想,裴元卻絲毫不為所動的繼續道,“小弟不但能慧眼識人,運道也很不錯。大都憲還記得唐皋、黃初和蔡昂三人嗎?”
李士實看了眼手中的名單,沒找到三人的姓名和名次,接著回憶著問道,“莫非是當日酒宴上不太合群的那三人?”
裴元笑道,“不錯。”
李士實又看了眼名單,“這么說,那三人沒有上榜?就算如此,你這考取的比例也太多了。”
裴元道,“他們三人中,唐皋第五十二名,黃初第十五名,蔡昂第三十九名。”
饒是李士實已經飽經裴元摧殘,聽到這里都想罵人了。
也就是說,當日裴元曬給他看到那些小弟,已經全部獲得了殿試的資格,只要不出意外,就一定能中進士。
李士實心中甚至不可遏制的閃過一個念頭,他媽的有黑幕啊!老子要檢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