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不悅道,“不必什么?我本來也沒有瞞著韓千戶的意思。”
“何況,自從我加入千戶所以來,我的所作所為,澹臺百戶都看在眼中。”
“我到底對不對的住韓千戶的信任,澹臺百戶也是最清楚不過了。”
“這次本千戶帶著你只是做個見證,你也不必為了這件事,在我和韓千戶之間為難。”
澹臺芳土臉憋的有點紅,好一會兒才道,“老夫的意思是,不必去南京了。”
裴元疑惑的看著澹臺。
就見澹臺芳土搓著大手,含含糊糊的說道,“上次、后來、所以……”
似乎也知道了自己有些語無倫次,澹臺百戶索性不裝了,“咳,韓千戶……,應該快來了。”
聽到澹臺老狗如此直白,裴元一瞬間就破防了。
他這次把澹臺芳土帶來,就已經有向韓千戶攤牌的意思了。
畢竟羅教現在這么龐大,已經不太可能藏得住了。
萬一自己遲遲沒有應對,引得韓千戶帶人大舉北上清剿,那時候的局面可能更難看、更難以收場。
還不如趁著現在早點自首呢。
但是沒想到,自己這主動忠誠的構想,卻被澹臺芳土這個老狗坑了一把。
裴元怒目問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澹臺芳土臊眉耷眼的回答道,“就、就剛和羅教接觸那會兒。”
裴元回想了一下,也就是說,澹臺芳土一發現不對就打了小報告?
那豈不是都過去十多天了?
這尼瑪!
這狗東西真是養不熟啊。
一想到韓千戶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裴元在暴怒之余,飛速的思索了起來。
平心而論,這件事,其實早就該盡快處理了,這次倒也是個契機。
羅教為了快速崛起,借用的官方手段太多了,參與其中的人也不在少數。
整件事容易出問題的環節這么多,一旦處理不好,就很容易成為別人的把柄。
裴元之前就在考慮,該怎么想辦法把羅教過一過明路。
不然長此以往,遲早會是個禍患。
羅教可以作為滋長參天大樹的土壤,卻不足以成為參天大樹本身。
裴元想要借用的,是其中龐大的人力儲備,組織動員能力,以及如同涓涓細流般連綿不絕產生的財富。
至少在這數年內,想要依靠羅教搞風搞雨,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先軍大明”的超強統帥朱厚照面前,這些愚夫愚婦,完全不堪一擊。
裴元心念動著,瞪了澹臺芳土一眼,“還不快滾?!”
澹臺芳土趕緊灰溜溜的出去。
就在裴元緊張的處理著善后的事情,想著和韓千戶狡辯的說辭時,在陽谷分基地的總旗岑猛,秘密讓人送來情報。
——韓千戶已經抵達蓮生寺了!
聽到這個早有預想的消息,裴元先是慌亂了一陣,接著,竟有種奇妙的期待感。
就像,就像……
裴元腦子亂亂的,也沒心思再打理其他事務。
裴元不暇多想,叮囑了陳頭鐵好好練兵,就連忙帶著手下,風塵仆仆的往陽谷趕。
臨近陽谷縣,途徑安平鎮的時候,裴元還特意停留了一天,好好洗沐換衣,又飽飽睡了一覺,養足了精神。
其中心思,同行的澹臺百戶已經了然于胸,并悄悄讓人把情報傳了出去。
裴元第二日一早就匆匆趕路,剛剛日中,就趕到了蓮生寺外。
從馬上跳下來時,裴元又迅速的梳理了下自從認識韓千戶以來,韓千戶對待諸事的態度。
最終得到的結論是,自己偷偷搞羅教的事情看著很大,但其實未必那么嚴重。
因為韓千戶這個大美人,本就是一身反骨,面對這個朝廷充滿了情緒化。
早先的時候,韓千戶對梅花會的案子,態度就很值得玩味,當初還當著裴元的面,對袁朗說過,“南直隸亂一亂也好,不然咱們這些人吃口飯還要看人臉色。”
后來河南白蓮教的叛亂,也有韓千戶縱容的結果。
也就是說,韓千戶本身并不是那類愚忠朝廷的人,她也在忠誠自己的利益。
要是這樣的話,那裴元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裴元將馬韁繩一甩,立刻有守門的錦衣衛上前行禮接過。
裴元隨即大踏步的進了蓮生寺的大門。
剛進了前院,就見崔伯侯正帶十余人守衛在院中。
見到裴元,那些錦衣衛一個個連忙施禮,“卑職等,見過裴副千戶!”
裴元聽了這話,差點沒意識到是喊自己。
稍愣了一下,才點頭道,“都起來吧?韓千戶今日在寺中嗎?”
崔伯侯答道,“韓千戶自從來了蓮生寺,就一直在等裴副千戶!她說,只要裴副千戶到了,就直接去見她。”
裴元的心略有些緊張,正要大踏步的去自己設在這里的公堂,耳邊聽著拾級而上的動靜,回頭一瞧,澹臺芳土、陳心堅等親隨已經跟了過來。
裴元冷不丁的問他們,“我是誰?”
澹臺芳土和陳心堅等人都有些懵逼,裴千戶這是怎么了?隨后參差不齊的回答道,“大人是裴千戶啊。”
裴元警告道,“錯了!千戶所只有一個千戶,就是韓千戶。從現在開始,還是叫我裴副千戶。”
眾人這下懂了,趕緊又稀稀拉拉的叫裴副千戶。
裴元滿意點頭,隨后整理了下衣衫,過了前院,向后面的公堂行去。
正站在公堂門前侍立的總旗楊舫,見裴元到來沒有停步的意思,連忙向堂內通稟道,“千戶,裴副千戶到了。”
裴元這會兒腳已經踏上臺階,頓了一步,繼續前行。
等到了門前,向堂內看去,便見到了那不知夢了多少遍的美人兒千戶。
韓千戶正無聊的坐在公案后,撥弄著手中的一個白瓷小杯,聽到腳步聲,抬目望來。
那銳利的目光,一瞬間讓裴元頓住了腳步。
裴元幾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銳利的目光所奪,就連那如畫的眉目,明亮的眸子,都被裴元視而不見。
裴元攢了一路的底氣,幾乎一下子就被這銳利的目光擊穿了。
他有些心虛的趕緊訕訕的報門,“卑職裴元,見過韓千戶。”
韓千戶的目光依舊銳利冰冷,就像是在審視著一個陌生人。
裴元這下不但心里有些慌,額頭也隱隱有些冒汗。
他有些頂不住這樣凝滯的氣息,連忙訕訕道,“是卑職裴元啊!”
韓千戶那放在公案上的一支素手,微微抬起,斜斜一張。
就見裴元腰間藏著的血色袈裟像是活物一樣猛然竄起,迅速的向韓千戶飛去,然后卷成一條蛇一樣,盤在韓千戶手中。
那掛著的老鼠口袋,也自己從裴元腰間掉落,然后蹦蹦跳跳的到了韓千戶面前的公案上。
裴元艱難的咽了下唾沫,只覺得心臟也在收緊。
雖說韓千戶拿走的只是兩件寶物,但是裴元彷佛已經看到了自己被剝奪一切,逐出千戶所的場景。
他曾經無數次的想象過,自己的這一切可能會被奪走,但是當這些如此具現化的發生在自己面前時,他仍舊感覺到一種難言的無力感。
盡管現在的裴元已經和之前大不相同,裴元也有足夠的信心,就算失去韓千戶給自己的一切,仍舊能夠東山再起。
但是失去千戶所,也就意味著自己唯一能依仗的武力資源被徹底剝奪。
不要說籌建中的五個行百戶所了,所有在千戶所名下的兵馬武官,都將全部脫離自己的掌控。
陳頭鐵或許會跟著自己走,可羅教在韓千戶親臨清理的情況下,必定會崩盤。
當年的唐賽兒那么大的聲勢都被一擊打垮,何況是如今還只是烏合之眾的羅教呢?
程雷響或許也會支持自己,但是沒了自己的強力支持,他的衛所兵能跟他走到哪一步?
還有呢?
只要沒了槍桿子,剩下的路無非就是成為他人的附庸,成為權力場上博弈的一枚棋子。
裴元看著那支素手,看著那具現化在自己面前的一幕。
他的嗓子干澀道,“卑職、卑職。”
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韓千戶那清悅的聲音,冷淡的響起,“你是何人?”
裴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趕緊答道,“卑職裴元,乃是千戶的屬下。”
韓千戶沉默了一會兒。
裴元等了片刻,沒等到韓千戶的回應,不由大著膽子偷看過去,
就見韓千戶正側頭以纖指輕敲著桌案,似乎也在煩惱著什么。
或許是避開了韓千戶那銳利目光的緣故,韓千戶整個人的氣勢似乎也沒那么鋒利了。
裴元這才把目光落在韓千戶身上。
韓千戶穿的似乎是上次自己見到她時的那身飛魚服,衣身寬大,帶著錦繡貴氣。
看的出來,韓千戶這次北上的態度,很正式了……
裴元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確實玩的有點大了。
這時,韓千戶似乎察覺到了裴元的目光,下意識扭頭看來。
那眸光明亮,如同剔透著清澈的泉水。
裴元的目光很快順著當下的視角,落到韓千戶小巧的鼻尖,微翹的唇尖,精致的下巴,雪白的脖頸。
當那銳利失去鋒芒,韓千戶那被遮掩的風采,一下子就綻放在了裴元的面前。
裴元看的一呆,心中的不安盡去。
韓千戶也是一呆,她努力的調整了下表情。
那銳利的眸光再現,這次卻沒能再封印裴元的視線。
韓千戶見狀板起臉來,認真的向裴元問道,“你沒有什么想向我解釋的嗎?”
裴元聞言,心中的思緒慢慢浮現,隨后堅定說道,“卑職忠于千戶,問心無愧!”
韓千戶懶得再和裴元繞圈子,直接挑破道,“我問的是羅教的事情!”
裴元回身向堂外看了看,隨后向韓千戶道,“此事事關機密,卑職能夠進堂中說嗎?”
韓千戶倒也沒計較這個,說道,“進來吧。”
裴元松了口氣,這才大步進入堂中。
韓千戶看著裴元,不咸不淡的問道,“需要我給裴千戶搬張椅子嗎?”
裴元聽到這熟悉的陰陽怪氣,就知道事情還沒那么壞。
他趕緊道,“不敢不敢,卑職站著說就好。”
韓千戶似乎也調整好了心情,不打算再震懾這個翅膀硬了的下屬。
她的語氣淡淡,直接問道,“說說羅教的事情吧,告訴本千戶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又給本千戶惹了多大的麻煩?”
裴元眼神堅定的看著韓千戶說道,“都是因為忠誠。是卑職對韓千戶的忠誠,讓卑職做了這一切!”
韓千戶北上的一路,想了許多裴元可能會狡辯的借口,但萬萬沒想到,他居然給出了如此恬不知恥的回答。
她有一種被戲耍的感覺。
韓千戶不由怒道,“大膽,你竟敢愚弄我!”
裴元這次的腰桿卻挺的筆直,絲毫沒有退縮,“不知千戶還記不記得,你曾經對卑職說過的一句話。”
韓千戶目光緊盯著裴元,“哪一句?”
裴元也同樣看著韓千戶,輕聲道,“你曾經對卑職說……”
——“若是再來一次妖人李子龍事件,你我才可以高枕無憂。”
裴元努力的讓眼神憂傷,“那時候卑職就想,如果這是千戶希望的,這個妖人李子龍,為什么不能是我呢?”
“所以卑職才花了許多心思,在山東建立了這個羅教。”
“那時我就想著,如果朝廷看到了羅教的危害,必然會更加看重鎮邪千戶所。那么千戶就可以睡個好覺了。”
“而且卑職也沒有隱瞞千戶的意思。這次卑職帶著澹臺百戶南下,讓他看到這一切。就是因為卑職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了千戶想看到的,想要鼓起勇氣借此向千戶邀功。”
“只是沒想到,澹臺百戶不明是非,竟讓千戶疑心于我。”
裴元說著,自己都有些信了。
一時竟悲從中來,眼眶都有些濕潤。
韓千戶不敢置信的看著裴元,滿臉都是問號。
你是有病吧??!
自己只是隨口放個狠話而已啊。
這家伙,還真的要搞個妖人出來啊。
向來沉靜穩重的韓千戶也有些繃不住了,她有些懷疑人生的開口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建立羅教是為了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