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接受這個結果的大內氏,直接在宴會上開始瘋狂的斬殺細川氏的人,細川氏正使鸞岡瑞佐被殺,宋素卿嚇得趁機開溜。
大內氏使團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帶著護衛在寧波一帶燒殺搶掠,還在沖突中殺掉了浙江備倭都司都指揮使劉錦。
嘉靖皇帝大怒,徹底的關閉了口岸。失去了貿易途徑的日本大名,連續兩個十年貿易未遂后,直接假托浪人上岸劫掠,并最終開啟了赫赫有名的“嘉靖大倭寇”。
引起這場沖突的幾方。
宋素卿在紹興被抓,然后死在牢中。
逃跑的大內使團有一艘船飄去朝鮮,朝鮮人一打聽,嚯,得罪了爸爸你還想走?當即殺了三十多個,活捉二十多個,盡皆送去大明斬首。
貿易斷絕產生的高利潤,讓走私開始大幅活躍起來。
然后走私倒逼朝貢,得到巨大好處的利益集團開始封鎖朝廷的海貿,提前拖垮了大明的財政。
一個漢奸和一個內賊,為了些許利益的一次勾結,就對這個龐大的帝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裴千戶想到這里,也不禁捫心自問,大明需要這么坑逼的人物嗎?
這不能啊。
裴元對劉滂的打算來了點興趣,“那你準備怎么做?”
劉滂欲言又止道,“愚兄雖然拿住了倭人短處,但是那倭人使者應該也未必在意那宋素卿的死活。一旦鬧將起來,只怕還會有別的紛爭。”
劉滂猶豫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大明子民萬萬千千,難免有不肖之輩,若是因為一二不法之徒,就惹得兩國生釁,只怕不美。”
“縱是愚兄能指斥其非,使小邦服膺,只怕也有咄咄逼人之嫌,引來上官不喜。”
“所以希望能暫借千戶虎威,從中撮合一番,且將他們打發走就是了。”
裴元這才明白劉滂的心思。
原來這家伙被日本使團搞得有些難受,所以打算抓住日本使團雇傭明人的小辮子,拿捏對方一下。
只不過大明法律嚴苛,一旦事情挑破,勢必要問罪那通藩的宋素卿,說不定還會牽扯到日本使團。
這樣一來,事情就會鬧大,萬一上官覺得他給禮部自找麻煩,說不定還會被穿小鞋。
為了公事耽誤個人的前途,那可就太不智了啊。
要知道下一次倭國使者再來朝貢,都是十年后的事情了,十年之后,劉滂早就不在主客司了。
他還管這些干嘛?
只要現在能糊弄過去,自有下一個倒霉的接盤。
裴元想了下,不動聲色的問道,“小弟倒是愿意替劉兄出面,只是這件事由我過問,只怕不太合適吧?”
劉滂忙不迭道,“合適合適!”
說完解釋道,“我派去的探子,偶爾聽到過日本正使了庵桂悟和下屬的對答。其間,了庵桂悟曾經對屬下驚嘆不已,說道‘鬼畜裴元,果然可怖,名之不虛。’”
裴元聽了有些懵逼,自己怎么就“鬼畜裴元”了?
好在劉滂很快解釋了,“我向那探子問過,說是前些日子的大慈恩寺之戰,也吸引了不少藩屬使臣觀戰。”
“裴千戶豪勇過人,擊敗平叛第一猛將江彬的事情,他們也都親眼目睹。”
“另外,不知他們從哪來得來的消息,說是千戶裴元桀驁不法,連皇親國戚也時常以老拳毆之。”
“他們在大慈恩寺見過千戶的風采之后,回去就叮囑使團的人,平時多加謹慎,莫要犯到千戶手上。”
裴元聽了滿腹狐疑。
要說起毆打皇親國戚的事情,好像之前也就打過夏助吧,莫非是夏家這對不靠譜的父子說出去的?
這兩個家伙又皮癢了是不是?
裴元想了下,倒是沒覺得有什么大問題。
打就打了吧。
夏家父子已經受制于自己,不會跑出去告狀。
至于其他人,還巴不得看夏家的熱鬧。
只是沒想到這件事,還意外的幫自己在日本使團那里刷了聲望。
也對,倭人就喜歡欺軟怕硬。
裴元不以為意的對劉滂解釋道,“昔年,唐太宗曾經有言,夷狄,禽獸也,畏威而不懷德。如今想來,大抵如是。”
“既然小弟在倭人那里有點薄名,那小弟愿意出面,幫著劉兄度過此等難關。”
劉滂聞言大喜,連忙對裴元道,“賢弟果然是仗義之人,難怪當初能挺身而出,教訓梁次攄。”
裴元聞言,心中暗道,看來劉滂也不是直接就一拍腦袋,想起找自己的。
在這之前,應該還打聽了不少自己的事情。
好在裴元在京城露面不多,除了最近和江彬的謠言不太體面,別的都還說的過去。
裴元笑著說道,“好說。劉兄可讓那探子來智化寺,讓我仔細詢問一番。小弟會讓人專門負責此事,盡快拿到那宋素卿的證據。”
劉滂見裴元答應的這么痛快,心中生出許多感激。
之前,他身為禮部的儀制郎中,時常和鎮邪千戶所對接事務,因此對鎮邪千戶所早就了解。
劉滂素來不把裴元這個掌管清凈事的錦衣千戶,當做尋常錦衣衛來看待。
如今看到裴元這般慷慨仗義,再想到之前受過的恩惠,一時間忍不住道,“若是愚兄能度過此關,以后定當有所回報。”
裴元對這話沒有太多的想法。
特定情況下的一時上頭,通常不過是說說而已。
等到雙方的利益趨向一致,這樣的人情往來,才有期待回報的可能。
裴元寬慰道,“劉兄盡管安心等待就是。”
或許是劉滂這會兒心結放開,和裴元的臨時好感度也有所上升,他又忍不住透露了點想法,“我看天子雖然大度,但未必沒有小懲大誡的心思,只怕朝鮮那樁事,后續還有波折。”
裴元想了下歷史上朱厚照的應對,好像是確實把場子又找回來了。
不久之后,暗自得意的朝鮮使者,就被要求穿戴異服,在宴席上表演射箭助興。
朝鮮一直將自己視作中華文明的一脈,沒想到只是試探的稍稍失禮,就被大明皇帝無情的給與了蠻夷待遇。
既然你不知禮數,那我大明索性就把你們當蠻夷對待。
給臉不要臉的狗東西!
朝鮮使臣在記錄中寫道,面對大明皇帝辛辣的嘲諷,他們不得不“強顏歡笑,以全禮節。”
裴元想著照子哥的回應,對此十分滿意,于是提醒劉滂道,“天子是個有主意的,如果他把這個麻煩接了過去,你們只管盡心順從王命就可以了。”
劉滂遲疑道,“若是天子舉措失禮,讓遠人非議,又當如何?”
“為兄除了是主客司郎中,還是禮部官員。若是朝鮮使臣哭鬧上門,我輩文臣也不好坐視天子胡鬧,為天下笑吧?”
裴元冷淡道,“他們已經如此無禮,天子還能無禮到哪里去?就連孔夫子也說,要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天子無禮,不正是朝鮮該得的嗎?”
裴元怕劉滂拎不清,又提醒道,“總要先一致對外,然后再考慮你們禮儀教化那一套。”
“當年,賢相房玄齡曾經有言。”
“彼高麗者,邊夷賤類,不足待以仁義,不可責以常禮。古來以魚鱉畜之,宜從闊略,若必欲絕其種類,恐獸窮則搏……,向使高麗違失臣節,誅之可也;侵擾百姓,滅之可也;久長能為中國患,除之可也。有一于此,雖日殺萬夫,不足為愧。”
“那朝鮮馴服也就罷了,為了避免他們獸窮則搏,也可大略容讓。若是有失臣節,侵擾百姓,為中國患,古之賢相尚言‘日殺萬夫,不足為愧’。”
“劉兄又何必為這等小事煩惱。”
劉滂被裴元這一勸,這會兒也想明白了。
遂道,“為兄心里有數了,就算別人上書勸諫,我也不會出這個頭的。”
或許是見裴元的話,對他多有裨益,劉滂忍不住繼續以藩屬朝貢的事情,向裴元請教。
“現在日本和朝鮮使節都在京中,看樣子,短時間都不會離開。”
“如此一來,就能趕上明年正月的大祀了。往年的時候,朝鮮的使臣都在殿東第七班。如今日本使節也在,為兄該如何安排他的位次才好”
位次這種事情,怎么說呢,還是挺重要的。
特別是朝鮮日本這些藩國湊在一塊,總要爭個先手。
而且在中原王朝宴會上的座次先后之爭,已經是他們斗了上千年的話題了。
南北朝的時候,新羅和倭國就開始爭到底誰坐在上座了。
裴元現在根基扎根山東,勢力中又有大量山東、遼東進士即將崛起,就算說是精神山東人也不為過。
這種牽扯到擺席的事情,自問也是有些淺見的。
裴元于是對劉滂問道,“按照現有的禮制,該當如何?”
劉滂答道,“自古以來,朝鮮就是東夷之首。他們奉正朔,又修職貢最勤,我中原王朝,歷來都讓朝鮮居于上首。”
“后來日本國王源義滿受封,前來朝貢的使者要求與朝鮮并列。但是我大明以‘倭寇未靖’為由,僅賜予日本中等位次。”
裴元贊道,“這不是歷來都很明白嗎?那就如此辦理便是。”
劉滂為難道,“可是這次日本的正使了庵桂悟明確提出想要居于東夷之首,而且還隱約以放縱倭寇相威脅。”
“日本國力強于朝鮮,我大明受到的倭患又是腹心之禍,這件事恐怕不是按照常理就可以打發的。”
裴元笑著勸慰道,“既然如此,那就把這件事丟給大學士們去為難吧。那可是我大明最聰明的幾個人,總會有辦法的。”
劉滂聞言啞然,半晌才訥訥道,“如此,豈不是顯得為兄太過無能”
裴元覺得劉滂實在想的太多了,忍不住吐槽道,“若是這兩個國家上千年的較勁,被劉兄輕易解決了,這才更加離譜吧?”
“而且朝鮮近,日本遠,讓日本銜恨朝鮮,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劉滂和裴元聊的心中煩惱盡去,當即高高興興的離開。
裴元又將岑猛叫來,對他吩咐道,“你去四夷館或者會同館查查,看看日本使團住在哪里?里面有個叫宋素卿的人,你去設法把人抓過來。”
岑猛聽了當即道,“卑職這就去辦。”
等岑猛走后,過了沒多久,就有門子回報,說是有禮部劉郎中引薦的人過來拜見。
裴元對這精通日語的商人很感興趣,當即讓人將他找來。
那商人見到裴元就慌忙拜倒,自呼己名。
裴元見這這個叫做蔡榮的商人形貌矮小,幾乎以為這就是倭人了。
當即便審視著詢問道,“你籍貫哪里,為何學得倭語?”
那蔡榮聽了連忙拜俯回答。
原來這蔡榮乃是大興人士,家中經營著一家不大的牙行。
弘治年間日本使者入京的時候,曾經偷偷找人,幫著販賣他們夾帶的私貨。
蔡榮家里因為和當時禮部主客司的人有點沾親帶故,于是就接了這樁營生。
那些日本使者販賣了商品,又要從大明采購物資再運回去。
一來二去,就耽擱了許多時日。
蔡榮和經手此事的日本使者多有交流,慢慢就從倭人那里學到了許多倭語。
他本以為借此給自家找到了世世代代的獨門買賣,沒想到這次日本使團進京后,對他這找上門去的牙人根本不當回事,甚至發賣物資的事情,也不找牙人沾手。
蔡榮疑心是有同行撬了自己的買賣,就一直秘密的蹲守在驛館外。
慢慢的,就讓他發現了宋素卿的不同尋常之處。
蔡榮為了搶奪這筆買賣,研究過不少涉及倭國的事情,他知道通藩是死罪,于是跑到禮部主客司去狀告,想要讓禮部主客司捉拿宋素卿,也好再把這筆生意撬回來。
結果劉滂得知此事如獲至寶,然后、然后也只能干瞪眼。
就算知道了宋素卿的這些疑點,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劉滂也沒法把這個日本使團中的一員抓來審問。
就算審問,自知必死的宋素卿也不可能會承認的,自知理虧的日本使團也不可能任由劉滂調查下去。
劉滂好不容易才在毫無頭緒的事務中,找到了能夠比劃兩下子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于是便假稱是自己的收獲,跑來找不講規矩的錦衣衛求助。
裴元聽了笑笑,他是識趣的人,知道劉滂急需這份功勞,當即也不點破,任由蔡榮說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