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欲蓋彌彰的擺擺手,“低調低調。”
竇彧嘿嘿一笑,連忙說出了此來的目的。
“上次回去后,竇某就趕緊去澄清坊看了看,然后又找了工匠加急修造。只是一些細節的東西,還是得千戶親自定一定才好。”
“竇某也知道過來的冒昧了,但是想要住的舒心,也免不了要勞煩這一遭。”
裴元聽到果然是為了宅子的事情,頓時大喜過望。
雖說,裴元對未來的那樁婚事越來越心涼,但是這種一點點有進度擁有的假象,還是讓裴元難以罷手。
冒昧?這一點也不冒昧。
裴元立刻起身,激動道,“勞煩什么?你來的正是時候。”
接著想起嚴嵩,回頭看了眼這個目瞪口呆的家伙,對他說道,“讓陳心堅和你細說說吧,我還有事。”
竇彧見裴元這般,知道是馬屁拍對了,緊跟著樂呵呵起身道,“正好我尋了幾個不錯的廚子,等會兒就讓千戶一塊嘗嘗手藝如何。若是看的過去,就直接留在那宅子里了。”
裴元甚是滿意,遂和竇彧一起去了澄清坊。
澄清坊在皇城東南,因為有一些王府以及高品官員的宅邸,讓整個地段的逼格比較高。
越是這樣的地方,就越容易商業繁榮。
澄清坊的外圍就有許多服務這些高端人群的店鋪,販賣著南北貨物、絲綢瓷器,胭脂水粉,精巧玩物。
還有茶館、酒肆、說書場,當然,還有數目眾多的妓院。
簡而言之,配套設施很是齊全。
裴元滿意的看著,一直到了一處胡同,胡同里有緊鄰的幾戶人家。
竇彧幫著殷勤介紹著,“左邊這處,乃是兵部侍郎石玠的院子,他最近。右邊這里,乃是翰林院侍講顧鼎臣的宅子。”
“石玠?”裴元的神色動了動,來了點興趣。
石玠是弘治九年的進士,位列三甲。
當然,三甲有三甲的好處。
石玠先是擔任泗水知縣,因為做的還不錯,觸發了三甲暴擊,得以踏入了官場快車道,成為一名尊貴的監察御史。
結果石玠剛一上任,就接到了一個大活。
都察院讓石玠去審核大同的軍資儲備……
結果沒想到,石玠很靈活的完成了這個很多人都只能干瞪眼的任務。
當地邊鎮紛紛熱情的表示,我們喜歡石青天,就讓石青天留在我們山西吧!
誰都不能奪走我們的石青天!
(金獻民:咦?)
在明朝的時候,有個不成文的慣例,那就是很喜歡能夠解決問題的人。
要是解決的不是問題,而是難題,甚至可以長期的擔任某項職務,成為土皇帝一樣的角色。
比如說,能夠和山西邊軍相處很融洽的名臣于謙,他就肩挑巡撫山西、河南的重任,在職長達十八年。
朝廷之所以把山西與河南放在一起,那是因為河南負擔著為山西邊軍供應軍糧的責任。
土木堡之戰時,負責糧草供應的就是于老爺子的老下屬,河南右布政使年富。
雖說,后世一直有英宗大軍受困于糧草的非議,但是年布政使在土木堡之變后,可沒有掉鏈子。
他甚至因為快速轉進,及時的運糧運餉,從來沒有一次延誤而因功升為河南左布政使。
雖說……,這樣卓越的能力,是皇帝被抓之后才展現出來的。
不過嘛,年布政使,雖遲但到,嘻嘻!
如果,某島國以明朝為背景制作一款游戲。
那么年富就很有可能獲得“飛馳の布政使”或者“奇跡の年富”等名號。
裴元之所以從石玠身上聯想到于老爺子,就是因為這家伙的履歷實在太有跡可循了。
石玠在巡視了大同的軍儲之后,使用虛空造牌的手段,從玄學領域主動出擊,以災異為借口,彈劾了刑部尚書翟瑄等二十七人!
身為正七品監察御史,直接彈劾大七卿,那看上去很有種了。
但是別急,南京的。
而且玄學領域這種“俺尋思”的屎盆子,那豈不是能隨便扣?
這種情況下,連證據都不需要有。
災異就是證據,我說是你就是你!
于是得到了得到邊鎮軍民熱烈擁戴,又用屎盆子刷出了聲望值的石玠,就直接從監察御史晉升為山西按察使。
又過了一段時間,石玠原地遷轉,擔任了山西布政使司的右布政使。
其后,朝廷直接把和大同相關的事務,交給了石玠解決。
不久,朝廷覺得他在應對大同鎮時很有能力,又讓他轉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大同。
大同和宣府這樣邊鎮巡撫,因為涉及到軍權,為了方便統屬,很多時候是可以加兵部右侍郎銜的。
石玠自然也沒有落下。
明朝的時候有很多特殊的潛規則,北京六部的左侍郎一般是事務官,右侍郎一般是差遣官。
比如說,之前的時候,李浩就是以兵部左侍郎在兵部協助兵部尚書何鑒處理公務。而陸完與石玠這兩個兵部右侍郎就在外差遣。
戶部的左侍郎楊譚就協助戶部尚書孫交為平叛打理輜重,戶部右侍郎王瓊負責在地方奔走賑濟,另一個戶部右侍郎叢蘭則在外打野。
打野王叢蘭直接殺瘋了!
這里之所以強調北京六部,那是因為按照一般慣例,南京的六部只設右侍郎,不設左侍郎。
只有在特殊的情況下,南京的六部官員才會出現左侍郎。
這也算是兩大都城之間的一點小默契了。
所以,石玠借力邊鎮巡撫的職位,直接就獲得了兵部右侍郎的加銜。
基本上到了這一步,石玠就走完了于老爺子土木堡之前的路。
可惜的是,也就是這時候,未來的石老爺子拉了胯。
正德五年的時候,胡虜入大同,攻擊了黃土坡等地的墩堡。
墩軍苦戰難守,大同兵馬出擊,卻御之不力,損失了大量的兵馬。
最后事情敗露。
朝廷奪了參將宋文、劉繼三月俸祿,分守太監韋忠、馬順俱戴罪殺賊,千戶劉玉等逮問。
鎮守太監良玉、總兵官劉椿、巡撫都御史石玠……
先給你們個面子(姑宥之)。
然而,石玠顯然不太走運,還沒有等到找回面子的機會,大同鎮就直接發生了兵變。
總兵劉椿慌忙將兵變鎮壓了下去。
可惜,這次面子沒了。
劉椿直接滾蛋,石玠也灰溜溜的回了京城。
按理說,石玠的仕途也就該到這里了。
但是等石玠到了京城,他卻驚奇的發現,咦,他來的正是時候!
這時候,兵部尚書何鑒提前被裴元攆出局,左侍郎李浩因為配合蕭敬調動宣府兵馬,被趕下野。
右侍郎陸完在一番博弈后,成功晉位兵部尚書。
這會兒兵部竟然沒有侍郎了。
于是他石玠,右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虛)、大同巡撫(已擼),竟然還有機會趁機補位,升上個一官半職。
這特么往哪兒說理去,嘻嘻。
所以這些日子,石玠一直在忙著跑官。
裴元留心石玠,也是忽然想起了云不閑黑吃黑,得罪了山西邊軍的事情,那邊連大同游兵都出動了,看來這件事是不太好解決了。
若是真要鬧到不可開交了,有石玠做這個中人,說不定還有緩和的余地。
想到這里,裴元越發覺得這個宅子可真是不錯。
竇彧見裴元分心,也不催促。
甚至他見裴元在聽到兩位鄰居的名字有些若有所思,還小聲的講著著兩家的一些閑事。
等裴元邁開步子往院子里走了,竇彧才識趣的停住話頭,跟著往里走。
這處宅子乃是標準的三進大院子,里面的廳堂乃是標準的五間七架的規模。
這個級數對應三到五品,剛好符合裴元和韓千戶的身份。
梁棟雖然是按照規制的土黃彩繪,但是在不顯眼的地方偶爾雜有青碧,處于逾制與合規的邊緣。
再往里,房子也修繕的精美漂亮。
裴元去時正見里面有工匠在鑿浮雕,向竇彧詢問才知道,原本這里雕刻的是孔雀,這是四品以上文官才能用的圖樣,裴元這樣的武官該用兵器,戰馬,野獸之類的浮雕。
甚至不止是這些鑲嵌的照壁,就連門窗上的木雕,以及一些顯眼處的磚雕也要重新更換。
裴元看了一圈,只覺得云不閑在竇彧這等行家面前,簡直完全不夠看的。
裴元不由默默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在這處宅子修好之前,竇彧還是安心留在京城里的好。
中午吃飯的時候,裴元主動對竇彧說道,“你和石玠關系如何?以后我和他也算是鄰居了,不妨一起來喝一杯?”
竇彧略有些尷尬的說道,“石玠這些日子在謀劃兵部左侍郎,一直在忙著籌備廷推的事情。現在他的眼珠一個勁兒的往上看,那瞧得上我一個苑馬寺的官員。”
“顧鼎臣那邊倒是可以試試。他一個閑散翰林,倒不計較這些。”
裴元有些奇怪的問道,“顧鼎臣一個清水翰林官,怎么買的起這里的房子?”
如果裴元沒記錯的話,顧鼎臣的出身不算太好。
他的父親顧恂只是個小商人,五十好幾歲的時候,趁著老婆不備,偷奸店里的婢女才生下了他。
結果顧鼎臣很是生猛,三十多歲就考上了狀元。
或許是卑賤的出身,和幼年時受到的欺凌,讓他見識了很多,顧鼎臣活的很世俗,后世人對他的評價是“素柔媚,不能有為,充位而已。”
在嘉靖朝,有一項上位的必備技能就是寫青詞,夏言、嚴嵩之輩都曾從中受益。
開創這條特殊通道的,就是這個顧鼎臣了,后來顧鼎臣甚至被稱為青詞宰相。
嗯,這個顧鼎臣還和裴元手下“壬申十七子”的一哥霍韜,一度相愛相殺的有來有回。
王世貞在《嘉靖以來首輔傳》中如此形容,“渭厓(霍韜)如霹靂火,文康(鼎臣)似繞指柔,然皆墮帝術中耳。”
竇彧道,“顧鼎臣乃是蘇州昆山人,當地有一大族朱氏。這朱氏包攬稅糧,當了七世糧長,別說昆山知縣了,就連蘇州知府能不能按時完稅,能不能坐穩位置,都得看朱家的人點不點頭。”
“顧鼎臣小時候被惡毒嫡母趕走,就是被朱氏的一戶人家收養。后來顧鼎臣中了狀元,自然沒有便宜別家的道理。于是就被朱家的人自己笑納了。”
“顧鼎臣不但自己和朱氏一族的嫡女結了婚,甚至就連幼子顧履方也和妻家的侄女定了婚約。如今可是說是個徹底的朱家人了。”
“以昆山朱家的豪富,在這澄清坊弄個大宅子自然不是什么難事。”
“而且朱家不急不躁,也不催促顧鼎臣鉆營,就等著這位狀元郎以后進入內閣呢。”
裴元酸了,這不就是極品贅婿軟飯男嗎?
真踏馬讓人眼紅。
裴元想著竇彧剛才的話,忽然想到了蘇州知府翟德安。
他可不就是那些大族的牽線木偶嗎?
裴元還沒想好該以什么姿態和顧鼎臣背后的那些人打交道,當即道,“算了,就咱們吃吧。”
裴元略嘗了嘗,就對竇彧找來的廚子贊不絕口。
裴元瞅著隔壁的方向,向竇彧問道,“要是我想和石玠那邊接觸,該找什么路子合適?”
竇彧小心的說道,“石玠這會兒正在謀求廷推為兵部左侍郎,要是千戶能有助力,或許就能和他一見。”
裴元琢磨了下,這時候擁有廷推資格的,主要有六部尚書、左都御史、通政使以及大理寺卿九人。
除此之外,還有吊炸天的六科給事中。
六科每科推舉一人參與,總共是六個。
這六人沒有參與權,但有否決權,也就是所謂的“廷推抗辯”與“廷推封駁。”
裴元除了一個左都御史李士實能幫著說話,根本拿不出什么好條件。
而且石玠本身和李士實之間就有些利益交換。
歷史上,胡世寧彈劾寧王的時候,除了李士實這個寧王親家,就是石玠這家伙跳出來對胡世寧喊打喊殺。
在這種滿朝都沒吭聲的情況下,石玠自己跳出來。
要是說石玠和寧王沒什么交易,那才叫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