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些,裴元的好心情就蕩然無存了。
他瞅了瞅身上的飛魚服。
這我剛換的新衣服……
那錦衣衛小旗還打了雞血一樣在為裴千戶助著聲勢,“千戶這次一定要給許泰點顏色看看!”
“大不了就辦了他,讓他知道我們錦衣衛的厲害!”
臥槽!
這居然是個小黑粉!
裴元的目光立刻不善起來。
小黑粉絲毫沒有自覺,仍舊在肆意的嘲笑著許泰。
只不過裴元心里卻清楚,許泰可比他們這些人想象的難纏多了。
許泰之前在軍中的時候,混的人憎狗嫌,人人都跑去彈劾他。
但是這也不妨礙人家戰后升了從一品的都督同知。
主要原因就是,當裝逼犯真牛逼的時候,就換成別人看他不爽偏偏又干不掉他了。
裴元不想再聽小黑粉瞎逼逼,看著眼前的皇宮,想著不知被太后幽禁在哪個院落中的夏皇后。
裴元打斷了話頭,狀似隨意的打量著宮門前的侍衛們。
“今天是哪個衛的兄弟把守宮門?前幾次來,怎么沒見過。”
小黑粉道,“東安門這邊是咱們錦衣衛的地頭,羽林前衛和金吾左衛也會分班值守。”
裴元若有所思道,“上次來的時候,似乎遇到的是旗手衛的弟兄。”
小黑粉笑道,“那千戶可能記錯了。旗手衛主要負責天子出行的儀仗導引、端門儀仗,以及鐘鼓樓的防衛。再就是,他們還有巡夜的職責。”
“東安門這邊,他們來的少。”
裴元似乎對小黑粉說他記錯了有些不服,說道,“怎么可能,我記得還見到了一個叫李進的千戶。”
小黑粉笑道,“那千戶應該是記混了。那個李進很有來頭,自從前些日子進了旗手衛,就被旗手衛指揮使親自帶在身邊,聽說,還要招他做女婿呢。”
“他這么好的前程,怎么會來做守城的差事?”
裴元倒有些意外,這個小黑粉消息還挺靈通的。
他直接問道,“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小黑粉倒也沒遮掩什么,“只要天子車駕一動,就是咱們錦衣衛和旗手衛的活兒,咱們這兩衛關系近著呢。”
裴元打聽了李進的境況,心道,如此一來,李璋那邊該當更加盡心了才是。
他也沒心思在這里浪費時間,帶著人就往永壽伯府去。
臨近永壽伯府外圍的時候,不少負責戒備的錦衣衛,看到了穿著飛魚服大踏步而來的裴元,都紛紛出聲,“咦,這不是咱們錦衣衛的裴千戶嗎?”
有旗手衛和府軍前衛的武官見了,有些奇怪的向相熟的錦衣衛武官打聽,“他怎么來了?不是說在養傷嗎?”
錦衣衛武官聞言驕傲的挺起了胸膛。
“肯定是來收拾許泰的,你看這幾天,把許泰囂張的!”
外四家軍和錦衣衛的摩擦比較大,錢寧和江彬的矛盾,本質上是兩個團體之間的碰撞。
江彬被打傷后,錢寧雄起了沒幾天,聽說許泰要回京養病,直接在許泰進京之前感染了風寒。
面對囂張的許泰,旗手衛和府軍前衛雖然沒有錦衣衛憋屈,但同為上直親軍,還是有些感同身受的。
不少人都關心道,“算起來,光這些日子裴千戶就和江彬打了三場了,這會兒強出頭,豈不是太勉強了?那許泰可是武狀元出身,整個宣府邊鎮也沒有敢挑戰他的。”
錦衣衛們卻是信心很足。
第一戰的時候,裴元和錢寧合伙暴打江彬,以江彬被打的暈厥結束。這一戰因為有錢寧參與,不太好評估裴千戶的戰力。
第二戰的時候,裴千戶雖然和江彬兩敗俱傷,但是從江彬險些被打死,以及最后兩人假模假樣的結拜來看,這一戰的結果顯然是帶了些人情世故的。
第三戰的時候,裴千戶一人沖進江彬養傷的院落,把江彬和他的選鋒家丁都暴打了一頓,最后還揚長而去。
聽說江彬都被逼的實在沒辦法了,只能跑去都察院堵門告狀。
這也是許泰回京之后,雖然囂張,但是遲遲還沒向裴元下戰書的原因。
畢竟,許泰和江彬一起參加過平叛,對江彬的本事還是有些了解的。
看到裴元過來,以他的知名度和錦衣衛親軍的身份,自然無人阻攔。
有個百戶官上前詢問來意,得知裴元是為了求見天子,當即笑呵呵道,“千戶且稍等,天子正在操練兵馬,待卑職前去通傳。”
那百戶去了沒多久,就來回報,“天子喚千戶過去。”
裴元當即隨著那百戶一起往永壽伯府前的那大片空地行去。
正行間,忽有一人自旁而來,高聲喝道,“你就是裴元?”
裴元轉頭一瞧,見許泰也被一眾人等擁簇而來。
這許泰頗為魁梧雄壯,長相也還不賴,三十多歲的年紀,有那么點一些中年帥哥的意思。
這樣的人物,還是武狀元,從一品都督同知。
誰他媽不想裝逼啊。
難怪大家都覺得他討厭。
裴元見許泰這么問,也有些不爽,上次還一起吃過飯,這就不認識了?
他故意向陳心堅側了側頭,“他是誰?”
陳心堅有些不淡定了。
他趕緊給裴元使著眼色,大佬別搞事啊。
嚴格意義上,陳心堅現在已經是宣府的一員了,還是受到副總兵許泰節制的一名千戶。
這時候跳臉,那興和守御千戶所還搞不搞了?
裴元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坑,果斷換上挑釁之色,自己拉回仇恨。
許泰剛才的喊話,已經吸引了不少人的關注。
那些負責值守在附近的武官們都紛紛看了過來。
許泰見沒震懾住裴元,冷嘲一聲道,“裴元,聽說你有兩下子,連我們宣府都不放在眼里了!”
裴元聽了這話,就暗罵一句老陰比。
這話一出,就讓裴元陷入了自證陷阱。
如果默認了,那自然平白的得罪了宣府。要是否認,又會讓人覺得自己敢做不敢當,甚至被逼的當面認慫。這樣一來,難免就在氣勢上被壓了一頭,也會惹來旁人輕看。
裴元當然不能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困境,果斷選擇了對許泰人參公雞。
于是他輕蔑一笑,不屑道,“以你的腦子,這不像是你能想出來的話,是誰教你說的?”
裴元這話一出,立刻引來了不少人的竊笑。
許泰要有這樣的心眼兒,就不至于混得滿目皆敵了。
只能說,許泰這家伙確實挺不會做人的,就算是跟過來的李琮也忍不住想看許泰的熱鬧。
許泰聞言,氣的滿面漲紅,大怒道,“豎子安敢辱我?”
說著搶上幾步,就要來抓裴元。
裴元身邊的幾個錦衣衛還想裝模作樣的攔一攔,卻見裴元一擺手,暴喝一聲,“都閃開!”
接著目光炯炯的看著要沖過來的許泰。
那許泰像是蠻牛一樣大踏步而來,光看聲勢就不是江彬能比的。
但裴元也毫不畏懼。
都說拳怕少壯,他倒要看看這個八年前的武狀元是什么成色!
而且裴元也不怕輸不起。
既然許泰想挑事,那就碰一碰!
裴元感覺到熱血漸漸沸騰。
不想,在這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自己身上的飛魚服這才第二次穿。
這可是裴元這個五品官能拿出的最體面的衣裳,可想而知,這套皮膚有多珍貴。
和許泰打一場倒也沒什么,別把自己這身飛魚服撕扯爛了。
于是裴元連忙大喊道,“且慢!”
說著,就解著繩扣要把飛魚服脫下來。
許泰來勢雖快,卻勢不用老,聽到裴元大喊且慢時,就稍微停頓了身形,再定睛一看。
頓時想起了關于此獠和江彬的那些傳言。
許泰也明白拳怕少壯的道理,見裴元虎背熊腰,生猛異常,并沒有必勝的把握。
只不過,宣府鎮把他緊急派到京里來,就是為了打這一仗,絕對沒有退卻的道理。
但是贏了也就罷了,萬一輸了……
許泰頭皮一炸,驚怒大吼道,“裴元,你干什么?!勝敗乃兵家常事,你別整那些亂七八糟的!”
裴元疑惑了一下,正要開口,已經有內官緊急趕來,遠遠就大叫道,“陛下有旨。前般擾動京師,已是不該。一之謂甚,豈可再乎?你等不得私自毆斗,快去見駕吧。”
許泰見機,冷哼一聲,甩了甩袖子,就先離去。
裴元今天有大事要談,也沒有和許泰較勁的心思。
見許泰先走了,索性又把飛魚服穿好,對那內官道,“有勞公公引路。”
很快裴元就見到了已經訓練的滿身是汗的朱厚照。
許泰正在朱厚照身旁護衛著,見裴元過來,不屑的冷哼了一聲。
裴元連忙向朱厚照行禮,“臣,錦衣衛千戶裴元,見過陛下。”
朱厚照笑著讓裴元起來,口中道,“朕還以為你仍在大慈恩寺休養,沒想到這么快就好了。”
裴元連忙解釋道,“臣本也沒受什么傷,自然不敢懈怠。”
朱厚照“嗯”了一聲,并未在追問什么。
轉而說起了旁的話題,“對了,裴元,你來的正是時候。朕有一件事正有些為難,想要找人商量一下。”
“左思右想,沒找到合適的人選。”
“剛才聽到守衛說你來了,朕立刻就想到,能為朕拿主意的,非你莫屬。”
裴元見這會兒人多眼雜,不好應承這話。
連忙道,“若是公事,自有內閣七卿為陛下分憂。若是私事,也有司禮監諸位大珰相助。臣何德何能,當得此言。”
朱厚照哈哈一笑,“別人不知道你的本事,難道我還不知道嗎?”
裴元見朱厚照就要開口,這會兒也顧不得別的了,連忙道,“許泰小人,恐妨害奏對,臣請陛下單獨垂詢。”
許泰聽了氣的大怒,“你敢胡說八道?!”
裴元立刻道,“當初平定霸州叛亂的時候,臣為了追查湖廣僧兵惡跡,曾經去前線見過監軍的陸訚陸公公。那時,臣曾和許泰有一面之緣,且相談甚歡。”
“不想今日許泰竟裝著不認識卑職。卑職覺得此人心性鬼蜮,乃是兩面三刀的小人。臣恐其另有他圖,所以不敢讓其聽聞君前議事。”
朱厚照有些狐疑的看了許泰兩眼,“是這樣嗎?”
許泰臉色漲紅,卻也啞口無言。
朱厚照的目光在許泰臉上看了幾眼,隨后對裴元道,“許都督乃是大將,又是國之重臣,豈會沒有分寸?你不必多慮了。”
裴元有些失望,卻也沒太過失望。
兩人的議論流傳出去,倒霉的無非就是裴元而已。
若是這么對許泰當眾見疑,離心離德的可就是宣府鎮了。
不過,這也是裴元說出此話前,就快速考慮過的事情。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等會兒不管和朱厚照議論的什么,回頭就散布出去。
只要消息傳開,朱厚照未必見疑,但許泰未必不會自疑。
只要許泰一直疑心朱厚照是不是對他失去了信任,那裴元就算達到目的了。
和老子斗!
裴元惡狠狠的看了眼許泰,這挪開視線,對朱厚照恭敬道,“臣只是為了國事,并非惜身。若是陛下認為可以,臣自然聽命而為。”
朱厚照點了點頭,說道,“前些日子,朕和群臣們討論,要不要去巡視宣府的防務,可是大臣們都一力的反對。”
“于是朕就退而求其次,打算拆毀鳴玉坊和積慶坊,用以擴大操演的范圍。并且在周圍修建兵營,以及義子府。”
裴元倒是聽過這件事。
不過,裴元記得,當初這件事不是通過的很順利嗎?怎么這會兒還有難以決斷的事情。
就聽朱厚照有些為難的詢問道,“可是不巧,這兩個坊市都有些麻煩處。這兩個坊市,一個住了許多勛貴宦官,一個則多有風雅場所。”
“這次剛好趕上恩科,有許多舉子滯留京城。”
“如今會試已完,有許多未曾離京的舉子都在鳴玉坊流連不去,聽說了朕要拆毀這二坊市的事情,正在大肆串聯。”
“以裴卿所見,朕該如何壓下事態,順利拆毀這兩個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