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挺棘手的。
現在工人階級領導一切,各工廠人員多、權力大,員工犯事得先通知工廠。
特別是橡膠廠還是重點單位。
龐來福把黃永濤叫來,由一把手處理這件事。
黃永濤先給七膠廠的保衛科打電話,讓保衛科來人。
同時他找了泰山路街道的一個大拿,城南區人民夜校的副校長段傳宗。
黃永濤安排了錢進去找段傳宗,徐衛東怕他落單出事追了過來。
段傳宗職務挺高、工作很好,家里住房條件也好。
但他住的不好。
此時他家里正在鬧騰。
有婦女罵罵咧咧、有少婦哭哭啼啼、有孩童聲淚俱下。
樓道口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以至于錢進兩人擠不進去。
徐衛東打聽,有人說有個頂漂亮的少婦抱著個五六歲的小孩在他家門口坐著哭。
段傳宗老婆大手如老虎鉗,專攻段傳宗的軟肋,擰一下問一句:
“平日里張口黨性閉口紀律,啊,原來都是給我演戲!”
“難怪說夢話的時候一個勁念叨清歡、清歡的,還騙我說清華?”
“說、你給我說,你跟這狐媚子什么時候勾搭在一起?好呀,孩子都這么大了!”
樓道口的人嘿嘿笑。
錢進低聲問:“這是怎么了?”
其實他心里已經有答案了。
類似的事在27年簡直太常見。
徐衛東也有答案,他說道:“還能怎么了?”
“肯定是段校長把持不住跟個娘們親嘴了,褲子脫了火車頭跟人家車站接軌了,如今車站找上門來炸雷了,他老婆知道就把他給懟了……”
錢進瞪他。
有你什么事?
你擱這兒筒子樓有嘻哈呢?
旁邊看熱鬧的聽了哈哈笑:“衛東說的真沒錯。”
段傳宗是個很儒雅的人,被老婆折騰的雞飛狗跳也沒罵娘,只是一個勁的喊:
“冤枉我冤枉!魏清歡你快說話你哭什么?你來我家里干什么……”
錢進有點愁:“怎么辦?老徐我看段校長幫不上忙了,他家里比所里還亂呢,你怎么看?”
徐衛東說:“我去前面看。”
他擠開人群伸著胳膊舉起紅袖章:“讓讓啊讓讓啊同志們,治安所辦事,都讓讓啊……”
得知治安所來人。
魏清歡擦了把眼淚終于開口了:“段校長,家里鬧騰的滋味你是感受過了。”
“就因為我沒房子,帶著孩子住教師宿舍,舍友不愿意,她們天天這么鬧騰我。”
“所以這次單位分房你看著辦吧,我不貪心,我只想要去年就該分給我的房子!”
段校長打官腔:“哪有該分誰?這事是學校黨委討論決定的。”
“我都說了——老婆你怎么還擰我啊!”
錢進擠過人群咳嗽一聲:“散了散了,你們都在這里看什么?”
“回去別瞎說啊,這是段校長的同事來找他咨詢分房政策,你們一個個管住嘴,別跟破鞋似的到處踏踏踏!”
驅趕了人群他又走向門口:“還有這位女同志,不是我說你……”
坐在門口懷抱女孩的少婦回頭看他。
圓潤的鵝蛋臉上,大眼睛孕淚水、掛淚珠,如兩泓泠泠秋水。
她的鼻梁秀挺,雙唇透著自然的粉潤。
學校統一剪的齊耳短發被她偷偷蓄長,估計是剛才哭出汗水,此刻濕黏地貼著臉頰,宛如烏綢纏繞著元青花瓷。
房門里的昏黃燈光照出,將本就泛黃的發絲染出了朦朧的柔光。
錢進咳嗽兩聲樹立威嚴。
結果徐衛東趕緊擼起袖子露出肌肉,一手扶著他、一手拍后背:“我親愛的達瓦里希,你怎么了?”
嗓音溫柔的跟喉嚨被砂紙揉過。
他瞪了徐衛東一眼,用嘴型比劃:滾、犢、子!
他太了解這孫子的打算了。
這孫子想在少婦面前展示自己的俠骨柔情呢。
但他確實理解。
魏清歡魅力很足。
都不用說她的相貌,就說她坐在門口的樣子。
這本該是個潑婦撒潑的狼狽姿勢,卻因她繃出的腰臀曲線,愣是迸射出了魅惑豐韻!
錢進明白了。
樓梯口堵著的男人不是來看熱鬧,是來看娘們!
這里的男人都被人家的美貌給迷住了。
可錢進沒有。
PS、美顏、AI換頭,他哪樣沒見識過?
對于這等場面他只能說:呵,一般貨色。
“嫂子你起來吧,天冷了,小心留下病根。”錢進如是說。
他用稱呼提醒徐衛東別瞎尋思。
魏清歡默默起身。
小女孩還在哭,看到治安員到來更哭的厲害。
錢進從挎包里遞給她一粒糖。
這是現在哄孩子的神手段。
小女孩噙著淚笑了。
魏清歡低頭拂鬢角亂發低聲說:“謝謝您。”
段傳宗更感謝兩人,上來連連握手。
錢進把找他的目的說出來。
段傳宗正好想避一下風頭,痛快答應下樓去。
魏清歡自然沒有留下的必要。
抱上小女孩便走。
小女孩被養的很胖乎,趴在她的肩膀上跟她扛了個小煤氣罐似的。
下樓后她要默默離開。
徐衛東熱忱的說:“魏同志,你怎么走?騎自行車還是坐公交車?”
魏清歡說:“謝謝您的關心,我們坐公交車回學校。”
“那我、我同事送送你。”他本想拍胸膛,又覺得這樣目的太露骨,就把錢進推了出去。
他遞給錢進一個‘便宜你小子’的眼神,說:“現在治安不好,我們街道剛抓了七膠廠一伙混子。”
“你一個女同志走夜路太危險,讓我同事送你上車吧。”
這倒是事實。
錢進做了個‘請’的手勢。
現在公交站少。
樓房距離魏清歡要坐的公交車停靠站挺遠。
錢進說:“嫂子,要不然把你女兒給我抱著吧,你歇歇。”
魏清歡哼了一聲,嘀咕說:“你要是覺得我年紀大就叫我大姐,我沒結婚,叫我嫂子是什么叫法?”
小女孩也笑嘻嘻的說:“這是我姑姑,不是我媽媽。”
錢進挺吃驚。
這還是個大姑娘?
可身上那少婦感是怎么回事!
天賦異稟啊!
他岔開話題說:“你沒結婚,剛才怎么那么去鬧?傳到你們單位多傷你名聲。”
“再說了,你想要分房可以跟領導談,這么上門故意制造誤會,也傷害段校長的名聲。”
魏清歡拉開了和他的距離,冷冷的說:“我的名聲沒有可傷的余地了。”
“跟領導談有用嗎?你當我去年沒談過?”
“至于他想有好名聲?剛才你沒聽見他媳婦說他夢里念叨什么嗎?如果你沒聽見,我勸你去我們夜校找女同志打聽打聽段校長的名聲。”
錢進嘆道:“好吧,我不了解內情,不該胡亂發表意見。”
魏清歡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很巧,他們到了車站,五路汽車也來了。
錢進問她:“你帶手電筒了嗎?”
魏清歡搖搖頭。
錢進把手電筒借給她:“路上小心。”
然后轉身飛快回到治安所。
還有正事。
七膠廠保衛科已經來人了,并表示這些人的直屬領導也在來的路上。
黃永濤問他意見:“你想怎么追究這伙人的責任?”
錢進毫不留情:“有法必依,執法必嚴!”
徐衛東持同樣意見:“必須嚴懲,這伙賊子竟然提前踩點、趁夜色來圍殲我們。”
“也就我跟錢隊恰好在一起護著他了,要不然他今晚被殲慘了。”
黃永濤點點頭表示明白。
他當即表示要把這二十個人全拘留了,并以涉及人員太多為由要上報案情,由上級單位負責案件。
七膠廠保衛科科長和兩位車間主任據理力爭:
“他們是思想不成熟,一時沖動……”
“哎哎哎老黃,不是什么大事,咱們好好聊聊,別往上通報……”
“都能談、都能談嘛,讓我們跟那兩位小同志聊聊……”
錢進才不想跟他們聊:
“我這徐同志被圍殲的時候你們怎么不來聊?幸虧我在后頭護住他屁股,否則今晚他屁股得開成向日葵!”
黃永濤看他表明了態度,便開始護犢子:
“錢進同志和徐衛東同志是我們所的治安突擊隊員,你們的工人太膽大妄為了,連治安突擊隊都敢報復!”
“今天不嚴辦他們,明天豈不是敢來報復我這個治安員了?”
保衛科長跟他認識,遞給他一根煙:
“這事肯定是他們這幫年輕人做的不對,但偉大導師列寧同志說過嘛,年輕人犯錯誤,上帝都會原諒。”
錢進聽了低聲一笑:“科長,那把他們送去見上帝?”
徐衛東乜斜他豎大拇指。
我的個同志哥,你這張嘴才是真厲害,搶大熊貓的口糧——奪筍啊!
黃永濤則對科長嚴肅的說:“老馬,就是朋友我才沒把這事上綱上線。”
“二十個人騎著車子帶著武器來圍堵、毆打兩位治安突擊隊員,你是老同志,這事情什么性質你清楚!”
老馬長嘆一口氣。
有一個車間主任忍不住叫道:“讓我跟兩位同志談談,我聽說他們現在還在居委會集體戶里?”
“我們單位這個月有招工名額,可以給一個招工名額!”
錢進和徐衛東對視一眼。
招工名額,又見招工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