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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復仇羅慧娟

  星期一早上。

  秋雨跟居委會大媽似的絮絮叨叨,滔滔不絕。

  而海濱城的霧則比國營理發店的剃頭師傅還勤快,三天兩頭就抹全城一臉白沫子。

  錢進和徐衛東裹著半舊的雨衣、騎著二八杠自行車匯入上班的車流,不知道是沖散了霧氣還是雨幕。

  第三染織廠的早班汽笛響起,街邊斑駁的紅磚墻上,一條條標語被雨水洇成暗紅色。

  紡織女工們裹著白套袖、拎著鋁飯盒,或者匆匆奔跑、或者快騎自行車,像洪流涌入廠區大門。

  徐衛東在后頭按著車鈴叮當亂響:“老錢你悠著點,我那車的車閘不靈光!今天下雨地滑,我怕出事!”

  錢進騎得是他的車,他借了鄰居的車:“那咱倆換車。”

  徐衛東哂笑:

  “拉倒吧,我鄰居這破車一般人騎不了,它沒被改造好,就前轱轆認準社會主義大道,后轱轆還惦記著資本主義邪路。”

  “動不動往兩岔里跑!”

  兩人開著玩笑提速,很快趕到了區打投所大門。

  打投所這個單位跟治安單位相仿,24小時上班,因為干倒賣生意的人不會定點上班,他們往往是半夜交易。

  所以打投所要有收獲,就得能上夜班。

  早上是收網的時間,大門里面或站或蹲著好幾個人。

  這些人也不去避雨,就那么被小雨淋著。

  他們面色青白、表情難看,相比未知懲罰對心理的折磨,濕冷的秋雨并不算什么。

  唯有一個人滿懷期待的待在雨里,就是常勝利。

  看見錢進兩人身影,他跑來相迎:“錢同志,怎么樣?”

  錢進篤定的點了個頭。

  常勝利咧嘴笑了起來。

  錢進支下車子扛起袋子進門。

  被抓在院里的人齊刷刷扭頭看過來,雨水順著他們頭發、臉頰滑落,一個個滿臉的惶恐和希冀。

  錢進看了眼低聲問:“這都是怎么了?”

  常勝利自如的說:“還能怎么了,違法法規,投機倒把。”

  “同志啊,我這也是投機倒把?我就是從牙縫里省下點口糧想給孩子換雙膠鞋……”一個五六十歲的老漢嘶啞著嗓音說話。

  還有個姑娘絕望的哭起來:“同志放我走吧,我是夜校教師,就要結婚了,要是讓單位知道了,我非得被開除不可……”

  常勝利見多了這種場景,面色不變帶路進辦公室。

  錢進心軟,卻也只能搖搖頭表示無可奈何。

  嗚咽聲頓起。

  這讓他忍不住嘆氣。

  感同身受。

  他在27年租車開過網約車,被人坑了手續不全,然后不巧聯合綜合執法單位給抓了起來。

  當時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滋味記到現在。

  很不好受。

  常樹林在辦公室里轉悠。

  錢進一進門不等他問直接放下袋子:

  “都在里面,一千雙,絕對能糊弄過去!”

  父子兩人拆開了袋子。

  ‘咣當’一聲,先是沾滿橡膠的鐵模子掉在水泥地上。

  常樹林拿起來一看,說道:“噢,就是把勞保手套放這里面粘的膠?”

  錢進趕緊上去拿走,說:“那叫掛。”

  他又自言自語:“太粗心大意了,怎么把模子也給放進來了?”

  常勝利拿出了掛膠手套,臉上的麻子帶著震驚:“嘿喲,這什么技術啊?”

  “主任你看,這手套真好,我看著比乙港那批技術還要好!”

  常樹林撫摸著手套上參差不平的膠層,大老粗裝技術員:

  “邊緣封裝的挺好,可你看這個面就知道還是不行,人家那是勞動產品廠的名牌貨,滑溜溜的多好!”

  錢進暗笑。

  手套需要摩擦力,滑溜溜的反而不行。

  但常樹林的話是幫了他,他便配合的說:“常主任果然高手,其實給我那朋友時間,他也能把橡膠給涂的細膩一些。”

  “問題是咱沒時間呀!”

  常樹林很滿意:“沒事沒事,這已經很好了。”

  “就用這批橡膠手套,嘿嘿,今天乙港的來了我給他們看,他們要說這手套品質不行,那正好,我就把它們留下!”

  他親自清點了手套數量。

  確認是一千套后他心花怒放,心里的慌張一掃而空,又來了派頭。

  他跟錢進握手:“錢隊長多謝了,你這次幫我大忙了!”

  “沒說的,徐衛東你資料都帶著了?還有那張‘支農搶秋先進個人’的獎狀?”

  徐衛東重重點頭。

  但他又拉了錢進一把:“老錢,打投所的招工名額啊,你真要讓給我?”

  錢進說道:“咱倆是一條壕溝里的同志,要多點信任、少點質疑。”

  “你好好干,一定要多立功,給咱泰山路爭光啊!”

  徐衛東說:“泰山路那么回事,我不愛管它。”

  “我好好干是要給咱勞動突擊二隊爭光!讓那些叫咱盲流的小人都看看,看看咱勞動突擊隊里也有英雄人物!”

  常樹林讓徐衛東帶齊資料跟著常勝利去辦入職手續。

  還要跑工商局這個上級單位呢。

  向來神經線比面線還粗的徐衛東到了此時開始惴惴不安:“手續沒問題吧?我能進來吧?”

  常勝利安慰他:“能,確認過了,你戶口沒問題,又是今年支農搶秋先進個人,符合我們單位優先錄用的標準。”

  常樹林對錢進說:“本來我真準備錄你了,我也不愿意守著黃所干掉鏈子的事啊。”

  “沒辦法,我下頭有個人就愛跟我對著干,他最能使陰招,把當時的名額硬是給搶走了。”

  “他嗎的,想想就生氣!以后肯定要辦他!”

  錢進不必等徐衛東辦手續,他準備先回街道。

  常樹林出來送他,握手后很熱情的搖晃:“錢隊長,你這次幫我大忙,我老常是粗人,有恩必報、有仇必……”

  他沉默了兩秒,繼續說:“你還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吧?”

  錢進看著院里這些人,問道:“我剛才打聽了以下,這些人沒犯什么大錯,都是小問題。”

  “你看下著雨這么冷,不是老人就是婦女的,常主任要不口頭教育一下,放他們一馬?”

  平時常樹林肯定不愿意。

  但此時他心情極好,便賣了錢進這個面子:

  “你們都過來登個記,算你們命好,今天有領導替你們求情,考慮到你們的問題性質也不惡劣,就回去吧。”

  “但是記住了,下次再犯,我們絕不姑息、執法決不手軟!”

  十幾個本來要踏上絕路的人,突然找到了生路,他們驚喜不已,連連上來道謝。

  錢進擺手示意不必道謝,他穿上蜂蠟雨衣,把后座的麻繩捆扎好,甩開長腿上車。

  路過副食店時,穿白圍裙的售貨員正卸門板,他們剛開門營業。

  咸魚干混著煤球爐子的味道漫到街上,只有三三兩兩的居民冒雨來買豆腐。

  往常現在怕是要排長隊了。

  秋雨森冷,把很多人堵在家里。

  勞動突擊隊沒有活,他們放假了,失去了一天五毛錢的補貼。

  錢進這邊有活。

  他回到家里鎖上門,將昨晚剛買到的拍立得相機和擦邊照取出來,又拿出了幾張羅慧娟的照片。

  選取合適的擦邊照,錢進小心的剪掉了美女頭像,剪下羅慧娟的頭像取而代之。

  就此他舉起相機調整成黑白無彩模式,湊近后給照片拍了張照片。

  新照片上白白胖胖的羅慧娟在微笑,穿著肚兜和絲襪,挺胸翹屁股伸長腿,姿勢相當妖嬈。

  27年的年輕人一眼能看出這照片有問題。

  但是這年代不會有人懷疑照片能作假。

  錢進用同樣方式選了五張照片。

  羅慧娟或者挺胸蜷腿、或者露出后背撇開絲襪美腿鴨子坐、或者只穿三點式側身躺在復古床上……

  在27年代都不算和諧照的尺度,如今可以毀掉一個人的生活。

  錢進沒得選。

  誰讓羅慧娟先勾結杜刀嘴想送他去坐牢呢?

  他這人其實脾氣很好、心地善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是他這人也小心眼,能記仇。

  人若犯我,刨他祖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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