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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鐵匠們摸清門路后,這趟差事就算辦妥了,請他們進城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錢進不可能發布任務就把人家送走。

  他挽留一行人留在城里,安排了治安隊員帶他們逛公園、看電影,怎么也得玩到下午再走。

  中午下了班他匆匆忙忙回到筒子樓,屋里還支著煤球爐子,得趕在飯點前整桌硬菜,他得在家里請人吃一頓飯再走。

  畢竟他是要委托鐵匠們打造一批重量級工具。

  按章程。如今老鐵匠們二話不說應下義務造模車的活計,等樣板成了再找領導協調生產,這路子可就活泛多了。

  按照正常流程得層層報批,從單位通過到單位找紅星公社管委會,公社請示上級單位,上級單位通過審批最后給鐵匠們下任務……

  總之公文得在檔案室轉上三五個圈,這活才會進入開工階段。

  如今老鐵匠們直接義務幫他打造一批模板車,這是很大的人情。

  因為按理說鐵匠鋪沒有上級調度來的鋼鐵資源,他們什么都干不了。

  是鐵匠們用多年積攢節省下來的老本來幫他,不只是要出力氣,人家還得出真東西。

  錢進明白這道理,所以進城后才會盡心盡力的招待人家。

  等模板車設計生產出來了,錢進可以帶著車子去見領導,到時候再協調各單位進行大規模生產。

  相比之下,顯然是他帶著實物去找領導更容易成事。

  如果他只是空口白牙去申請,領導未必當回事。

  回到家里錢進掀開煤球爐上的雙耳鐵鍋,里面混著香菇干與老姜片的濃湯正在咕嘟冒泡。

  油花在湯面炸開金黃色的禮花,香氣彌漫了滿屋,讓孩子們一個勁抽抽鼻子。

  這是魏清歡的杰作。

  女老師特意在學生做考卷的時候急匆匆趕回來一趟,幫他準備了幾道硬菜。

  “都端穩咯!”看看雞湯燉的差不多了,錢進掄著鋁勺敲響鍋沿,將雞湯帶燉爛的雞肉勻進粗瓷碗里。

  孩童們來幫忙,將一個個大碗放回桌子上。

  然后蔡老六的兒子突然放聲大哭,錢進一看,蔡老六的媳婦正在抽丈夫的后背:

  “抽煙抽煙抽煙,整天離不開你那袋破煙!你煙灰往哪里磕呢?你往桌子上磕?你怎么不往你爹墳頭上磕!”

  蔡老六的兒子哭著委屈的說:“這個碗里落盡煙灰了……”

  錢進笑著扔過去一個勺子:“舀出來一樣吃。”

  除了燉雞還有煎魚。

  當裹著面粉的銀鯧滑進鐵鍋時,滋啦聲吸引了孩童們過來看。

  一條條今天剛上岸的小鯧魚在豆油里蜷成金元寶,魚皮綻開的紋路滋啦啦的冒油。

  錢進翻魚,很快炸魚的香味開始爆發。

  另外還有雞蛋炒大蔥、油炸花生米、午餐肉、清燉肉等等硬菜。

  清燉肉是錢進在商城買的罐頭肉加熱而成,里面有濃濃的肉湯,跟面條一起煮,吸了肉湯的面條比肉還好吃。

  這玩意兒完全是科技與狠活的杰作!

  “來來來,同志們吃!都吃!”錢進將菜上桌,招呼眾人趕緊吃飯。

  十幾雙筷子在盆沿撞出金戈鐵馬,一行人吃的喜笑顏開:

  “今天可算是過年了。”

  “什么過年,我嫁你家快二十年了,這些年合起來沒吃這么多肉。”

  “這趟進城咱是上天當神仙了,神仙無非也就這樣。”

  “這是實話,全公社誰跟咱一樣吃國營大飯店、住供銷社的招待所?有這么一茬,咱這輩子值了!”

  錢進笑著說:“哎呀,狗師傅你別這么夸張,以后你們還得來送車子呢,到時候再來一頓。”

  “真的?”蔡老六的媳婦瞪大眼睛問。

  蔡老六用筷子敲她眼前的碗:“老爺們的事,跟你娘們有什么關系?”

  蔡老六媳婦直接的說:“你橫什么橫?花你錢了還是用你票了?你再這樣回去我不給你日了!”

  這話引得哄堂大笑。

  蔡老六沒脾氣。

  黃老鐵啃著雞脖子看熱鬧:“有句話沒錯,咱這趟確實跟當神仙了一樣。”

  “瞅瞅這幾個小的,下巴油亮得能當公社拖拉機的后視鏡了。”

  吃相最文雅的是啞巴,他拿著炸到酥脆的小鯧魚每一口都閉著眼細嚼,不放過一口的好滋味。

  錢進摸出剩下的黃蓋波汾給眾人勻了:“聽我的,下趟還得都來,到時候再好好吃一頓。”

  “好!”眾人紛紛喊。

  酒足飯飽。

  錢進看看時間,他委托喬進步找的卡車應該快到了。

  這樣他掄著鐵勺敲了敲鐵鍋,最后一滴肉湯流入碗里,蔡老六的兒子一口抿了下去,然后開始打飽嗝。

  油花在小孩的前襟洇成地圖了。

  老狗逗他:“大鵬,回去這衣服不能洗,要放鍋里熬油。”

  小孩瞪著眼說:“我知道,《閃閃的紅星》里,潘冬子穿棉衣浸入鹽水里,晾干后再穿在身上去給紅軍送鹽,這樣也能送油。”

  大人哈哈大笑。

  樓下響起喇叭聲。

  錢進趕緊帶他們下樓。

  他先給司機送了一包煙一瓶酒,說道:“馬哥,今天你跑車?讓你受累了啊。”

  司機拿了煙把酒還給他:“錢大隊你別客氣,咱都是哥們,幫忙是應該的。”

  錢進把酒強行塞下,又摸出包大前門,挨個給鐵匠們遞煙:

  “我們單位以后肯定要搞四個現代化,到時候咱這四款推拉車能立大功,這事可得指望你們了。”

  蔡老六說:“多余的話你別說,我們就是把骨頭掄斷了,也得給你掄出這些車子來。”

  錢進道謝,送他們上車。

  黃老鐵最后上車。

  錢進遞給他一個小冊子。

  黃老鐵打開很吃驚:“呀,是結構圖!”

  這是錢進在一本《實用勞動工具車》里找到的相應結構圖,他把相關圖紙撕了下來,粘在一起交給黃老鐵當參考。

  可惜黃金箱子還是太小,要是個頭足夠,他可以直接弄幾個原型出來比照著做。

  至于怎么解釋來路?

  不用解釋來路。

  鐵匠們對他完全信任。

  就像這次他給出圖紙,黃老鐵沒有任何疑問,他仔細翻看了一遍收起圖紙上車而去。

  卡車突突開走。

  車斗揚起黃塵,不知誰家媳婦扔下來半布袋炒花生,喊道:

  “農民沒啥好東西,扛了一天的花生果,領導你留下湊活著吃。”

  這趟進城,鐵匠們和家屬算是收獲頗豐。

  便宜價錢買了瑕疵布、買了碎餅干,看了電影、吃了飯店還住了招待所,他們簡直沒有一點遺憾!

  送走他們,錢進很忙。

  大隊長這工作可以摸魚,但必須得把工作先做好。

  還好,這份工作不難。

  否則宋鴻兵那水貨也干不了。

  下了班,錢進回家帶上下鄉時候從林海表妹蘇向紅家里拿回來的禮物,又騎車去了林海家里。

  這次他算是輕車熟路了。

  看到他帶著東西上門,林海夫人放心的將他讓進門:“又去高坪了?”

  錢進笑道:“對,禮拜天下鄉了一趟。”

  今天林海正在沙發上就著旁邊小桌上的臺燈批閱《統購統銷季度報表》。

  臺燈旁邊的茶杯里飄出茉莉花茶香,混著暖氣管里時不時出現的水流聲,讓這個夜晚變得有聲有色。

  錢進挺羨慕的。

  海濱市還沒有進行集中供暖,只有一些好單位的干部樓安裝了暖氣管道進行單獨供暖。

  不用說,供銷總社就是這樣的好單位。

  林海讓他坐下,笑道:“我該怎么稱呼你?錢大隊還是錢總隊呢?”

  “叫我小錢才對。”錢進把姿態放的很低,“林科長,這次我能榮升大隊長全靠您……”

  林海猜到他要說什么,立即擺手:“后面的話別說了,再說我就得請你出去了。”

  “是的,你們甲港大隊提名大隊長人選的時候,我提到了你的名字,但我告訴你,錢進同志,你能當選全靠你的努力付出。”

  “主持為各行各業的有志青年們辦起個高考突擊學習班,這是一件讓咱單位都長臉的好事。”

  學習班在社會上產生的影響超出錢進預期。

  魏清歡確實幫他一個大忙。

  林海夫人幫他泡了一杯熱茶,然后幫他收拾帶來的皮包。

  包里東西繁多,有干辣椒、有曬干花生米、有海米有干海參,還有自己曬的魚干、自己打的蝦醬。

  “您表妹特意叮囑我來著,這蝦醬是她自己搗的,用的都是剛撈上來的鷹爪蝦,她說你吃不了咸又愛吃這個味兒,所以她沒怎么放鹽,你們小心別放壞了。”錢進扒拉開辣椒串,露出底下用報紙包著的罐頭瓶。

  林海扶了扶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柔和起來。

  另一個皮包里有肉凍、江南羊糕、午餐肉等等食品。

  林海夫人說道:“這可不是我家小妹托你送來的東西吧?你可拿走……”

  錢進笑道:“這是我下鄉的哥姐托司機順路捎回來的一點特產,今天帶來請你們嘗嘗。”

  “不過沒有好東西,特別是這個羊糕味道比較獨特,我不知道你們吃不吃得慣。”

  林海拿來看了看遞給林夫人,林夫人見此便收下了。

  她說:“你是不是打聽過我家老林的飲食習慣?他冬天還真愛吃點羊肉。”

  錢進笑著說巧合而已,暗地里琢磨這冬天誰不愛吃羊肉啊?

  林海看到他拿著個筆記本,就挪過臺燈問道:“是不是有工作上事情?”

  錢進點頭:“林科長,您是我的貴人,我不瞞您,這次上門又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

  “我這次下鄉不是單純支農,是去跟紅星公社鐵匠鋪聯系了一下。”

  “是這樣的,之前我做搬運工的時候,因為勞務繁重我有時候就瞎琢磨,琢磨出來四樣工具……”

  他打開筆記本,里面是一張畫在《參考消息》空白處的潦草推車設計圖:

  “這是草圖,您看筆記本我重新繪制的結構圖,我想設計這么一款車子……”

  他將四款車逐個介紹出來。

  林海的目光慢慢銳利,表情也逐漸凝重:“好東西,你們年輕人腦子真是活泛!”

  “難怪現在咱全國總社的書記說,各級領導干部必須得從基層開始提拔,因為實踐出真知,基層的同志才知道工作的正確開展方式。”

  “你這四款車子很新穎,我是文職干部,不懂工科的活。但我能看出來,它們確實可以大大減輕一線搬運工的工作壓力。”

  林夫人聽后好奇的上來看:“還有八個輪子的車?這得多長呀?”

  錢進給她看草圖。

  車子后面三個輪子的布局讓她看呆了:“還能這樣?”

  錢進提前做了功課,他用泡沫和竹簽給四款車做了簡易模型。

  27年的商城有兒童玩具。

  這些兒童玩具推拉車都是等比例縮小的工具車,因為沒有什么技術含量,所以廠家將工具細節復原的很好。

  錢進照著玩具做的,更簡陋可用起來沒問題。

  他給林海夫婦演示。

  八輪拉車順利滾上臺階。

  林海看后更是激動:“好,好,這個設計太巧妙了。”

  “錢大隊,我看你們倉儲運輸部今年的勞動模范已經出現了!”

  錢進故作謙虛:“我是瞎想瞎琢磨的,主要是我對象是個物理老師,她知識比較豐富,給我提供了技術支持。”

  林海撫摸著泡沫模具說:“你這個對象是賢內助呀,就像我的對象一樣。”

  林夫人笑著給他一記腦崩。

  林海問道:“你把這些工具拿給我看,不只是先讓我長長見識吧?說說,你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

  “是鋼材不好解決還是輪胎輪轂不好解決?”

  錢進坦誠的說:“現在是需要一批橡膠和塑料塊,以后如果要投產這四樣小車,那鐵匠鋪那邊所有原材料都不好解決。”

  林海的綜合管理科對后勤有管轄權,他拍腿說道:“那你找我是找對了。”

  “不過應該上班期間去找我,這是公事,我完全支持你辦好的公事。”

  錢進沒想到林海這么支持自己要技術革新。

  畢竟國家剛經歷了十年特殊時期,按理說這時候的領導干部們很保守才對。

  他這點沒猜錯。

  他把自己先找鐵匠打造樣品的考慮告訴了林海,林海聽的點頭:

  “上級的領導們考慮問題更全面,他們每一個決定都牽扯到幾百人的飯碗,所以確實不那么容易接受改變。”

  “你先打造出一批樣品,到時候再帶去給領導們看,效果更直接,領導們更容易做出判斷。”

  錢進點頭:“是的,林科長您說到我心里去了。”

  “我打算在我們大隊拿出幾支隊伍做實驗,到時候統計各支隊伍不使用工具、使用不同工具的情況下生產力數據。”

  “正如您剛才所說,實踐出真知,把實踐數據一起交給領導看,肯定更有說服力。”

  這是以后要論證一款工具性能最基礎的測試方案,林海卻聽的感覺新奇。

  他對妻子說:“看看、看看,中央為什么要恢復高考?因為我們國家的青年當中蘊含著無數的天才。”

  “必須得讓他們接受更高層次的文化熏陶,必須得讓他們發揮更強的主觀能動性,這樣我們才能更好的建設社會主義。”

  然后林海興致勃勃的說:“你把急需材料的清單交給我,我負責批條子。”

  “這件事必須辦的要快,要爭分奪秒!”

  林海不是官場混子,他是1960年憑本事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大學生,最賞識有知識能本領的人。

  這次他主動挽留錢進在家里吃飯。

  錢進想走都不行。

  他還拿出來一瓶五糧液:“我平時不喝酒,但你今天帶來的四款一線工人搬運車值得我為它們喝兩杯。”

  事情辦的漂亮,錢進又喝了酒,回去的路上盡管寒風呼嘯但他不感覺冷。

  前途一片光明啊我的錢哥!

  好事還接二連三。

  星期二上班期間,不光是林海托人給他送來批下的條子,政工科還派人通知他參加一個培訓班。

  港務局主持的反走私培訓班。

  錢進因為有實戰立功表現加上當初學習班上那篇發言稿寫的言之有物,港務局方面有領導很賞識他,邀請他將發言稿內容做詳細補充,到時候去培訓班為學員們上一堂課。

  這是相當大的榮耀。

  搬運工在各港口工人里地位最低,而負責反走私工作的海關和治安兩方面工作人員卻是地位最高的那一類。

  于是錢進能去給他們上課,光是這事傳出去都讓他手下的搬運工們感到驕傲。

  錢進這邊看到通知后急得撓頭。

  他有個屁的文字組織能力?

  但他換角度一想這是好事。

  他可以正大光明將魏雄圖從一線調到大隊辦公室里了。

  同時看到綜合管理科幫忙開的物資供應單,錢進又開始研究怎么去攻略頂頭上司。

  按理說他應該先跟頂頭上司匯報這工作。

  可以錢進對楊勝仗的了解,這事怕是到了楊勝仗那環節就會被卡住。

  到時候一旦被卡住他就沒法執行了,否則就是跟頂頭上司對著干,那能行嗎?

  所以他決定來個獨走暴動式的工作流程。

  屆時楊勝仗同意他推行試用新型小車的方案是最好不過的,那樣錢進就可以獲得政策上的支持,由單位出資生產,不用鐵匠鋪再消耗自己的小金庫了。

  如果楊勝仗不同意,那他就不推廣新型小車廣泛使用,先打造一批模型出來內部試用。

  錢進自己掏腰包給手下工人增加幾樣新工具,楊勝仗總該沒話說的。

  現在他的操作方案屬于下屬把準備工作做好了,上級領導拍板做決定即可。

  拍板同意有可立即執行的方案。

  拍板不同意也有可立即執行的方案。

  于是做好準備后錢進讓魏雄圖幫自己寫稿子,他自己跑去找楊勝仗。

  剛出門,胡順子把他給截住了。

  胡順子有氣無力的說:“錢大隊這是要去哪里?”

  錢進看他這衰樣問道:“我要去找領導辦點事,你怎么了?怎么這個熊樣?生病了還是碰上什么困難了?”

  胡順子說:“錢大隊你說對了,我是碰上困難了,大困難!”

  “唉,其他隊的工頭都知道你以前是我的兵,結果轉個頭掉個腚的工夫,我成你的兵了。”

  “唉,他們都笑話我,這樣我還怎么開展咱隊里的工作?”

  錢進一聽笑了:“這么回事啊?簡單,我能幫你辦。”

  “怎么辦?”胡順子問。

  錢進說道:“你別干工頭了,讓拐叔當工頭吧,這樣咱倆就不相干了……”

  “相干、相干,非常相干。”胡順子立馬精神抖擻,“其實我剛才擱這里跟你開玩笑呢,嘿嘿。”

  “是這樣的,錢大隊,我之所以說我這個工頭的工作沒法干了,是我隊里人突然少了一大截。”

  “本來我隊里人就少,所以上頭當初才把你、小魏和成功分到我隊里。”

  “現在你和小魏都走了,康信念那條老狗又稱病不上班,我人更少了呀!”

  這是事實。

  錢進說道:“放心,你隊里是我的娘家,我還能讓娘家吃虧?”

  “你當我為什么去找領導?就是要去給你要人!”

  胡順子頓時喜出望外:“講義氣,你真講義氣!”

  錢進讓魏雄圖寫了一份增工申請公文,讓胡順子簽字。

  胡順子開開心心離開:小錢真行啊,吃水不忘挖井人。

  中途忽然撓撓頭:不對呀,小錢要去給我找領導要人,不應該提前準備好增工申請嗎?怎么還得等我去了現寫?

  他琢磨一番,沒琢磨出個一二三,便索性不琢磨了繼續去干活。

  錢進去了市供銷總社,直奔部長辦公室。

  楊勝仗的辦公室像座革命歷史博物館。

  墻上的舊扁擔掛著‘支前模范’錦旗,玻璃板下壓著淮海戰役的功勞簿,連鐵皮暖壺都套著印有‘將革命進行到底’的絨布套。

  當錢進展開推車設計圖時,楊勝仗表現跟林海不一樣。

  他也挺感興趣的,但聽過講解后搖搖頭:“你想法很好,但以后要少想多干。”

  “歌里怎么唱的?咱們工人有力量!咱們不需要搞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

  “我不想翻老黃歷,可有些事得告訴你們年輕人,四八年轉運彈藥,我們部隊當時的支前搬運隊那些同志用肩膀挑著三百斤的箱子還是健步如飛!”

  錢進苦笑。

  老干部們確實為祖國江山流下了數不盡的汗水。

  可也不能沒苦硬吃吧?

  但他知道職場上有個潛規則,就是不要妄想說服你的領導。

  這樣他不爭辯,絕對不讓老同志感覺到自己要挑釁他的權威,直接低頭垂手擺開洗耳恭聽的架勢:

  請狠狠的教育我吧!

  果然,老工人對他的態度很滿意:

  “我知道你們年輕人有闖勁、有想法,這是好事,但是需要記住,萬事以穩為主!穩定壓倒一切!”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咱們搬運工隊伍靠的是什么來取得勞動成績?”

  “靠的是一不怕苦二不怕難的精神!”

  “可是最近兩年我發現咱們的工人同志們出現畏難情緒了,沒有吃苦耐勞精神了,這種情況下你還要設計減輕他們工作力度的工具,不是更助長他們偷奸耍滑的歪風邪氣嗎?”

  錢進贊同的點頭,說道:“是的,楊部長,我在一線的時候也發現了,同志們畏難如畏虎啊。”

  “大家完全沒有人心齊、泰山移的勞動信念了,更沒有我多吃一點苦、別人少受一點罪、祖國更快走一步的想法。”

  楊勝仗一拍桌子說:“是吧?你也發現了?你的洞察力真不錯。”

  “看來這個問題……”

  錢進說道:“這個問題必須得重視,必須要解決。”

  “我的想法是,不能像以前那樣光憑同志們的勞動積極性來完成任務了,直接給他們制定勞動計劃,要加考核,完成考核的有獎勵,完不成考核的要懲罰!”

  “拿胡順子隊來舉例,如果搬運煤炭,他們現在一天也就搬運個二十噸。”

  “直接把任務提升到三十噸!用三十噸的標準來考核他們!”

  楊勝仗濃眉緊蹙。

  我一個激進分子都覺得你提議激進。

  錢進說道:“部長你不要以為他們干不完,沒問題的,人的潛力是無窮的,他們肯定能完成這樣的勞動任務。”

  “即使憑借現在的本事完不成,等給他們換上點新工具了,他們總能完成……”

  聽到這里楊勝仗笑了起來。

  他能當領導可不是靠溜須拍馬也不是靠功勞簿,而是有真材實料:

  “你小子想方設法要我支持你進行工具改革啊?”

  他又說:“你剛才的想法不對,小錢,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要合理利用工人的勞動能力,而不是不能壓榨工人的勞動能力。”

  “另外我說一個不支持你生產這些工具的根本原因,現在國家條件差,工農業發展都有困難,咱們應該想方設法為國家節省勞動資料,而不是去浪費勞動資料!”

  “你這些車子都是純鐵精鋼的,好家伙,這么一臺車子能造多少個鐵锨鋤頭?這點你有沒有想過?”

  錢進急忙解釋:“骨架確實是鋼鐵材質,但用料最多的車板可以用木頭材料。”

  “再一個我們可以先生產幾臺車子放到一線去試一試,如果有了這種新工具的加持,工人們可以在沒有遭受生產力壓榨的情況下就能翻倍完成勞動任務,這豈不是好事嗎?”

  老工人坐下喝水。

  他沉思了一陣點點頭:“行,我是希望咱們能為國家建設做出越來越多貢獻的。”

  “那就這樣吧,我幫你聯系工廠看看能不能生產出這種小車。”

  錢進急忙說:“我已經聯系了一個公社的鐵匠鋪,只要您一聲令下,他們就開工。”

  楊勝仗拿起煙斗開始吸煙,笑道:“好小子,我看用不著我下令,他們已經開工了。”

  錢進連說哪能哪能。

  領導們真是不好糊弄。

  錢進還有點私事,就跟楊勝仗套近乎:“領導您剛才說支前搬運隊的事,您解放戰爭時候是在支前隊伍里頭?”

  “我在下面的紅星劉家生產隊支農來著,他們隊里有一戶人家就是支農民兵后人。”

  楊勝仗挺感興趣:“是嗎?他有沒有說長輩是哪支支前隊伍的?”

  錢進搖搖頭:“您是哪支隊伍的?回頭我跟他聊聊,說不準還能找到故人。”

  楊勝仗笑起來:“恐怕夠嗆,我其實是在野戰部隊干政委,早些時候在晉冀魯豫野戰軍,后來解放戰爭部隊改建,我被調到了三野。”

  “解放海濱的時候我兼職負責了一部分后勤工作,就是支前民兵總隊的運輸工作。”

  錢進大驚。

  他以為老工人只是個支前民兵,運氣好進入供銷總社一步步熬到了這職位。

  現在聽來怎么這是高級軍官的履歷?

  他吃驚的問道:“那、那您……”

  后面的話不好問下去了,他意識到這點后訕笑一聲閉上嘴巴。

  楊勝仗摸了摸粗糙的頭發說道:“奇怪我怎么從部隊轉到供銷系統?”

  “建國后軍政工農大調整嘛,52年我們原晉冀魯豫的政治委員都脫離部隊去政府政務院當了副總,我被調整到供銷系統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到供銷系統來,還是當時我們老政委指點的呢。不過我沒什么能耐,就是身子骨不錯,能干點活,嗯,現在負責咱們市的倉儲運輸工作,為人民服務。”

  錢進更吃驚。

  晉冀魯豫野戰軍不就是劉鄧大軍嗎?

  那么老政委……

  楊勝仗沒給他繼續聊下去的機會。

  近乎傾瀉的交談幾句后,他揮揮手說道:“行了,我看你沒問題了。”

  “你先打造這些車子看看吧,看看它們的造價,看看它們的能耐。”

  錢進磨磨蹭蹭。

  他又問:“還有別的事?沒事了趕緊上班。”

  錢進拿出增工增員申請書說明情況,最后公正的給出評價:“胡順子隊那邊確實缺人。”

  楊勝仗咂咂嘴,說道:“應該給他隊伍里調幾個人。”

  “嗯,我跟勞資科說一聲,再加幾個臨時工編制過來。”

  錢進說道:“人員方面,能不能考慮一下已經在港口工作的知青?”

  “第一給他們安排工作,第二他們是熟練工,上來就能干活。”

  楊勝仗擺擺手:“這是勞資科的事情,招工是一件很復雜的工作,涉及到多個單位協同,咱們不要把手伸的那么長。”

  “不過你的提議挺好,他們條件確實適合加入咱單位的一線,可以優先考慮他們。”

  錢進精神振奮。

  楊勝仗只要愿意接收港口知青搬運隊成員,那他就能操作!

  這樣老部長批了條子,寫了倉儲運輸部需要增工增員的申請。

  錢進拿了條子,說順路給送過去,開開心心的離開了。

  看著他的背影,老同志又看向墻壁。

  以前老戰友用過的老棗木扁擔依然高懸墻頭,宛如一柄丈量時代的標尺。

  只是這尺子,到了新時代就要增添新刻度。

  他嘆著氣搖搖頭,目光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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