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教導了備考生們冥想方法后,錢進把教課時間又交給了三位老師。
他也有工作。
周圍居民區都有電,就學習室所在的這一片沒電,他猜測應該不是線路問題是電閘問題。
于是錢進跑去找電工。
這個點了供電所值班室的鐵門已經閉合,屋檐下更掛上了冰溜子。
錢進把二八大杠摔在雪堆里去傳達室喊人。
透過結霜的玻璃,他看見里面有老漢正蜷在長椅上打鼾,充當枕頭的是個綠漆工具箱,旁邊擺著的搪瓷缸里還在冒著殘喘的熱氣。
“師傅!師傅!”錢進拍窗拍的手掌生疼,“泰山路學習室斷電后一直不來電啊!”
從綠漆工具箱能看出來,值班室里這不是個看門老頭,應該是個老電工。
老電工裝沒聽見,翻了個身露出后背補丁摞補丁的棉工裝。
錢進喊道:“泰山路學習室里有七百個后天參加高考的青年,他們現在著急學習,說是再不來電要砸供電所!”
這下子老電工沒轍了。
他是知道泰山路學習室情況的,也知道高壓之下青年人什么事都能干出來。
于是他無奈的爬起來,嘟囔說:“又是你們那破線路。”
他摸出懷表湊近臺燈看了看,說:“這個點修電路得算加班,得給所里打報告。”
“六七百人等著復習呢!”錢進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紅腸的香味混著體溫散出來,“麻煩師傅你去幫幫忙,回來喝點小酒豈不是美滋滋?”
老電工的喉結動了動,說道:“行了,收起來吧,我還能要你東西?”
“我自己的小閨女現在也在夜校補習,這些想考大學的青年啊,可憐!”
他把測電筆插進武裝帶后又補充了一句:“跳閘或者短路都好辦,先說好,這個點了要是變壓器燒了可沒轍。”
錢進把紅腸隔著窗戶放在了辦公桌上,還塞進去一小瓶二鍋頭。
老電工抿抿嘴唇用報紙遮蓋起來,飛快的去往泰山路。
他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梯檢查電閘箱,一連查了好幾個后來到學習室位置松了口氣:“你們里面接了電爐子啊?”
“這里總閘的銅片已經燒出藍斑了,你看看這保險絲,扭曲的熊樣像個死蚯蚓。”
錢進欣喜:“能修嗎?”
老電工說道:“算你們運氣好,這老變壓器沒啥事。”
他從工具箱里翻出個老閘刀,上面銹跡斑斑,印著‘紅旗牌’的漆字已經殘缺。
錢進仰頭看到后苦笑:“老師傅,換個新的唄?”
老電工說:“你以為新的就是好的?過去十多年社會上啥樣你不知道?告訴你吧,這64年的閘刀質量最過硬,你沒塞酒和紅腸我能給你這個?”
“搭把手,”老電工甩下棉手套,“把這截銅線咬直溜。”
錢進用牙撕開電線膠皮時,嘗到了混合著銅銹和冰雪的腥甜。
老電工忙活一通,將電閘推上去。
光明重臨的瞬間,不遠處的學習室里爆發出山崩海嘯般的歡呼。
錢進摸遍全身,最后掏出半包大前門香煙。
老電工卻擺擺手,他指著教室后窗——好幾個人探出身來向他們敬禮。
來電了,學習效率更高。
吹滅的蠟燭被鄭重的收拾起來,學習室里更加熱火朝天。
錢進一直等到快十二點,魏清歡才疲憊的走出門去。
兩人走在路上,踩著積雪嘎吱嘎吱。
魏清歡忍不住感嘆一句:“好累啊。”
她又嘻嘻笑:“還好,再堅持一下就要解放了。”
烏黑的馬尾辮在月色下一跳一跳,她身上的嫵媚之色化作了孩子氣。
錢進招招手要帶她去205。
魏清歡立馬抱緊雙臂警惕的看著他:“肩傷已經好了,又要給我干什么?按摩放松?”
錢進一愣。
學會搶答了?
還好這次有備選方案:“不是,給你看一套結婚要用的東西。”
“真的?”魏清歡開心的進屋。
錢進打開小鐵盒,銀器碰撞的脆響讓女老師很好奇。
十二月的月光分外清冽,透過斜切而入,銀步搖的流蘇簌簌輕顫,墜著的銀珠搖搖晃晃,美不勝收。
純銀耳墜色澤比月光還要皎潔,另外有手鐲、戒指和一條項鏈。
其中項鏈最是精美,帶著銀光的鏈子采取流蘇墜子設計,中間有個蝴蝶結造型的銀飾,充滿少女氣息,甜美靈動。
這蝴蝶結上鑲嵌了很多同色鋯石,在月光下閃閃發光,閃耀迷人。
魏清歡看清后后退半步撞到三屜桌,搪瓷缸里浮著茶堿的涼白開晃出漣漪。
她這一生沒有見過如此精美的首飾。
或許從書里看到過,但那只有文字,全靠她的想象。
這一刻,所有的想象具象化了。
錢進遞給她:“我幫你戴上看看吧?”
“太貴重了。”這一刻她的聲音比黑板報的粉筆字還輕,指尖卻不由自主撫過閃光的蝴蝶結。
錢進說道:“是上次來做客的鐵匠大哥們專門為你做的。”
魏清歡搖搖頭,遲疑的重復了一句:“太貴重了。”
錢進說道:“放心,咱家會償還這份人情的,這是人家給弟妹的新婚禮物,咱不能拂了人家好意。”
其實銀項鏈是他在商城買的。
正好可以濫竽充數,魚目混珠,渾水摸魚。
魏清歡最愛的自然是銀項鏈,她失神的說:“怎么會這么美麗呀?鐵匠大哥們竟然有這手藝?”
錢進說道:“你還真說對了,他們沒有這手藝打造銀項鏈。”
“是這么回事……”
他把陳井底的家世說了一遍,只是改了陳玉樓送的禮物:“這銀項鏈是他們爺爺打造的,其他的是陳井底打造的,但都是給你的。”
“來,我幫你戴上。”
不知道是被這套從未見過的華美首飾所震懾,又或者是被當下浪漫的氣息所打動。
女老師這次沒有拒絕,安靜的任他擺弄。
月光從塑料紙漏進來,正巧籠住魏清歡全身。
銀步搖插進發髻的剎那,垂珠掃過她修長的脖頸,月光透過銀步搖在她的鎖骨窩投下細碎的光斑。
銀鐲扣上腕骨的清音很悅耳。
項鏈系到脖子上,視覺上拉長了頸部線條,襯托的皮膚更加白皙。
錢進托起她的左手,給她無名指戴上了戒指:“好了。”
“還有耳墜呢。”魏清歡低聲說。
錢進說道:“耳墜不戴了,我看著你們女人家用針穿耳朵的場景就害怕。”
“以后你別戴耳環耳墜了,雖然好看可是傷害肌膚啊。”
魏清歡輕輕地笑道:“我們女人家就喜歡這樣,沒事的,何況這還是銀子的呢,銀制品能殺菌。”
錢進只好開燈。
“不要,我能戴好。”她對著缺角的穿衣鏡側身,手指捻起耳墜穿過了耳眼兒。
錢進說道:“不開燈你怎么能看清呀?”
魏清歡說道:“你看不清嗎?如果你看不清那就開燈吧,我有些不好意思。”
“這、這是話本里那些佳人小姐的玩意兒。”
錢進說道:“可你就是我的佳人。”
至于小姐還是算了。
不開燈也好。
更有氛圍。
他拉著女老師的手說:“鐵匠大哥們給你這套銀飾我沒有拒絕,主要原因是他們告訴我說銀能辟邪。”
錢進突然蹲下調整她的鞋扣,說:“你天天走夜路去給知青補課,戴上這些能辟邪最好了。”
魏清歡低聲說:“我哪能戴這些出去呢?會被領導批評、同事笑話的,我可以在家里戴給你看,戴著這些首飾很漂亮對嗎?”
錢進笑了。
其實穿絲襪更漂亮。
褲里絲、絲中絲更是新的神。
魏清歡走到窗前讓月光更好的照到身上首飾,她抬手將碎發別到耳后,銀戒劃過鬢角時帶起微涼的風。
月光此刻浸透了所有銀飾。
步搖流蘇在她發髻上流淌出一簾星瀑,絞絲銀鐲與腕骨間透出的肌膚瑩白相映,項鏈盈盈有光,粲然生輝。
“像不像嫦娥奔月?”魏清歡難得露出少女情態,踮腳作唱戲的樣子。
錢進難以掩飾愛意,摟住她在額頭上啄了一下,說道:
“距離咱們去結婚登記只有一天了,后天他們去高考,我們就去登記!”
魏清歡說道:“兩天吧,還是等22號高考結束的下午我們再去登記。”
錢進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我什么都聽你的。”
魏清歡急忙往外跑:“等到領了證,我也什么都聽你的,現在可不行!”
回到自己房間。
她解下銀飾整整齊齊碼在小盒子里。
最后還有項鏈沒有摘下,她猶豫了一番,用牙齒咬了咬下唇,還是留下了這條項鏈。
她塞進了衣領里面,調整了一下蝴蝶結的姿勢讓它豎起來深入雪山峽谷不見:
“沒人能看見它,我戴著也沒關系的。”
12月20日。
距離高考只剩下一天。
海濱市城里頭的考試氛圍開始濃郁。
不少單位開始缺人,要參考高考的青年工人們請假了。
再一個還有些子女要參加高考的家長也請假了,這兩天要忙活孩子的事。
甲港搬運工大隊一切工作如常,他們這里頭沒有要參加高考的人。
有幾個漢子的孩子準備參加高考,但他們媳婦請假在家照顧孩子生活,他們得繼續上班。
雪后四天積壓的貨物全部入倉了,錢進檢查過后安排各工頭開始進行今天工作。
現在搬運工們老老實實,比在宋鴻兵手下的時候還要老實。
畢竟整個搬運大隊有半數是錢進心腹了!
一切安排妥當他對劉金山招招手:“劉副隊,我有點事得去找領導,這邊交給你了。”
“你給我把人都盯緊了,工作一定不能落下!”
劉金山挺胸跺腳的下保證:“絕對沒問題,不過錢大隊你去找領導干啥?”
他還是擔心錢進會收拾自己。
畢竟當初就是他牽頭帶隊來坑害錢進的。
所以只要錢進要去找楊勝仗他就會擔心。
但錢進現在不會動他,沒有借口也沒有必要,甲港大隊被保衛科帶走的人太多,他現在要做的是維穩而不是打擊報復。
打擊報復的事情可以等一等。
于是他將手里資料給劉金山看,把自己父親曾經被人坑走房子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
“我得去處理這事,所以得找領導請假。”
劉金山聽后震怒:“娘的,竟然有比我還損的人啊?竟然坑自己師傅的房子?這絕對不能饒恕!”
“我跟你說錢大隊,這事我有經驗啊不是,我聽人說起過,所以我大概知道辦。”
錢進笑瞇瞇的問道:“怎么辦呢?”
劉金山急忙出謀劃策,拿出了百分百的狗頭軍師架勢:“這事很簡單,我先給你分析一下。”
“你父親徒弟不是個東西,他一早想霸占你家新房子,所以才會千方百計阻攔你們兄弟姐妹回城。”
“在你父親死后,他應當是買通了幫你給父親辦理火花、銷戶工作的廠職工,拿到了相關資料。”
“然后他帶走了你家新房子的房本,自己做了個假房本,又找了街道居委會領導和廠里負責分房的領導,開具證明在街道上給你父親銷戶,將他戶口掛進了你家新房。”
“等到他們居住了一定年限,到時候就說土地房產證丟了,帶上廠里開的工作證明、居委會開的長住證明,再加上左鄰右舍簽字證明,他就能辦出新的土地房產證!”
“歹毒啊,這一招相當歹毒啊!”
錢進還真沒想到能這么操作,他驚愕問道:“這孫子還能辦出新的土地房產證?”
“可據我所知這土地房產證都是一式兩份,個人手里一份副本,房管所還有一份正本。”
“他想要辦理新證,房管所得根據正本給辦理副本呀。”
劉金山鄭重的說:“關系,這就是關系的重要性了。”
“把關系打通了,按照我剛才說的,廠里證明、街道證明、鄰居證明三證齊全,完全可以辦出一張李代桃僵的新土地房產證。”
“至于以前的正本?如果關系不夠硬,房管所可以推說沒找到正本,給你先辦一個副本。”
“這樣后面不出事最好,出事了房管所可以推卸責任就說當時沒找到正本,經辦人手續又齊全,于是一時疏忽被他鉆了空子。”
“如果關系夠硬,嘿嘿,”他冷笑一聲,盡顯反派本色,“房管所的人可以弄掉原來的正本,一個貍貓換太子換上個新正本就行了!”
錢進大開眼界:“還可以這么玩?這不亂套了?”
劉金山說道:“本來就很亂,不過國家也在盡量避免這種事發生。”
“要想補辦土地房產證是很復雜的,登報、開證明,尤其是長住證明,沒有個五年八年的長住證明補辦起來很費勁的。”
錢進明白了。
難怪白東風現在很老實,原來是在等待時間呢。
他把自己和王東沒想通的另外一個疑問又提了出來:
“為什么他把自己戶籍辦進了房子里,卻不把媳婦的戶籍辦進去?”
劉金山下意識反問:“現在房子戶籍只有他自己?沒有他家里人?”
錢進搖頭。
劉金山思索了一下,試探的問:“你確定?如果你確定,那我剛才說的有一個環節是錯的。”
“這個壞種比咱們想象的要聰明,也謹慎!”
錢進說道:“我確定,怎么了?”
劉金山右手握拳砸在左手上:
“他恐怕沒有辦假證,而是事前或者哄騙或者糊弄或者逼迫你父親配合他簽了文件什么的,由你父親出面去居委會把自己戶口掛到了你家房子里。”
“你父親死后他銷掉了你父親戶口,這樣戶籍上就只有他自己了。”
“后來沒有你父親相助,他就沒辦法把家里人的戶籍掛進去了。”
錢進恍然大悟。
還他娘可以這么操作——
當下確實有這個漏洞。
跟九十年代起房產市場正規后不一樣,當下房子特別緊張,存在一套住房里住兩家的情況。
當然這種房產往往是在集體戶的戶頭里,比如街道有一套大房子,總共有十個房間,那么這套房子可能住上兩三戶人家,兩三戶人家都可以把戶籍掛在里頭。
錢忠國在工人新村的房子不是集體所屬而是個人擁有,但在這種政策背景下也不是沒有操作空間。
劉金山又給錢進提出了一個可能。
而且是個比偽造假土地房產證更站得住的可能給。
錢進問道:“如果是這樣那按照你豐富的經驗,我應該怎么進行反制?”
劉金山積極的說道:“很簡單,趁著現在房管所還有正本,趕緊把個人持有的副本補辦出來。”
“拿到副本以后立馬按照繼承權改成你的名字,再趁著你父親徒弟家里沒人的時候,找開鎖匠去悄無聲息的開門,開門以后把他家東西全搬出去,直接鳩占鵲巢——”
“不對,物歸原主,這叫物歸原主!”
錢進點點頭。
他和王東商量的也是這么辦。
正面角色認為應該這么辦,反派角色也認為應該這么辦。
很顯然事情就該這么辦!
但根據劉金山后面的推斷,他還有個問題:“戶籍怎么辦?”
劉金山說:“你父親房子是個人所有,他當時把自己戶籍加進去肯定是打擦邊球、走偏門了。”
“你到時候就要按照正規程序走呀,反正房產證都是你的名字了,還管他什么呢?”
錢進拍拍劉金山給他親自點了一支煙:“行,多謝了,劉副隊,你好好給我監工,可不能再出簍子了。”
劉金山受寵若驚,舉著煙示意:“錢大隊放心的去請假,我肯定把所有工作搞得明明白白!”
錢進騎車去了單位。
楊勝仗從筆記本里抬起頭,他撓撓頭,頭皮屑下雪似的簌簌落在呢子中山裝肩頭。
端起的搪瓷缸喝了口水,他問道:“昨天剛來今天又來了?你小子現在跑的挺勤。”
錢進說道:“領導請恕罪,我今天又想要請假。”
楊勝仗笑道:“準備操辦結婚的事情?你父母不在了,是哥哥姐姐回來幫你操辦嗎?”
“這個假得準,必須得批準!”
錢進搖搖頭:“結婚就不請假了,我對象希望我能在新的崗位干出點成績來,她支持我把工作放在私人生活的前面。”
楊勝仗一愣,眼角含笑。
錢進將相關資料交給楊勝仗,盡量簡短的把父親遭受的坑害說了出來:
“領導你看,這是白東風霸占我家房子的證據,我沒有胡說八道。”
牛皮紙檔案袋放在玻璃臺板上,臺板下壓著的《人民日報》刊登著恢復高考的消息。
楊勝仗仔細聽了他的話,打開檔案袋看了起來。
錢進在旁邊進行指示。
楊勝仗看完一拍桌子,怒氣沖沖:“真是反了天了,真是沒有一點做人道德了。”
“竟然為了一己之力坑害師傅的房產,竟然為了坑害師傅還阻攔師傅的孩子回城,這人覺悟怎么這么低?怎么會有這樣的害群之馬鉆進了國營工廠里?”
“他竟然還當了干部,國家之恥啊!”
“小錢,你準備怎么做?”
錢進說道:“我準備趕緊請個假把這件事辦一辦,先去房管所找主管領導調出我家房子的土地房產證正本,如果上面是他白東風的名字,那算我瞎胡鬧。”
“如果是我父親的名字,我必須得想辦法把房子爭回來。”
楊勝仗點點頭:“城南區房管所的所長跟我是老相識,我幫你打個電話?”
錢進謝絕了他的好意:“這件事我想自己先去辦著看看,咱走正規手續。”
楊勝仗再度點頭,對他的選擇深感滿意:“好,那你盡管去辦。”
“一旦正本是你父親的名字,這件事就直接報警抓人!”
錢進才不會報警抓人呢。
王東幫他打聽過了,因為并沒有確鑿證據證明白東風侵占他人房產的事實:
改戶籍這件事沒有用,一旦劉金山的推斷是真的,那他必然有洗白自己的準備。
錢進要對付白東風得分兩步走,第一步拿回自家房子,第二步狠捶白東風。
當然這只是他的計劃,具體怎么行動還得先看看土地房產證的正本情況。
錢進向楊勝仗道謝,準備帶上資料離開。
楊勝仗攔住他問:“你馬上就要結婚了?一切不需要組織上提供便利?”
錢進猶豫了一下,說道:“其實也有一件事想要麻煩組織。”
“我想跟我對象在22號那天領證,然后22號我們就是法律認定的夫妻了,可以正式住到一起。”
“那一天晚上我想住昆侖山路56號的銀灘公園招待所。”
昆侖山路的前100號都是別墅,那是從民國時期開發出來的海濱市第一個別墅區。
其中56號別墅曾經歸他錢家所屬。
楊勝仗顯然知道這個招待所是怎么回事。
這是海濱市的干部招待所,因為環境優雅服務好,被專門用來招待外地來海濱市的高級干部。
他一時有些搞不懂:“你要住銀灘公園招待所?為什么要去那里住?”
錢進猶豫了一下,決定對這個很愛護自己的領導實話實說:“公私合營之前,那是我家的祖宅。”
“我父母去世了,沒有直屬的長輩親戚了,于是我想帶我媳婦回祖宅住一晚上,倒不是圖享受什么,就是覺得我結婚沒有長輩在身邊,那就讓我在祖宅的身邊吧。”
楊勝仗緩緩坐下,說道:
“我當時看你檔案說你是愛國資本家錢氏的后代,倒是沒多想,原來銀灘公園招待所以前是你家的呀。”
“我雖然參與了解放海濱,但并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你家祖上這么闊。”
“這個理由不過分,我幫你找領導訂一間房試試。”
錢進聽到這話頭皮發麻。
那招待所竟然規格如此之高?
楊勝仗這種級別的干部都沒有資格訂房嗎?
其實他心里有個想法,就是等改革開放、條件成熟的時候把那已經改為招待所的別墅弄回來。
現在我有一個想法變成我有一個夢想了。
老工人做事雷厲風行,當場撥打了電話:“韋社長,我是老楊,找您想委托幫個忙……”
他也實打實的將錢進情況講了出來,電話里傳來市供銷總社社長失真的聲音:
“是那個會搞發明創造的大隊長錢進嗎?”
“他的結婚,不需要單位幫其他忙、準備結婚用品,也不要請假還要繼續上班?”
“好嘛,那么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嘛,讓他去住401,那是咱供銷總社的長期預留房,這個月沒有安排,讓他們小兩口在祖宅多待幾天嘛。”
錢進激動無比。
他挺身面對電話機,低頭、雙手緊貼褲縫:永遠忠誠!
楊勝仗掛斷電話露出笑容:“你聽見了吧?不用我復述了吧?”
“401,那間房我去過,里面有個很大的浴缸,拉開窗簾就是公園和沙灘、大海,在里面住著舒服的很喲。”
錢進一個勁的感謝領導。
楊勝仗對他擺擺手,但在他走之前還是說:“結婚要用的煙酒糖茶還是準備個清單吧,我跟后勤那邊說了,盡量給你備齊。”
“這不違反紀律,我上次跟你說過了,這是單位給干部們的福利,是經過總部批準的。不過不是免費備齊,是給你一次成本價采購的機會。”
“結婚這種事一輩子就一次,還是要好好對待,給自己留個好記憶。”
錢進笑道:“好的領導,您費心了。”
楊勝仗搖晃煙斗:“我對你費心是小事,你以后對工作費心是大事。”
“一定要在工作上干出成績來啊,我的小同志!”
錢進下保證并蛋疼。
他其實一直想跑路去采購科室……
因為他現在是大隊長,工作壓力確實大,所以楊勝仗只給他批了一天假期。
領結婚證當天也得上班,畢竟那天不是辦婚禮的日子。
錢進速戰速決,直奔居委會而去。
高考在即,居委會工作也繁忙。
魏香米的主任辦公室里沒有音樂聲了。
錢進敲門而進,她從堆砌的文件山里抬頭,藍布袖套上還沾著鋼板蠟紙的油墨,肯定是剛油印了什么標語。
“喲,這個點你是稀客。”魏香米示意他自己倒熱水。
錢進將資料袋遞給他:“不喝水了,魏主任你今天務必給我幫個忙,大忙!”
“上次找你幫忙查國棉六廠工人新村的2號樓2單元602,你不是查到了只有白東風一個人的戶籍嗎?有問題,這混蛋坑了我家里……”
證據、推斷他又擺了一遍。
魏香米摘下套袖歸攏頭發,說道:“看來我必須得去市房管局走一趟了。”
要想調房子正本看一眼不是容易事,而管事領導往往懶政,所以給了一些不法分子可趁之機。
得虧魏香米是房管所員工,在單位里有些人脈,這才能去接觸到土地房產證的正本。
正本就不叫土地房產證了,叫做《土地使用權登記簿》,不準帶離。
魏香米讓錢進在窗口等待,她拿出來展示了一下。
白色的紙頁間夾著張地籍圖,那是用描圖紙拓印的樓房平面圖。
簽名處是錢忠國三個字。
旁邊另有鮮紅的拇指印。
錢進心里頓時安定了。
魏香米明白他的想法:“要辦出土地房產證來,得先登報掛失。”
她拿了一份《海濱日報》,上面有專門的遺失聲明版塊。
補辦土地房產證按理來說不難,特別是他有關系。
可錢忠國已經去世,這就比較費勁了,哪怕他有關系!
這證需要本人補辦,本人去世的情況下,要求繼承人攜帶相關證件來補辦。
前身的錢進是個單純的小知青,回城之后被國棉六廠勞資科工作人員帶著去辦了父親的火花和喪葬事宜,相關證件被人一句‘單位需要’給帶走了。
這樣如果是前身那個錢進或者他的哥哥姐姐來補辦土地房產證是很難的。
所以白東風不怕他們想奪回國棉六廠工人新村的房子,他知道這件事很難很難。
錢進這邊也得走流程,需要錢忠國的證件。
問題是戶口本錢忠國頁已經沒了,還好錢進回去翻箱倒柜,從衣柜最底下翻出了錢忠國的‘光榮退休證’。
塑封照片里的錢忠國還戴著1958年大煉鋼鐵時的柳條盔,那時候各單位各崗位都以煉鋼工作為先。
登報掛失簡單,錢進接受過《海濱日報》記者的采訪,雙方當時留了聯系方式。
他去記者家里送了兩瓶酒和一盒茶葉,記者連連說不需要送東西,報紙掛失是報社基本工作。
但錢進手里東西多,他需要打通各方面關系,所以無論如何讓記者收下禮物。
這樣記者不僅答應幫他掛上錢忠國的土地房產證丟失證明,還許諾以后有什么需要報社方面幫忙的事情盡管來找自己。
他能辦的自己辦,他辦不了的找人辦。
魏香米拿走《光榮退休證》又從居委會開了證明,王東幫錢進去國棉六廠勞資科里開了一張證明,這樣資料齊全了。
錢進全力支持魏香米工作的好處這一刻顯現出來了,魏香米投桃報李,也給了他足夠幫助。
《土地房產證》還沒有辦出來呢,她已經給錢進辦好了《地籍變更登記表》。
錢進要想繼承家里這座房子并不容易。
因為合法繼承人一共有四個,他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呢!
魏香米幫錢進出主意,要想能最快速度將房產變更到他身上,得讓哥哥姐姐填寫一份自愿放棄房產繼承表。
這樣錢進可就麻爪了。
他自從穿越過來這四個月,沒跟哥哥姐姐聯系過,畢竟沒有感情甚至不認識!
那么,哥哥姐姐會愿意把房子讓給他嗎?
錢進倒沒有想剝奪哥哥姐姐的房產繼承權,他就是不想讓白東風這樣的小人得逞。
于是他把情況跟魏清歡說了一下,魏清歡幫他拿主意:
“第一,將情況如實的告訴咱哥哥姐姐,他們也受到了白東風的迫害,無法回城。”
“第二,他們在鄉下應該日子不好過,先給他們一些物質補償。”
“第三,做下承諾,以后如果他們要以投親身份回城,咱們家里愿意接受他們和他們的孩子!”
“第四,給他們寫下承諾書,房產有他們一份,咱家不獨占房子,房子四家共分,現在只是暫時為了加急辦理房產證讓他們寫這一份自愿放棄繼承書而已。”
錢進點頭答應,魏清歡連夜幫他起草了一篇聲情并茂的家書。
21號清晨,錢進將抄寫的四封信送入綠色郵筒,他回頭看這座城市。
很多青年早早出現在街頭巷尾,他們行色匆匆,緊張而期待。
高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