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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送你個禮物,再干馬德福

  禮拜一的上午天氣陰沉,自店公社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霧氣中。

  摩托車的轟鳴自霧氣中傳來,輕騎的矯健身姿在泥土路上縱橫,最終一個甩尾停在了供銷社門口。

  錢進拎著鼓鼓囊囊的軍用帆布包下車,他點點頭,張愛軍給摩托車轟油門,繞了半個圈去了錢進的破宿舍,而他自己則進入供銷社大堂。

  大堂里頭暫時沒有顧客,只有劉秀蘭在柜臺后面用雞毛撣子打掃貨架上的灰塵。

  她聽到腳步聲回頭看,看到是錢進,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

  “錢哥,你不是回城里了嗎?怎么這么早來上班了?其實你下午來就行。”

  她來供銷社時間短,盡管錢進稱呼她為師傅,但她對錢進還是客客氣氣的。

  因為人家是25級待遇的干部,因為人家是能揍馬主任的狠人。

  錢進沒有回答,而是環顧四周后問道:“馬主任是昨天回來的還是今天早上回來的?”

  劉秀蘭詫異的說道:“昨天下午回來了。”

  她指向馬德福的辦公室,又好奇的問:“你怎么知道主任是昨天或者今天一早回來?你去城里打探什么消息了嗎?”

  錢進搖搖頭:“你不是問我為什么一早就回來嗎?我剛才的問題其實就是答案。”

  劉秀蘭茫然。

  她只是個中專畢業的姑娘,年齡上剛成年,心智卻還單純。

  錢進進一步解釋道:“他上個周人沒在社里,但必然安排了人在監視咱們。”

  “我星期天回城了,他就得回來,回來盯著我周一會不會遲到。”

  “如果我當真是下午來上班,你信不信他明天就把小報告打到縣里去?”

  劉秀蘭訕笑:“不、不至于吧。”

  其實她知道這是馬德福能干出來的事。

  昨天馬德福回來后就關門歇業給他們開了個會,會議主題很直接。

  他信誓旦旦的表示已經找了足夠硬的關系收拾錢進,然后警告三人離著錢進遠點,免得到時候他這邊殺瘋了濺三人身上血……

  此時有幾個婦女過來看看有沒有新花布,劉秀蘭引她們去看。

  供銷社一年到頭能賣的商品就那么幾樣,布匹全是棉紡廠的老三樣,婦女們一看連的確良都沒有,便搖搖頭離開了。

  暫時沒人再來。

  錢進見此對劉秀蘭招招手:“劉師傅,能借一步說話嗎?”

  劉秀蘭疑惑地眨了眨眼,但還是跟著他穿過堆滿麻袋的后門,來到供銷社的后院。

  后院不大,角落里堆著幾個空木箱,晾衣繩上掛著幾件工作服在晨風中輕輕搖晃。

  錢進從帆布包里掏出一個用紅綢布包著的小盒子,遞到劉秀蘭面前。

  “我妻子得知我認了你這個師傅后,一直想拜會你。但上次她過來的時候沒碰到你,于是沒能把這個禮物送給你。”

  “這是她在城里看到的小東西,覺得特別適合你。”錢進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晰可聞。

  劉秀蘭遲疑地接過盒子,掀開紅綢布,里面是一個印著牡丹花的硬紙盒。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盒蓋,里面是一枚枚大小不一的發卡。

  這些發卡總共是11枚,造型多樣,有的是魚尾有的是蝴蝶有的是麥穗還有扇子等。

  每個發卡都有水鉆,在陽光中閃閃發亮,異常漂亮。

  “這!”劉秀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手不自覺地伸向發卡,又在半空中停住,像是被燙到似的縮了回來,“這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她的聲音有些發抖,眼睛卻怎么也離不開那對發卡。

  畢竟她只是個小姑娘,還是青春期的姑娘。

  她剛工作正是要談對象的時期,平日里很愛美,但礙于鄉下的條件,頂多能給臉上抹點蛤蜊油、給頭發扎一根新頭繩。

  什么友誼霜、百雀羚她都舍不得買,蛤蜊油一盒是八分錢,友誼霜是兩毛錢,百雀羚最貴,要四毛錢而且還得去縣城買,公社最頂級的女性化妝品就是友誼霜了。

  這種來自商城的小飾品太高端太典雅了,別說用了,劉秀蘭看都沒看到過。

  說句毫不夸張的話,她做夢都不敢擁有這樣的首飾。

  錢進把盒子往她手里推了推:“拿著吧,城里現在都興這個,我對象聽說你長的秀氣,覺得你戴上肯定好看。”

  劉秀蘭搖頭,卻情不自禁的接過了盒子。

  她是個實誠姑娘,囁嚅說:“錢哥,這禮物太貴重了。”

  “我知道你要查馬主任,可我幫不上忙,我上班時間太短,我也不敢得罪他,什么證據都沒有。”

  錢進笑道:“瞧你說的,好像咱們之間只有相互利用的關系了。”

  “你是我師傅,我給你個謝師禮是應該的,這在古代叫束脩!”

  劉秀蘭聽到這話不好意思的點點頭:“我算你什么師傅?”

  她手指緊緊攥住盒子邊緣,指節都泛白了,最終說:“馬主任有些小問題,他每天都會從柜臺拿餅干點心吃、拿茶葉泡茶喝……”

  “我沒別的意思。”錢進笑了,“哎呀你真的不要誤會我,單純是我對象想交好你而已。”

  說著他轉身離開。

  劉秀蘭咬著嘴唇看他背影,又打開盒子看了起來。

  這些小東西,真美呀,她甚至無法拿它們打比方,因為她的生命里還是頭一次出現如此精美的物件。

  后面她去上班,悄悄塞給錢進一張紙條:

  錢哥,上個月我確實看到馬主任晚上讓人從倉庫搬走了十袋尿素,但第二天他跟金哥說給賬上記五袋。但晚上這些尿素是用拖拉機拉走的,我還聽到了說是給公社領導親戚的……

  錢進看到紙條上娟秀的字跡后都不好意思了。

  這小姑娘是真不知道人心險惡啊。

  如果他把這紙條交出去,劉秀蘭肯定會被馬德福給整走!

  不是整到別的單位去,而是被他整的開除供銷社!

  當然他不會把紙條交出去。

  這種事弄不倒馬德福,他需要性質更惡劣的犯罪證據。

  后面陰云散開,太陽升高、溫度回升,供銷社大堂里排隊的人更多了。

  期間馬德福也出來了,他挺著肚腩站在柜臺后面,高聲訓斥一個要走親戚而來買點心的老太太沒帶夠票證。

  錢進看不下去,他從老太太身后走過,彎腰在老太太腳下撿起一張副食品券說:“老嬸子,你掉下的吧?”

  老太太包頭巾、穿對襟大褂,是實誠的老農民。

  她怯怯的搖頭說:“不是……”

  “是俺這嬸子掉的,我剛才看見從她兜里掉出來的,我正尋思提醒她呢,結果錢同志你先說話了。”有個穿大花襖的婦女爽朗的笑道。

  她明白錢進的意思,便幫老太太去買點心:“給稱二斤散餅干、二斤散桃酥……”

  早上看起來還要下雨,到了中午太陽竟然變得有些毒辣起來,陽春的氣息頓時來了。

  吃飯時間,金海蹲在門檻上,手里捧著個夾咸菜的玉米面餅子,正就著搪瓷缸里的白開水吃的起勁。

  見錢進來了,他站起身讓了個位置,玉米餅渣從胡子上掉下來。

  “金哥你吃。”錢進笑著打招呼,搪瓷缸子里是他從公社食堂打的土豆塊。

  金海笑道:“你小子膽子大,吃這個不怕食物中毒啊?”

  錢進說道:“我又回去加工了,瞧,現在燉的多爛糊。”

  他把搪瓷缸遞給金海看。

  金海看到里面綿軟的土豆后嘖嘖稱奇:“你真舍得費煤。”

  “就為了這點土豆你重新開火?這可浪費了呀。”

  錢進說道:“誰說我是為了這點土豆就開火?沒人愛吃羅師傅燉的土豆,我特意拿了小盆子去打飯,羅師傅痛快的給我打了一小盆。”

  “這些土豆我都重新燉了,金哥你吃不吃?吃就去我宿舍舀,否則咱都吃不了才是浪費呢。”

  金海一聽眼睛亮了:“那我可不跟你客氣啊。”

  他招呼劉秀蘭:“小劉跟我走,帶你去吃好吃的——你錢哥廚藝厲害的很,走,咱去打土豪分土豆!”

  劉秀蘭笑道:“土豆能有什么好吃的?”

  然后等她打了一勺子回來后吃的狼吞虎咽:“錢哥,能讓我再去打一份嗎?”

  “這還是公社食堂的土豆嗎?怎么會這么好吃呀?”

  錢進暗道肯定好吃,我可是用排骨湯重新燉的,這不是原本的清湯寡水燉土豆,這是排骨湯燉土豆!

  他大方的去將小盆端了出來。

  剩下的不多了,主要是張愛軍這飯桶剛才吃的很歡。

  吃完飯不到上班時間,各人都去找地方歇著了。

  錢進找到金海,從軍挎包里拿出兩個網兜。

  一個網兜里面裝著兩大包大白兔奶糖和兩大包水果硬糖,另一個網兜里是一包包用油紙包著的蜜餞、蜜三刀和京八件等點心。

  大白兔奶糖和果糖是一包一公斤,足足四公斤:“金哥我大侄子馬上結婚了,正好我結婚時候剩下了些東西,你要是不嫌棄你就用,你要是覺得……”

  “哎喲!”金海驚呆了。

  他拿起糖果看,愕然抬頭:“大白兔奶糖啊?你你你,錢老弟你這是干什么?”

  錢進笑道:“干什么?不浪費啊,還能干什么?我沒什么錢,于是就把結婚時候剩下的東西給你帶來了,算是給新人一點心意。”

  “不過可能不講究,畢竟不是新東西了……”

  “你說這話!”金海忍不住的打斷他的話,激動的嘴唇哆嗦,“你這不是寒磣我?這叫不講究?咱全公社沒有比這更講究的了!”

  “我一直托人尋思買點高粱飴就行了,哪敢想奶糖?就是食品廠這些水果糖我也尋思著能搞到兩斤三斤就算了不起了。”

  “結果你這同志,你給我一下子,嗨!這又是點心?喲,蜜三刀、蜜三刀,咱單位現在都不好搞這個!”

  錢進無聲的笑了起來:“市里頭可太好搞了,還有這個蜜餞你嘗嘗,到時候婚禮上一桌放一盤……”

  “那不得爭得打破頭?”金海接話哈哈大笑。

  他是倉庫管理員,自認是公社見多識廣的大人物,可錢進一出手把他鎮住了。

  農村哪怕是供銷社也見不到蜜餞,更別說京八件這種點心了。

  21世紀的人對這東西不感興趣,可七十年代這都是干部家庭才能享受的點心。

  金海的眼睛一下子黏在了造型多樣、看著就甜的京八件上:“這是什么?實話實說,咱沒見過。”

  錢進解釋:“這就是京八件,你嘗嘗怎么樣。”

  他拿起一個山楂鍋盔遞過去。

  金海喉結動了動,搖搖頭:“留著吧,這好東西我不吃了。”

  錢進塞進他手里:“瞧你,老話說的好,有福不享、沒福一樣!”

  金海咧嘴笑起來,咬了口點心贊嘆:“真好吃,皮餡分明,外面酥松里面結實的甜,好吃啊。”

  他小心翼翼的吃完了這個山楂鍋盔,錢進勸他再吃一顆南瓜餅,他死活不肯吃了。

  而是仔細的去撿起掉在褲子膝蓋處的碎渣:“留著婚禮上用,到時候一桌擺上一盤,嘿嘿,就是公社領導兒子娶媳婦也沒有這個面子!”

  錢進興致勃勃的說:“你要是想賺面子,那我幫你點忙。”

  “實不相瞞,咱市里國營第二飯店的大廚是我哥,不是親哥勝似親哥的好哥哥。”

  “這樣到時候我讓他給你出幾道菜,托人給送過來,四喜丸子、紅燒肉、炸肉,再弄個燒雞怎么樣?”

  金海急忙擺手:“不成不成,這可不成,錢老弟你可別麻煩了。”

  “不麻煩,都是自己人嘛,你這邊婚宴選好廚師沒有?沒有的話我直接從國營第二飯店給你調個師傅過來。”錢進痛快的說。

  金海驚呆了:“這都能行?不是,不用,我我我選好了,托了同生產隊的一個長輩……”

  “嗨,你肯定以為我跟你客氣呢。”錢進笑了起來,“那這事我幫你辦了,四月二十六日對吧?我給你從市里國營飯店找大廚!”

  這事還真簡單。

  他沒法把管大寶借出來,但可以把樓小光借出來。

  樓小光現在還是個小灶,管大寶批個條子就可以讓他休假。

  當然樓小光廚藝還不行,因為他一直是學徒,幾個基本菜肴剛能做的像模像樣,硬菜還做不好。

  可是這不重要。

  錢進要的是樓小光的身份。

  至于菜肴?

  商城里頭多少預制菜?

  樓小光不會做新菜,還不會加熱預制菜?

  至于味道?

  預制菜的滋味可比這年代清湯寡水的農村白水菜強太多太多了。

  金海一時之間頭暈目眩,他呆呆的看著錢進說:“你這你這……”

  嘴里只剩下這倆字。

  錢進說道:“金哥你放心吧,酒席交給我了,25號提前一天,我讓國營第二飯店的大廚趕過來,到時候你就看吧,兄弟絕對給你把面子撐起來。”

  金海吞了口唾沫:“他叔,要是真能辦一場城里飯店大廚的酒席,我以后在全公社都能橫著走!”

  “那你就橫著走吧。”錢進哈哈大笑,態度篤定。

  金海咬咬牙:“成,借你的光,我給兒子辦一場轟轟烈烈的婚禮!”

  他往四下張望,脫下工作服蓋住兩個網兜說:“他叔,咱是一家人了,那我不跟你說兩家話,你跟我去倉庫一趟。”

  倉庫里堆滿了麻袋和木箱,空氣中彌漫著尿素和農藥的氣味。

  “星期天縣里又送來一批農藥尿素,已經春耕了,馬上就要給麥子上農藥上肥料,所以味道挺厲害。”他笑著解釋。

  說著話他關上門,從角落里拖出兩個木箱當凳子。

  陽光從高處的小窗斜射進來,灰塵在光柱中飛舞。

  金海咳嗽一聲,從門縫往外看了看,沒看到人后回來說:“馬主任做事……”

  一聽這話,錢進開門見山直接說:“金哥我明白了,你以為我幫你忙是要你給我馬主任的黑料呢?”

  “說真的,金哥你這有點看不起人了,我幫你是因為你是供銷社的老同志,我來那會又是你幫我最多,我這叫做投桃報李!”

  金海一愣,訕笑道:“我知道我知道……”

  錢進說道:“你要是知道就別往下說了,我跟馬主任的事是我倆的恩怨,用不著牽扯進你去。”

  金海撓撓頭。

  頭皮屑也在陽光下翻飛。

  他說:“他叔,我確實幫不上你大忙,不過我不能讓馬主任隨便對付你。”

  “這樣,我知道一點事說給你聽,好歹你也知道以后,他姓馬的不敢再隨便的弄你。”

  “這些年里他沒少往外倒騰東西,尿素、煤油、柴油最多,有時候還有布匹、白糖、菜油這些緊俏貨。”

  金海抹了把臉:“上個月拉走的十袋尿素,賬上只記了五袋。”

  錢進點頭。

  劉秀蘭剛才也提到這件事了。

  “就昨天晚上他又拉走了兩桶柴油,說是公社農機站急用,可農機站的人昨天還來問什么時候能批到油呢……”

  錢進說道:“這都是不出預料的事。”

  然后他隨意的轉了話題,沒著急從金海口中搜尋馬德福的黑料。

  他清楚現在得到的黑料用途不大。

  不管劉秀蘭還是金海,他們平日里跟馬德福沒有利益沖突,兩人也不會想著留下證據以圖日后對付馬德福。

  所以錢進需要的不是兩人手中的什么東西,而是需要兩人隨時能給予自己的支持態度。

  這個態度很重要。

  供銷社里總共五個人,這兩人只要站在他一邊,那他就是多數派了。

  如果他還能拉攏趙大柱,那他就是團結了群眾。

  另外,錢進猜到了,真正能對付馬德福的趙大柱。

  所以他最早給趙大柱送禮,所以他要獲取金海和劉秀蘭的支持。

  這個支持的態度是給趙大柱看的,讓趙大柱知道自己的手段,讓他看到自己能贏馬德福的曙光。

  誰贏他會幫誰!

  下午三點,供銷社最清閑的時候。

  錢進又敲開了會計室的門。

  上次他來的時候就發現了,會計室很小,因為馬德福不是東西,他的辦公室和會計室相鄰,然后他把兩間房之間的隔斷墻給推倒了重新建起一面墻。

  重新建筑后,他的辦公室侵占了會計室好些空間。

  本來兩個房子都是兩間房、兩扇窗戶,結果他的辦公室吃掉了一間房,等于辦公室有三個窗戶,會計室只有一個窗戶。

  此時會計室墻壁上貼滿了各種表格和通知,一張掉漆的辦公桌上堆滿了賬本和單據。

  趙大柱正在噼里啪啦的算賬,他見又是錢進來了,疑惑的問:“小錢,又有什么事?”

  錢進反手關上門,從帆布包里取出一個長方形盒子:“趙老師,上次來我是看出來了,咱供銷社里你最辛苦,算賬很辛苦。”

  “正好這次回城里我去了一趟黑市,結果你猜怎么著?我看到了這么一個洋玩意兒,之前他聽你說起過,我估摸著能幫上你的忙,就給你換過來了。”

  盒子打開。

  里面是一臺嶄新的電子計算器,在這個算盤仍是主流的年代,這簡直是稀世珍寶。

  趙大柱的眼鏡片上反射著計算器液晶屏的微光,錢進點了一下,屏幕上開始出現數字。

  “這是?”

  “這是小鬼子研制出來的機器……”

  “HP35型計算器!”

  錢進點頭:“對,趙老師你識貨。”

  現在國內已經有電子計算器了。

  甚至一早在1955年,哈爾濱工業大學就研制出了模擬式電子計算器,當然那時候不可能流入民用市場,都是給軍工企業和科研單位使用的。

  至于微型的掌上計算器現在國內還沒有動靜,其他各國動靜也不大,如今最大的動靜在東瀛鬼子手里。

  七十年代的小鬼子確實是小日子過的不錯,就拿微型計算器來說,惠普在1972年研制出了HP35。

  這是世界上第一部手持的科學計算器,它在當時與其它同類產品有著很大的不同。

  錢進在友誼商店看到過一些計算器,只能執行加、減、乘、除四項基本功能。

  老會計是看不上這種計算器的,毫不夸張的說,針對日常生活所需,好會計打算盤的速度比用計算器算的還要快。

  但到了HP35的問世,一切不一樣了。

  這款機器擁有恐怖的35個按鍵,它能把計算尺的所有功能精確到10位數字精度,而且能夠在200位十進制范圍運行小數點或10次冪的指數。

  正是這些功能的結合,讓已經被幾代工程師和科學家所使用的計算尺最終退出了歷史舞臺。

  趙大柱在前兩個月剛發行的報紙上看到過關于這臺計算器的介紹。

  結果如今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忍不住算了幾個復雜數字。

  一秒鐘出結果。

  這讓他又是激動又是惆悵:“老算盤要退出歷史舞臺嘍。”

  他的手撫摸著計算器光滑的表面,像是在撫摸什么圣物。

  錢進沒有給他拒絕或者詢問機會,留下東西擺擺手便走。

  趙大柱去追他:“錢進、錢老弟……”

  隔壁辦公室門打開了,馬德福冒頭出來問:“怎么回事?嚷嚷什么?”

  趙大柱藏起了計算器,嘀咕著說:“沒、沒什么,我尋思——沒什么。”

  馬德福看見了錢進的背影,嚷嚷道:“錢進,你不在大堂你過來干什么?”

  錢進說:“拉屎,這還得向你匯報嗎?”

  馬德福氣的跳腳,關上門回去開始打小人。

  空閑時間結束,又有顧客上門買東西。

  后面還有一陣拖拉機轟鳴聲響起,車子停在了門口,有壯漢進屋問道:“誰錢進啊?”

  錢進琢磨這馬德福不死心,還找人要跟他硬碰硬呢?

  那真是巧了,他今天把張愛軍給帶過來了。

  但進門的只有一個人。

  這漢子雖然魁梧強壯,卻長的面皮黝黑、滿手粗繭,他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衣裳,袖口磨得毛毛糙糙,褲腿上則濺滿了泥點子。

  錢進感覺這不像個能干架的人,便點點頭說:“我是,同志怎么了?”

  壯漢上下打量他,大大咧咧的說:“趙大奎、趙二奎他們幾個熊玩意兒是你給揍的?聽說他們滿嘴的牙齒都被揍光了?”

  錢進反問道:“你想來給他們報仇?”

  壯漢哈哈大笑:“給他們報仇?狗屁,我是來給你敬一杯酒的。”

  說著他來到柜臺前拍下五毛錢:“今天高興,來兩大盅大曲。”

  大盅二兩,小盅一兩。

  劉秀蘭迅速上手給他打酒。

  壯漢自己接過一杯酒又推給錢進一杯酒:“來,領導,我敬你一杯。”

  錢進問道:“為什么?”

  壯漢大咧咧的說:“趙家那四個狗草的不是東西,你收拾了他們是為民除害,我為民請你喝一盅。”

  金海出來上貨,他認識壯漢說道:“二虎你這大清早的就喝上了?”

  壯漢二虎指向錢進:“我過來拉俺隊里尿素,順便請領導來一盅。”

  金海點點頭:“一盅可不夠,你得請他吃頓好飯。”

  二虎大笑:“我肯定樂意,就怕領導瞧不起俺們那個窮生產隊,不樂意去上門哩。”

  錢進納悶的問:“這是怎么回事?”

  金海指著二虎介紹:“他叫鐘見虎,家里排行老二,都叫他二虎,是忠莊生產隊的副隊長。”

  “他們忠莊跟趙大虎他們的趙家緊挨著,平日里有些糾紛,忠莊的隊長被趙家兄弟給氣死了,忠莊的漢子就發誓,不把趙家兄弟辦了,他們生產隊就沒有隊長。”

  介紹后金海問鐘見虎:“怎么著,現在趙家兄弟被人辦了,你們是不是要選隊長了?”

  鐘見虎一口酒干掉一兩,抹抹嘴說:“不著急,我們先把清水河給搶回來再說。”

  金海進一步向錢進介紹。

  自店公社內有多條河流,村莊基本上便是沿著河流建起的。

  其中清水河穿過趙家和忠莊的土地奔流入海,趙家在上游、忠莊在下游。

  六十年代的時候鬧旱災,兩個生產隊圍繞清水河的用水問題發生過好些爭端。

  趙大奎當了隊長后,更是組織人手在清水河里蓋起了一座小堤壩。

  他們碰到天旱會蓄水,碰到汛期則放水,忠莊深受其害。

  奈何忠莊人少且壯勞力少,玩硬的斗不過趙家。

  想告狀但前些年政府職能有問題,上頭解決不了這事,最終趙家兄弟又各種挑釁,氣死了忠莊的隊長。

  金海看看鐘見虎的褲腿子,問道:“糊弄誰呢?你們還沒把河道上頭的堤壩給砸了?”

  鐘見虎痛快的笑道:“砸了,這三天一直忙活這個事呢,否則早就過來拜會這位領導了。”

  他伸手指向錢進,大大咧咧卻真誠畢露。

  金海問道:“那你們還要怎么搶清水河?”

  鐘見虎笑而不語,又對錢進舉起酒杯:“領導,敬你一盅。”

  錢進說道:“根據單位的紀律,我上班不能喝酒,不過這不是事,你在這個公社我也在這個公社,咱們后面低頭不見抬頭見,有的是坐下喝酒的機會。”

  “古人以茶代酒,我這里沒有茶水,就以真情代酒,如果你確實把我當自己人,絕對不會挑我的禮是不是?”

  說著他虛晃一記佯作喝酒。

  就跟演戲一樣假裝面前有酒壺酒杯,他假裝倒酒,舉起來示意碰杯,一仰頭喝下去。

  鐘見虎又大笑,也把自己杯子里的殘酒給喝掉了。

  錢進將另一杯酒給他,往錢箱里扔了五毛錢對劉秀蘭說:“給鐘隊長來點花生米和五香豆干下酒。”

  劉秀蘭用酒杯舀了半斤炸花生米,又盛了半斤五香豆干上來。

  鐘見虎瞪大眼睛問:“你請我啊?”

  錢進說道:“不是請你,是請咱倆,我這不也在喝酒嗎?”

  說著他又假裝倒了一杯酒:“來,鐘隊長沒有筷子咱們下手抓,吃著、喝著。”

  他抓起幾個花生米扔進嘴里嘎嘣嘎嘣嚼的噴香,舉起虛假的酒杯又來了一口。

  鐘見虎高興壞了,指著他對其他人說:“這領導是好領導,這才叫人民干部,不像……”

  “咳咳。”金海咳嗽,“二虎,別喝點馬尿就瞎咧咧。”

  他看著是呵斥鐘見虎卻是為對方著想。

  鐘見虎反應過來,急忙咧嘴笑:“我說不像你金海,咱倆從小一起撒尿和泥玩,多少年了還沒吃過你請的下酒肴呢。”

  馬德福陰沉著臉走出來。

  他冷颼颼的問:“鐘隊長,我聽你剛才說誰是好干部?”

  鐘見虎低下頭。

  他恨馬德福,可是不敢得罪對方。

  全公社只有一個供銷社,馬德福是供銷社的負責人,他要是得罪了馬德福,全生產隊都得跟著倒霉!

  錢進見此樂了,說:“馬主任沒聽清嗎?人鐘隊長說你是人民的好干部呢。”

  鐘見虎睜著眼睛看錢進。

  傳聞有誤。

  社員們傳的都是什么瞎話,這錢進也沒有多彪悍嘛。

  馬德福哼了一聲。

  錢進接著說:“你還真信啊?”

  “你辦公室里沒有鏡子那我撒泡尿給你照照你那張驢屎蛋子臉,你配的上人民干部的稱呼嗎?我看你可以去配鑰匙,能配幾把。”

  馬德福暴跳如雷:“你他娘……”

  錢進邁步過去猛然沖他揮舞手臂。

  馬德福嚇得叫了一聲惶恐的往后竄:“你……”

  錢進撓撓后腦勺:“哎,馬主任你干啥呢?你跟猴子似的蹦跶什么呢?”

  瞪大眼睛跟甲亢了一樣看錢進。

  傳聞有誤。

  社員們傳的都是什么瞎話,這錢進比大家伙口口相傳中的還要彪悍!

  馬德福憤恨的盯著錢進,一字一頓的說:“你以為你可以無法無天?。”

  錢進湊到他跟前低聲說:“我建議你去自首,爭取組織的寬大處理,否則你會很慘。”

  馬德福伸手推搡他。

  錢進夸張后退撞翻了個空貨架,爬起來后將馬德福摁在地上捶。

  馬德福抱著頭高呼:“救命啊!打死人了啊。”

  錢進悶聲不語,加重了揮拳力度還趁機給他褲襠里扯了一把。

  這把馬德福扯到哀嚎。

  金海、劉秀蘭去拉錢進:“別打了、別打了……”

  錢進叫道:“他打我、他把我踹翻在貨架上的時候你們怎么不去拉住他?”

  馬德福一看他被拽住,趕緊起來揮手沖錢進胸膛來了溫柔的兩巴掌。

  金海見此趕緊上去拽馬德福:“馬主任,不能打了啊,你打不過他你別打了……”

  劉秀蘭也放開抓著錢進的手急忙的說:“哎呀,別打了,你們別打了……”

  錢進掙脫,一腳踹翻馬德福,上去繼續爆錘開大。

  趙大柱風風火火跑出來,一看情況也去拉人但拉不動。

  最終又有人去報告了治安所,劉建國跑來,才算把錢進給拉開:

  “哎呀,你們這個單位是怎么回事嘛,你們是供銷社還是拳擊場呀。”

  錢進委屈的說道:“他馬德福欺負人,嫌我擋路就一腳把我踹翻在貨架上,把貨架都給撞倒了。”

  鐘見虎立馬說:“我作證,政府我作證,錢進這位同志說的是真的。”

  劉建國看向金海、趙大柱等人。

  趙大柱苦笑道:“我沒在大堂,我出來的時候兩人就扭打成一團了。”

  錢進聽到這個回答暗地里點頭。

  算盤子沒白送!

  金海更是直接說道:“確實是馬主任先動手的,唉,馬主任現在沖動的很,他一腳把錢進踹在這個貨架上,你看這貨架不是被撞翻了嗎?”

  說著他還躺在了貨架上,重現了剛才場景,大大增加了說服力。

  劉秀蘭愁眉苦臉的說:“咱單位現在成笑話了,馬主任,你看錢進不順眼你別出來,前頭交給我倆就行了,結果你出來打他,唉!”

  一聲長嘆,氣的馬德福想罵草你嗎。

  但是心有余而氣不足。

  他被錢進捶的很慘!

  然后他還得被劉建國批評。

  劉建國將他拽起來拉到椅子上生氣的說:“馬主任,你好歹是個國家干部,你年紀都快能當錢進同志的爹了,你說你怎么這么沖動……”

  馬德福聞言一口氣沒喘上來,兩眼一翻從椅子上軟塌塌的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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