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東陽城。
城中宵禁,家家戶戶照舊緊閉門窗,如同往常一樣,東陽衛所士兵沿街巡邏,各處安然無恙,最大的問題,也不過是王府外多出一具無頭尸體。
府內,江禾聽完了提示音。
[任務介紹:南梁東北部的青州,包含臨海東萊,居中東陽,腹地高密三郡,登封城是北拒北魏的關隘扼要之地。一飲一啄,皆有定數,登封總兵投降,導致北魏歷城駐扎的天戈軍南下,已經攻陷登封,預計將攻打東陽州城,進而攻陷青州全境]
承運殿中,江禾聯系老黑。
“王府的兵力總數多少。”
“一千五百人。”
藩王儀衛,考慮到皇帝的心情,通常不會分配驍勇百戰的精銳,至于安全,有玄禁山莊長老負責,最起碼保住幾人難度不大。
“烏合,回來一下。”
“明白。”
江禾未曾起身,他很清楚雍王的身份,沒有資格主導戰局,尤其是在消息未傳到的前提下,青州各個衛所的指揮使,只要還想活,就不會應從他的命令,畢竟能指揮衛所,意味著可以全線叛亂了。
對于宗室藩王,南梁始終保持著高壓厚祿的方針,限制進京、限制出郡、不許掌兵、皇帝指婚等等一系列負面措施,只因一件事。
——藩王身上,有成為皇帝的部分正統性,尤其是直系。
一刻鐘而已,金光回歸。
烏合熟練地站到了某人肩膀。
“老大,最遲明日傍晚,天戈軍先鋒就能抵達。”
“再等等。”
江禾隨手翻閱著兩本不朽功法。
夜色深邃,街道昏暗。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兩名更夫結對,提著銅鑼走在大街上,路過王府,老更夫瞥見路邊的無頭尸體,頓時嚇得跳腳,寒毛直豎。
“木偶!?”
“是真人!”
年輕更夫壯著膽子靠近幾步,無頭尸體溢出的臭味讓他連連后退。
兩名更夫面面相覷,他們晚上要敲鑼,基本都是白天睡覺,因此不知道市井街坊里談論的“無頭懸案”。
“怎么辦。”年輕更夫有些手足無措,沒了主意,替人收尸是大恩,按照風俗是能向家眷領取豐厚謝禮的,但位置在王府前,官家都沒管,誰知道里面有什么瓜葛。
四周昏暗里,裴氏連個盯梢的都沒派來,堂堂裴氏嫡子因護駕光榮捐軀,這具王府丟出的無頭尸體自然不是裴惟道,兩者根本不相干,裴氏的臉面依舊毫無灰塵。
老更夫跺了跺腳,眼神閃爍。
“人死為大,我管了,反正一把年紀,只求以后也有人替我收尸。”
年輕更夫看向老家伙的眼神里有些敬佩。
夫勇,為人所不能為。
老更夫轉頭道:“人不能丟在這里發臭,我扛走他,今晚你自己小心些。”
“盡管去,我以后絕口不提。”年輕更夫拍了拍胸膛,毅然地說。
兩人分頭行動。
老更夫費力地扛走無頭尸體,年輕更夫繼續敲鑼。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夜色里,一只烏鴉將金光黯淡,飛出王府。
城西,榮華坊。
老更夫扛著尸體,一路熟練地躲開巡邏甲士,來到了處大宅后街。
他將尸體放下,然后敲了敲門,三短一長,緊接著轉身離去,步履如風。
半晌過去,一名傾腳工肩扛糞桶出去,返回的時候,他順其自然地將尸體拖了進來。
一名渾身綾羅綢緞的婢女素手掩鼻,輕聲道:“阿牛供奉,我去將消息告訴老爺。”
阿牛供奉憨厚地笑了笑,掏出一支煙鍋點燃,糞屬于肥料,爭奪土地肥料是常有的事情,因此傾腳工也是有組織的。
類似職業,包括更夫在內,都是南梁士子眼中的下九流,不過武道資質不看謀生手段,當有人將其串聯起來的時候,下九流就變成了九流宗,因其規模,綜合實力位于十大宗門之下的第一梯隊,而且成員行蹤極為隱秘。
大宅書房里。
一排聾啞婢女由黑布蒙眼,站在門口一起充當屏風,隸屬于青州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參政正在來回踱步。
身為地方從三品大員,左參政已經有了踮起腳尖,一窺核心圈的資格,對于支持太子的裴氏,其他奪嫡者自然不可能忽視,在地方安插人手用以監視,雙方心知肚明,只是可能不清楚具體人員。
“老爺,東西取回來了。”婢女進門嗓音輕柔,她看上去很高興,差點跌進對方懷里。
“好!”左參政站定扶住婢女,以拳擊掌,臉色欣喜地說道:“裴惟道之身,拿來潑潑臟水也是有用的,盡管你以前是大皇子的隨身婢,但聘禮說出來只怕你也不信,彩禮如何。”
婢女驚喜,能嫁給大員當妾,實在超出了她的預料,況且殿下一日不死,自己又與正妻何異,等未來殿下登基,事情還能再說。
“謝老爺恩典。”
兩人交談,讓窗沿上的烏鴉忍不住樂出了聲。
“老大,一個笑面虎,一個狐貍精,這倆人湊在一起,以后好不了。”
“沒有以后了。”
“大膽,誰在說話!”
噗嗤!
一桿登封城騎兵的斷裂騎槍將左參政和婢女同時貫殺,這桿槍是白天索要的陪葬品之一,算是廢物利用。
江禾走出陰影,空間傳送很費力,但核心能力·動物伙伴在關鍵時體現出了含金量。
“不明刺客殺害從三品大員,膽大妄為,聳人聽聞,通知城外東陽衛指揮使,立即領兵入城封門,羈拿刺客,兇器兵械來源登封城駐軍,遣使急令前往,讓登封總兵派人過來協助辦案。”
“至于頭顱,割下來給裴氏送去,約定好的投名狀,怎么核實證據是他們的事了。”
“明白。”烏合點了點頭,老大給出解決辦法,又指明方向和步驟,接下來的瑣碎流程交給自己即可。
夜色未盡。
榮華坊宛如炸鍋一樣,驚動了各路大員,不過半個時辰,城外東陽衛盡數入城,五千六百人封禁九門,在任何時候,地方一州核心層大員遭遇刺殺,都是能通天的大事。
“格老子的,不讓我活了啊!”
街道上,東陽指揮使盛貴勃然大怒,馬鞭見人就抽。
“天明前,街上見一個抓一個,全部關進大牢,城門給我堵死,獵犬營圍著墻根找密道,老子丟了帽子,你們誰也別想好過。”
盛貴額頭露出青筋,連連咆哮,地方衛所平時管的就是治安,抓不住兇手,除非有更大的事情和功勞,否則非得脫下幾層皮來。
可惜,直到天明依舊一無所獲。
但夜間派出前往登封城的軍中高手,卻帶回來了天大消息——北魏大軍出現在了城北平原,疑似歷城的天戈軍。
消息一出,滿城皆驚。
沒等有人質疑,一支天戈軍的千人騎兵就已經抵達郊外,這支先鋒營一人雙馬,舍棄了所有輜重,原本是打算趁南梁人未反應過來前開拓局面,卻被擋在了門外,最終無奈退走。
青州按察使,指揮使盛貴,裴氏家主裴業余、東陽宗宗主,四人聯袂拜訪王府。
“還請王爺出面,監顧大局。”
承運殿,站了烏泱泱一群人。
大禍臨頭,權力卻不集中,這些家伙出于政冶本能,開始尋求解決方案,此刻象征著南梁皇室的雍王無疑是最佳招牌,地位尊貴。
江禾看向殿下首位的裴業余。
“傳家以禮德馨遠,”
“守業惟勤福澤長。”
“裴先生這時候怎么矜持起來了。”
裴業余環視一周,按察使,指揮使和東陽宗主沉默不語。
其實裴氏也能主持大局,可一旦擔任了守城最高指揮,如果失敗,想轉投北魏基本就不可能了,當然裴氏絕對不想放棄裴閣老,除非到了整個家族生死存亡的時候。
“殿下福澤青州藩民,裴氏不愿逾矩。”
“可有援兵。”
“回殿下,青州五衛已各自動身前往東萊城集合,不日即可趕來助陣。”
江禾不置可否,東萊城是裴氏大本營,青州五衛約莫28000人,配合裴氏私兵和高手,很有希望保住裴氏基業。
至于東陽城,顯然是棄子,只求最大限度地爭取五衛趕路集合的時間,并消耗北魏兵力,從而減輕后續裴氏防守壓力。
所謂助陣只是笑話,東陽和東萊完全是兩個方向。
“朝廷怎么說。”
“裴閣老調動了瑯琊鎮兵……但命令被首輔封還。”裴業余有些難以啟齒。
首輔曾經給大皇子當過講經老師,而封還則是“世家共治”的標志性權力之一,與前朝不同,首輔不但能否決其他閣臣的決策,還能將皇帝的旨意封還打回,不過皇帝也可以讓首輔卷鋪蓋回家,這個封還不了。
但是朝堂上世家遍地,一個首輔倒下,還有千百個首輔站起來,雙方達成某種平衡。
而這一次,首輔封還兵部調令,無非就是打算借著皇帝舍身佛寺,權力真空的天賜良機,嘗試著坐看裴氏滅族。
江禾不由得嗤笑:“你們就攪吧。”
奪嫡的政冶影響,輻射到軍事上,結果就是東陽成了一座孤城。
裴業余微微汗顏,道:“裴某不退,愿陪殿下就義。”
在家族存亡面前,閣老可以舍棄,家主也可以舍棄,哪怕這個遭遇舍棄的人是自己,事實上裴業余完全可以走,但卻主動留下替防線爭取時間,他怕自己不在,這座城一擊即潰。
“一千人。”江禾說。
“沒有。”裴業余果斷回絕,他不會從家門口調來一個精銳。
“我要節制東陽兵馬。”江禾又說。
“萬死不辭。”裴業余依舊決然。
盛貴:“……”
哥們,你倆當城內都是誰的兵啊!
裴業余看也不看盛貴,粗鄙武將罷了,他之所以愿意支持雍王,完全是因為昨日圍殺時突然冒出的四境武夫,未知使人恐懼,卻也同樣令人期待,如果還有一尊四境武夫,那么自己就能死得體面。
江禾坐在王椅上思索片刻,道:
“即刻起,東陽衛與王府儀衛混編,分成七個千戶隊,這件事交給儀衛正和指揮使。”
盛貴臉色一黑,余光瞄了眼裴業余,不情不愿道:“知曉。”
“按察使司一律人員,自此刻起巡邏不斷,城中人口,夜間離戶即斬,城西東陽糧倉,開倉分給榮華坊,該地人口白晝離戶亦斬。”
按察使輕嘆,雍王是篤定己方守不住敵人的奸細縱火燒糧,索性藏糧于富戶,到時候想要回收,免不了刀口見血,危機時還能奪走富戶的儲糧。
可按察使硬著頭皮,遲遲沒有回應。
“貼出公告,沒有讓你擔責的道理。”
“喏。”按察使恭敬領命。
“至于守城器械,全權交給裴先生。”
“東陽并非前線,需拆毀民屋充數。”裴業余小心翼翼道:“可否貼出公告。”
“滾。”
一條條命令下達,有了主心骨,各位大員的辦事效率明顯提升,最關鍵的是,這位雍王從始至終都不曾談及是否逃走,仿佛守城死戰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諸人離去,江禾起身,現階段龍槍絕對是不能露面的,霸主的標志性武器,暴露等于向四方敵人邀戰。
下一刻,一顆黑日融化,變成了一把漆黑的戰刀落入他掌心。
“倒也湊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