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大朝會剛進行到一半,正是百官們爭吵最激烈的時候,從前線傳來的戰報,一下子打破了僵局。
傅逆死了!
困擾大虞朝多年的白蓮教之亂,進入到了尾聲。
富饒的江南大地,再次回到了大虞手中。
在這個好消息面前,皇帝和百官嘴角都樂開了花。
“賞!”
“兵部,盡快核實戰績,封賞有功之臣!”
永寧帝豪氣的下達了命令。
在位這么多年,這一次是封賞是他花錢最順利的時候。
一向愛哭窮的戶部,難得沒有跳出來唱反調。
封賞是一次性的,稅款卻是持續性的。
官軍收復了江南,大虞明年的財政收入,必定大幅度增長。
兜里有了錢,戶部就可以站起來啦!
“陛下,江南之地剛剛遭遇戰火,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
懇請陛下,免除江西、浙江、南直隸、湖廣、福建、兩廣八省,未來三年的稅賦。”
左都御史賴耀華率先提議道。
在免稅的問題上,清流集團一直都是急先鋒。
擱在剛繼位的時候,永寧帝肯定會一口答應。
剛經歷戰火,免除稅賦與民休養生息,聽起來完全政治正確。
可架不住朝廷沒錢啊!
江南地區的叛軍被剿滅了,可大虞的天下,并未真正太平下來。
內有叛軍禍亂蜀地、山西,外有安南入侵和北虜虎視眈眈。
要解決這些麻煩,都是需要花錢的。
免去八省的賦稅,意味著收復失地之后,朝廷的財政不僅沒有好轉,反而加重了負擔。
以往戰爭時期,這八個省都是自籌經費,解決行政開銷和軍費支出。
現在戰爭結束,以往的高度自治權,肯定要收回來。
倘若朝廷進行免稅,那么八省的行政開銷、軍費開銷,都要中央政府掏錢。
“賴大人,此言差矣!”
“現在上述八省,可全是自行征稅,以籌集平叛經費。
靠著新增的稅款,才完成了平叛大業,養活了數十萬軍隊。
倘若免除這些稅收,朝廷需要每年劃撥兩千一百萬兩給八省,才能夠覆蓋日常開銷。
可除了這八省之外,戶部的總收入都不到兩千一百萬兩。
巨額的財政缺口,從什么地方填補?”
龐承杰當即駁斥道。
知道清流們辯才無雙,索性他懶得爭辯,直接拿數據說事。
甭管免稅的理由多么充分,朝廷現在沒錢去落實。
“怎么花費這么多?”
“以往的時候,這八省的行政開銷加起來,也不過三四百萬兩!”
賴耀華的質疑,引起了群臣的共鳴。
剛剛經歷戰火,行政經費增加一些可以理解,但不能無限制的增加。
要知道遇上不好的年份,整個大虞朝的稅款加起來,折價下來都沒有兩千萬兩。
“這個問題,可以問兵部。”
龐承杰一臉淡定的說道。
戰爭是最大的吞金獸,大戰剛剛落幕,開銷最大的自然是軍費。
“各地衛所糜爛不堪大用,為了鎮壓叛軍,只能擴編募兵。
兩廣六鎮、湖廣五鎮、江西浙江各兩鎮、南直隸和福建各三鎮,共計二十一鎮募兵。
加上督標和水師的兵力,南方八省的募軍總兵力超過三十萬。
這三十多萬人的吃喝拉撒、武器裝備維護,人均年開銷約五十兩左右,光這部分就去了一千六百萬兩。
戰爭結束后,糧價會逐步下降,預計未來軍費開銷能壓縮到一千五百萬兩以內。”
羅澤風當即坦言道。
大虞朝的軍費一直都很魔幻,不同部隊之間的待遇,那是天差地別。
毫無疑問,勛貴系編練的這些募兵,全部都是足額發放軍餉。
文官當家做主的時候,大家要過苦日子,換自己人上前還要過苦日子,誰愿意跟著賣命啊!
哪怕是新編部隊,都有不俗的戰斗力,最核心的原因就是士兵吃飽了。
“大頭清楚了,剩下的無需本官解釋了吧!
戰后重建是要花錢的,開銷增加是必然的,這部分沒法省。”
龐承杰的聲音響起,直接引爆了朝堂。
尤其是東南地區的官員,更是無法接受。
當初大家接受加征,一方面是迫于生存壓力。
另一方面則是幾位總督做出承諾,所有的新增稅款都是臨時征收,未來朝廷會在適當的時候取消。
可是看戶部的意思,分明是不準備撤銷了。
換他們在戶部尚書的位置上,也會這么干。
好不容易才頂住了壓力,從地方上搞到錢,豈能說不收就不收了。
哪怕各省有巨額開銷,戶部每年還是能夠凈入賬幾百萬兩。
何況幾位總督加征的稅款,主要是針對商人去的,并沒有加重百姓的負擔,屬于優質稅源。
隨著戰爭的結束,商貿的恢復,這些稅款還會繼續增加。
“不可!”
“這是與民爭利!”
“這是窮兵黷武!”
“戰爭既然結束了,還養這么多軍隊干嘛,分明是想擁兵自重!”
一時間各種反對聲,在朝堂上不絕于耳。
面對群臣的激烈反應,永寧帝一下子遲疑起來。
“陛下,不如讓龐大人介紹一下,南方各省的稅收組成吧!”
萬俊輝委婉的提醒道。
首輔不好當,夾在皇帝和群臣之間,兩邊的利益都要兼顧。
站在朝廷的立場上,商稅好不容易才收了上來,肯定不能就這么取消。
可百官的立場,又不得不考慮。
站在朝堂上這些人,代表的是士紳集團的利益。
商人是士紳的錢袋子,只是為了名聲著想,大多隱藏于幕后罷了。
“準!”
永寧帝當即允諾道。
他也想搞清楚,勛貴系幾位總督在南方究竟是怎么玩的,對民間的盤剝具體有多嚴重。
“南方八省的征稅制度,細節上有所不同,但總體上是一致的。
雖然頂著厘金的名字,可實質上就是征稅。
按照類別分包括田賦、商稅、鹽稅、茶稅、關稅、礦稅、酒稅、鐵稅,其他如丁稅、牙稅之內占比不高,我們直接略過。
其中田賦折銀約七百萬兩,主要是戰爭因素,未來有望增加。
不過其中有大量實物征收,糧價下跌之后,折銀又會減少一步。
具體能增長多少,需要根據實際情況而論。
鹽稅約六百萬兩、關稅約六百八十萬兩、商稅約五百萬兩、礦稅約兩百三十萬兩、酒稅和茶稅合計一百八十萬兩、鐵稅約一百萬兩,其他各類雜稅合計兩百萬兩。
八省之地的財政總收入,大約在三千二百萬兩上下。
在我朝來說,這個數字是破紀錄的,但是比起前宋還是差的遠。
當然,這些數字是戶部估算的,實際金額上可能有所出入。
比如說鹽稅,這是朝廷直接征收的。
戰爭結束之后,沿海新增的那些鹽場,也要納入朝廷管轄中。
新編二十一鎮的軍費,究竟是朝廷直接撥款為主,還是以地方衙門協餉為主,都需要討論。
這些事情確定了,才好確定朝廷和地方衙門的稅收分配。”
龐承杰不慌不忙的說道。
看著百官們驚訝的表情,他很是滿意。
事實上,剛拿到數據的時候,他也被幾位勛貴系總督的搞錢能力給嚇了一大跳。
不過有大宋王朝的先例,他又不覺得奇怪了。
當年南宋一隅之地,疆域面積不比這八省大多少,稅款可比這高多了。
“幾位愛卿,真乃朕之肱骨!”
群臣還在震驚中,窮怕了的永寧帝卻先表了態。
有這個財政收入,就算是橫征暴斂,他也認了。
新增稅款集中在關稅、商稅、礦稅和茶酒稅上,田賦實際上是降低的。
雖然有打自己臉的意思,他上位之后就廢除了稅監,礦稅和商稅幾乎歸零。
高額的關稅,明顯和禁海政策相違背。
但是在巨額的稅款面前,這些小問題,都是可以原諒的。
內心深處,永寧帝忍不住感嘆,關鍵時刻還是自家人管用。
“陛下,如此橫征暴斂,必將民不聊生!
臣懇請陛下,撤銷舞陽侯、成國公、鎮遠侯的總督職位,令錦衣衛押解……”
都察御史路國恒的話沒說完,永寧帝就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錦衣衛,把這亂臣賊子拿下,嚴加拷問!”
面對暴怒的皇帝,正準備彈劾的群臣,一下子收住了腳步。
并非大家沒骨氣,主要是路國恒這貨說話,完全不過腦子。
反對征稅,就挑反對的理由說事。
上升到政治高度,直接用莫須有的罪名攻擊功臣,很容易被解讀為朝廷要卸磨殺驢。
對大虞朝來說,舞陽侯、成國公、鎮遠侯三人都是危難之際,力挽狂瀾的英雄。
皇帝沒有卸磨殺驢還好,一旦真的發生了,未來史書上肯定會濃墨重彩的記錄。
哪怕再怎么掩蓋都沒用,在場這么多官員,回去后肯定有人會記錄的。
民間的記錄,那就更多了,大概率還會腦補編排一堆故事。
誰敢在此時湊熱鬧,未來事發了,誰就是大虞朝的秦檜。
遺臭萬年的事情,哪怕是清流一系的官員,也是避之不及。
百官們怕背負罵名,永寧帝同樣怕。
如果不做出反應,讓外界以為是他的意思,政治后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