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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揭開帷幕

  “劇賊稱中塞,驅馳甲鎧精。昔惟矜突騎,今亦教攻城。伏險多邀擊,驅羸每玩兵。拘俘詢虜事,肉盡一無聲。”——宋·范雍·《紀西夏事》

  乾寧二年六月十三,陜州野鹿原,一場包圍戰剛剛結束。

  戰斗規模不大。數十騎李軍欲潛越陜州,被查捕。草草混戰一番后,棄馬遁入山林,逃之夭夭。

  “陛下,逮了十余賊候。”孟溫裕催馬過來,向朱溫匯報。

  “審。”朱溫揮手。

  “你是誰的部下?東行何為?”最先被問到的是個連漢語都不會說的雜胡,遑論聞所未聞的中原口音。

  聽了幾句幾拉呱啦沒聽懂,孟溫裕一刀而下。

  “乃先鋒斬擊使張璉部下,東游采風。”有漢兵答道。

  “張璉何人?”

  “不知,臨時上任的。”

  “張璉又是誰的部下?游奕使?招討使?都指揮使?行營都虞候?”

  “不知,未聞詔書宣布大將。”

  “可認識趙服,那狗賊現居何職?”

  “本官司隸校尉從事兼天策軍外軍都虞候,余者不知。”

  “東游采風的除了你們,還有多少路?”

  “不知。”

  “我殺的那個白皮紅毛逆胡什么種類?”

  “只知道是涼州回來的蠻子。”

  “你隸屬哪軍,什么職銜。”

  “侍衛親軍司馬軍司疾風都右廂第四指揮使左旗副使,領先鋒斬擊使下鄭汴路捉生將。”

  “一旗幾何騎士。”

  “一都一千,兩廂各領五百,一指揮一百,兩旗各領五十。”

  孟溫裕一邊問,一邊有人快速筆錄。

  “我觀你是個壯士,可愿棄暗投明歸順大梁,到我麾下升個十將?”

  “可以。”

  孟溫裕一甩頭,讓手下帶走,自己繼續審問下一個。

  “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全是假的,我們的任務也不是東游采風。”

  “是什么?”

  “來看朱溫死沒死,哈哈哈,笑煞了。騙你的啦,其實是代話,李大圣托俺給朱溫帶句話,讓他洗剝干凈,過年燙掉他的豬毛吃席。你信俺,真的!噗,唉喲,忍不住了,哇哈哈……”

  咔嚓!頭顱高飛,一巴掌拍到水溝,孟溫裕陰沉著臉問起下一個:“李賊在潼關布防了多少人?”

  那殺材瞪著他,半晌才道:“如潮如水,無法計算!”

  “李賊到底有多少部眾?”

  “四海之內,沒有不屬于大圣的人!”

  孟溫裕耐著性子:“李賊現在何處?已出征否?”

  “八荒六合,方圓萬里,處處都是大圣道場。大圣來去無影,無處不在!”

  “狗殺材!”孟溫裕雙手合握刀把。

  “慢。”看著此人桀驁的表情,掃了一眼剩下的人,加上被口口聲聲的“大圣”所刺激到的敏感神經,朱溫暴虐發作:“大辟!用大辟審,剝皮!就剝皮。”

  孟溫裕會意,率隊將余者十人脫得精光埋進現挖的豎井坑,只露出一顆光溜溜的因為受壓憋紅的腦袋。隨后找來鐵絲,鉤破當事者的一對耳朵,一左一右繃直在兩邊的樹樁上。

  如此,耳朵被牽扯,人就無法劇烈搖頭。

  “嘿,我倒要看看爾輩能硬到幾時……”孟溫裕冷笑著,抓起破布塞進了八個人的嘴巴。接著打散他們的發髻,用手爪子在頭頂梳理出一條清晰見皮的中分線。

  一切就緒后,孟溫裕蹲在其中一個武夫雙眼前,一手甩出匕首,一手按住天靈緩緩摩挲:“被剝過皮沒有?哈哈,想投降了?哼——”

  “嗚……嗚!”這武夫頭顱微晃。

  孟溫裕匕首輕輕一垂,已經從這武夫額上錐了進去。雙腿夾住劇烈掙扎的頭顱,隨著匕尖沿著中分線徐徐往前,立時血珠迸濺,澆得頭發濕漉漉,宛如才從水桶拿出。

  “嗬……”其他人目睹一具血淋淋的紅肉被抽離皮子,不由驚恐萬狀。近三十年,能坦然頂住類似酷刑的,恐怕只有被鋸成兩半的孫揆了。

  “死狗奴!”孟溫裕踢了一腳被剝死的武夫,滾滿黏液的刀鋒對準下一個人的中分線。如是連殺四人,才把嚇破膽的剩下的六個刨了出來,重新審訊。

  圍觀汴軍有說有笑有唾罵,對著幾個皮肉分離的李軍亂槍挑捅,搗為一地粉嘟嘟。

  “把腦袋串成葫蘆,以桿樹于道中,讓李家狗曉得厲害,東出者死。”冷眼旁觀的朱溫下令道。剝皮對他只是最無聊的游戲。在廣州、長安洗城的時候,火燒、剜心、犬決、獸籠斗、殺人比賽、剖嬰、拔舌、碎骨……凡是能想出來的花活他都玩過。

  “遵命。”被點到的軍校叉手而去。

  “問完了么?”朱溫看向孟溫裕。

  “差不多了。李賊正在大肆徵集師旅男女,部分軍都已發了賞賜,大概月底出關。此乃軍中流言,不一定準確。另,回鶻將猛猛子率步騎七千充實河中,估摸是為防備沙陀。鄧州軍被召回關中,他們在街上看到的,李存孝麾下現在除了雜魚,無兵可用。還有,李賊可能會派一支偏軍出拒陽川,沿雒水前往陜州東南之福昌縣,即史思明被殺之鹿橋驛一帶……”

  林林總總問了幾十條,孟溫裕一氣總結給朱溫。他只負責拷問,區分對錯、分辨真假是朱溫的事。

  朱溫兩眼渙散,盯著地上某處,良久,道:“李賊走哪條路?”

  “答的是崤函古道,即長安至洛陽所謂的兩京大道。”

  朱溫不語。

  出關的路其實不止一條。崤函道從潼關到陜州這一段穿行于山地、丘陵、峽谷、河原之間,地貌于進攻方不利。大軍前后相連十幾里,途中遇敵難施展。容易出現前軍打完了、戰敗了后面還在吃飯的鬧劇。其次小路多,遭埋伏的風險太高。

  以李賊的謹慎,多半不會走崤函道。

  沒辦法,硬實力差距。朱溫的血條著實夠厚,一敗潼關,二敗蒲坂津,三敗拒陽川,四敗濟水原,五敗晉城,中間被下馬賊殺到汴州城下撒過一回野,徐、鄆、蔡一堆蟊賊造反。外部還有諸侯施壓。換任何一鎮,節度使多半懸首轅門了,但他還能維持得了局面。反觀李賊,常戰常勝聲威一時無兩,依然不敢大敗哪怕一次。

  他現在也是折磨。

  單說李克用。遲遲不出兵,顯然是在跟他談條件。討巢朝廷預付“忻、代觀察使”作為定金,承諾“俟復長安,令赴河東”。這回給了河東幽州元帥、大都護、三公、拜他保舉的劉仁恭為幽州節度使的定金,但合同最終內容“擊敗朱溫給什么”還沒談妥。

  上次是以河東帥位換其千里死戰,這次呢?沒地盤、官職可以交換的情況下,鑒于他倆的翁婿之實,能交換的或許只有后位、諸侯王爵位。二選一,你總要給一個。

  換句話說,二者的關系已經從抱團取暖共抗朱溫轉化為了打死朱溫怎么分潤好處。

  你不分,那人家就河東觀虎斗,當黃雀。李克用是莽,不是傻。雖然經常抽風給人當槍使,但不可能事事都當那個讓你空手套白狼的冤大頭,晉陽、代北、沙陀三大派系也不是木偶。

  所以他現在是真的很煎熬。

  給后位吧,內部一堆狗屁倒灶,各方利益擺不平。給諸侯王吧,也惱火。

  因此,若與李克用談不攏,李克用不出手,自己帶著一眾馬仔單干的他幾乎不可能選擇崤函道這樣一條高收益伴隨高風險的路徑——贏則兵臨洛陽,輸了回去當三輔節度使。

  第二條路是出藍田,走虢州的弘農澗。獻帝奔洛的老路,好處是相對平坦,地貌簡單,誰也別算計誰,小弟拉出來就是干。情況不對,你回陜州我回潼,點到為止。

  最后就是走伊水河谷,兩方在廣大的伊洛盆地拉鋸。

  朱溫倒是很希望他走伊水河谷,那樣,戰略主動權就在自己。無論對峙伊水河谷尋求殲滅李賊主力還是避實擊虛再干潼、蒲謀圖長安,進退有余。而離家稍遠的李賊么,存在被偷家、被切斷糧道的可能。

  李賊會怎么做呢?

  收攝心神,朱溫掃了眼片縷不著的幾個俘虜:“全殺了。”

  “喏!”

  “不是說——噗!”

  我的話也能信?朱溫瞇著眼斜剜了一眼,拍馬飛出:“撤,偵察桃林塞。”

  月黑風高,遼闊的弘農澗河原上,驀地一陣馬蹄聲刺破夜風,從遠方傳來。

  素以敏銳聽覺、夜視強悍、生性警惕著稱的南面游奕使朱友倫瞬間一提韁繩,朝左右低吼道:“緩速,向兩翼拉開,身位間隔大約一丈。”

  “希律律……”汴軍游奕散開的同時,對面嘶鳴大作,也放慢了腳步。

  “我們在這一帶散了十七路游弋,白天也沒碰到過唐軍,應該是自己人。”有軍校小聲張望。

  噠,噠……

  雙方靠得越來越近,雙方馬蹄聲開始在原地打轉。

  “呼……!”疾風驟然略過,兩岸山林“嘩啦啦”的嗚嚎中,一股強烈的狐騷惡臭撲向迎風的汴軍一邊。朱友倫鼻子兩抽抽,立即俯趴在背。電光火石地,只來得及大喊一聲“韃——”伴著韃靼、突厥語的異域怪調,“嗖嗖嗖”一抔箭雨覆蓋而來,直接擦著他頭頂飛過。

  “有胡狗!”一個照面,已有十余名猝不及防的汴騎謾罵慘叫著落馬。

  “¥&!”突厥、韃靼語的嘶吼咆哮霎時震耳欲聾。

  風起云涌,幽綠的月光再度撒落銀輝,照出一群小山般巍然密鬃大馬上的臟辮、禿發騎士。

  這路汴軍的長官紛紛叫道:“陷陣!陷陣!”

  “碴!”率先夾馬前拒的朱友倫對上一人。

  對手的馬槊從黑暗中閃電般捅來。

  朱友倫目眥盡裂,兩只耳朵不停小幅向內收縮,在那把猩紅的槊鋒抵達脖子半尺之際,精準一把捉住槊桿,旋即左手從馬肚子邊上抽出橫刀,劈桿七連斬:“咔咔咔咔咔咔!”

  對手向后一拽。

  朱友倫幾乎被拉下馬,大腿夾死馬背,咬牙向后仰身幾挺,方才勉強穩住。

  毫無征兆的,對手突然松桿!

  “嚓!”朱友倫重心失去平衡,半身墜馬。狠狠一刀插在地里找了個著力點往上一撐,死死抓住馬鞍的右手指關節凸出,身子幾扭,才調整過來,坐回了馬背。

  而這時,對手的長柄小斧已在錯身而過的剎那,一個斜里彎鉤,砍在了朱友倫的坐騎下頜!

  “臾……”坐騎人立而起,脖子大股飆紅。

  “天殺韃虜!”朱友倫后背心發涼,當即跳馬,雙手持刀,頭也不回的倒退,魂不附體地盯著梟躁的黑暗中。

  噠,噠……

  噠噠噠!

  黑暗中流光一斧朝著朱友倫的頭顱居高斜片而下!

  “嘭嘭……!”火花迸濺,朱友倫揮刀亂砍,呲牙咧嘴地格擋。

  “咿,咿——”對手根本不給朱友倫喘息的機會,長柄斧掉轉方向反握在手心,一棒擊在朱友倫頭上。

  兜鍪被打落,朱友倫頓感眩暈。

  “呼!”神出鬼沒地又一斧斬向手臂。朱友倫左支右絀,連忙一個后倒地躲過,而后一個鯉魚打挺跳將起來,一刀砍向對方馬腿。

  “兮……”對手豎拽韁繩,大馬人立而起,兩只前蹄懸空幾蹬,隨即一個回身輕快跑開。

  “嗬!嗬!呼……”朱友倫氣喘如牛,劫后余生地盯著那個韃子遠去。

  明月忽露忽隱,黑暗中尖叫、哀嚎、咒罵、破空聲不斷。朱友倫小心翼翼地快速一觀察,卻見還坐在馬上的部下竟然已經一半不到,還有數十部下舍了坐騎,原地列陣……

  “嗖嗖嗖嗖……!”蝗蟲般的箭矢再次響起。

  汴軍仗著鐵甲拼命招架。

  被射中的人被袍澤一把捂住嘴巴,不讓發出叫聲。

  三波過后。

  “噠,噠……”馬蹄聲重新開始原地打轉,在他們一定距離之外徘徊、游蕩、觀察。

  似乎過了很久,又很短。

  “¥!(&…:/”可能是摸不清虛實,一番虜語交談后,對方撥馬沒入茫茫夜色。

  “我的個娘嘞…”

  “哼…赫、赫…哈…赫…”

  一片哼哧拍胸口的沉默之中,心臟砰砰直跳的朱友倫雙手撐著大腿,彎腰低喘。這一場交手之兇險,可謂從鬼門關入而復逃,實乃從戎多年之未有。若不是夜色濃重,對方謹慎,必死!

  險些栽給一個無名韃子!

  朱友倫還沒緩過勁,清點完傷亡的副將小跑過來,沮喪道:“剛才一戰,陣亡九十七人,還有百多個輕重傷員。胡狗的尸體只……只找到了十二具……”

  朱友倫閉了閉眼,仰天太息無語。根據馬蹄聲和交戰動靜,對方的人數并不比自己這邊多…如果李賊的斥候、游奕都是這種水平,野外被壓制得無法活動,仗可以不用打了,守城吧。

  深吸一口氣,強按下頭皮發毛的戰栗,朱友倫撿了個頭盔戴上,沖死氣沉沉的殘軍低喝:“整隊,走人,馬上!”

  “走帶陂的林間小路!不要說話!”他回頭叮囑。

  數百騎一起行動,已非斥候,是李賊的先頭部隊之一無疑了。能反映什么?——這樣的小股滲透部隊,在弘農澗一帶肯定不止一支;李軍大股過境的苗頭已現。

  關中無上的圣靈天帝要統率千軍萬馬東出了。

  一場浩劫,揭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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