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82章 阿摩難

  “殺殺殺!!”護城河外,旌旗如云,兩萬步騎列成數個方陣,軍士嗷嗷怪叫。

  不斷有文職上前喊話:“聽著!出來投降的,官者官升三級,兵者寄祿遣返戶籍,將者量才安置,民者聽其自便。否則城破之日,雞犬不留!”

  樓上人頭攢動,喧嘩聲四起,不少人對著王師大喊:“諸位何必與圣人站在一起?不如反戈一擊,與他兵戎相見!一起入長安快活,豈不美哉?”

  “大盈、瓊林諸庫財貨堆積如山,可以直接搶啊,為何拿命去換皇帝賞賜?”

  “圣人后宮妻妾其數上千,誰不是美貌貴女?一刀殺了圣人,反回長安,皇妃都是你們的!”

  “莫自誤,敢來攻城就宰了你們!”

  吵鬧到中午時分,等到叛軍鬧騰夠了,罵不起勁了,圣人命趙服挑釁之。領受任務的趙服遣部將歐陽劍、阿摩難出馬,領一百騎跨過護城河羞辱叛軍,逼其出戰。

  “哈哈哈哈!”

  “窩囊廢,什么唐人天兵,娘們!”

  “來,喝耶耶的尿,蕪……”

  一百騎就在城下放聲大笑,還有幾個大胡子站在馬背上朝守軍撒尿。還有人脫了褲子,撅起白花花的腚,對著垛口拍得噼叭響。還有的挺起肚子,亮出二弟,對守軍吹口哨:“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老鱉,這是什么兵呀?跪下!叫我阿翁!”

  這一通叫罵下來,堪稱蕩氣回腸,樓上同州軍人人臉色發白。

  “他娘的,老子受不了啦!”牙將王崇暴喝道:“誰敢與我出城宰了這幫孽畜!

  “我去!”

  “我!”

  “殺此狗賊!”

  嘩啦啦涌出一群牙兵,無不咬牙切齒,麻利的整頓裝備。未幾,城門洞開,百余騎鼓噪而出,城頭上的軍士紛紛吶喊擂鼓助威,同時攢射出箭雨壓制對方陣腳。不過歐陽劍、阿摩難一直與城墻保持著兩百步的安全距離,箭矢的威脅幾乎為零。

  見敵人出戰,一百騎提起褲子,收起嬉笑戲謔的表情,橫刀立馬等待。

  圣人站在塔樓上遠遠觀望,知道這是要斗將了——就是影視劇里兩軍對壘時,大將出來單挑的場面,唐代相當流行。李光弼守河陽,史思明與之斗將,斗輸了,自感大失顏面,在哄笑聲中掩面而逃。

  牙將王崇一手執矛,一手緊握韁繩,盯著歐陽劍等人徐徐前進。

  五十步,王崇勒馬停下,瞧見對方服飾不是中原風俗,怒目大叫:“胡狗!可認得我!”

  “哈哈!”歐陽劍大笑:“怎么,你娘沒告訴你?哪個武夫擄了你娘生下的野種!”

  噠噠噠。

  歐陽劍策馬上前,身后百騎快速跟上。

  二十步——雙方已能將彼此的長相看得清清楚楚,皆是猴子呲牙的表情。

  “胡狗!你是誰家奴材!”王崇瞪著歐陽劍。

  “是汝父!”歐陽劍大吼一聲,策馬沖出,鐵骨朵狠狠砸向王崇。

  “當!”王崇用矛蕩開骨朵,然后左手緊握住長矛,右手往馬肚邊一探,拔出一把明晃晃的斬馬劍,猛地砍向歐陽劍坐騎的馬腿。

  “好!”同州軍百余騎爆發出猛烈的歡呼聲。

  王衙內這一手,漂亮!

  “小看你了!”歐陽劍單手拽住馬鞍,懸空飛身而下,側身一個精準的肘擊打向斬馬劍。

  幾顆火花迸濺,劍砍在鎖子甲上。戰馬受驚,人立而起,歐陽劍一手抓馬鞍,一手拉韁繩,腳點地跟著坐騎往前跑了幾步,然后一個翻身高高坐回馬背,兜回本陣!

  “如何?”歐陽劍意氣風發,指著王崇挑眉道:“落馬的人你都殺不了,你有個毛用?”

  “土雞瓦狗!”天水部曲一百騎哈哈大笑。

  王崇面紅耳赤。

  說白了,他這半路出家的騎將,練到這個水平固然非常難得,但要論馬上搏殺,還是不如歐陽劍這種從小錘煉到大的真騎將——騎士之間,亦有區別。

  騎卒,不是給武士一匹戰馬坐上去就叫騎卒。四五米的馬槊刺擊、騎弓攢射、相對移動射靶、臨陣騎術、錯位沖鋒……這一切技能需要巨大的時間成本、大量的寬闊牧場來訓練。

  “有這勇力,不為國效力,為何作賊?”骨朵一指王崇,歐陽劍喝道:“此刻棄暗投明,隨我歸順圣人,仍不失官職財貨,切莫自誤。”

  “圣人捉了我輩,要剃發刺面文身貶為惡人。”同州軍中一騎卒火冒三丈。

  “吾屬家眷還在城中,何言降!”

  “俺們玩弄了皇帝的嫂子,他豈能相饒——”

  “殺!”阿摩難聞言,躍馬揮槊沖上前與同州軍搏斗起來,其余百騎也一擁而上。

  “咚咚咚咚!”后面大軍看到,瘋狂敲響戰鼓,樓上叛軍也紛紛鬼叫。王崇撥轉馬頭,朝著城門且戰且退,馬背上根本斗不過對方,還拼個什么?

  “哼,想逃!”阿摩難一拳打在馬屁股上,戰馬瘋狂奔跑。

  及晉,兩人錯身的剎那,阿摩難舉起狼牙棒,狠狠砸向王崇。王崇躲不開,只好拿矛去挑。

  誰料阿摩難氣力驚人,接連敲出四下。

  王崇手中矛桿斷裂。

  “呀——!”阿摩難扔掉狼牙棒,雙手握住王崇的手。

  兩人死命角力。

  王崇比不過,低頭猛咬。鮮血流出,阿摩難雙肘往后一收,甩開王嘴,罵了聲狗東西,從馬背上站起,竟一個猛跳落在了對方坐騎上,在王崇背后坐下。

  “滾開!”王崇拔出匕首揮刺。

  阿摩難幾拳錘在他后勁窩,抓住王崇拿匕首的手往后一別,將匕首奪了過來。而后,左手一環,將王崇死死摟在懷里,右手豎提匕首往王崇喉嚨輕輕一刺,頓時殷殷鮮血流出!

  “服不服!”阿摩難貼著他的耳朵厲聲大喝。

  “服,我服了。”王崇哇哇苦叫。

  再去看其他軍士,帶出來的百余騎或死或降,只有二十多人逃回城中。

  “啪!”阿摩難一個耳光抽在王崇臉上,將其夾在腋窩下,調轉馬頭沖回護城河這邊,向趙服復命。

  “嗬嗬嗬嗬!”王師前排觀戰的武士爆發出如雷喝彩,不斷用橫刀撞擊盾牌。將領們交頭接耳,詢問那個綠袍大胡子是誰。

  陣前擒生而歸,武藝是郭子儀、渾瑊、李晟那樣的萬人敵啊。圣人大舅哥的這些部曲奴仆,有點東西。

  城頭上,叛軍如喪考妣。

  “走!”陣前,歐陽劍、阿摩難押著王崇等賊軍牙將數十人,準備向主君趙服復命,卻見趙服寵辱不驚,溫言道:“去拜見圣人,我們現在都是皇帝的臣僚了。”

  阿摩難一愣,但還是大聲應是,轉頭去找圣人。

  “奴歐陽劍、阿摩難拜見皇帝!”

  “好壯士!”圣人用力捶打著他們的胸膛:“朕看你們武藝高強,什么來歷?”

  “祖上是西域的唐軍,被吐蕃人擄去后世代為騎奴。吐蕃國滅亡后,逃到秦州做了趙家部曲,為長公子劍奴。”歐陽劍答道。

  “我……”阿摩難一時不知道怎么說。

  “你二人讓我想起了前漢大司馬大將軍衛青,他一開始只是平陽公主的騎奴,后來衛子夫受寵,乃出入宮廷,一生七征匈奴。英雄不問出處——”圣人勉勵了幾句,他本來還想用石勒舉例,但覺得不合適:“以后,你們不再是奴隸。”

  “仙緣——”圣人喊了聲。

  “臣在。”馬軍司都教練使劉仙緣大聲應道。

  “他倆到你手下,做個教頭。”

  聞言,歐陽劍、阿摩難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了熾熱的興奮:“臣叩謝皇帝大恩!”

  這長安,真是來對了!

  “去吧。”屏退兩人,圣人注視著大荔城頭的叛軍,陷入了沉思。

  這一小規模戰斗雖然贏了,士氣也得到了極大鞏固,但想破城還是太難。一個小小的大荔就如此困難,令人黔驢技窮,真不知后世朱全忠那廝又是怎么打下徐州這座中原雄城的。

  好像是打了兩年多吧。

  夜如水,君臣云集,商討何去何從。

  “陛下,不如調回李嗣周、李彥真兩部步卒萬人,在城外筑夾城圍困。待叛軍斷糧,則攻之何難?一戰可下。”沒藏乞祺建議道,看樣子也憋屈得很,不想在這浪費時間。

  “同州殘軍負隅頑抗,實乃勁敵。”何楚玉亦同意他的看法,見圣人不吭聲,繼續說道:“如今王者之師只有兩三萬人,對內要威懾西門氏的人馬,對外要防備京西北藩鎮造反,不可損失太多。眼下,陛下若不愿放棄,要么夾寨圍城,要么招募百姓助攻。”

  招募……

  被武夫們執行下去,只有殘忍的抄家拉丁,與秦宗權、孫儒這幫人何異。這事,任何軍閥都干得,唯獨皇帝不能。李曄既然享受了這個身份天然的號召力,就必須約束自己的行為。

  “陛下。”扎豬靠了過來,拱手道:“六萬幽州兵圍攻易州,城中守軍只有三千,尚且大敗。現在我們以三萬人攻7000銳兵所據之城,如何取勝?若是其他城,尚可掘地穴攻,然而大荔毗鄰洛水,怕是會挖出黃泉水。不如班師回朝,招兵買馬,伺機攻山南,以窺金商、巴蜀,成秦國之勢。”

  符存審皺了皺眉,搖頭道:“王師一撤,叛軍又出來作亂,如之奈何?”

  “還得拿下同州,此乃秦晉通衢大道,京師北面屏障。又戶口殷實,商賈云集,其富庶能養兩三萬兵。”趙服冷不防說道:“可留下萬余步卒夾寨圍城,一來耗費少,二來離京師近,方便補給。”

  “我想想。”圣人不意一下有這么多將校主張撤軍。

  其實,理智告訴他夾寨圍城是唯一的良策。既能最大限度避免軍士因苦戰而怨恨,又能避免嚯嚯老百姓。

  不然還有什么辦法?叛軍足足七千戰兵,還可以征發城中百姓協助防守。得付出多少傷亡,才得打下來。年初,王從訓從老豬倌攻潼關,完全是拿泥腿子的命填出來的。就這還引發了陣前嘩變,軍士們企圖殺了王從訓。

  “陛下,您一向喜歡豬兒,豬兒也佩服您的膽色,有些話豬兒就直說了。”扎豬把著圣人的手,說道:“陛下今年二十五,英武正茂。李司徒年近四旬,朱全忠也是不惑之年。天下哪個節度使耗得過您?何必在乎一時得失!大荔打不下來,咱換個好打的。興鳳、漢中、金商、鄜丹都成。用兵打仗,貴在得民、得兵、得威望,而非一定爭地。”

  圣人聞言,笑了,也知道自己躊躇的原因了——打了幾次勝仗,有些忘乎所以,一口想吃個胖子。

  思及此,他心中已有決斷:“讓李嗣周、李彥真帶兵回來,留下全部步卒,夾寨圍城!”

  二李兩部就接近萬人。

  他此行還帶了步軍司的四千多銳兵,同州降將謝浚的千余人也拉上,這就是一萬五千多貨真價實的戰兵。回了長安可以考驗一下西門琦的忠心,如果能從他那再調上萬余兵,就能把這破地方四面合圍。到那時候,同州軍就別再指望投降了,做惡人茍延殘喘的下場都不會有。

  后續,圍困大荔的同時可以試試向金商、興鳳、漢中用兵,擴大戰略縱深,將戰場外推。北面涇原、朔方、鄜丹、定難軍諸鎮,東面河中,得促進一下君臣感情。能召入朝的,召入朝。能聯姻的,聯姻。他不指望這些人當忠臣,但至少不要鬧事。

  “豬兒,今晚你陪我睡覺。”會議散去后,圣人讓扎豬留在了帳中。

  之前的御用侍寢武夫是小王,這次小王沒來,就換成了小舅子何楚玉。這廝鼾聲巨大,睡姿又惡劣,圣人受不了。

  六月二十七日,李嗣周、李彥真率耀武軍、上宸軍萬人返回。二人獲命正副招討使主持戰事,甫至,便征集民夫配合軍士修筑夾城,填埋壕溝、護城河。

  一天后,圣人將騎軍萬余回到長安。諸軍論功行賞,人給假兩日。圣人有很多事需要與宰相們商議,尤其是同州的治理。

  另外,如今地盤越來越大,手下武夫越來越多,威望日益水漲船高,這感覺讓人陶醉也讓人驚懼。后續的思路不得不認真考慮,怎么把內政修煉好。外部朱全忠方面,也得想個法子惡心惡心他。

  而在此之前,還有幾事要辦。

  朝臣們最近上躥下跳,這個對朱全忠眉目含情,那個向李克用拋媚眼。還有不少人向樞密使趙氏、內莊宅使何虞卿、御衣膳食使朱邪吾思、宣徽使宇文柔行賄買官——很不乖,忘了頭上烏紗帽誰家的了。

  王建被三川諸節度、刺史圍攻的戰爭,也有重大進展了,得猛扇一把火,做好善后的準備。

  請:m.badaoge.org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