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福二年五月十九,幽州軍復亂。蔚州武夫造反,裹挾鎮將劉仁恭為帥,要求殺留后李匡籌。仁恭不得已,率眾還攻范陽,為衙軍所敗。仁恭奔太原,克用善遇之。
五月二十三,成德軍亂。前幽州節度使李匡威寓居常山,謀奪少主王镕之位,事不密以敗。趙人怒,舉城鼓噪,擒殺李匡威于道。并斬其隨從判官李抱真等文武,其帶來的五千幽州軍亦盡數被屠。
也正是這一天,一則火爆消息傳遍京師。襄陽節度使趙匡凝畏朱溫北來,又因與馬殷、劉建鋒等人同為蔡寇,因此勸說兩人同盟。恰好圣人正挖空心思給朱溫找麻煩,上眼藥,于是便托荊南進奏官給馬殷帶個話:“若誠心歸附,當為觀察使,使殺戮無道,禍發朝夕。”
馬殷狼狽流浪了一路,急于安家,這次比較聽話,遣行軍司馬張劼奉表入朝,請歸國。在梁、唐之間,這幫脫胎于秦宗權、孫儒部下的魔頭選擇了朝廷。
也是沒得選。
孫儒死后,馬殷等人逃離揚州。先是試圖攻取江西無果,反倒吸收了數萬流氓。等跑到湖南,已是十余萬眾。戰士不過寥寥三萬人而已,而且肉脯吃多了的蔡寇大多疾病纏身。投朱溫?心高氣傲的蔡寇暫時還不想跟朱溫混。不然早投降了,還來湖南干球。而且總感覺大梁天子像個草頭王…還是長安圣人更讓人心安理得。
詔以馬殷權湖南觀察使,劉建鋒領長沙府城都虞侯,令平雷滿、周岳、鄧處訥群盜。這幫小孽畜既以逆取,不能順守。殘虐百姓,驕奢淫逸,而且分毫不上供,留之何用?不如讓蔡州兒郎吃頓好的…當然,圣人扶正馬殷的原因不單單是因為他愿意和趙匡凝、自己站在抗汴的統一戰線上。
更重要的是,后世這個食人魔在湖南站穩腳跟后立即罷兵休戰,勸課農桑,打理茶園,帶著蔡寇屯田…就像那浪子回頭的小王。不,比小王還夸張。你們是蔡賊啊!種田是你們該干的?簡直不務正業…
又收獲一個盟友。若是朱溫南下侵略趙匡凝,但愿這幫蔡寇能抵擋住吧。
不過希望不大。汴軍是對付蔡人的專家,秦宗權被擊敗后,孫儒連中原都不敢呆,生怕朱溫追殺,一口氣遁到了江南。但也無所謂了,只要能遲滯朱溫腳步,為他爭取一些時間就行…嗯?每次都這么快的嗎,真的敏感。
“嗯…”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看著疲軟在案幾上的姐姐,琉仙蹙了蹙眉,難堪玩弄啊。
夕三仙,朝三新。最近圣人沉浸于三武,在心里宣布其他妃嬪失寵了。淑妃,珠黃矣。樞密使,膩了。柔奴不懂浪漫。
圣人現在嘴刁了。
令仙如新花盛開的清香、繁茂,看一眼就想擊槊。琉仙對月,易使窒息,容仙青澀的笑容像潘敏。
“該出發了。”不待乘勝追擊,趙如心抱著孩子走了進來,瞪了琉仙、容仙一眼。這三胞胎著實可惡,把圣人勾得魂不守舍。早前也許該讓宣徽使將其發配到偏僻宮苑,勞累到朱顏辭鏡。
“樞密使…”令仙拿過黃紗蓋住身子,面紅耳赤。
“回綾綺殿休息吧,無事別外出。”圣人摩挲了一把琉仙的臉,收回魔爪。銅雀春深鎖二喬才是正理,三仙這種尤物,被人瞥見長相他都覺得吃虧,不痛快。
盯著三仙夾著腿離開的背影,趙氏氣得閉了閉眼睛。
“虧欠娘兒倆太多了。”
“誠有愧疚,就離其他騷狐貍遠些吧。”趙氏騰出左手掐了圣人兩下,嘆氣道:“武令仙姐妹就那么讓大家上癮?看來要找個時候割掉這對渾球了。”
圣人嘶了一聲,使勁扳開那只凌厲的五指。
趙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喜歡說些不知羞恥的葷話。剛認識趙司言的時候也不是這樣啊。那年那夜在靈符應圣院,趙司言倒扣斷劍,黑袍染血,手刃中官十余,殺得庭中殘骸狼藉…像個江玉燕那種的武林高手,讓他一時不敢吭聲。
又是殺人如麻趙如心,又是剖心剔骨的宇文柔,險些把他好色的毛病當場治好。
“此番征討河、渭、金城,幾時方得歸?”趙氏坐了下來,坐月子的女人,正是最多愁善感最容易抑郁的時候:“你不在,青燈冷帷難熬。孩兒又愛哭,白天嚎,半夜也叫…我想把他送出宮,找個道觀寄養,就像史侯那樣。”
“史侯是誰?”打量著趙氏憔悴的臉色,圣人詢問道。
“漢靈帝之后何氏之子,少帝劉辯。”
…這頓時讓圣人警覺心理大作,一把握住她的手:“誰敢害你母子?”
趙氏欲言又止,莫名煩躁,一甩手:“你不懂!”
御門之深不比尋常人家,宮闈內的暗算爭斗,猶勝刀兵;稍有差池就是無底深淵。大明宮也不是什么善地。先圣六個兒子,無一例外全部夭折。有的皇子沉在太液池,有的被毒蟲咬死,有的莫名患病。丈夫不知道那些被掩蓋得死死的齷齪秘事,但她清楚。以前在掖庭也聽諸多老宮女偷偷聊過…呵呵,當有了兒子,原本和氣融融的妃嬪各自的心思就會不一樣了。
她不敢確保第二胎還能這么走運,一生就是個兒子…即便某年第三胎生個兒子,年齡也輸了諸妃之子。而且,她也無法保證能一直這么受寵。色衰而愛馳,最是無情男人心。
長子能平安成人,吾愿足矣。
看著心事重重的趙氏,圣人反思了一下。或許該給李裕再培植些班底了,省得將來何虞卿孤兒寡母兩個,鎮不住場子,身家性命被某個逆子或者誰奪走。圣人很明白這種事在李唐皇室發生簡直太平常。趙氏、朱邪吾思等女各有母族勢力,一旦自己暴死,弱小的何家怎么斗得過?即位保位失敗,圣人也不想她娘倆在被貶蠻荒的路上被使者一杯毒酒送上黃泉路。
“我抱抱。”低頭看著在趙氏懷里熟睡的兒子,圣人輕手輕腳接過,樂呵呵的端詳了好一會,回頭詢問趙氏:“滿月之后,打算取何名?”
“沒想好。”趙氏心亂如麻。
“靜下心,沉住氣。莫聽穿林打葉聲,一蓑煙雨任平生。”圣人安慰了一句,將兒子放回到母親懷里,捏捏趙氏的臉:“我走了,打江山去也。夜里早點睡,眼珠都有血絲了。”
哇,兒子又突然發出尖銳的哭喊。
“這豎子!”趙氏憤怒一聲罵,解開衣裳與之喂食。
“我也——”
“滾!”嘴上這樣,表情卻緩和了許多,腳尖輕輕踢了踢丈夫,啞聲道:“戎務大事,妾不懂。但知不要爭強冒險,好大喜功。西陸故土收復多少是多少。性命最重要……”
“俺明白。”圣人點頭道。
趙氏頓時噗嗤一笑,沒繃住,連帶身前一晃。
“走了!”圣人抓住狠狠捏了兩下,汁水噴濺。
時間已接近五月底,大家都沒閑著啊。既要與東方群雄逐鹿天下,就不能被甩開太多。溫柔鄉…活著,才有溫柔鄉可供流連。不然這一票嬌妻美妾,最終也是給別人生娃。
出得大殿,何虞卿領著一眾妃嬪子女送行。
“大郎,過來讓我看看。”圣人馬鞭指了指好大兒。
誰料李裕怯生生地看著老子,淑妃不禁一急,拍了拍肩:“父皇讓你過去呢。”
圣人蹲在那,對慢慢走過來的兒子勾手。及近,笑瞇瞇的問道:“最近韓學士都教了你哪些學問?”
“孝經、道德經……還有南華經。”李裕低著頭嗡聲答道。
“記得哪些?背幾句我聽聽。”
“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小手摳著手掌心,頓了頓,又道:“愛敬盡于事親,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蓋天子之孝也。夫孝,德之本,教之所由生也。師傅說,要想臣民不造反,就要重典峻法勸世人孝順,以孝弘治天下。”
何虞卿欣慰的看著兒子,緊張的心情松了一口氣。韓偓大恩,沒齒難忘……
“再背幾句。”這些東西說的是什么意思,小孩子懂不懂并不重要。只要背得到,隨著年齡上漲自會理解。
“養虎者,不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許是有了自信心,李裕抬起了頭。
“講的是什么道理?”圣人來了興趣,也不著急走,追問道。
李裕就像講故事一樣講韓師傅那日教的功課娓娓道來:“說的是養老虎的人從來不給虎喂活雞活羊,因為這會激發虎的殺性。也不拿完整的牲畜給虎吃,因為虎撕扯牲畜的時候會露出獠牙,爆發殘虐之氣。在虎不餓的時候,順著他的喜怒就行了。虎之所以親近食養他的人,就是因為食者能順著虎的性情操控它。反之,虎就會殺人。”
“啪,啪,啪。”圣人拍了拍掌,然后猛地將其抱起。
淑妃捂著胸口,感覺要暈了。還好兒爭氣,沒在眾目睽睽之下丟臉臊皮。陳美人用羨慕的目光盯著她,恭維了一句麒麟子。
“韓偓,你觀此子如何?”圣人看向韓偓。
“臣才疏學淺,若訓之以良師,足為英造之材。”韓偓打了個太極。這么多人在場,淑妃還看著,只能撿好聽的說了。德王不笨,但帶了這大半年,他覺得太軟了,很膽小。每次講學,他聲音稍微一大,就嚇得不敢大聲喘氣。唉,這孩子隨他娘了,淑妃的性格就很軟啊。
“還得錘煉。”圣人嘆了口氣。這孩子在歷史上的記載并不多。從只言片語也只能窺見一二——天復政變,崔帶著拉攏的禁軍攻殺虐待昭宗夫妻的劉季述,這小子居然和近侍跑到劉季述的軍隊里躲著…事后被數十位大臣聯名請賜死。昭宗覺得兒子年紀小不懂事,沒同意。
但愿后天教育能起作用吧。今年才九歲,還有的是時間文火慢燉。再跟小王學上幾年刀槍武藝,想必會有所改觀。
“這怕人的脾氣也得改改。”圣人又對韓偓囑咐道。他不好下罵孩子,韓偓、王從訓這兩位文武師傅收拾頑徒可是天經地義。
韓偓微微頷首。
“圣人,該出宮了。”扎豬匆匆而來,提醒道。
“祝君凱旋。”何氏帶著平原公主和德王一左一右站在腳邊,招手道:“軍情易變,唯望自重。”
似乎是害怕每一次離別都是永別,圣人又回頭看了一看。
何虞卿總是會忍不住紅了眼。
陳宸嘴角壓不住,她還是很相信丈夫的。或許真有天命這一說吧。至少從李茂貞犯闕開始,丈夫就沒打過敗仗。他懂得審時度勢,不打必敗之仗,拉得下臉面聽扎豬這些武夫講述怎么打仗。到這會,他就像游弋在深夜的大蟲,跟蹤著羊群,默默等待機會,然后暴起發難。
陳采蓮一如既往的高冷,默默觀賞著百花競放的廊園。
韋懿眼神輕柔,就像她在圣人身上的動作。
柔奴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可能是生孩子痛的慘叫震天還沒緩過來或是有下屬惹她不高興了吧。
朱邪吾思揮舞著鞭子,在跟赫連衛桓、耶律崇德等將交代注意事項。
圣人抿了抿嘴,踉蹌離去。
說是今天大軍開拔,其實早在五天前京兆尹孫惟晟屬下的官吏及畿縣各尉就帶著男女民夫押運著糧食、馬料、帳篷、兵甲等輜重出發,供軍使衙門設在隴州,就在右扶風境內,離天水、渭州非常近。
兩天前,游奕使王紹戎又率領豹子、神行兩都2000輕騎出發。他們要搞偵查、抓舌頭、掃蕩沿途可疑,忙得很,沒功夫等大軍磨蹭。說起嚯嚯吐蕃人,一個個都積極得很。這是去打仗嗎?明明是去發財的!搶,搶個夠!圣人不準搶老百姓,吐蕃人還不行?這要是都不答應,反他娘的!
軍心至此,圣人也沒法多說什么。自己這幫武夫算文明人。北面幽州,一個月造了三次反…
大軍照例在灞上郊外集合。
侍衛親軍司出動馬、步諸都甲士一萬人。
天策外軍九校,出動飛仙校尉、廣銳校尉騎馬步兵3000人。龍驤校尉輕步兵4000人。射鷹校尉弩手1500人。控弦校尉弓手1500人。
天策中軍,除了扎豬、趙服、沒藏乞祺三個中領軍,圣人還帶上了何楚玉,得逐漸給予二弟建功立業的機會,扶持他。制度,一個中領軍領一千人,四個就是四千銳士。
總計戰士足足兩萬四千人,全他娘是一水的狼彪鐵甲壯漢。
唔,差點把新來的七部黨項給忘了。他們這一萬四千人也要跟著作戰,暫時是崔公在統領。不過這幫呆子未經訓練,上了陣估計只會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一窩蜂沖上去,開啟瞎雞兒打模式。難怪涇原、朔方癡迷于招募黨項…便宜又好用,玩壞了也不心疼。
不過,仁慈的圣人還是會拿他們當人看的。人家又不是隴州以西跟著吐蕃人混的六州黨項,平夏諸部出來的,當了快三百年大唐子民了。蠢是蠢了點,總歸屬于百姓這個范疇不是?
還有惡人軍,圣人已經給他們吃了連續七天的飽飯,當然也是要賣命滴。
大軍鋪陳原野,戰士、輔兵加起來超過四萬了。
如此陣仗,吐蕃佬們可以含笑九泉了。
“發賞!”圣人馬鞭一揮。
本來肅靜的軍隊頓時鼓噪開來:“萬歲!!!”
“殺他娘的!”
“俺要搶幾個吐蕃壯漢回來給我種地。”
“踏平河、渭,雞犬不留!”
圣人一窒。
麻痹的還沒開打,光發個賞賜就呲牙咧嘴嗷嗷叫了?什么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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