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今年收成不錯啊。”兩個兒子坐在田埂上休息,笑嘻嘻地看著金黃的粟浪。
“不枉一年忙活。”婦女嘴角微揚,不停彎腰拾撿掉落的粟粒,催促道:“趕緊收完糧回家,別坐了,不然被下馬賊殺來,一顆籽不剩。”
光是聽到的風聲就嚇死人。西賊大舉東出,騎馬砍殺,下馬就放火。
“來了來了。”兒子撿起鐮刀繼續干活。
在母子三人數里外的洛水之畔,大群服飾雜亂的蕃漢騎兵剛剛過河。阿摩難、趙寵盯著一望無際的原野,哈哈大笑。
“下馬賊來了!”田里,有農夫驚慌失色。
很快,這支下馬賊分成數股,順著阡陌交通沖進大片良田。
叫喊聲立刻炸響。
正在割粟的母子聽到遠處的動靜,面如土色。
“轟。”猩紅火舌竄起丈高。
“噗!”鋒銳一捅,男人被馬槊高高挑起。
老孺跪在馬下,哀求著騎士們不要燒掉自家的粟田。
“駕!”戰馬蠻橫沖過,老孺口鼻飆血。
紅衣軍如潮水般涌入壽安縣。點燃田地、樹林后,兇神惡煞的騎士翻身下馬,鉆進村落繼續放火兼破壞。
數人踏開柴門闖入草廬,卻見一少女裹著破爛不堪的被子縮在門后,連衣裳都無。
“啊!”女尖叫,男狂笑。
五千余騎氣勢洶洶,所過之處寸草不生。這些都是趙寵的兵,他是扎豬任命的汝州路討擊使。大軍出陜州后,扎豬分遣諸將,多路出擊。趙寵進展神速,三日內連破數十村,過福昌,渡洛水,一路沖到了河南府的壽安縣。后續還要去汝州甚至是郾城!
“就給全忠造下無數流氓,誰的百姓誰去愛吧,哈哈哈。”一刀砍飛婦女的腦袋,趙寵策馬而去:“走,下伊闕!”兩個壞種稍事休整,便馬不停蹄繼續出發。
下馬賊百十為群,見田野下馬而焚。殺掠男女,踐農田,滅生產。或劫州縣,取輕資而去。朝秦暮楚,行蹤詭二,朝廷屢詔守令以捕,終不能制。如今,扎豬已沖出河南府組織的包圍圈開始東侵。就在二十七日,他們攻入新鄭,一度在汴梁毗南的尉氏縣放火,囂張至極。
天后震怒,很快走馬換將,組織起第二次攻勢。以葛從周為陜、洛、鄭、陳、汝等州節度使、招討使,又從濮州前線調來丁會擔任副手,主持河南軍事,統一指揮在鄭州集結的各路州兵、團結,務必將扎豬、趙寵、噶德悖、阿史那洛雪這群孽障消滅在水網縱橫的許昌一帶。
但大梁騎兵少是硬傷。
大梁不是沒騎兵。中和二年諸道收長安,巢賊被朔方、河東等地的騎兵搞得焦頭爛額。沙苑之戰又被沙陀人血虐。有著深刻心理陰影的朱溫持節宣武后第一件事就是辦騎政。但怎么說呢,步兵能暴打四鄰,還花錢花精力玩騎兵干錘子?
到他稱帝前,麾下真正稱得上騎的,就張存敬、謝彥章以部分將門子弟為骨干打造起來的踏白都。數千騎,騎術嫻熟,馬戰除具氣象。剩下的騎兵…說一句騎馬步兵或許比較準確。讓他們面對數千手持五六米長的馬槊,以錐形陣沖鋒的敵騎,多半是要下馬結陣的。
葛從周明白敵我優劣勢所在。他打的主意還是盡快構筑包圍圈將敵人封死在河南府,然后學劉裕,用車戰和地形伺機破敵。為此,葛大帥還上奏天后,諭令張全義堵住潼關的大窟窿,防止李逆派更多人來作亂,為河南府的殲滅戰打好基礎。
但局勢恐不會如愿了。
景福二年九月初二,就在這金秋送爽之際,戰爭陡然加速,李逆再度發起大規模東侵——楊守亮、楊守信在閿鄉肆虐一番后,四萬余眾沿靈寶道殺往陜州。
汴梁為之失聲。精銳或在北征,或在滑、曹、徐一線對峙史神驍、朱瑾、邵賊、楊行密之輩。開封府留守禁軍不過萬人,光靠州兵能擋住這幫殺材嗎?告急書不斷發往潞州,天后亦寫信,要求朱溫分兵扼守洛、鄭通道,務必不能令守亮攻占某座城池,以此為基作為前進之跳板。
這不是李賊本意。梁漢之師既有本道兵,亦有亮在蜀中招納的亡窮、俘虜、南蠻。李逆慮其作亂,令出潼關。在長安等著監視著,直到他倆走了,李逆這才匆匆趣左馮翊。
朱友恭、張全義能擋住楊氏二賊嗎。
難說。
與此同時,新秦太守拓跋思恭東渡無定河,新秦尉折嗣倫南下合河關。
兩路人馬從西北兩面攻石州,不痛不癢地騷擾司馬勒。還沒下重手,似在觀察局勢發展——此次大戰堪討安祿山。萬一圣人敗了,跟著他賠光本錢,以后還怎么混。反之,如果圣人占了上風,他們則會毫不猶豫地突入石州,擒斬賊豎。
圣人自將兵八萬據蒲坂津,分屯朝邑、河東縣、華陰、首陽山、陶城,沒有貿然過河。最新消息。朱溫在潞州消失了,目前不知所蹤,下一步行動不為人知。可能東進,趁魏博猛攻滑州的空當直搗鄴城。也可能轉進汾州,繞至晉陽近畿,對李克用造成致命一擊。也有可能領兵西趣澤、絳,尋求與李曄決戰。看這架勢,竟完全掌握了戰場主動權。
初三,鬼影幢幢的夜幕下,火海般望不到頭的赤焰長龍迤邐而行。
烏泱泱的軍伍挺整齊,士卒卻很騷動。尤其是那些汴人,一個個精神百倍,談笑風生。上回李賊龜縮潼關,確實拿他沒辦法。這回敢出來野戰,就讓小兒輩知道蔡州花兒為何那樣紅。
此番護送王拱武裝上任的汴軍總計兩萬步騎。朱溫的嫡系不多,只是從武德軍出動了兩個都,主力以收編的蔡賊為主,應援制置使殷鐵林也是蔡將。昔被葛從周生擒,朱溫愛其才,用之。
有這兩萬骨干,加上拱、瑤部眾,暴打李賊的七八萬人很難嗎。
“殺進關中,吃了李曄。”
“也不知他的妻女要便宜誰了。昔年懿宗老兒的郭淑妃被林言擄至營中,跟個母豬似的生了十七個兒女,最后禁不住撻伐,瘋了。李家說她流落民間,不知所終。給誰遮羞啊?笑死了!”
“好久沒淘虜了。這回朱溫老狗不在,攻下河中就開葷。”
“弄個跋隊斬嚇唬誰呢。想俺在專司宰殺務時,日卸筋骨兩百具,比殺豬還快。”
落在后面的輜重車上壇壇罐罐。隨著顛簸,不斷有滾滿鹽花的肝臟肉塊撒落,留下一路雪帶。像是這幾年風靡各地的“鹽尸”,也不知是豬羊做的還是什么。
王拱、殷鐵林并轡而行。
“這心如何?”為了酬謝大梁的雪中送炭以及激勵殷鐵林用心作戰,王拱投其所好,把最可人的兩個騷浪小妾做成飯獻給了對方。楊氏生的那個賤種女也被制成了干糧,這會,正在殷鐵林手里呢。
“嫩!比羊心好吃。”殷鐵林狂吃大嚼,滿嘴的血碎:“等抓了王珂夫妻,你把那個甚么公主也剝皮蒸了。”
“小事。”王拱哈哈大笑。
蟲兒,我帶著數萬兵馬殺過來了,你怕不怕?
景福二年九月初四,首陽山,滿眼仙霧綠氤氳。
大霧來了,能見度非常低。天氣有些陰冷,草木濕漉漉的。圣人杵著木棍,行走在秋雨剛停的草地上。最近感冒了,頭昏腦漲,一直咳嗽,喉嚨都咳痛了。
“咳——”圣人望著頭,又是一聲長咳。
“陛下行不行啊,咋就受了風寒,被朱溫嚇壞了還是怎么地?
“快整點金銀花煮熱水喝。”
“有病還出來吹風啊?快回大營躺著吧。”軍士們七嘴八舌,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干你的活!”圣人一腳踹去。
今日是最后一次外出作業。他們在圣人的帶領下,把周圍的樹林給毀了。一部分劈成柴運回營地,剩下的堆上火油,連同灌木一道燒了個囫圇發黑。可惜下過雨,不然一把火全燒光,讓殷鐵林那廝沒法就近筑營。
是的,不得不在這里進行野戰了。守城?河中府除了中條山、首陽山,幾無任何險隘。
“他娘的,當了王珂、河中武夫的替死鬼。”一名軍士飛踢石子,破口大罵道。
戰場兜兜轉轉,如今儼然來到了西面。
王拱、王瑤、殷鐵林抵達虞鄉,估摸著明天就要來挑戰。
司馬勒猛攻石州。太原聞訊大驚,北都留守李克寧發振武軍一千五百人并遮虜平使劉僎、岢嵐軍使王延釗忘救。
陜州鎮遏使何絪奉天后詔渡河攻擊解縣鹽池,正和陳熊交手。
朱溫業已帥五萬精銳離開潞州。
他圍點打援的計劃已告流產——拱、瑤在晉、絳起兵爭位的變數堵住了李逆東援潞州的路徑。還打什么援?或許說形勢有變要更準確些。
寇彥卿成功策反王拱后,現在朱溫不必在潞州等待李逆上鉤了,直接來跟李逆決戰,比在潞州城下迎戰蒲、晉、唐三家之師的勝算高得多,也省事。若是擊潰李逆,趁勢爭奪坂津控制權,則三輔隔河相望。
李克用來救或是背后捅刀怎辦?
呵呵,別著急,朱溫不是傻子,眼睛也沒瞎。他在澤、潞、羊角山一帶囤積了重兵,溝通汾水谷與慈州的咽喉要道太平關也派了人。李克用想來幫忙,先掂量掂量被張歸霸、氏叔琮諸將直搗晉陽的后果吧。另外,他還指示王镕向邢、洺、磁發動進攻,伺機捕殺劉妃。
幽州也去了信使,李匡籌準備對蔚州動手。
李某人無言。朱溫的主力集中在潞、滑、徐三個戰區,如果趙匡凝、王師范、朱瑄、朱瑾、田希德、楊行密同心協力,也是勝兵數十萬,惡心朱溫兩撥,輕輕松松。
只嘆這無法成為現實。魏博打假球,在滑州鬧著玩,應該是在等李克用的死訊。得這個侵略性極強的隔壁鄰居死了,魏博大概才會對朱溫玩命。朱瑄幾次與汴鏖戰,精銳盡喪,現在就剩民團了。
朱瑾勇則勇矣,也還有幾分元氣,但此人騎將出身,步戰是真的拉垮。圣人甚至懷疑朱瑾排兵布陣的本事不如自己這個半罐水。天吶,三萬強兵被不足萬人的汴軍殺得單騎走免,這是個人?閉著眼睛在打仗?能活到現在,沒被兗州武夫砍了,奇跡。
世間事,大抵如此鉤心斗角相互算計吧。
河北這局勢,還有得玩。
初五,晉絳叛軍及殷鐵林果如他預料中的那樣,準時到來。
也正是這一天,楊守亮大敗張全義于澠池縣,河陽軍被追著屁股殺了十余里,積尸上萬。朱溫亦至聞喜,向陳熊發下勸降書,岳父果斷放棄鹽池,率部逃往首陽山。
心情不豫,狀態不佳。更的慢,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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