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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虞城縣的美麗傳說

  像是收到了某種信號般,除竄到汝州深處的趙寵,扎豬、梟、張季德、馬全政、曹哲、費仲康、謝竣、劉勃、張樊、阿史那洛雪、噶德悖、論擊瓊、沒藏乞祺等諸路下馬賊于鄭州再次會聚起來,加上沿途征服裹挾起來的男女,總兵力超過十萬。

  初九,他們突破了招討副使丁會沿管城、新鄭、尉氏一線構筑的東面封鎖線,發動對中牟縣的突襲。

  在河南府組織防務迎戰楊守亮、守信所部的葛從周聞訊,只能出兵救援了。中牟縣乃京西門戶,不容有失,于是派馬軍教練使謝彥章率馬步軍七千出虎牢關應援,斷賊退路。又以河陰倉鎮將賈晟督州兵一萬五趨后,曰不必交戰——但于交通要道造寨拆橋,堵死下馬賊西返之路。俟帝還大梁,掃此鼠輩如秋葉。

  十一日,扎豬突然轉進汴梁,攻朱溫糧道上的關鍵節點——朱仙驛,誘汴人來救。

  不得不說,這一招夠毒,也把騎卒優勢發揮到了極致。朱仙驛就在京師郊外,除了晝夜轉運輜重不停的民夫和官吏幾無守軍。得知下馬賊來,建昌宮副使朱友文下令押運財貨向汴梁城內撤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丁會、謝彥章、賈晟一合計,還是決定來策應。

  扎豬令麾下沙陀人佯裝陣前作亂,自己狼狽逃亡,然后在中牟縣之東北的官渡鎮大敗綴尾追殺的汴軍。幾乎就是乾符之討李克用,沙陀人對付曹翔、李鈞率領的諸鎮之師七萬余人的翻版。看到敵軍臨戰造反,追還是不追?你不干,軍士們忍得住嗎。洪谷一戰,曹翔作為宿將,難道看不穿李克用的詭計嗎?只能說,有些火坑根本就是直指人心。

  官渡之敗后,丁回退回中牟縣,謝彥章、賈晟各于城外下寨,不再出戰,等待坐鎮汴梁的天后重新調整防務。

  十三日,賴一馬平川全無遲滯的地形,亦無關隘擋道,下馬賊押著擄來的耗材,十余萬眾慢條斯理地兵臨汴梁城下。人煙稠密的中原就是好啊,一路掃過來,不少下馬賊甚至擁有兩三匹牲畜。一戰騎,兩頭牛驢騾啥的。前者不打仗就養膘修蹄,保養體力。后者和擄來的男女一起運輸糧料、戰具。若是敗了,東西一扔,大伙又去也。

  十四日,汴梁戒嚴。

  京畿風聲鶴唳,流言蜂起。有人說陛下在河中被殺了,有人說丁會死于亂軍之中。一會說要出城作戰了。天后緊急征調滑州義成軍節度使胡真、宋州都防御使謝瞳、徐泗濠壽等州行營招討使龐師古、濮曹觀察使朱友裕、亳州團練使袁象先等勤王,更遠的蔡、申、光、豫、潁諸州土團也在詔書之列,只有沿黃河一線的大小鎮將因為要保護糧道不能走。

  這戰況,亂著哩。

  昭陽殿內,天后一臉陰沉的看著手中奏書。

  本來是很好的一年,陜虢新得,武寧平定,瑄、瑾被打得喪膽。老對手李克用再遭趙、燕圍攻,李思安、張歸霸業已包死潞州,昭義唾手可得。趙匡凝雖然跳得歡,但始終不敢全力來攻。西邊王拱、王瑤歸順,大梁兵不血刃取絳、晉兩州,兵鋒直逼蒲坂津,唐主在首陽山奄奄待斃。雖然反抗相當激烈,不好打,但沒徐人難纏,鯨吞蟻殘,入長安不是夢。眼看可以過個好冬至了,下馬賊卻直竄汴梁。

  葛從周調兵遣將,挫敗楊守亮、楊守信攻占洛陽的企圖,成果斐然,但在天后眼中已是罪人一個。顧頭不顧腚,被下馬賊殺到汴梁,搞得京師人心惶惶,令她大失所望。

  還有丁會。跟著黃巢轉戰南北數千里,群臣力薦最懂流賊心思了,結果就這?

  謝彥章,官渡馬戰被一個無名雜胡挑落馬背險些被斬……所謂大梁第一騎將如今看來也是矮子里拔高個。內外諸將擅長馬戰的本就不多,謝彥章這個第一騎將的真實水平能高到哪。

  好消息是亳州、義成軍的勤王兵已經抵達,汴梁略安。只待四方軍馬匯集,屆時如若扎豬之輩還不走,就會殲群賊于城下。

  天后揉了揉太陽穴,繼續閱讀葛從周的急報:“…西賊狂妄,突兵冒進,是急河中而圍魏救趙也。此時只以京師為餌,俟臣妥理洛陽軍事,便星夜以進…請州兵、土團掘溝種樹,堅壁清野,倚四面縱橫水網羅賊一隅,固城待臣,不可接戰。使外軍云集…此為萬全…臣細慮情勢,舍命追截,必不令越汴梁一里半尺,犯二圣威嚴于闕下…”

  葛從周的制敵方略和她的猜想一模一樣。

  但天后對此人已不敢全信。不過公開場面上她不會把這種不信任流露出來。看完后,處變不驚的天后略作思考,沉靜吩咐道:“讓中書省遣使告訴葛從周,我不怪他。為我全河洛之地,使我無亮、信之憂。勿以汴梁為念,驚慌不安,錯控大局。”

  被下馬賊直搗汴梁在她之前的最壞打算內。既選擇主力盡出討伐克用、李曄翁婿,這就是必須承受的代價。靠國內的州兵、土團和少量留守禁軍,加之騎兵少,想滅了來去如風的下馬賊,很難。

  責任,沒法全怪到葛從周頭上。

  天后是明智的。

  料理完瑣事,天后看著地圖,表情木然:中原地形太差了啊,除了一條黃河、一個虎牢關,幾乎沒有任何地利。今后唐主逢秋就入寇,又該怎么辦。造一路寨子,學前唐對付吐蕃那般,在州縣囤積大量兵馬——防秋?如此幾番往復,不戰自敗矣。或許該考慮遷都許昌、宋州。

  宮門大開,她又來到北城視察敵情。

  掖庭令李伊、宣徽使蔣玄暉、開封尹張廷范、皇城使領左羽林衛大將軍王彥章等人率侍者、群臣、護軍亦步亦趨,緊緊跟隨。

  兩旁叢林掩映之中,泛著碧綠的汴河蜿蜒直至宋州。

  天后眺望遠方,嘴唇翕動:“狼煙烽火何時休,成王敗寇盡東流…”

  看城下。秋風飄搖著落葉,田地草市被蕩得只剩下瘡痍。邑里丘墟,煙火斷絕。連帶下馬賊捕捉的男女,十幾萬人散布在原野上,蔚為壯觀。

  “賊勢滔天…”她神色平靜的反常。

  仿佛俯瞰人間亂象的神仙,始終以一種超然于凡塵俗世的態度看待一切。仔細偷窺她的眼神,還帶著點若有若無的勘破紅塵。

  這個美艷無雙曾名震南國的宋州一絕,自從被同州軍撻伐之后,似乎就如一幅失去色彩的畫,徹底壞掉了…

  “天后御封丘門了!”有汴軍興沖沖的喊叫起來。

  天后微笑,向他點頭致意。

  “萬歲!”諸軍歡聲雷動。

  護城河對岸的下馬賊聽到動靜騷動不已。

  那些蕃漢小賊死死地盯著天后,像是在眼饞最美味的佳肴,要把天后的樣子刻骨銘心,永遠記住。

  “他娘的,世上怎么有這么美麗的女人。難怪被撻伐爛了朱溫還當成寶。換成是我,也要勾了我的魂啊。”

  “圣人的何淑妃不如這位遠甚。”

  七嘴八舌的評頭論足中,一群將校則大喇喇策馬到護城河邊,對著封丘樓發出褻瀆之語。

  “阿惠,不管你被朱溫騎了多少次,也不管你以后會被多少武夫撻伐,會有多少殺材往你那灌陽元,在中和二年春天,你只是我們同州軍的奴隸,被我捅爛后蕊的一條母狗,哈哈哈。”費仲康淫蕩大笑,舔著嘴巴回味不已。

  “等踏平汴梁,俺要讓整座汴梁城看看,他們的天后是如何被整得死去活來的。”

  “什么中原第一美人,我看不過是一個喜歡被虐待的賤人騷貨,不想被玩弄得蚌翻汁濺就自己投降。李圣人仁慈,定不會為難你。”

  飛騎校尉劉勃豎起兩根手指,傲然地仰望著封丘樓:“好姐姐,你現在有兩條路可走,一是開門迎王師。”劉勃收起一根手指:“二是被我們破城,讓那些渾身狐臭十幾年不洗澡的吐蕃人死去活來地狂屮整整一個月,然后帶著你那骯臟下賤的肉缽去死。”

  “污言穢語,簡直下流…”王彥章聽得出離憤怒,漲紅了臉。陛下真是瘋了!讓一個女人坐鎮汴梁,來承受這樣的羞辱。何其殘忍。陛下不能保護好妻子,讓天后免遭凌辱、傷害,還算什么男人。

  張廷范仰天長嘆,陛下該班師了啊,不然讓天后一直承受如此玷污嗎。雖然只是語言上的,可即便是他,也覺得受不了…

  群臣面面相覷。一句句天后艷史沖擊得他們心神激蕩,嘴巴半張不知言語。

  城墻上的汴軍武士或大膽觀察著天后,或張口與賊對罵,或在心里憐痛天后的遭遇。

  “天后,臣請回宮。”宣徽使蔣玄暉、掖庭令李伊一起恭敬諫言道。再被這幫人淫言浪辭下去,他們害怕天后道心崩潰。天后本來就很灰郁了……

  天后古井無波。

  自稍稍長成,陰麗華之姿傳遍江河諸州,她就習慣了被各色男女審視、嫉妒、貪婪、仇恨、渴望的目光加身。

  人生何處不魔考,她試著把這個當做一種修煉。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天日暖玉生煙…”眸子微閉,嘴角溢出絲絲殷紅,就當這具禍水皮囊不是自己的便是…

  李伊、蔣玄暉慌忙搶上前去,道:“天后!天后!”

  王彥章暴跳如雷,一個箭步趕在侍者之前滑鏟到天后背后,雙手左右張開,向上輕輕一托,便和風細雨地接住了暈倒軟下的天后。顧不得品味鉆進鼻孔的吞云吐霧的幽香體味,回頭吼著樓上諸軍:“放箭,放箭!”

  “放……”一名英俊的射鷹士喘著粗氣,左手握著弓身,鮮血橫流的右掌懸在空中。箭還沒搭上弓弦,喉嚨上扎滿箭簇的他已轟然倒地;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上一只已經被踩成囫圇的野兔。他娘的,你跟俺好像啊…

  河中,首陽山,這里早就是一座修羅場。

  九月初六,朱溫抵達。

  初七,朱溫命人射書勸降,稱已備二王三恪,愿尊李逆為秦王,以長安為都,食邑三萬戶,位在諸侯王之上。都督關中諸軍事。奏書不稱臣,在封國內依然儀同天子。言只要接受這道詔書,他立刻退兵,并且再把長女朱令雅嫁給李逆長子;無果。

  初八,汴軍開始強攻。為奪取首陽山這個扼守蒲坂津的南據點,一直到九月十一,朱溫分兵數十番,連續四天晝夜攻打,竟是一刻不停息;完全是蠻干徐、蔡的架勢。十二日的戰斗仍舊猛烈,朱溫披堅執銳,親臨一線指揮。李逆大軍利用寨子、地形拼死抵抗,雙方都豁出了老命,殺得最激烈的一個斜陂寨前的陂道上堆尸成山,土壤都被染紅了。

  其他好幾個寨子前也是沒法站人,全是零碎的心肺內臟腸子和各式各樣的殘肢斷臂。

  接下來的攻防依然殘酷無比。

  除了白刃戰,放火、投毒、飛石、挖地道各種下三濫也是使了個遍。朱溫著實沒想到李逆竟然堅韌到了這個地步。而且居然沒武夫殺了李逆出降,都就那么忠誠嗎!

  屯駐在控制蒲阪津北面通道的河東縣的王從訓、何楚玉、陶建釗、劉訓等為防首陽山有失,也出城對汴軍作戰,騷擾途徑虞鄉的糧道,緩解李某人的壓力。但效果不是很好。圣人嚴令他們不得來救,務必死守河東城,小心朱溫突然切換目標。

  九月十四這天下了一場暴雨,群山復起大霧。

  于是當晚朱溫又組織人馬,親自帶隊偷襲。事實上他是夜戰、霧戰行家,擅長特殊環境作戰。但這回他的對手不是秦賢、張致那種自大到不設防的蔡將。這也不是汴水之畔那種大平原。王師連營背山而造,有水源,有溝壑、土包、溪流、旋坑各種地形,還挖了壕。剛下過雨的土質也泥濘濕滑。加之荊灌叢生,不好施展。確實不好打。黑燈瞎火之下,汴軍反倒摔傷頗多,還踩死了十幾個人。朱溫自己臉上都磕了幾塊淤青,令其窩火不已。

  首陽山、河東縣、鐵索橋、朝邑這四點構成的蒲關防御體系似乎也不比潼關的十二連城好打多少啊。朱溫真想對著黃河問一聲:憑什么所有地利都被關中占了?對李逆的仇恨心理也是一日盛過一日。李曄,李曄!這些日子他在心里把這個名字默念了千百遍,暗道不要落在他手中,否則他會親手把這小子連帶何虞卿、趙如心這對賤婦一起開膛破肚寸寸傑殺,以泄怒火。

  九月十五,晴,經過兩天休整的汴軍再度發動絞肉機。朱溫已經沒多少時間可供他慢慢對付李逆。下馬賊兵臨汴梁,守亮、守信肆虐洛陽,還有攻河內三城的趨勢。諸事紛擾。天后雖然沒派人來催,但他很清楚自己這位夫人的性格:一旦勒令撤兵,便再無回旋爭辯之余。

  “拔山!”

  “拔山!”

  鐵皮廂車隆隆行進,汴軍擠擠挨挨地靠著,推著它們一路小跑。

  圣人貓在一塊長滿青苔的巨石后,左手握著一把弓,腰上掛著的箭袋里裝得滿滿當當。正探出半個腦袋,瞇著眼觀察敵情。

  “陛下,你還是回寨子吧?”瞧著披頭散發的皇帝,身邊軍士小聲說道。確實凄慘,由于大量拉弓射箭,李某人右手掌心和虎口已經爛了,化膿,纏著幾圈破布,沒法再執刀擴弦。身上衣甲掉下幾縷破爛。額頭上撞出來、磕到的傷口不時裂開,涌出的鮮血徐徐流進眼角里。

  “回個雞兒。”撩了撩亂糟糟的頭發,圣人道:“人死鳥朝天。再說離山窮水盡還得大半個月吧。咱們還有近兩萬人,食水不缺,寨子也都還在,朱溫那母豬操的得啃多久?等著吧,過幾天還要下雨,到時候還有汴狗好受的。等實在守不住了,我再帶兒郎們突圍,去守河東縣。”

  “好好好,圣人比俺們還不怕死。”

  “哎呀死就死球,有皇帝陪葬,還不值嗎。”

  殷守之吐出嘴里的草莖,一拍大腿:“真他娘刺激!”

  “殺!殺!殺!”陂道下響起沖鋒的號角,隨著密集腳步聲的逼近,躁聲愈發清晰。

  “李小子,你還頑抗什么?”一個熟悉的聲音鉆進圣人耳朵:“你出來受詔,朕看在李世民的面子上,給李氏一條活路。”

  “哈!”圣人嗤笑一聲:“我腰桿子硬,耳根子軟,心肝厚臉皮薄。要我死容易,橫豎不過一刀,給你下跪跳舞稱臣卻是難了。”嗖。一箭射出,一名嬉皮笑臉的汴軍捂著襠在地上打滾慘叫起來。

  “今日殺此小賊!”咿咿呀呀哈哈興奮又殘忍地怪笑幾聲,朱溫咬牙道。他已經看見了李逆的廬山真容。明年的今天,便讓你妻兒老小的祭日。

  “哈哈哈!”圣人扯掉手上繃帶,兩眼一瞇,左手挽弓如滿月,電閃般射出一箭。在執旗士還沒反應過來之際,那汴梁老狗背后的白色大纛已咔嚓一聲,從空中直挺挺地折斷到朱溫頭上。壓抑在胸中的怨憤,穿越以來的所有遭逢在這一刻,都隨著叫罵噴吐而出:“今日殺此老賊!”

  趙服、殷守之、王軌、司馬勘武、李瓚等將校殺紅了眼睛:“今日殺此老賊!”

  正從寨子、水溝、灌木叢、竹林里如雨后春筍冒出的密密麻麻的步卒呼天搶地嗷嗷大叫:“滅了朱全忠!”

  “殺!”汴軍怒吼。

  “我砍死你個河南土狗!”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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