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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五代十國(二)

  乾寧二年七月初一,前煙洞,盛夏燎原。丘陵、濕地、溪流、山梁、湖泊、綠川蜿蜒交錯,蘆葦蕩里水鳥若隱若現,藍天白云下野花繽紛。

  “都虞侯叫什么?”

  “李十七郎,射鷹校尉部。”

  “扎營之預備要術,說與我聽。”

  “累烽火臺于高處,四望營地之東南西北。”

  “平地筑羊馬窩,高五丈,底三丈,上闊一丈,形圓屋,窩上置灶三所,窩下亦三所,復累柴籠三堆于辟濕處備用。羊馬臺上下用軟梯,上收下,四壁開。置旗、鼓各一,火藥、蒿艾、糞草若干。”

  “每夜平安舉一火,聞警舉兩火,見煙塵舉三火,見賊燒柴籠、擊鼓、射火箭。無事火不舉。一窩六人,十二時辰更替,觀察動靜。單點兩人,知軍書、符牒傳遞……”

  “今我大軍連營無邊,五十里外安危何論?”

  “如驛近、要路、山谷,各遣游騎兩匹,與游奕使配合。有事警急,煙塵入境,則奔馳相報。游騎報本軍,游奕使報行營。但凡大道,鑿橫二丈、深二丈之暗溝,以細沙散土填平,按時檢查,掃令平凈。有狐兔走過,亦知足跡多少,況人馬乎!”

  “地聽怎么做?”

  “選伶俐蟲、精細鬼、少睡者,令枕空胡以臥,有人馬行三十里外,則有響見於胡中,警枕空胡,用野豬皮封的最好。”

  “今我七月露宿于野,夜晚如何查人?”

  “每日黃昏嚴警,號令不得出入。都虞侯持斧巡營。本軍營之阡陌布坐者。見走動則喝:是甚麼人?巡者答:虞候下某某巡。坐者喝曰:你作甚行?答:定鋪。坐喝曰:是不是行?對口令。答曰:是,對口令。如此三喝三答,坐者曰:過!不過者,擒之。敢叫、抵動者,斬!”

  “你叫什么?哪個軍都?”

  “無名孤兒氏,少時于杜陵一帶乞食為生,小字杜乞兒。”

  “你現在干什么?”

  “找水。”

  “既毗弘農河,何找水也?”

  “為防賊人下毒拋尸,不獨飲一處。”

  “怎么找水?”

  “沙磧鹵莽之中,有野馬、猴子、小獸出沒的地方,附近尋之有水。群鳥所集處有水,地生葭蒲處有伏泉,地有蟻壤處下有暗泉,直接挖……”

  “把風云都頭潘勐叫來!”

  “大圣。”

  “一馬日支粟一斗、鹽三合、草兩捆,我給侍衛親軍馬軍司的糧料不夠?”

  “夠。”

  “你熟悉這條溪流嗎?”

  “不……太熟。”

  “那你為何把戰馬拉到這里放?去看看萬歲軍、興國天騎、護圣軍、龍捷都……同樣是馬軍,誰初來乍到就把戰馬帶到偏僻、陌生水域?河陽之戰,史思明的馬為什么被劫,知道么?”

  “不知。”

  “因為史思明亂遛馬。李光弼只找了一群母馬在對岸洗澡撒歡,就把他的馬勾引跑了千余匹。”

  “噗嗤……”

  “你還笑!”

  “臣只是突然想起高興的事情。”

  “滾!”

  “好嘞,這便帶回,不會再犯第二次。”

  “犯了怎么說?”

  “隨圣人處置。”

  “再被我發現干出這種蠢事,打得你三條腿都是血,懂不懂?”

  “臣懂,很懂!”

  “去吧。”

  圣人踏著泥濘,正在巡視安頓中的大軍。經數日謹慎跋涉,中路軍已全數抵達弘農水之西畔一個叫前煙洞的地方。地貌上,廣泛分布陂、塬、小山,加上河溪支流,湖泊濕地,很破碎。過了河,就長驅陜州、洛陽。

  但現在還不行。

  對岸什么情況一抹黑。其次,往北約九十里就是朱溫屯軍所在的虢州理所——弘農城,不把他逼走,容易被他斷糧道,從南部饒到閿鄉方向,前后夾擊崤函道上的王從訓、扎豬。

  各有任務。他倆當前的任務是出潼關進入崤函道給朱溫施加壓力,但不會深入——一則防備李克用突襲關中,二來警惕朱溫避開主力,轉攻虛弱的潼關,與他倆在崤函道上做殊死一搏。

  總之,以防守為主的進攻,牽制朱逆兵力,為中、東兩路的進薄打基礎、分擔火力,等待兩路打開局面。朱逆敗退,他倆就前進。反之,若圣人戰敗,則立即遁回潼關套上龜殼裝死。

  大概就這么個情況了,并不復雜。牌已出,看朱逆怎么應付了。

  圣人在濕地上策馬漫步,諸將亦步亦趨于其后:“著實沒想到,東征的前景居然如此之好。都到弘農河了,卻看不見汴軍大隊的影子。想必朱逆現在也很糾結痛苦。戰?走?”

  “大圣之威,誰敢冒犯。”入朝以來,一直給圣人當小跟班的李仁美在一旁笑答。

  “與我在弘農澗野戰,贏了一切好說,輸了呢?”

  “弘農、陜他敢守,我就能斷他糧道。一武士,日支糧不低于兩升,一月就該是六斗,一年就是七石二斗。按一萬兵計,一日支糧就是250石,一月就是7500石,一年就是9萬石。朱逆部眾不下十萬,加上馬夫、醫官、妓女、工匠各種雜魚。一月需糧不下10萬石。半年至少60萬石。糧道被斷,他挺得過三個月么?”

  “嘶…”聞言,有將領暗暗咂舌。在心里默計一核對,數目竟和圣人口算的結果大差不差……關鍵他張口就來,都不帶思考打盹的……

  “圣人神靈!”

  圣人擺擺手,輕飄飄地:“區區算術何足掛齒。”如果這種簡單運算都不能口算得出,還要找筆墨、擺算籌,純低能,還當什么皇帝。

  圣人自顧自繼續說道:“不戰,堅守弘農、陜,被我過河,同樣會被斷糧道。異位而處,我肯定退守洛陽、金墉城甚至滎陽、成皋,以空間換時間。糧道保得住,仗就有的打。朱逆幅員遼闊,財力雄厚,這是他的優勢。在鄭、洛對峙,我們兵馬眾多,糧需大,糧道長,附加虧損多,關中才勉強安定了兩年,也不富裕,耗不過他。然則此賊習慣劍走偏鋒,不打一場就退保鄭、洛,豈能甘心?再者,一旦被困孤城,四方還有諸侯逼迫,他收納的牛鬼蛇神不知幾人造反,幾人割據。我能想到,朱逆大概更清楚。”

  “圣人高見!”李仁美贊道。

  朱溫會怎么抉擇?似乎進退兩難。在陜州堅持是豪賭,回洛陽也差不多。大頭兵不會聽你講什么戰略,該不該打,只會覺得你被李賊嚇跑了。即便他們作戰欲望也不強,但只要你撤,并不妨礙他們對你冷嘲熱諷。

  說封建軍隊是一群毫無組織紀律的烏合屬于一棒打死,用來形容晚唐五代的大部分殺材卻貼切,圣人領導軍隊四年才下了這個結論。

  桀驁,兇殘,貪婪,打蛇趁桿上,狡詐,強則盜寇,弱而卑伏,在這些職業軍人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將官與士卒就像兩支拔河的隊伍,兩黨政客,斗爭著,合作著,破裂著……順利的時候對你百依百順,比情人還溫柔。疲軟了,離開你的樣子比前女友還冷漠無情十萬倍。

  耍“武夫”這把刀,要做好隨時被砍的心理建設,類比阿三耍眼鏡王蛇吧。節度使們,包括李某人在內,都是耍蛇人。朱逆至今一點動靜都無,謹慎的不像他,顯然察覺到了內部的變化。換句話說,他可能自覺已沒威權可供使用了。

  “現在形勢與我出征前的推演迥然不同。”圣人迎著夕陽,俊秀的臉上現出恍惚、陶醉:“賊勢氣墮,朱溫已沒用了。且休養三日,初四北上弘農,找朱賊出戰,讓叛軍殺了他!”

  “喏!”諸將轟然應命。

  圣人已忍了朱逆太久太久。

  潼關,首陽山,兩次把他逼入絕境。

  可惜啊,你這樣的梟雄,現在又有什么話可說呢?

  繼續用你的兵強馬壯來恫嚇、篡奪李某人的身家、威刑天下嗎!

  沒了威權,褪去上位者的光環、濾鏡,還不是殺材眼里的一條死狗?

  天下勢,已回到我的手上。

  你的勢,沒了!永遠!

  “真沒想到啊,居然直接變成了上洛大戰。”

  “不要半場慶祝,萬一叛軍還愿意為朱逆死戰,豈不壞了大計?他現在猥瑣不敢出,搞不好就是在示敵以弱。”

  “切!只有弱者才示敵以弱,示敵以弱就代表已不行了。”

  “如果李克用、魏博、楊行密與圣人誠心聯合,屠了汴宋亳潁四個反賊窩也不在話下。”

  “哈哈,原本試探性的東征,竟成了天下布武的先兆!”

  當王師在大圣的率領下,浩浩蕩蕩地從前煙洞出發開赴弘農城的時候,草長鶯飛。陽光從林葉縫隙間穿出,照得武士們一片通透,真是個廝殺的好時節。

  建功立業,在此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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