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西城。
不是諸葛亮退司馬懿那個西城。建安末,曹操析漢中米倉山以東為西城郡,北朝因水出金沙,稱金州,隋唐沿之。馮行襲拜防御使后,把老巢從武當山搬來了這邊。沒辦法,均州離襄陽太近,而趙匡凝又一直想兼并他和荊南的成汭,掂量實力自覺惹不起的馮行襲只能遠離。
他只有兩萬多兵馬,核心是秦宗權崩潰后收容的三千余蔡賊,剩下的這些年擴張起來的萬把人不能說不行,畢竟歷史上殺敗過李茂貞、王建的侵略。但怎么說呢…他最倚仗的蔡賊,趙匡凝是他十倍,有足足兩萬。整個山東軍拉上各種雜兵水師,眾五萬。兩家要是翻臉,如何打?
好在,趙家貌似還有那么幾分忠心。不但年年輸財,汴師兩度寇關,亦派人勤王。尤其李氏復振后,更恪守君臣之義。朝廷甫詔諸侯不得妄相吞噬,立刻熄了野志。這讓馮行襲高枕無憂之際也感到嗤笑。坐擁五州卻不思進取,豎子!甚至還把親妹妹送到長安給人撻伐。
堂堂牧守,臉都不要了!
趙若昭這種淮西將門出身的弓馬嫻熟的蔡女,焉能服侍那弱不禁風的圣人?再說趙若昭生性剽悍,吃肉,行獵,不講婦德,做得了妃嬪?等著吧,哪天趙若昭閨中揍圣人一頓或是和同樣兇悍的沙陀女、趙妃、宇文柔束甲相攻,趙家就有福了。獻媚也不是這么個獻法。
圣人也夠奇葩,寵的都是些什么悍婦?
春光明媚,馮行襲靠坐在亭臺邊,摟著的小妾渾身酥軟,丑聲一浪高過一浪。身邊還跪著兩個婢女,輪番服侍,但提不起勁,心情全被搞死。圣人好死不死,偏選了金商作為東巡第一站。二月十二抵上洛后,猝不及防的防御副使魯崇矩只得出迎。
圣人討王彥章是真的,趁機削除金商也大有可能。雖然還沒表現出這樣做的苗頭,但馮行襲素來不排斥以最大惡意揣測別人,而且李逆對于藩鎮的一貫態度也是能削就削。
跟朱全忠一丘之貉,都是把所有權力死攥在自己手里。
前者相對還好點,將領時不時還能單獨出征,李逆則是寧可不打仗,也絕不授兵權于大將。害怕武夫造反到了骨髓。外放節度使?想屁吃!
“阿兄!”馮燭領著一干文武匆匆走進宅邸,老遠喊道。
聽見是二弟,馮行襲屏退美姬,待眾人各自落座,神色輕佻的發問:“使者回來了?如何?”
馮燭搖了搖頭,沉重嘆氣道:“派去的使者未睹天顏,只見到了北司樞密使。探其口風,圣人仿佛并無削藩金商的念頭。但她暗示說,誠若愿率三州歸朝,當以侯爵、郎官相待。以樞密使和圣人親密關系,這應就是圣人的心意了。強龍來窺,勢不如人,將之奈何?”
“庸狗敢如是欺我邪!”馮行襲聞言大怒,拍案道:“我已朝覲一次,留我兒子在長安讀書也同意了,景福年汴人借道也拒了。使無吾輩捍衛武關,未料車駕播遷鳳翔、隴西、太原!按時上貢,過境的東南綱運發兵護送。他還婪我基業。朕,朕,狗腳朕!換得別人老子早反了!”
侯爵、郎官,這個條件他不屑一顧,根本就是糊弄人、
一個沒有湯沐邑的侯,今天給你,明天司隸校尉也能抓你下獄。無罪?酎金奪侯很難嗎。金、商、均三州不比你那逼侯爵實惠萬倍!至于領尚書省某部。俸祿低,整日看宰相臉色,御史的一次彈劾就能把你推倒在地永遠爬不起來。也沒有任何參政議政權,屬實徹頭徹尾的牛馬。而防御金商,威福自專,軍政自成一體。情況不對就跟著風向走,誰強忠誰,有限度地出錢、出兵,和其他人抱團取暖。時局有利或天下有變,想創業就創業。
總之,進可攻退可守,名副其實的諸侯,一切隨心。要他舍棄三州土霸王的生活到長安委曲求全跪在圣人腳下讒言獻媚沖鋒陷陣才勉強能換來碎銀幾兩,馮行襲也是萬萬不肯接受的。
畢竟李氏雖然復振,但局勢仍不明了,占據中原的朱溫還在肆虐,且目前看不到衰敗跡象,大伙還有的選。而對于馮行襲,誰能保護他的“諸侯”利益,他就為誰效力。當然,若圣人給他移鎮,那他也可以奉詔。但明顯,這不可能。
“圣人舍不得給節度使,盡想著空手得忠臣的美事,何其刻薄。也不想想,方今世道哪有憑空來的忠臣?便是趙匡凝豎子,不也想著并據山東、荊南?就給這些東西,我很難忠啊。”馮行襲斜臥倒,手撐著頭,懶洋洋地笑道。
“王從訓、趙服、沒藏乞祺、扎豬之輩禁軍將領為圣人打生打死卻半個帥位也撈不到,不知圖什么,凈干些傻事!”
“戰士堪堪兩萬,縱發丁壯,湊個五六萬人也是最多。朝廷橫跨漢、隴、涼、靈,步騎十數萬。造反,怕是不能持久。”
“得了吧!蒲關、潼關要不要分兵?京師需不需留守?估計能帶來的也就三四萬。”
“即便三萬步騎來攻,我等能招架到幾時?那叫帶甲武士,不是阿貓阿狗。”
“金商何負朝廷!僅因大帥不入朝就討,四海聞之,誰不畏懼自保!他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須知四王二帝殷鑒在前。別憲宗沒當成,先做了德宗。”
“那還有假?武關使來報,各處羊腸小道都是運輸兵甲糧料輜重的男女。他說是來討王彥章,你還真信啊?”
“行了!”馮行襲一揮手,打斷了眾人七嘴八舌的喧躁,道:“趕在王師未出武關,都說說吧,怎么辦。”
馮燭想了想,率先作答:“若圣人不出武關,就在商州與汴賊王彥章交戰,我自執禮甚恭謹遵臣節。詔書所到,無不聽從。馮氏可謂至忠矣。如今朝廷復振,能不冒險和諧解決最好。”
馮行襲不置可否,繼續問道:“如果他一定要奪走金商三州,要逼死我與在座諸位呢?”
這還用想嗎?
馮燭不假思索:“當與荊南成汭、黔州王建肇、夔門趙武、襄陽趙匡凝、鄂岳吳討、長沙馬殷、武陵雷滿同拒王師。”
在這件事上,諸侯有著一致的核心利益。即便是南方對朝廷最忠誠的趙匡凝,要想通過非軍事手段讓他甘心入朝也很難吧。屆時金商再向朱溫稱臣,換取陜州趙羽、虢州朱友恭、河陽牛存節、東都鄧季筠、汝州王彥章、河中張存敬等各路汴將的援手,圣人不服軟還能怎樣?
至于做朱溫的臣子…雖然只是換了個被壓榨的主人,但區別在于,忠武軍歸順他,趙氏依舊父死子繼。只要能繼續割據,誰當天子重要么?
“先增兵武關,別讓李賊躥至腹地。”馮行襲考慮了一會,最后補充道:“另,加強操練,囤積糧料,再令抽丁團練。”
“喏!”
馮行襲滿意地看著大伙:今晚就讓二弟去見王彥章,請附梁。李賊敢出關來謀基業,就聯合汴人與他戰一場。
在長安為質的兒子嘛…區區一個兒子比起個人與家族的權貴實在是微不足道,而且他兒女多,不差這一個,李賊要殺就殺。只要能保住帥位,就是把妻女送給李、朱撻伐又有多大事?大丈夫何患無妻,有了權力,就有了金山銀山嬌妻美妾啊。
一旁的呂氏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