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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明鏡慈悲光明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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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風吹得滿城彩旗嘩嘩響。

  時隔數十年,明鏡慈悲光明辛者、靈巖大賢者、黃頭和尚、神巫咒術師、白帽苯教師、金剛士、護軍者、招福者兩百余神職、僧官罕見的一起站在王造塔下。

  自補野王室利用苯教開創王統,其教義就成了指導大蕃全社會各階層的至高準則。

  在苯教理論下,贊普是代表天神統治人間的神子。同樣是天人感應、君權神授這一套,是不是覺得贊普和天子是一回事?其實不然。

  大蕃以苯起家,以宗教法律治國,而教法、教旨的解釋、修訂權被祭司階級把持。贊普的神圣性來自于對教義的認可。教不授予威權,就沒有任命大論治理世俗的資格。王在法下,王在教下。從聶赤到赤德,二十六代贊普都是這么過來的。

  到了弗夜氏,為擺脫掣肘,一方面引入佛法小范圍傳播,人為制造摩擦。一方面向李世民求婚,尋求外部勢力支持。

  恰逢吐渾、突厥入朝,聞吐蕃欲尚公主,大怒!這幫蠻子也配?乃進讒言——出姑娘圖什么?圖他們臥室里屎尿橫流?圖他們一輩子不洗澡?二鳳聽了,由是禮薄,遂不許嫁。

  這便是吐蕃、吐谷渾結仇的開端。

  弗夜氏討伐說壞話的吐谷渾,隨后復表入朝獻金帛,揚言:“不嫁公主,就入寇。”

  二鳳讓侯君集上了一課,但弗夜氏非常執著。打得好,但打死我也要討老婆!就這樣拉扯了七八年,李世民繃不住,令李道宗奉公主進藏。

  弗夜氏對文成怎么樣?文成討厭吐蕃人赪面,便令國中罷之,內外見王后不得赪面、服氈裘。文成不懂蕃語,就找人教自己說漢話、寫漢字。

  在位期間,雙方關系挺不錯。王玄策出使途中被天竺劫掠,發兵問罪。高宗嗣位,弗夜氏寫信警告長孫無忌等——天子初即位,若臣下有不忠者,當勒兵赴國除討。及駕崩,朝廷刻其石像附于昭陵神社。

  也正是弗夜氏執政的這些年,佛徒遍地開花,而教亂也來了。

  修大昭寺,被放火破壞。

  天寶十四年,苯教徒發動政變殺贊普,下令全國滅佛——毀佛殿、埋佛像。寺廟被貶為屠宰場,信佛大臣被處死。

  開成三年,達瑪嗣位,有感于佛法罪惡,蠶食統治根基,再次滅佛;于會昌二年被和尚刺殺。

  這只是較大的兩次。松贊干布以來,佛苯之爭就沒消停過,形形色色的暴亂層出不窮。兩派武士、貴族、平民動不動就開片,王后都能吊死……但在維護奴隸制和既有特權上,他們卻出奇的統一。

  無論什么信仰,總會敗給現實。面對一個個美女軟玉溫香的小口服侍、一箱箱金光閃閃的錢幣、一群群俯首帖耳的仆從、超然于凡塵俗世凌駕于眾生之上的地位,要信仰什么才能抵擋住誘惑?

  所以,這一次面對唐人的大舉來犯,金、鄯、積石諸城的佛苯勢力毫不猶豫的聯合了起來。先解決生存的主要矛盾,再討論孰優孰劣的次要矛盾。

  明鏡慈悲光明辛者明羅看了眼被晨光籠罩的王造塔。

  東方欲曙,朝陽初升。

  很好。

  又看了眼一層塔門前的案幾,上面放著羊頭、熟肉、五谷和糌粑、酥油捏成的耶堆。這在以前是要用新鮮人肉的。但相對溫和的上世間法影響甚深,加上道門和婆羅門入侵帶來的競爭,原始的血祭劣習受到了一定壓制。

  也行吧。

  遠處,武士肅立,將領們虔誠的伏在地上,甲光向日金鱗開。三萬六千余戰兵,加上五萬多健壯奴隸,能擊敗唐人了吧?

  當第一縷霞光映紅半邊云彩,明羅舉起太陽圓盤,輕聲道:“日神投來注視,可以開始了。”

  唔,場面略顯辣眼。

  兩派神棍為了爭先后而推推拉拉,乃至因不敢褻瀆神靈而沉默著老拳相向,女的扯頭發,男的掐脖子,好幾個人被打得鼻血亂飛。這種大型活動誰第一個上場,就意味著這一派更強勢,更優秀。

  “滾開!”

  “我以西海之神的名義詛咒爾等。”

  最終還是黃頭和尚比白帽苯教師更能打。

  靈巖大賢者在場中盤腿坐下,赤膊金剛士與和尚們把他圍在中心,大賢者霍然開口:“敘佛在普光明殿蓮華上,顯現神變,十方菩薩都來集會。”

  接著便是數十人齊聲發出急促念告:“這時升向夜摩天宮,法王莊嚴殿座迎請如來,一切普賢諸佛子,妙音遍人間。說頌贊,尊者即入座……”

  真是震耳欲聾。

  “哈,哈。”節奏發生轉變,金剛士高唱:“安忍堅信,如妙高山。總持深廣,猶如大海。神足無礙,譬若虛空。滅除一切,惑障習氣。猶如烈日,銷釋輕冰……”

  明鏡慈悲光明辛者在一旁仔細聽著,聽到這卻黑了臉。

  這群禿驢被女人吸干精元腦髓了嗎?

  加持將士、懲罰唐人的祭祀,你念地藏經?

  該不會是把“神足無礙,譬若虛空。滅除一切,惑障習氣。”理解為了讓兒郎們跑得飛快,就像御風而行那樣吧。

  沒有約束的佛徒沉浸在安樂中,已然徹底墮入凡塵。明羅甚至懷疑,這些金剛士還能不能背出一部完經。

  靈巖大賢者為三軍借來一切菩薩佛子的力量后,苯教師便正式祀天地、星辰、山川。

  先是離得近的長留之山。

  請白帝少昊降下神罰,讓唐朝皇帝李曄暴死。

  再是積石之山、大夏川、西海、康狼山、黃河及其神祇。

  請山崩,請河泛,埋葬唐軍。

  這一步通白結束后,招福者帶著牦牛、羊、雞、馬、狗、獼猴、駱駝走到祭壇前,在悲鳴和慘叫聲中,先折其足而殺之,繼裂其腸而屠之。

  可憐的狗,悲慘的駱駝!

  殺光后,眾白帽苯教師與護軍者、討擊使、軍官肩并肩站成三排,復告天地山川日月星辰:“我等咸須同心戮力,共保我家。使心遷變,懷奸反覆,神明鑒之,就同羊狗。”

  然后端起盤子、酒杯飲食血、肉。

  各位咒術師再上來,對著他們嚴肅道:惟天神地祇,共知爾志。有負此盟,使爾身裂,口吐鮮血而死,就如此牲,此婢。”

  說完,一群哭哭啼啼的俊美奴隸被押上來投入挖好的坑。

  太血腥了,不忍言。

  最后,明鏡慈悲光明辛者明羅率所有人跪下,兩手撐地,對著祭壇犬吠,表達對神靈的敬意。沒錯,就是學狗叫。吐蕃的傳統風俗,對尊者下拜就這樣。大蕃滅亡后不流行,但在隆重的祭祀上,他們還是會遵古禮。

  “汪,汪,汪!”

  狗叫結束后,眾人以身再作揖,方起身。

  在明羅癲狂的引導下,眾人咿咿呀呀的叫了起來:“聶赤王臣共修巴然苯上升天空!將士奔跑變獅身,入水不沉,峽谷生花,使水長流,鐵器生火。能降伏妖魔,能把日月按在曼茶羅上,能使洞壁生帶縛唐帝。乘獸如馬,誦咒山倒。呀呀呀呀呀——”

  在不遠處瞻仰的數萬武士和奴隸跟著嗬嗬。

  “眼見五神,就金草焚地獄,吃毒如食。”

  “象雄六萬一千雄兵倒地,帽子上天如鳥追殺教敵。”

  “做鯤鵬騰飛云層,衣服扔了就蔽日,死人復活,宇山倒立!”

  諸巫各打一卦:可出戰了。

  祭祀告終。

  武士們原本低沉畏懼的情緒一掃而空,眸子重新有了靈魂,刀背敲打盾牌、槊桿杵擊地面的聲音響了起來:“戰戰戰!”

  明鏡慈悲光明辛者兼金城觀察使明羅的笑容徐徐在濃密胡須下浮現,翻身上馬:“出陣!”

  于是一隊隊步騎動起來。

  蕃制。重壯賤老,母臣于子,子倨于父。出入用餐,少者在前,老者居其后。

  行軍作戰一樣。

  最年輕的在第一排,按年齡依次往后,歲數最大的在最后。如是上陣父子兵,則子在前,父在后。說吐蕃不講孝道吧,兒子擋在老子身前的畫面又很感人。說講孝道吧……怎么這么抽象呢。

  而且,單單只根據年齡布陣,不考慮強弱、體力、戰技生熟,太離譜。

  眼睜睜看著兒子死在面前,老子不得崩潰啊。

  開元十六年,杜賓客率弩手四千人在祁連城與數萬大軍遭遇。但是什么結果?虜散走投山,哭聲四合。

  二十九年,吐蕃發兵四十萬東征鄯城,于湟水受阻于鎮將盛希液部五千人,一番鏖戰,虜大敗而去,改攻石堡城。

  大歷八年,馬璘率二千人突營,黑夜中一箭射殺討擊使。賊眾扶之號泣,舉營遁。

  十一年,劍南崔寧殺俘吐蕃及其裹挾的突厥、吐渾、氐、蠻、羌諸部二十余萬,生擒虜將近兩千人。

  十四年,吐蕃二十萬復寇雅州,發禁軍四千及幽州兵五千同討,大破之。

  這樣的戰例很多。敵我差距這么大,圣人想不到怎么輸,但吐蕃就是花式戰敗。也許和他們這種風俗有關吧,否則虜哭而去的記載不會不絕于史。

  景福二年七月十三,拓跋思恭遣長子仁祐將夏兵六千來奉詔,朔方軍韓遵亦派都虞侯于秀帶著三千騎助討。

  七月十六,圣人令四方人馬進逼金城。金劍使噶德悖、霧露使論吉瓊、平夷使野詩長明為表忠誠,合兵萬兩千繞至金城背后的金城關,進駐中山橋,斷賊北走退路。與之配合的,還有最新來投被發放兵甲整編為墨離軍的阿史那部三千三百人。

  擔任墨離使的是來美長兄——洛雪。阿史那氏這一支還挺有文化,七兄妹分別叫洛雪、來美、離英、平嵁、嘉希、染香、應臣,真是小瞧了他們。

  七月十七,經過在康狼山一帶的幾次小規模拉鋸試探,摸清楚唐軍十余萬眾是由武士、民夫、歸順蕃部、罪犯混編組成,鄯城使張季颙、廓州節兒貢巴蒼、金城涼會等州觀察使明羅、廣恩討擊使普六茹黑聶等虜將果斷合兵及莊園奴隸、嗢末諸部八萬余人迎戰。

  看看誰更烏合之眾些!

  明羅、張季颙這幾個家伙還算有膽氣。

  別奇怪,河隴為虜效力的漢人多得是,還有一部分古代豪族,比如涼州馬氏、秦州茍氏。占據鄯城的張季颙早年是尚婢婢部下。咸通年殺尚氏子自立,當時向朝廷表過忠心。今日看來,這是假象。

  李某人拿下河渭后繼續西進的行為威脅到了他當土霸王,所以他和明羅站在了一起。

  巳時初,天邊傳來巨大動靜,長滿野花和蒲公英的原野上騰起漫天煙塵。大隊虜軍映入眼簾,身上的甲胄紅黑夾雜,戴的兜鍪上插著一個毛茸茸的大冠,像是鷹毛制成的。

  遠遠看上去,極富威懾力。

  人馬具裝的剽悍騎卒。肥壯的戰馬噴著鼻息,騎士豎提馬槊,胸挎弓,腰帶上掛著箭袋。

  步卒很花。

  有些穿著灰皮甲,佩了兩把刀劍、一根槊、一面圓藤盾。有些是鐵質的鎖子甲、札甲,在陽光照射下反出刺眼金光。這部分都騎著駱駝、馬、驢等牲畜;屬于馬步軍。

  整體是一個橫展、兩翼向前梯行的雁形陣。

  十年前吐蕃還能趁著巢亂反攻會州,此番面對強敵拼湊出幾萬武士也很正常。當做一個勢力來看,實力不差。若能出現一個被諸部認可的領導人,也許能再次團結起來做一番事業。

  不過,這個可能性應該是沒了。根正苗紅的吐蕃世家首腦噶德悖、論吉瓊都在為朝廷征討不服了,你們還折騰個什么勁?

  “殺殺殺!!!”虜軍在二里外停下,發出第一輪撼動山岳的示威梟躁。

  “咚咚咚。”戰鼓突然敲響,早已荷槍坐在地上休息得不耐煩的唐人一窩蜂地拍著屁股站起來。

  來自各軍的戰鋒開始默默穿戴甲胄、頭盔、橫刀,再次檢查槊桿、彭牌是否結實。

  弓手慢條斯理的給弓上好弦,把備用的弓弦和裝滿的箭袋帶好。

  秦泰掏出破布,把刀把死死纏在手心里,避免脫手。他將蹲在戰鋒身邊,斬擊對方槊桿。

  又被派到一線作戰。

  狗皇帝把大伙也折磨快兩年了,氣還沒消嗎,真小氣!當初是俺想造反嗎,還不是李茂貞那廝蠱惑大伙。是你的妃嬪太多太美艷,是長安繁華,不然鳳翔將士也不會生貪念。

  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得到赦免。

  好圣人。

  俺的確已經洗心革面了……

  二通鼓響起,打斷了秦泰的復雜心緒。

  抬頭看了一眼,戰鋒已經出發。兩翼騎卒正分批次、有序調整陣列,掩護他們前進。

  “兒郎們——”秦泰對著第三都的近兩千員惡人輕輕喊了一聲。除了攻破渭州后被狗皇帝新發配進來的虜兵,他對其他人都是和顏悅色。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秦泰走來走去,讓大伙再吃一次干糧喝一次水,保證體力。

  “指揮使,俺…俺害怕。”一個十六七歲面黃肌瘦的虜少年怯生生說道。

  瞅見對方發飾有異,卻又不是常見的髡發,秦泰正待說些什么,卻見臨時充任惡人軍都虞侯的狗皇帝的狗腿子殷守之提著鞭子一路東張西望的走了過來,立刻把少年嘴巴一捂推進人群,然后轉身點頭哈腰:“參見都虞候!”

  “待三通鼓響,你就帶著都內的虜到陣前對吐蕃人喊話勸降。”

  “是!”

  嗚——數十只角被吹響了,昭示著敵我相距已不足百步。

  圣人站在山坡上,俯瞰戰鋒背后的控弦校尉弓手攢射出金城會戰的第一波箭雨。

  第一排武夫上抬長槊,彼此左右互看,保持步伐一致的同時開始預留守地一尺六寸的空間。

  見狀,二排、三排……一直到七排的鋒放緩步子,開始前后間隔。

  戰鋒后的英武、飛仙、廣銳諸軍則把長槊放在腳邊,用牛皮小圓盾遮住腦袋就地坐下,等待填補。

  嗒嗒嗒,一隊隊手執大盾的軍士小跑著從每一列之間的空隙穿插進來,在他們身邊向后伸出雙腿,背撐盾牌坐下。

  “吁!”龍捷四都的騎卒在兩翼停駐,舉目觀察。

  “嗖嗖嗖!”軍士們望著從頭頂、眼前飛過的第二波箭雨,一陣唏噓。

  “老子要是倒在這,圣人可得為俺找個養子,不然俺死了也要造反。”

  “他娘的,俺連女人什么味兒都沒嘗過。”

  “也不知額那老父親病好了沒?”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出塞也快倆月了,圣人打下金城應該就要班師了吧。”

  “嘿嘿,俺先吃個醋餅。”

  漢子伸手接住一片飄飛的小小落葉,低頭怔怔的看著紋理。

  密密麻麻的甲葉碰撞聲傳了過來,腳步忽然急促起來。戰鋒一陣鼓噪:“殺!”

  “放!”軍官一聲大喊。

  射鷹軍的一千五百名弩手單膝跪地飛出第三波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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