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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掃虜令

  金城西出三十里,是一片郁郁蔥蔥肥沃的龍泉河谷,再往北溜達就是殺胡川。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川上軍城只剩殘垣斷壁,哥舒曼打散索辮,蹲在水邊清洗收拾一番后,給發冠插上木簪。

  部民有樣學樣。

  有扛著鋤頭的老農,有握著羊絨鏟的牧人。

  哥舒氏一千四百余口男女老少都在這了。吐蕃委派的安撫使、稅水官、西本已被處決,尸體堆在軍城下,正被群鳥啃食。

  “明羅攜殘兵、宗族親信西遁,天可汗入據金城,頒布六郡掃虜令。”說完,哥舒曼停頓了一下。很悲哀,大多數部民不但忘了漢字,連突厥語也聽不懂。公開場合說些什么,還得使用吐蕃話。

  如果王師沒來,再過幾十年,金城也許就沒有姓哥舒的人了吧。

  “現在——”看著被殘酷刑罰變得缺胳膊斷腿、少眼珠,面帶恐懼瘦成皮包骨的一個個族人,哥舒曼的聲音有些嘶啞:“有仇報仇,有怨抱怨,自有王師撐腰。”

  “殺虜!”幾個哥舒青年怒道。

  而老弱婦孺卻神色猶疑。

  哥舒曼不禁一跺腳。這些年哥舒部一直不敢舉事或如沙陀人那般向東逃亡,便是這個原因。被折磨怕了!動不動就剁掉手臂掛起來風干,要不就抽筋剝皮做成各種飾品。

  好在吐蕃軍隊真真切切被殺得尸橫遍野。

  稍微一安慰,部民們便按下了恐懼;今日便掃虜!

  灰蒙蒙的天色下,到處都是行色匆匆的吐蕃人。小孩婦人背著包裹家當,丁壯坐在車上。不斷有男人大罵著一腳踹開累贅的妻女、父母、嬰兒,驚弓之鳥般造下一路煙塵和哇哇哭喊。

  隨處可見被倉皇丟棄的珠寶、綾羅等財貨。

  整體分兩個方向,往西海、涼州避難。

  殘酷的六郡掃虜令既下,他們在隴西徹底失去了生存空間。

  渡過黃河后,回望地平線上的金城,有貴婦突然悲痛欲絕,泣不成聲。

  這種情緒很快感染了其他人群。幾代人都在蘭州,如何能輕離家園喲。而今西逃、北越,也不知最終目的地在哪。

  涼州嗎?怕是難容。

  西海嗎?回到高原,可能子子孫孫就下不來了。而且草賊把大蕃掀了個底朝天,普通人回去大概沒事,貴族會有好下場嗎。

  有少女哭著哭著蹲在地上。干脆讓唐人擄去算了!

  “嗖嗖嗖!”突然,一片亂箭覆來。

  少女嘴角溢出鮮血,摸著扎進胸口的箭桿,慘笑兩聲;世道好輪回啊!

  貴族好掠諸族妻女淫而殺之,贊普不得不屢申法令遏制。

  豪室每逢征戰,專殺老孺嬰兒而斷余者手足,剜掉無辜平民的眼睛,哈哈大笑而去。

  今日會盟而明日入寇,毫無信譽廉恥,乃至被黑衣大食、大秦、南詔、唐圍攻。

  大蕃以百般肉刑血腥的對待被征服者,使人怨沸騰。

  “噗!”馬槊刺穿心臟,一甩,少女被砸進黃河。

  浮橋對面,唐軍將領對著原野指指點點。大隊步騎很快就分出密密麻麻的小隊,他們叼刀在嘴,雙手隨著弓腰前后快速擺動,健步如飛。騎卒全部卸甲,裸馬赤體。

  “啊!”苦苦告饒聲瞬間消失,蒼老的頭顱高高飛起。再一箭射出,跌跌撞撞的母女被穿心而過。何楚玉收起弓,策馬追出。

  阿史那應臣長槊一捅,和尚直接被舉了起來,藏在衣服里的錢幣落滿地。

  貴婦趴在地上,淚如雨下,哀求著軍士們不要進去。

  褲襠一撕,草地上立刻響起慘叫和狂笑。

  浮橋對岸,鋪天蓋地的更多唐軍正在渡河。侍衛親軍、天策外軍九校、中軍領、拓跋黨項七部、朔方軍、夏綏軍、涇原軍、阿史那部突厥籍墨離軍、劉知俊部惡人軍,數萬人殺氣騰騰。

  這邊,除了金劍使噶德悖、霧露使論吉瓊這兩個吐蕃帶路黨以及平夷使野詩長明,哥舒及漢人、吐谷渾、回鶻諸奴部亦發起響應。

  誓掃虜!

  這不是單純的復仇,而是為名,為利。

  李某人要的不是地圖上的金、鄯、渭、洮,不是神官、頭人特權、地位、土地分配、人口控制照舊,每年打發他一批牲畜就了事,表面上對他臣服的羈縻。

  順帶,拿這幫在河渭被踏平后不但不來朝覲還敢興兵抵抗的吐蕃人當個反面教材。今后無論漢羌、突厥、大食、波斯還是什么,誰要胡來,先想想金城掃虜令。

  另外也是看看噶德悖、論吉瓊幾大氏族的忠心。

  事實證明,從來只有階級而無種群。

  與相對懷柔只有蓄發令的銀郡河、渭、洮、岷諸縣相比,金城吐蕃的結局很倒霉。

  也是在同一天,各路信使前往宛秀、百谷、石堡、雕窠、白水諸城傳王命。都是哥舒翰、王忠嗣時的產物,還有軍民,不多。在普六茹黑聶、明羅、貢巴蒼這幾個實力較強的割據頭子覆滅后,料也不敢吭聲。

  現在圣人唯一考慮的就是,地盤擴張了,該怎么安排駐軍。

  軍隊外派、兵權下放,這是他一直在極力回避的事。但走到今天這一步,河湟地盤寬闊,民情復雜,還要推行一系列八表同風的政策。沒群殺材鎮著,大亂子不一定有,但小麻煩肯定不會少。

  平夏黨項為什么乖?除了融入中國已久,主要還是李某人的統治中心在關中。

  “眼下除銀郡已有六千邠師,鄯、金兩郡如何布防?豬兒,你說說看。”圣人看向扎豬。

  扎豬摩挲著地圖看了一會,說道:“玄宗時,吐蕃沿河、湟、洮三水入寇,故置河源軍、石堡城、積石軍、神策軍當虜通道。情隨事遷,虜無東望之力,今后只需防備宵小作亂。尉守郡治,部分緊要軍城、險隘再設幾個守捉,足控雜胡。”

  大蕃死了,雜胡和羌人既落后且窮,來美家族都湊不出一百副甲胄,更別說他們。大規模交戰短時間內基本沒有。駐軍的任務只是突情處理、日常維穩。圣人目光跟著他的手指移動:“說下去。”

  “安人城。對外扼守出入祁連的蒙谷,內為鄯城屏障。但離郡治近,設一守捉即可。”

  “石堡城夾在湟、河之間,又是西海、大非川出口。比于河東,則為雁門關。守軍不得少于三千。”

  “石門山、狄道、神策軍、琵琶山、官川分據交通,當大路……”

  扎豬提出了七個節點。

  圣人掐指一算,六個守捉加石堡一軍,總兵力得九千,至于這些兵從哪來,牧童遙指涇、靈、夏。

  韓遵這廝最不像人!

  握兵三萬,不思出塞驅除韃虜,也不和周圍藩鎮、部落爭地盤。整日飲酒作樂耍女人。要不是看在火速派于秀來幫忙的份上,真想廢了這廝。

  他決定了,朔方軍出四千。

  涇原出兩千,拓跋思恭再出三千。

  差點忘了符道昭。

  幾次被他派到一線當替死鬼都沒死成。

  這不美。

  秦鳳尉別當了,帶著剩下的兩千歧賊為國戍邊吧。

  加上武熊部,萬七真材實料的武夫,等鄯、金兩尉上任再各建部分團練就夠了。

  噶德悖、論吉瓊、野詩長明、阿史那洛雪、趙寵五使的金劍、霧露、平夷、墨離、紅衣以及投降的廣恩討擊使普六茹黑聶所部改編的神威軍,這萬把蕃兵他打算連同家眷帶走。

  留在本地,山高皇帝遠,不放心啊。

  “還有一事。”趙嘉提醒道:“須得命令河湟郡縣、各部落首領察訪吐蕃王室后裔,一旦搜羅到就帶到長安或殺了,以免后患。”

  就鄯、金兩郡來看,吐蕃的確衰落的厲害,豪強、軍閥林立,關系錯綜復雜。但從他們能出動三萬多武士來觀察,也談不上弱。若大大小小的氏族聯合反唐,像后世中原對德光那樣,也夠頭疼。

  元昊吃過虧。

  但這不代表青唐政權就強。從他們徹底倒向鐵血大宋的外交政策能瞥見端倪——力量有限,不得不依靠陜西五路緩解壓力。不過萬事未雨綢繆吧,不管元昊為啥吃癟,總之把死狗一條的吐蕃防著。王室后裔,最好是找到長安當寓公。

  “你去辦。”圣人拍拍二舅哥的肩膀。

  許是妹妹生了兒子的緣故,趙嘉昨晚說要和大哥趙服把家人接到長安去;現在才和他綁死在一起……這讓李某人有點不痛快。瞅這意思,樞密使一日不生兒子,二位就只是在長安打工?

  幸好他早早把趙氏蹂躪致孕了,不然他懷疑這次征討隴西,敵人還包括趙服、趙寵這對原本占據伏羌城的兄弟。

  會連日大雨,他小住了十來天,拋頭露臉施加影響力,還令諸部頭人和嗢末首領營建一座行宮,他抽空會來住。這不是為了享樂。服從性測試罷了,你連行宮都不樂意修,說什么忠誠?也是暗中的警告——行宮在這,他可能某天就來了。

  八月初三,大軍次序班師,歸心似箭的圣人趕著十余萬頭牛、馬、羊、駱駝返回長安。

  戰利品不止這些。河湟的牲畜不下百萬,但他不是來搶劫的。既要把這地方當成后勤基地打造,就沒法竭澤而漁。韭菜,一茬一茬慢慢割。

  這次拿的,主要用作打賞。

  打一次仗拓土千里,倒欠武夫三十萬匹絹。

  “草了。”

  行至清水縣,路上又接到一批奏書。

  臺州鎮將劉鍪告發錢镠謀反,原因是錢鏐發民夫二十萬及十三都武士大筑杭州羅城,周七十里。

  圣人現在也是老油條了,一眼就看出劉鍪這是覬覦錢鏐的蘇杭觀察使。要是朝廷信了他的小報告,褫奪錢鏐,他順勢作亂,說不得就成了。

  嘿,這些武夫!

  不過錢鏐區區觀察使,造這么大的羅城干什么?想當土霸王,使土地富貴永傳子孫后代?

  聯想到上司鎮海軍節度使周寶暴死在他地盤上的爛芝麻…

  不是純臣。

  拆開下一封表文。

  王潮這么快就平定了福建?嶺海群盜二十余路皆降。也好,有這個觀音菩薩轉世的慈悲武夫,閩人也安生了。

  蔡賊,真是個奇葩物種。

  王潮也是蔡寇,但在福建安家后,做到了岳飛那種程度的秋毫無犯。不枉去世后泉州百姓為他修建祠堂,年年祭祀;明末學者王夫之對其給出了高度評價。

  這次上表,王潮謙遜的表示為朝廷收復了福建。

  圣人聞弦而知雅意。

  觀察使之授,可。有小王守著福建,嶺南也會安分一些。

  第三個消息就不好了。

  田頵驕橫難制,不經請示在討伐蔡儔途中轉攻歙州。刺史裴樞是朝廷巢亂后派任的。聞田頵來,頑強堅守。

  事已至此,行密雖然不爽,也只能想辦法幫田頵拿下歙州,但又不愿搞得太難看,于是讓池州團練使陶雅去代替裴樞,勸正牌刺史回去。

  無它,歙人點名要陶雅——這是清官,你讓他做刺史,我們就聽你的。

  陶雅到任,禮送裴樞還朝。

  得,又被逐一個刺史。

  江南多好臣……

  就這?

  “張歸霸等將汴師數萬入據上黨,助李存孝抗太原之討。驃騎告急于河中……”岳父陳熊說的這件事更是讓圣人心涼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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